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一 (8)
我常光顧的那幾家餐館裏都分兩個區域。一個區域是針對那些經濟條件相當好的人的,有各色各樣的菜供人隨便選取按價支付,每頓飯大概要花上一兩個先令。另一區隻有三道菜和一塊麵包,每頓飯6便士。在我嚴格節約的那些日子裏,通常是在第二個分區吃飯。
伴隨著主要實驗同時進行的,還有一些小的實驗,比如有時會不吃澱粉類的食物,有時僅靠麵包和水果生活,有時就隻吃奶酪、牛奶和雞蛋。最後這一項實驗值得記述,它延續不到半個月就終止了。那些飲食改革者主張不吃澱粉類食物,但對雞蛋有很高的評價,他們說雞蛋不是葷菜,吃雞蛋不算是殺生。我聽信了這種說法,就不顧誓言而吃起雞蛋來。不過這種荒唐終究沒有持續多久,我是無權給誓言加上新的解釋的。當初母親為我監誓時所作的說明裏,所指的葷菜是包括雞蛋的。而當我一認識到這誓言的真諦時,便不再吃雞蛋,放棄了這一項飲食實驗。
還有一個很好的論點是值得在此一提的。在英國我見過三種葷菜的定義。
第一種定義,葷菜僅指禽獸的肉,凡是持這種定義的素食者除了不吃禽獸的肉之外,還吃魚,雞蛋就更不用說了。第二種定義是說,葷菜是指一切動物的肉。如此說來,魚當然不能吃,不過雞蛋還是可以吃的。第三種定義上的葷菜包括一切動物的肉及其副產品,當然包括雞蛋和牛奶。
如果我接受第一種定義,不隻可以吃雞蛋,還能吃魚。然而,我確定我應當遵循的就是母親的定義。如果我要信守誓言,就不該吃雞蛋。我是這樣做的。這是個麻煩事,仔細追究起來你就會發現,即便是在素食館裏,也有好多菜裏有雞蛋。這樣一來,除非我確實很清楚什麽菜是什麽原料做成的,否則我就得大費周折來弄清楚哪道菜裏含有雞蛋,要知道,許多布丁和糕點都是離不開雞蛋的。盡管辨別這些很麻煩,但它卻簡化了我的生活。這種簡化也帶給我煩惱,因為我不得不舍棄一些美食。不過這些困難正在消失,而嚴格信守誓言則會在我們心中激發出一種更為健康、美妙和永恒的體驗。
與另一個誓言有關的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但是誰能傷害被神靈庇護的人呢?
對各種誓詞的解釋,我有自己的體會。對於誓詞的解釋一直引發這世界爭論不休的豐富的話題。不管這誓詞是多麽簡明,總是有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對其加以歪曲。社會上各個階層裏都有這樣的人,從有錢人到窮人,從王公貴族到鄉下農夫。自私自利的動機使他們失去判斷力,以模棱兩可的中庸之道來欺騙自己,欺騙世人,欺騙神靈。實際上,誠心接受監誓者對於誓詞的解釋是一條應該遵守的金科玉律。另一個原則,如果可能存在兩種解釋,那就接受弱者那一方的解釋。拒絕采用這兩個原則,就會引起源於不誠實的爭端和罪惡。追求真理的人,都應該遵循這個金科玉律,不需要再去尋求深奧的解釋。按照這個金科玉律,母親關於葷菜的定義對我而言便是唯一的真理,而不是我的廣博閱曆或引以自豪的豐富學識。
省錢和養生是我在英國做飲食實驗的主要目的。對這個問題的宗教方麵的考慮是在我去南非以後才開始的,以後還要談到這個話題。但不管怎樣,這顆種子是在英國時就種下的。
一個皈依者對於他改信的新教的熱情,往往比一個生來就信奉那種宗教的人的熱情大得多。當時在英國,素食主義便是一種新的信仰,對我而言亦是如此,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剛從印度到英國時,我雖然食素,但認同吃肉,後來卻是自覺地成為一個素食者。作為素食主義的新信徒,我滿懷著對素食主義的熱忱,決定在我居住的地區貝斯瓦特成立一個素食俱樂部,還邀請了也住在此地的艾德溫·安諾德爵士擔任俱樂部副主席,請《素食者》主編奧德菲爾德博士擔任主席,而我自己則擔任秘書。這個俱樂部開展了一些活動,但是幾個月便結束了。原因是按照我定期遷居的習慣,我搬到其他地區了。可是這段為期不長而謹慎運作的經曆,些許鍛煉了我組織和經管社會團體方麵的能力。
十八羞澀保護了我
當選為素食者協會執行委員會的委員後,我就決定每一次會議都參加,可一到開會時,總感覺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一次奧德菲爾德博士曾對我說:“你平日裏同我講話很自然啊,可為什麽在會議上從不開口呢?你是一隻雄蜂吧?”我挺欣賞這個揶揄,蜜蜂總是很忙碌,而雄蜂呢,卻是徹頭徹尾的懶漢。當大家在會議上發表意見時,我總坐在那裏默不出聲,這並不是一件怪事。倒不是我從來不想發言,我隻是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在我眼裏,其他所有的委員都比我有想法。有時正當我鼓足勇氣想要說,大家又開始討論另一個問題了。這種情形持續了很長時間。
協會內部在這期間爭論起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我感到如果這時還是保持沉默是不對的,是懦弱的表現。爭論是這樣引起的:協會的主席希爾斯先生,他原是泰晤士鋼鐵廠的老板,也是一個清教徒,依靠他的資助協會才得以生存。委員會裏受他庇護的委員有很多。以素食者聞名的艾利生醫生也是委員之一,還是新節育運動的倡導者,親自在工人階級中宣傳節育的方法。希爾斯先生認為,這些方法簡直是要在道德的本源上開刀,素食者協會的宗旨不僅是提倡素食,還應該進行道德改革,像艾利生醫生這樣一個持反清教徒觀點的人,應該開除他的會籍。這問題引起了我高度的關注。我也以為艾利生醫生關於人工節育的方法是危險的。也相信作為清教徒的希爾斯先生,有權加以反對。而且我也很敬重希爾斯先生的為人和他的慷慨大方。
