第12章 命懸一線 (3)

兩隊人馬出發後,裘耀和帶上顧同江去了劉以鬆家。劉以鬆家院子的大門半開著,他們進了門,院內蕭條而淒涼,擺放劉士軍屍體的棚子還在那裏,連那扇停放屍體的木板門還放在地上,劉士軍的遺像還掛在正麵的席子上。橫在上方白布上那個“冤”字板著一付憤怒的麵孔。顧同江輕輕地喊了聲:“劉以鬆,老劉……”不見回答,便繞到堂屋門口,門敞開著,顧同江站在門口,隻見地上的蘆葦席子上躺著一個女人,顧同江有些似曾相見,猜想這女人一定是劉以鬆的老伴。他一邊敲著門一邊問:“大娘,劉以鬆在家嗎?”聽到聲音,女人睜開掛滿淚痕的雙眼,過了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說:“不在家。”“到哪兒去了?”“不知道”。顧同江再問下去,她卻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出了劉以鬆家的院子,顧同江讓裘耀和先回鄉裏,他再去打聽一下劉以鬆去了哪裏,如果找不到劉以鬆,那他一定去了約定地點,找冷凍車了。

裘耀和回到鄉政府不一會兒,顧同江回來了,他說據周圍群眾反映劉以鬆一直在家裏的,並沒有離開上河村。

派出去尋找冷凍車的人一直沒有消息,裘耀和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直到下午三點鍾,周勤倫打來電話,說他們已經到了北京,部隊的三輛車子上各派一名鄉裏的幹部,分頭去了進北京的公路上。聽到這個消息,裘耀和的心裏多少放鬆了一些,至少說堵住了他們進北京的道路,隻要裝屍體的冷凍車不到北京告狀,一切都有回旋餘地。

傍晚時,王光明打來電話,說他們已經截住了那輛冷凍車。在J省向北的一條廢棄的公路上,冷凍車出了毛病,被他們發現時兩名司機和劉以鬆的外甥還沒有發現他們。裘耀和一聽,興奮起來了,說:“光明啊,讓那兩名司機乘你們的車休息,由你指派司機把冷凍車開回來。”裘耀和掛了電話,還是不放心,又立即撥通王光明的手機,說:“光明,劉以鬆不在那車上?”王光明說:“不在,劉以鬆的外甥說他們約好在進北京的通縣等候劉以鬆。”

掛了電話,裘耀和對顧同江說:“要盡快找到劉以鬆,為了防止和劉以鬆發生衝突,必須在劉士軍的屍體運回上河村前找到劉以鬆。

顧同江一方麵派人四處尋找劉以鬆,一方麵分別派出四個人,在劉以鬆和劉士軍家坐等劉以鬆。

天快黑時,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葛兵報告裘耀和一個重要消息。葛兵在電話裏十分激動:“裘書記,劉以鬆來找我,哭了半天,求我給他借一輛車子,我也沒問他借車子幹什麽,借口出來給他找車子,給你打電話匯報一下。”裘耀和一聽,高興起來了,說:“小葛,你無論如何要把劉以鬆穩住,我馬上趕回縣裏。我要親自見一見劉以鬆。”葛兵說:“裘書記,劉以鬆是我遠房的表舅,需要我做什麽工作,您吩咐吧!”裘耀和說:“你的任務就是要穩住他,千萬不要讓他走了,一切都等我回去再說。”

得知劉以鬆的下落,並且他還沒有離開石楊縣,這讓裘耀和著實興奮不已,立即帶上顧同江趕回縣城。長壩鄉距離縣城不過四十多公裏路,轎車出了鄉政府門前的街道,司機立即腳踩油門,加速行駛,就在裘耀和快到縣城時,他的手機響了,一接電話,葛兵在電話裏哭了起來:“裘書記,不好了,我出來找了一會兒車,給你打了電話,回去之後卻不見劉以鬆。”

裘耀和這才進一步覺得劉以鬆精明過人,一個農民能夠有這樣的頭腦,讓他刮目相看了。他大聲說:“找啊,他能去哪兒!”葛兵說:“我一看劉以鬆不在,到處找,都不見他的蹤影。”裘耀和說:“你趕快帶上幾個人,先去汽車站,一定要找到他。”關上手機,裘耀和又給縣公安局政委蔡以民打了電話,讓他火速帶上幾個人去找葛兵。

