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一 (10)
雖然我對印度教以及世界上其他宗教都有了一定的認識,但我清楚當我經受著考驗時,這一點點知識還遠不能使我得到拯救。究竟是什麽東西支撐著一個人經受考驗,他是不會先有所感的。沒有信仰的人,一定會將自己獲救的事歸功於機遇。而有信仰的人,會說這是神明拯救了他,是他自身的宗教修養或他的精神信條發生作用的結果。然而在他獲救時,他並不清楚究竟是他精神信條還是別的什麽東西拯救了他。那些深信精神力量的人,不是也看見過精神也會被世俗折服嗎?在經受考驗時,所謂的宗教知識與得自經驗的知識是不同的,它不過是戲言罷了。第一次發現靠宗教知識是無濟於事的,是留學英國時。當時我太年輕,也說不上來是如何從以前經曆的幾次遭遇中得救的。但現在我已經二十歲了,已經有了做丈夫和父親的經驗了。
我記得我在英國的最後一年,也就是1890年,我和一位印度朋友應邀去參加在樸次茅斯舉辦的一次素食者會議。樸次茅斯是一個海港,駐紮著很多海軍人員。那裏的公寓住著許多名聲不好的婦女,她們並不是真正的妓女,但是品行不端。我們就被安排住在其中的一個公寓。老實說,會議的組織者也不知道這裏的情況。要在樸次茅斯這樣的城市裏區分住所的好壞,對於我們這種偶然來到的旅客是十分困難的。
我們開完會後,晚上回到寓所,吃完晚飯後大家一起坐下來玩橋牌,女房東也參加了,這是英國的一種規矩,哪怕是上等人家也是如此。每個玩牌的人一般要講一些無傷大雅的話,可是我的朋友和女房東越說越不像樣。我以前沒看出來我的這位朋友是精於此道的人。我被吸引了,不由自主地加入了他們的談話。正當我打算越出界限,放下手中的牌然後去做壞事時,我的這位朋友向我發出了警告:“你哪兒來的這種壞念頭啊,我的孩子?離開吧,快!”
慚愧頓時湧上心頭,我接受了警告,向朋友表示了衷心的感謝。想起在母親麵前立下的誓言,我立即從現場狼狽地、顫抖地、心慌意亂地逃回自己的房間,像一隻獵物從獵人手心逃脫一樣。
這是我印象中除了妻子以外第一次對異性觸動了。那一夜我輾轉難以成眠,各種念頭在腦中盤桓。我是否該離開這屋子?我是否該逃離這個地方?我現在在哪兒!如果我失去了理智,會發生什麽?我決定今後要小心行事:不但離開這個公寓,而且要離開樸次茅斯。這次會議兩天就開完了,第二天晚上我便離開了樸次茅斯,我的朋友在那裏多住了幾天。
我那時還不了解宗教或神明的實質是什麽,也不知道他們如何對我產生作用,我隻是模糊地覺得那一次是神明拯救了我。我經曆考驗的所有時刻,都是從神明那裏獲得拯救的。如今我才了解“神靈拯救我”這句話更深刻的含義,但我並不能完全明白它的意義。隻有更多的經驗才能幫助我作更透徹的理解。但就我所經受的一切精神性的考驗而言,我敢保證,無論是身為一個律師,還是管理公共事務、從事政治活動,都是神明在庇護著我。當一切希望都趨於幻滅時,即“孤立無援而全無安慰時”,神會在我不確知的某刻出現,給我幫助。不能將祈願、膜拜、禱告算作迷信,它們是比飲食住行更為真實的行為。即使說隻有它們才是真實的而其他一切都不真實也不為過。
