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奧瑪:聖戰假期 (1)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本·拉登家庭的生活變得更加奇怪了,因為父親想把聖戰和那些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卻渴望戰爭的人聯係在一起,而不是讓那些追求尋常生活中的快樂的人來參加聖戰。雖然參加聖戰的人中有些隻是臨時性的,他們來阿富汗隻是來度一個“聖戰假期”,不過多數士兵都很快就迷上了聖戰戰士的生活。他們相信對於穆斯林而言,聖戰是最聖潔的事情,因而他們都向往暴力聖戰。他們希望能把自己的生命獻給真主,這讓他們覺得自己的生命具有了崇高的意義。
那些年輕人成了我們的同伴,他們讓我們接觸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父親手下的人對他都很崇拜,他們相信所有與父親有關的事情都是真主向人們傳達的啟示,所以他們提到父親的時候語氣中總是充滿了敬畏。一天,有幾個人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每年夏天我們住的那個地區的鳥都會飛到坎大哈來。阿拉伯人很喜歡鳥,所以我們特地給那些鳥做了很多事,希望它們能住得舒服些。我和母親還把門上的玻璃打開了,讓那些鳥能有個好地方築巢。一旦它們的蛋孵化成小鳥,它們就會飛走。那幾個人注意到有一隻鳥已經連續好幾年來我們那裏了。那隻鳥的一隻腳上纏著一根十二英寸長的紅色帶子,其他鳥的腳上都沒有這樣的標記。
他們中有個人猜那隻鳥是美國人用來跟蹤父親的,可是不久他又改變了想法;不過大家仍然覺得很好笑,一隻小鳥都能三番兩次地找到父親住的地方,有著先進技術的美隊卻怎麽也找不到。
父親手下有一個負責訓練士兵的軍官對我特別好,總是笑著跟我打招呼,或者給我提供各種幫助。我從沒聽到過他的真名,當然,那是因為他不可以使用自己的真名。在父親的軍隊裏大家都叫他阿布·祖布爾。阿布·祖布爾在父親的組織裏職位很高,他常常在坎大哈和喀布爾附近的各個訓練營之間跑來跑去。
後來阿布·祖布爾出了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件事。他有一頭漂亮的黑白相間的母牛,很多士兵都很羨慕他能有那麽好的牛,因為當時食物和水是實行嚴格配給製的。不久以後那頭母牛生了一頭小牛,阿布·祖布爾非常高興,他已經計劃好怎麽用那頭小牛了。
一天晚上,阿布·祖布爾做了個噩夢。他夢到自己手下的兩個士兵偷偷地擠了那頭母牛的奶,結果他的小牛沒有奶吃了。第二天早上他還一直想著那個夢,做完第一次禱告之後,他腦子裏仍在想著那個夢,琢磨著那個夢給他傳達了什麽信息。他叫了一個訓練員過來,那人叫阿布·阿塔,他們倆認真地研究了半天那個夢到底是什麽意思。阿布·祖布爾知道,自己如果不弄清楚這件事情肯定是不會安心的,於是最後他把自己夢裏的那兩個士兵叫了過來。
那兩個人來了,顯得異常緊張。
阿布·祖布爾很聰明地問了他們一個問題,他知道他們很迷信。“你們倆昨天晚上做什麽壞事了嗎?”
