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張地圖

瑞君、亦穆夫婦老遠地跑來了,一進門瑞君就快樂而興奮地說:

“猜,給你帶什麽來了?”

一邊說著,她打開了手提包。

我無從猜起,她已經把一疊紙拿出來了:

“喏!”她遞給了我。

打開來,啊!一張嶄新的北平全圖!

“希望你看了圖,能把文津街,景山前街連起來,把東西南北方向也弄清楚。”

“已經有細心的讀者告訴我了。”我慚愧(但這個慚愧是快樂的)地說,“並且使我在回憶中去了一次北平圖書館和北海前麵的團城。”

在燈下,我們幾個頭便擠在這張地圖上,指著,說著。熟悉的地方,無邊的回憶。

“喏,”瑞妹說,“曾在黃化門住很多年,北城的地理我才熟。”

於是她說起黃化門離簾子庫很近,她每天上學坐洋車,都是坐停在簾子庫的老尹的洋車。老尹當初是前清簾子庫的總管,現在可在簾子庫門口拉洋車。她們坐他的車,總喜歡問他哪一個門是當初的簾子庫,皇宮裏每年要用多少簾子?怎麽個收藏法?他也得意地說給她們聽,溫習著他那些一去不回的老日子。

在北平,殘留下來的這樣的人物和故事,不知有多少。我也想起在我曾工作過的大學裏的一個人物。校園後的花房裏,住著一個“花兒把式”(新名詞:園丁。說俗點兒:花兒匠),他鎮日與花為伍,花是他的生命。據說他原是清皇室的一位公子哥兒,生平就愛養花,不想民國後,麵對現實生活,他落魄得沒辦法,最後在大學裏找到一個園丁的工作,總算是花兒給了他求生的路子,雖說慘,卻也有些詩意。

整個晚上,我們憑著一張地圖都在說北平。客人走後,家人睡了,我又獨自展開了地圖,細細地看著每條街,每條胡同,回憶是無法記出詳細年月的,常常會由一條小胡同,一個不相幹的感觸,把思路牽回到自己的童年,想起我的住室,我的小床,我的玩具和伴侶,……一環跟著一環,故事既無關係,年月也不銜接,思想就是這麽個奇妙的東西。

第二天晏起了,原來就容易發疼的眼睛,因為看太久那細小的地圖上的字,就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