這天下午,劉以鬆突然到來,讓葛兵吃了一驚。上河村發生了這樣大的事,而且還是他表舅家的表哥被打死,他哪裏敢吭聲。雖然這種表舅走動不多,但是自從他當上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後,表舅劉以鬆也時不時地會找到他給他辦點事,當然,在劉以鬆看來是大事,可是在葛兵眼裏都是說句話的事,大多也給他辦了。所以在劉以鬆眼裏,他的這個表外甥有出息了。這會兒見到劉以鬆,葛兵臉都嚇白了,說:“舅,你……你這是幹什麽?”劉以鬆說:“葛兵啊,舅家遭難了,你沒聽說?”葛兵點點頭,說:“我怎麽能不知道,可是這事讓我怎麽說,幸好領導不知道我和你的關係。”劉以鬆流著淚,說:“葛兵啊,舅求你一件事,要錢我給錢,你能給我借一輛小車用用嗎?”葛兵一愣,本想問問劉以鬆借車幹什麽用,可話到嘴邊了,又咽了回來。縣裏為了上河村的事召開緊急幹部會,他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而且裘耀和和汪益鶴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這件事情上,他也知道劉以鬆說什麽也不會輕易同意把劉士軍的屍體火化掉。身為縣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他自然知道孰輕孰重。他表麵答應給劉以鬆借車,讓他在家裏等他,一出門,他便給裘耀和打了電話,就在這時劉以鬆也出了門,聽到葛兵對著手機打電話,而且聽到裘書記三個字,心中一陣恐慌,葛兵剛走,他也不聲不響地走了,心裏暗暗罵葛兵這個王八小子出賣了他。

裘耀和回到辦公室,葛兵就跑來了,嚇得結結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裘耀和瞪了半天眼,終於,沒有把火發出來,他相信,不可能是葛兵放走了劉以鬆。

天早已黑了,人人都沒有吃一口飯,正當裘耀和心急如焚時,蔡以民風風火火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裘書記,劉以鬆找到了!”裘耀和站了起來,說:“人在哪裏?”“在我們的車上。”裘耀和一拍桌子,說:“好,走,去招待所,我請他吃飯。”說著,又看看葛兵:“小葛,走,你先去招待所,安排一桌好菜。”

裘耀和在蔡以民的陪同下,匆匆下了樓,出了大樓,一輛閃著警燈的桑塔納轎車停在大樓下,裘耀和走到轎車旁,蔡以民拉開車門,裘耀和把半個身子伸進車裏,一眼見到一臉無奈的劉以鬆,裘耀和笑笑,說:“老劉,累了吧,走,我請你吃飯。”劉以鬆像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腦袋,說:“裘書記我認輸了!”裘耀和遞給他一支煙,笑笑說:“老劉啊,你說這話就不對了,這事是我們的錯,哪有什麽輸贏?走,不說這個,咱們先吃飯,大家都餓了。”

晚飯後,顧同江、蔡以民、葛兵陪同劉以鬆坐在會議室裏,裘耀和最後進來了。

“老劉啊!我知道,你不僅失去了兒子,更主要的是心裏憋了一口氣。”裘耀和說,“可是你知道,這事總得有個結果吧,劉士軍的屍體不可能總放在家裏,天氣這麽熱,你能有多少錢買冰,再說了,總這樣守著屍體,你不痛苦,你兒媳婦不痛苦?”

“裘書記,我真的不是衝著你的。”劉以鬆看著裘耀和,他那疲憊幹澀的眼裏流出濃濁的淚水,說:“裘書記我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

葛兵拉著劉以鬆的手說:“舅,別人不相信,你不該不相信裘書記,裘書記是什麽人,石楊一百七十多萬人有目共睹的。實話告訴你吧,那輛冷凍車已經被找到了,舅啊,你到底想幹什麽?你費了那麽大的事,花了那麽多錢,把表哥的屍體運到北京去,你以為就能解決問題了,據我所知,那種車跟本進不了北京城。”

“怎麽,你們想搶?”劉以鬆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吼著,“誰要是敢搶我兒子的屍體,我帶著全家死給他看。”說著便嗚嗚咽咽地大哭起來。

裘耀和站起來,走到劉以鬆麵前,說:“老劉,你千萬不能懷疑我們,不要總是充滿對立情緒,我在這裏表個態,你不信任我們,你總得相信你的外甥葛兵吧,劉士軍的屍體回來後,一定會交給你的,沒有你的同意,誰也不能把劉士軍的屍體火化,這一點我敢向你保證。”

顧同江說:“劉以鬆同誌,如果因為賠償問題,我們都好商量,你一定要把你兒子的屍體運到北京去,不就是要把事情鬧大,處理一大批領導嗎?退一萬步說,就是上級真的處理了裘書記、汪書記、鄉裏的周書記,對你能有什麽好處,你是通情達理的,好好想一想。今天縣委裘書記親自請你吃飯,我看是給你天大的麵子了。”

劉以鬆一直沒有再說話,晚上十點多鍾了,由顧同江和葛兵送劉以鬆回上河村去。臨走時裘耀和緊緊握住劉以鬆的手,又對葛兵說:“你今天晚上就留在鄉裏,隨時和我保持聯係。”