那個名叫阿布·瓦利德的士兵聽完這話馬上就垮了,他承認他們倆偷偷去牛圈擠了阿布·祖布爾那頭母牛的奶。他們已經把擠出來的奶喝了,所以如果不是阿布·祖布爾做了那樣的夢,那除了那頭腹中空空的母牛,這世上就沒人知道他們倆做過什麽了。
當然,阿布·祖布爾覺得他們倆辜負了自己對他們的信任,因此十分生氣,對他們進行了嚴厲的處罰。他們必須在那座山上跑上來又跑下去,直到他們認識到自己錯了,並從這件事中吸取了教訓才能停下。當然,那以後大家就傳言說真主非常讚賞父親從事的事業,所以如果有誰做了壞事,真主就會在父親手下的領導人熟睡時告知他們那些事情。
此外還有很多其他有趣的故事。我記得有一次,我和父親還有其他一些高級將領一起開車去視察那個地區,確定一些戰事細節問題,同時檢查最近剛招募的那些人在訓練營裏麵的訓練情況。父親坐的車在前麵,我坐的車在後麵。像以往一樣,那次一路上路況非常糟糕,所以車開得很慢。同行的很多人都受不了了,所以父親時不時地就讓車隊停下來休息一會兒。車隻要開到某個小村莊,父親就會讓車隊停下來,這樣我們就能去村子裏的水池裏把水壺灌滿,再在村子裏隨便買些吃的,然後順便休息片刻。
村子裏沒有公共廁所,或者更準確地說,沒有私人廁所,所以我們大家必須四散到田地上的各個角落裏,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解決問題。在這之後,大家就會回到車隊旁,找棵大樹邊乘涼邊等其他人回來。我們很少抱怨那些動作慢的人,因為沒有誰特別想回到阿富汗那些崎嶇不平的路上去。我們都喜歡多休息一會兒,聊聊天說說話。
我記得當時有一個士兵一直讓大夥等到最後一分鍾才出來。下車的時候他也是第一個下來的,後來他去的時間太長了,我們都開始擔心他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我們全都在那棵大樹下,享受空氣中微風的輕輕吹拂,那個士兵突然從高高的草叢後麵笑著跑了出來。
看到同伴以後,他臉上的微笑就變成了大笑。我們對有趣的事情都很感興趣,所以大家都追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可他卻隻是笑個不停,什麽都不肯說。最後他終於忍不住說:“當時我正蹲在地上,突然我聽到一陣腳步聲。於是我就發出信號,想告訴外麵的人裏麵有人,讓他別進來。結果那個人反而走得更快了,直接就朝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別提我那會兒有多吃驚了,但我還是一直不停地發出‘嗯嗯嗯’的聲音,沒想到外麵那個人照舊沒停下腳步。”
“我快要瘋了,要知道那時候我的姿勢可不太雅觀,實在是不適合見人。”
聽到這裏我們都笑了。
“突然,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到了我麵前!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看著我蹲在地上,他問我‘朋友,你沒事吧?我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我很擔心,所以就過來看看發出聲音的人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那個士兵快笑翻了,“我當時隻能繼續‘嗯嗯’!我還能做什麽呢?要知道那時候我褲子都沒提起來,還可憐兮兮地蹲在那裏,難不成我還要跟他交談嗎?”
那時已經有很多人聚到了他周圍,不知為什麽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很好笑。沒人說話,可是大家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那一張張平時嚴肅的臉上都掛滿了笑出來的淚水。
那時候,盡管生活的方方麵麵都顯得荒涼而灰暗,但我一直努力安慰自己,告訴自己我比其他很多人都要活得好多了。至少我不是阿富汗這個飽受內戰摧殘的國家的殘疾兒童。可憐的阿富汗人沒有能力好好照顧那些殘疾兒童和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有些士兵還看到過得了精神病的孩子像狗一樣被家人用沉重的鏈子拴在樹上或者椅子上。
實際上,我就認識一個這樣的男孩,他和我歲數差不多。那個男孩住在我們坎大哈院子附近的一個村子裏,身上也拴著鏈子。這樣經年累月地拴著,那男孩竟成了逃跑高手。擺脫了鏈子的束縛以後,他有時候會來我們的院子這邊。有一天,一個警衛看到遠處有一個男孩朝我們院子這邊走來,就大聲叫說:“停下,你是誰?”