這種膜拜或禱告不是長篇大論,也不是說說而已。它發自內心深處。所以,當我們的心靈達到“除了愛以外別無雜念”的境界時,我們會感覺到“無法用眼睛看到的天籟之音”穿透心靈。禱告是靜默的。它本身是獨立於任何外物的精神上的修為。我完全相信通過禱告是可以清心絕欲的,但要做到這一點,還是必須對神靈懷著謙遜的心。
二十二納拉揚·亨昌德羅
納拉揚·亨昌德羅這個時候到英國來了。早就聽說他是作家,我們也在印度國民大會的曼寧小姐家中見過麵。曼寧小姐知道我不善於交際,每次去她那兒我總是默默地坐在一邊,除了回答別人的問話外,自己從不吭聲。於是她把我介紹給納拉揚·亨昌德羅。他不懂英文,那天穿的衣服也很古怪——一條粗陋的褲子,一件皺巴巴的肮髒的波希人(Parsi)[波希人大多聚居於孟買,他們是8—10世紀間移民印度,堅持信仰瑣羅亞斯德教而不願改信伊斯蘭教的波斯人的後裔。
]常穿的褐色外衣,既沒打領帶,也沒有打領結,還戴著一頂有穗子垂下來的絨帽,留了一頷長須。
他個子不高,體格瘦小,圓圓的臉上布滿了出天花後的留下來的斑點,鼻子既不挺也不扁。老是用手撫摸自己的胡須。
這樣一個樣貌奇特、穿著奇裝異服的人,在這個時髦的社會裏自然特別醒目。
我對納拉揚·亨昌德羅說:“久仰大名,讀過您的一些作品,如果您願意光臨寒舍,我將深感榮幸。”
納拉揚·亨昌德羅聲音沙啞,麵帶笑容地回答我說:“當然可以,你住在哪兒?”
“斯多爾大街。”
“那我們是鄰居呢。我想學英文,你可以教我嗎?”
“隻要我知道的,我都願意教您,我會盡力效勞。如果您願意,我可以到您那兒去。”
“那怎麽好意思?還是我去你那兒吧。我還要帶翻譯練習本去。”我們就這樣約好了,不久之後便成為好朋友了。
納拉揚·亨昌德羅對於英文文法一無所知,他認為“馬”是動詞,而“跑”是名詞。我記得諸如此類的笑話還很多。可是他絲毫沒有為自己的無知而氣餒。我的文法知識也有限,不能幫他學通。但說真的,他從不以自己不懂文法為恥。
他全然漫不經心地說:“我從來不覺得在表達思想時需要什麽文法。你懂孟加拉文嗎?我懂,我在孟加拉旅行過。就是我把瑪哈希·德文特羅納斯·泰戈爾(MaharshiDevendranathTagore)[哲學家、社會活動家。是印度現代最偉大的愛國詩人、作家、藝術家和社會活動家羅賓特羅納斯·泰戈爾(1861—1941)的父親。
]的作品轉譯成古遮拉特文的。我還希望把其他外文著作都譯成古遮拉特文。你知道我很滿意於我的譯文可以表達出來原文的精神。別的人可能知識更豐富,將來可能做得更好,但是如今,不懂文法的我所能做到的也很令人滿意。我懂馬拉底文、印度文、孟加拉文,現在又開始學英文。我所缺的不過是豐富的詞匯,你以為我的抱負僅止於此嗎?別擔心,我還要去法國學法文。我說過,語言是更廣博的文學。可能的話,我還想去德國學德文呢。”就這樣,他會說個沒完,對於學外文和到外國旅行充滿著無窮的興趣。
“然後,你還要到美國去嗎?”
“當然。不去見識一下那個新大陸,我怎麽能夠返回印度呢?”
“可是你要上哪兒去弄錢?”