第二天早上,天色朦朧,一輛白色桑塔納轎車穿過寂靜的長壩鄉那條柏油街道,一直向前,在離上河村二三百米的石子路上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個與眾不同的怪人,此人五十歲上下,上身穿一件對襟布扣的白衣,下巴上留著一撮一寸多長的花白胡子,這人下車後前後看了看,沒有向任何方向走動。過了一會兒,另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他的身後。怪人一抬頭,笑笑說:“你從哪裏來的,沒一點動靜。”那人說:“半仙受到重用了!”花白胡子說:“蘆三,你不也是嗎,都是為了混口飯吃。”蘆三一隻眼不怎麽好,左眼球外凸,眼球上像有一層灰色的膜,老百姓稱裸裸眼。他就是長壩鄉人人熟悉的算命先生蘆三,平日經常在長壩以及周圍幾個鄉遊走,也能混口飯吃,外號一隻眼。那位花白胡子的人一直在縣城走街串戶,外號“薛半仙”,是一個名氣不小的算命先生。

蘆三說:“半仙,走吧!這回就看你的了,這回事情要是辦成了,你不僅會得到好處,還會從半仙升為大仙了。”半仙笑笑,說:“哎,受人之托,終人之事嘛,何況人家那麽大的官看得起咱。”蘆三說:“走,我給你帶路。”

兩個怪人一大早出現在上河村,並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或許是大家都還沉浸在劉家那場血腥的場麵中。兩人到了劉以鬆家院外,院門緊關著,蘆三沒有敲門,輕輕地一推,門開了,聽到聲音,劉以鬆從堂屋裏走出來。一看是蘆三和一個陌生男人,覺得有些奇怪。村裏人平日背後稱蘆三一隻眼,當然劉以鬆當麵自不能這樣叫他,便說:“老蘆一早登門,有何貴幹?”蘆三走到門口,說:“劉大爺,還是節哀順變啊。哦,我給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師父薛半仙。”劉以鬆看看眼前這個與眾不同的怪人,說:“是薛半仙,我早有耳聞,二位一大早過來有何要事?”薛半仙說:“劉先生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消息傳遍了全縣啊,老夫一身以卜卦為生,多有收益,覺得事關重大,劉先生不請自來。”劉以鬆心想,這個薛半仙居然跑到他家來騙錢。心中雖有些不快,但他也犯不著惹了這些人。他從年輕時開始,就相信八卦、周易,隻是他隻讀到小學畢業,文化限製,看不懂那些深奧的書籍,可是他特別相信算命是有道理的。

他年輕時,有一天一個瞎子給他算了命,說他這輩子多子多福,後來,他一連生了四個兒子,這就更加讓他相信算命了。薛半仙看出劉以鬆那疑惑的目光,笑笑,說:“劉先生,我今天是不請自來,絕不是為錢而來,老蘆可以作證,無論算得準不準,我都分文不收,說完我就走人。”劉以鬆更加覺得奇怪,隻是家中遇到這樣的災難,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命。平日找都找不到的半仙,現在送上門來了,正想看看自己的命怎麽了。於是招呼薛半仙和蘆三進屋,薛半仙說:“就在院子坐坐吧!”劉以鬆搬出兩條長凳子,薛半仙一個人坐在對麵,他和蘆三坐在長凳子上。剛坐下,薛半仙突然站起來,四處看了看院子,堂屋和灶屋,又盯著劉以鬆看了一會兒,說:“劉先生,恕我直言!”劉以鬆說:“半仙盡管直言,我兒子都死了,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薛半仙搖搖頭,說:“劉先生,你家這場災難是避免不了的,不過,這場災難過後,你的後半生將減少不少苦難。”劉以鬆吃驚地看著薛半仙,說:“半仙此話怎講?”薛半仙說:“人生在世大大小小的災難都是免不了的,隻是有些災難如果得以貴人相助,自可避災。貴人在哪裏,這就要看緣了。緣有善緣惡緣,你本來是可以有緣的,隻是善緣變成了惡緣。本來你如果早些日子有了這個善緣,也就是說和這位貴人有了緣,必定會躲過這場災難的。”劉以鬆說:“半仙把我弄糊塗了,我一個農民哪來的貴人?”薛半仙笑笑,隻是這個貴人來得遲了,這也就是命了!不過這惡緣也會變的,可以讓惡緣變成善緣,這雖是命,但卻要自己把握住的。”劉以鬆睜大那雙幹枯的眼睛,說:“能否請大仙指點一二。”薛半仙站了起來,說:“你細細想想你家近來發生的事,從中想想,定會有所收益的。”劉以鬆愣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蘆三說:“劉大爺,你家雖然遇上大災難,可縣委書記裘耀和都把你當作座上賓,這個人可不是凡人。”說到這裏,一隻眼欲言又止。薛半仙說:“劉先生,恕我直言,凡事都要適可而止,這緣千萬不能讓它錯過。”說完,薛半仙站了起來,說:“劉先生,話我隻能到此為止,告辭了。”劉以鬆站起來,他反而不想讓薛半仙離開,可是薛半仙已經出了門,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劉以鬆望著薛半仙的身體消失在院門口,心中頓時翻騰著複雜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