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巫的麵包 (1)

瑪莎·米莎姆小姐開了一家麵包店,位置就在街頭的拐角處,門前掛著一個小鈴鐺。小店比街麵高出了三級台階,當客人進門時,小鈴鐺叮鐺響起,歡迎客人的到來。

瑪莎小姐是個富有同情心的未婚小姐,今年剛剛四十歲,鑲著兩顆假牙。經過幾年努力,瑪莎小姐的銀行存款達到了兩千元。瑪莎小姐的條件還是很不錯的,很多結了婚的女人根本沒辦法與她相比。

小店有個男顧客,每周來小店兩三次,瑪莎小姐對他的印象不錯。男人也是人到中年,戴著一副眼鏡,棕色的絡腮胡子修理得整整齊齊,那身衣服顯然有些破舊了,除了幾處縫補過了之外,還有幾處沒有燙平整,皺皺巴巴的。可他整個人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外表很整潔,且對人非常有禮貌。

他用帶有濃重德國口音的英語與人交談。

每次來小店,他總會買兩個剩麵包,這種麵包五分錢兩個,而新鮮麵包要賣五分錢一個。瑪莎還沒見過他買過剩麵包之外的其他任何糕點。

有一次他到店裏來,在付錢的時候,瑪莎看到了他手指上的紅褐色的斑汁。他隻買兩個剩麵包的舉動,瑪莎推斷他一定是個貧窮的畫家。瑪莎想,他肯定住在一個閣樓上,一邊啃麵包,一邊畫畫,同時對麵包店裏其他各式各樣的好吃的極其向往。

瑪莎坐下準備吃東西時,會把肉排、麵包卷、果醬、奶茶擺在桌子上,憐惜地想,如果那位文質彬彬的畫家能坐在她對麵,和她一起分享這些美味佳肴該多好。這樣他就不會孤單地躲在那北風呼呼直往裏灌的閣樓上,一個勁兒幹啃麵包了。

我說過瑪莎小姐很有同情心,看,是這樣吧。

瑪莎很想知道自己對那名男顧客的職業推斷是不是正確,於是她在店裏櫃台後麵的麵包架子上擺了一幅風景畫。那張畫是在一次畫廊搞大甩賣時,她花了不多的錢買下的,本來是為了裝飾自己的臥房用的,現在她把它貢獻了出來。

那幅風景畫畫的是威尼斯的城市景貌,畫的正中的水麵上矗立著一座華美的大理石宮殿。水麵上還漂著幾條平底小劃船。有一隻小船上站著一個美女,她用手撩起水麵,水麵泛起一道道漣漪。畫麵上還畫有雲彩和天空,明暗烘托的筆法盡顯其中。隻要是搞畫畫的,肯定會注意到這幅畫的。

那位男顧客兩天後又來到了小店。

“小姐,麻煩你給我拿兩塊剩麵包。”

瑪莎拿起兩塊剩麵包,給他包好,這時他又說:“小姐,您的這幅風景畫的畫麵非常美!”

“真的嗎?”瑪莎高興地說,她覺得自己的這次設計非常成功。

接著她說:“我也很喜歡藝術和……”(不,不能過早就將“畫家”這樣的詞語露出來)“和,和繪畫,”她立刻改口說,“依你看,這幅畫畫得好嗎?”

顧客說:“嗯,隻是那座宮殿沒有畫得很到位,透視法用得不太好,有些失真。早上好,小姐。”

說完,他拿起麵包,然後鞠一躬就走了。

絕對錯不了,他是個畫家。瑪莎小姐進一步確定了自己的判斷,然後又把那幅畫挪回到自己的臥室。

眼鏡後麵的那雙眼睛不管什麽時候都透著溫柔和善良的目光,多誘人啊!他的前額寬闊,這表明他很有內涵!他能一眼就判斷出那幅畫的透視法,真是天才,可是這個天才卻隻能靠嚼剩麵包過活!不過,一般來講,天才在成名之前都是要曆經一番苦難的。

如果一個天才有兩千塊錢的銀行存款,開有一家麵包店,具備瑪莎小姐一樣的同情心,那麽藝術和透視法就會更加完美地結合了,達到更加輝煌的地步!可是瑪莎小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白日夢。

再後來,隻要他來買麵包,就會隔著櫃台跟瑪莎聊上幾句,一來二去,兩人差不多成了熟人。那顧客也很喜歡瑪莎小姐說話方式,那話語既歡快又富有吸引力。

可是他隻要來麵包店,就隻買剩麵包,對瑪莎精心製作的蛋糕、加餡點心和其他美味甜餅等一點也不關心。

每次他來店裏,瑪莎就感覺他又瘦了,精神也沒有之前那麽好了。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有時她很想在他買的寒酸麵包裏多加點什麽好吃的,可她沒有這樣做,她知道畫家都比較心高氣傲,擔心傷他的自尊心,就沒有冒犯他。

瑪莎小姐有一件非常漂亮的、帶藍點兒的絲綢上衣,她最近開始穿上它站櫃台了。她還躲在後屋,灑一種女人常用的美容養顏液。

一天,那男顧客又來購買剩麵包,仍然是買五分錢兩個的那種。瑪莎小姐像往常一樣去給他包麵包。這時街上忽然發生了一陣騷亂,原來是一輛救火車鳴笛而過,引來不少觀望的人。

那個顧客也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像大家一樣急忙跑到門口去看發生了什麽事。

瑪莎小姐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為什麽不抓住這個機會呢?