“我要錢幹什麽?我又不像你那麽時髦,我隻求有吃有穿就行了。維持這種生活需求隻要靠我寫書和朋友們的接濟就夠了。我旅行時總是坐三等車的。即便去美國,也一樣搭統艙。”
納拉揚·亨昌德羅的簡樸是十分自然的,同時他又是一個非常率直的人。他一點也不驕傲,隻不過對於自己寫作的才能過分在意了些。
我們天天見麵,思想和行動常常不謀而合。我們都是素食者,又常在一起吃午飯。那段時間我正過著自己做飯,每周隻花17先令的日子。有時我去他那兒,有時他到我這兒。
我煮的飯大多是英式的,他卻是除了印度菜之外,一律都不愛吃。他頓頓不能沒有黃豆湯(Dal)[印度特產,印度人日常吃飯必備的黃豆湯,豆粒很小。
],我做的卻是胡蘿卜湯,而他始終不認同我的口味。有一次他弄到了一點地道的蒙豆(Mung)[印度豆類,頗似扁豆。
],煮好了帶到我這裏來一起吃,我吃得很爽。此後,我們之間經常交換食物,有時我把好吃的東西送到他那兒,有時他帶美食給我。
當時,曼寧主教名聲大振。由於約翰·伯恩斯和曼寧主教從中斡旋,碼頭工人的罷工才得以提早結束。我告訴納拉揚·亨昌德羅,狄斯榮立十分讚賞曼寧主教的簡樸。於是他說:“那麽我一定要見見這位聖人。”
“他是大人物,你怎樣才能見到他呢?”
“怎麽會見不著?我自有辦法。我必須請你以我的名義寫封信給他,告訴他我是作家,想以個人的名義當麵祝賀他對人道主義的貢獻,再告訴他我不懂英文,所以帶你同去,你當翻譯。”
我照他的意思寫了一封信。兩三天後,曼寧主教真的回信約見我們了。於是我們一同去拜訪這位主教。我穿上平日會客的正裝,納拉揚·亨昌德羅依然故我,還是從前那副邋遢打扮。我對他開起了玩笑,可是他卻大笑起來:“你們這些文明人都放不開,其實大人物從來不關心一個人的外表,他們注重的是一個人的內心。”
我們進了曼寧主教住處的大廳。剛一坐下,便看見這位瘦瘦高高的老紳士走出來同我們握手。納拉揚·亨昌德羅表達了他的問候:“我不想占用您太多的時間。久仰您的大名,特地來當麵感謝您為罷工工人所做的善事。拜會世界名人是我的習慣,所以今天冒昧地打擾您了。”
這自然是我幫納拉揚·亨昌德羅做的翻譯,他講的是古遮拉特話。
“很高興你們能來看我,希望你們在倫敦稱心如意,也希望你們能和這裏的人多來往。願上帝保佑你們。”
說完這幾句話,主教便起身和我們告別。
還有一次,納拉揚·亨昌德羅穿著一件內衣,裹著一條“拖蒂”(Dhti)[一般印度男性的傳統服裝,就是一塊寬長的白布纏在身上當褲子用。
]到我這裏來。
我那位好心的女房東開門後,便慌張地跑過來找我。這是一位新來的房東,她不認識納拉揚·亨昌德羅,於是對我說:“外麵有一個瘋子要見你。”我連忙跑到門口,沒想到就是納拉揚·亨昌德羅,我吃了一驚。他卻一如平常,臉上充滿笑意。
“難道街上的小孩子沒有追你嗎?”
“是的,他們追著我跑。可是我不理會,他們也就不鬧了。”
在倫敦住了幾個月後,納拉揚·亨昌德羅便到巴黎去了。他果然開始學起法文來,而且還翻譯了法文書籍。我的法文程度倒是足夠幫他校對譯文了,所以他就常常將稿子寄給我看。嚴格地說,他那不算是翻譯,隻是寫下了大意罷了。
納拉揚·亨昌德羅最後果然實現了他訪問美國的願望。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弄到一張統艙船票。到美國以後,他有一次因為穿那件內衣和“拖蒂”上街,竟以“奇裝異服”的罪名被起訴。
我記得他最後被判無罪開釋。
二十三大博覽會
1890年巴黎舉辦過一場大博覽會。我早就聽說了關於這場博覽會詳細的籌備情況,也懷有熱望想去看看巴黎。因此我覺得這時候去巴黎真是一舉兩得。這場博覽會最吸引人的是一座高1000英尺左右、完全用鋼鐵鑄成的埃菲爾塔。當然博覽會上還展示了很多有趣的東西,但無疑這座鐵塔是最突出的,因為那時人們還認為這麽高的建築物是很難安然屹立於地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