盡管如此,我認為僅僅是因為有人不把清教徒的道德觀念作為協會的一項宗旨就把他從素食者協會中革除的做法是很不合適的。希爾斯先生想開除協會裏的反清教徒隻是他個人的觀點,和協會提倡素食的宗旨是不相幹的。所以我的看法是,不論他的道德觀念是怎樣的,隻要是素食者,都有資格成為協會的會員。
委員會中有一些委員與我持同樣的觀點,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親自說出我本人的意見。問題是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我沒有勇氣說出口,於是決定把想法寫出來,帶著這份寫好的材料去參加會議。還記得當時我甚至連讀都讀不出來,協會主席不得不找人代讀。艾利生醫生那天失敗了。在這類問題的鬥爭中,我發現自己第一個回合就是站在失敗者這一邊。然而我認為我所做的是正確的,並以此**。依稀記得這件事過後,我就向委員會遞辭呈了。
在英國期間,我一直持有這種羞澀。去作應酬性的拜訪時,如果在座的有六個或更多人,我就說不出話來了。
一次,我和馬茲慕達先生一起到文特諾去,住在那兒的一個素食者家裏。恰好《飲食倫理學》的作者霍華德先生也待在這個避暑勝地。我們見到了他,他還邀請我們到一個宣揚素食的會上作講演。當時,我也明白在會上照稿念的做法並非不恰當的。有很多人為了講話前後連貫簡潔而這樣做。我不可能做到即席講話,因此事先寫好了我的講稿。可是,當我在會上站起來宣讀時,卻讀不出來,我眼前一片模糊,還瑟瑟發抖,盡管講稿總共不過一頁,最後還是由馬茲慕達先生代我宣讀的。不用說,他的發言是很精彩的,博得一片掌聲。我感到很難為情,為自己的無能而暗暗傷心。
在我離英返國的前夕,我為可以在公眾麵前講話作了最後一次努力。然而那一次我還是出了洋相。我邀請同為素食者的朋友們去前文中提過的賀爾朋飯店吃飯。我的想法是,“素餐在素食館裏吃是理所應當,可怎麽不能到一家非素食餐廳吃呢?”我找到賀爾朋飯店的經理商量,請他準備一桌嚴格的素食席。應邀赴宴的素食者聽說我這個新實驗後都很高興。一切宴會旨在一種享受,但西方已將其發展成為一門藝術。這種宴會上還會有喝彩、音樂和講演。而我所舉辦的小小的宴會也少不了這些,所以也有講演的部分。輪到我講話了,我站起來打算說幾句。本來我已經想好了腹稿,隻要幾句話就能說完。可是講完第一句話後就接不下去了。以前我讀過關於艾迪遜的故事,他在英國下議院開始作第一次講演時,重複了三次“我想”,後來再也接不下去了,這時有人站起來開玩笑說:“這位先生想了三次,可是什麽也沒想出來。”[英文為Iconceive,conceive還有一個含義是懷孕,此處有雙關之意,玩笑的意思是“這位先生懷了三次孩子,卻什麽也沒生出來”。
]我原想引用這段趣聞發表一番幽默的講演,可是剛開始說就卡殼了。本打算講得幽默風趣,卻什麽也想不起來。於是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就坐下了:“謝謝大家,謝謝你們好意接受了我的邀請。”
直到去南非後我才對這種羞澀有所克服,實際上,我從未完全克服過它。現在我依然無法即席講話。一麵對陌生的聽眾時便會猶豫,隻要可能,能不講話就不講話。如今我還是不能而且也不願和朋友們聚在一起閑聊。
應當說,這種天生的羞澀除了時常鬧笑話外,倒是沒有任何壞處的。對我而言,相反,這種羞澀對我確實有極大的好處。
講話磕磕巴巴,一度使我頭疼,現在卻是我的樂趣,這一點最大的好處就是讓我言簡意賅。自然而然地,我便養成了約束自己的想法的習慣。現在我倒敢保證,我口中還是筆下絕不輕易出現一句思慮不周的話。我的講演和寫作中沒有使我感覺遺憾的地方。因此也使我避免了許多差錯,很少浪費時間。經驗告訴我沉默是追求真理的人所經曆的精神訓練的一部分。有意或無意地誇大、抹殺或篡改事實的傾向原是人天生的弱點,要克服它,沉默是必要的。一個很少講話的人說出來的話通常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會審慎地衡量每一句話。在日常生活裏,確有許多急於講話的人。每當開會時,沒有哪個會議主席不會為與會者遞條子要求發言的事犯愁的。一旦準許一個人講話時,他就滔滔不絕,總是超過時限,要求更多的時間,喋喋不休地講下去。所有這種談吐對這個世界實在沒什麽幫助,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我的羞澀確實保護了我,容許我成長,助我識別真理。
十九不誠實之害
四十年前,留學英國的印度學生還不算多。他們普遍有一種習慣,就是裝成單身漢,盡管有的人已經結婚了。而英國的中學生和大學生都是未婚的,他們認為讀書和婚姻生活是相互衝突的。在印度過去比較好的時代,也曾有這樣的習俗,那時候的學生叫做“波羅摩恰立”(Brahmachari)[即完全自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