櫃台下麵有一磅新鮮的黃油,十分鍾前才送來的。她迅速地用麵包刀將那兩個剩麵包各挖了一個深溝,使勁往裏麵抹黃油,直到覺得放不下了,才把麵包重新按回原樣。

顧客看完熱鬧回來,瑪莎遞過包好的麵包。

照舊倆人閑聊了一會兒,不過這次顧客好像很興奮。他走了之後,瑪莎小姐為自己的傑作暗自高興。

他會不會生氣呢?會不會怪自己膽量太大了呢?估計不會。食物又能說明什麽問題呢?損失一些黃油,也不能說明她就不守閨中身份了。

那天,瑪莎一直在琢磨這件事,設想他發現她的殷勤之後的表情和感受。

他麵前支著一副畫架,上麵攤著他的一幅油畫,透視法的運用非常到位。他感覺餓了,放下畫筆和調色板。他要吃午餐了。幹麵包就著白開水。當他切開一個麵包……啊!太驚奇了。

想著想著,瑪莎小姐自己也覺得臉在發燙了。他拿起麵包享受美味的時候,會想什麽呢?會想到為他抹黃油的那隻小手嗎?他會不會……

正在陶醉的瑪莎被前門的鈴聲驚醒過來。兩個人吵嚷著向她走來。

瑪莎小姐急忙迎上前去,見兩個男人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裏,一個她認識,就是那個畫家,另外一個抽煙鬥的小夥子,她從沒見過。

畫家漲紅著臉,很生氣的樣子,帽子也被推到後腦殼上,頭發亂糟糟的。他那攥緊的拳頭馬上就要掄到瑪莎小姐的臉上了。顯然他對她很不滿,甚至可以說有點兒恨之入骨!

他扯著嗓子罵道:“Dummkopf,Tausendonfer!”①

那抽煙的小夥子趕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開。

畫家說:“說什麽我也不走,她一定要給我一個解釋。”一邊不時敲打瑪莎的櫃台。

“我全被你毀了!”他嚷著,鏡片後麵那雙藍色的眼珠像要往外噴火似的。“你知道不知道,你是隻愛管閑事沒人要的老貓精!”

瑪莎小姐不明白怎麽回事,嚇得癱靠在櫃台上,一隻手按著那件絲綢上衣。

抽煙鬥的小夥子提著畫家的衣領,說:“好了,你罵得差不多了,該走了吧!”接著他用力拖著那個被氣得快要變形的家夥來到人行道上,然後返回來對瑪莎說:

“小姐,我想你可能還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大火氣,他叫布魯姆伯格,我們倆都在為建築製圖公司工作。他是一個製圖員,辛辛苦苦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為新市政廳繪製了一張平麵圖,準備去參加有獎競賽。就在昨天,他差不多快完工了。製圖員製圖總是先用鉛筆打底稿,然後再擦掉,用橡皮擦不如用剩麵包屑擦的效果好,所以,布魯姆伯格一直在您的店裏買剩麵包。

“可是,今天……哎,小姐,你的黃油真不該出現……,現在布魯姆伯格那張圖紙一下子成了廢品,撕成火車上賣的三明治那樣大小的碎片,當作廢品賣恐怕也沒人要了。”

瑪莎小姐搖搖晃晃走進裏屋,脫掉那件絲綢上衣,重新換上那件舊棕色上衣。之後,她拿起自己調製的美容養顏液,呼啦一下全都倒在窗外的垃圾箱裏。

尋寶記

世間有許多種傻瓜。他們都亟不可待想出來亮亮相,好了,都安靜地坐好,叫到誰誰出來。

我當過所有的傻瓜,但是隻有一種傻瓜,我一直沒有機會當上。

我把父親給我的遺產全部花光,假裝已婚人士,與人玩過撲克牌,在草地上打過網球,還做過投機倒把的買賣,就是想辦法花光所有的錢。我是絕對不會幹搜尋寶藏的傻事的,因為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可信了。當然,也有少數那麽幾個幸運的人品嚐過找到寶藏時激動人心的時刻。凡是準備沿著邁達斯國王①的馬蹄印向前走的人,隻有尋寶能給他們帶來希望。

現在,我先說點別的,一個不優秀的作者總是喜歡東拉西扯。我這個人喜歡多愁善感,而且是個情種似的傻瓜。當我遇見了梅·瑪莎·曼古姆的時候,就知道我逃脫不了她的手心。梅·瑪莎·曼古姆十八歲,是個絕色的美人,膚色很白,像一架新鋼琴的白色象牙琴鍵,她身上有一種讓人抵擋不住的魅力,既莊重又惹人愛憐。她非常純潔,像生活在德克薩斯州那個草原小城裏的美麗天使。她的神態和神情讓人流連忘返,即使她想從比利時或者任何其他有名頭國家的國王的王冠上摘一顆紅寶石,也不會有人橫加阻攔的。她自己並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優秀,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我發誓,我一定要擁有梅·瑪莎·曼古姆,得到她那深沉的愛,我要和她永遠在一起,即使她每天晚上藏起我的拖鞋和煙鬥,故意讓我找不到,我也願意。

梅·瑪莎的父親是個昆蟲詞源學家,或者是個擺弄文字的人。他留著茂密的胡須,戴著大眼鏡,他一輩子都在想辦法抓飛蟲,把那些花叢和草叢中的蟲子用大頭針釘在牆上或者紙上,給它們分門別類並貼上標簽。他一輩子就是為了這些蟲子,蝴蝶之類的飛蟲是他的生命。那些飛著、爬著、嗡嗡在你耳邊叫著的、毛茸茸地從你脊梁往下爬的蟲子、或者跳到黃油裏的昆蟲都是他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