那個可憐的男孩不明白他說了什麽,於是還繼續往前走,繼續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那個警衛覺得肯定是有人來對我們的院子實施自殺式炸彈襲擊,於是就朝那個男孩的頭頂上方開了一槍。誰想那男孩一點兒也不害怕,仍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最後那個警衛終於看清了他是那個附近村子裏被拴在鏈子上的可憐男孩。其他警衛聽到槍聲都趕了過去,急忙把那個男孩帶走,將他送回到與鐵鏈為伴的生活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父親沒能成功地讓我接受他內心渴望的那些東西,但我還是注意到父親常常會很悲傷。父親的難過讓我很心痛,作為兒子,我會盡力為父親的行為尋找理由。我希望父親能放棄戰爭、放棄暴力。當然,我的這些想法都是在父親跨越最後的界限,讓自己再也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之前出現的。
就在我對父親的感情好轉了一點兒的時候,發生了一些很殘忍的事情,使我對基地組織的厭惡變得更為確定、清晰,使我更加下定決心永遠不去參與父親的那些事業。
我和我的兄弟們在喀土穆的時候開始就養了很多小狗,那些小狗是我們的寵物。來阿富汗之後,自從諾瓦拉赫毛拉送了我我在阿富汗的第一隻小狗波比之後,我們養的狗就越來越多了。在我們的世界裏,是不會有人去人為控製寵物數量的增長的。實際上,在穆斯林的世界裏,人們認為閹割狗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那樣會讓公狗失去**的樂趣,讓母狗失去當媽媽的機會。穆斯林認為我們應該讓世界順其自然,所以,我們院子裏的狗就越來越多了。
我們搬到坎大哈之後不久,我就聽說父親的訓練營裏很複雜,裏麵有人在測試致命性生化武器。
有一天我正在和我養的一條母狗還有她的幾隻小狗崽玩,突然幾個士兵跑來找我,向我借我的小狗。我不想借給他們,可是又覺得他們可能是自己想養寵物,於是我就讓他們把小狗帶走了,還叫他們一定要在小狗需要喂奶之前把他們送回來。
後來他們常常來找我借狗,我很好奇,想知道他們把我的狗帶到哪裏去了。那時候我已經在阿富汗住了好幾年了,我注意到在阿富汗很少有人喜歡狗。實際上,多數阿富汗人都看不起狗,認為狗是有害的,很多人一想起狗就會聯想到老鼠。一旦看到小狗,他們不僅不會跑過去抱它,反而會一槍把那條狗給殺了。在我們的世界裏,大家絕沒有我所聽說的西方人對寵物的感情。
很快,一個朋友就坦白說我和我兄弟們喜歡的小狗都已經貢獻給聖戰事業了。父親的士兵把我們的小狗當作了實驗對象,讓它們吸毒氣,以此來測試毒氣致死的時間。
聽說這件事後我震驚得無以形容。我哭了,可是父親和他的下屬絕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停下來,不再拿我的小狗去做實驗。他們告訴我說他們必須進行測試,而我們的小狗就是最好的測試對象。父親根本不在乎我是多麽喜歡那些小狗,根本不在乎我請求他們放過我的小狗的話。有幾個新來的士兵毫無同情心,甚至會覺得向我講述那些可愛的小狗死時的痛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他們堅持要告訴我那些小狗死的時候是怎樣被捆在籠子裏、渾身顫抖的,它們在整個測試過程中都痛苦萬分。那些毒氣生效的時間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快。
我從不會接觸剛出生的小狗,因為當我盯著它們的眼睛看時,我意識到它們已經死了,它們隻是還不知道罷了。我離開阿富汗的時候,他們還在進行毒氣測試。
“小狗事件”過後,我意識到父親選擇的事業最終隻會給大家帶來痛苦、失望和死亡,於是便更加疏遠了父親。實際上,那些小狗痛苦的樣子讓我無比難過,我隻好把那樣的場景放到了大腦的最深處。今天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重新提起這件事。
那時我的情緒很不穩定,就像正在經曆一場暴風驟雨一樣。我決定了,隻有獨立自主,找到一個合適的新娘,建立我自己的家庭,我才有可能得到幸福。1998年3月,我滿十七歲了,那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因為我一直覺得我應該在十七歲的時候結婚。可能是因為父親是十七歲時結的婚,所以我也覺得自己應該十七歲結婚,就像我的哥哥阿卜杜拉那樣。阿卜杜勒·拉赫曼和薩阿德也想結婚了。
於是我們三個就去問朋友有沒有哪個戰士的女兒也到了該結婚的年齡,大家都認為到適婚年齡是結婚的必要條件。那時候,我們院子裏沒有剛到結婚年齡的女孩子。我最希望能像阿卜杜拉那樣,和沙特的某位表姐妹結婚,因為我知道我是永遠也不會回阿富汗的。可是我的叔叔阿姨們是不會有人同意讓自己的女兒嫁給本·拉登的兒子的。阿卜杜拉很幸運,他在父親聲譽敗壞,讓兒子們的名聲也受到影響之前就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