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現在是星期二,也就是爆炸之後的的第四天。賴安和我準備搭乘午夜的班機返回蒙特利爾。在離開以色列之前,我們決定做一次最後的遊覽。

我發現自己又一次坐車穿過耶利哥大道。賴安和我經過了以神秘主義宗派的信徒、墳墓以及羊皮卷而著稱的庫姆蘭會社;經過了以景色迷人的海灘和溫泉療養區而著名的英格迪。在我們的左邊,鈷綠色的死海朝著約旦延伸過去。在我們的右手邊,是一條由一座座單獨的小山丘和岩頂山組成的彎彎曲曲的風景線。

最後我看到了它,荒涼的紅映襯著美麗的藍天。希律王的城堡就位於死海沙漠的邊緣地帶。

賴安轉了個彎。兩公裏之後,我們把車子駛入了一塊空地,停了下來。有一些標誌牌正提醒著遊客,這一路沿途有酒店、商店、衛生間。

“坐纜車還是走蛇形小道?”我問。

“山路是不是很陡峭啊?”

“小菜一碟。”

“為什麽叫它蛇形小道呢?”

“山路盤旋得有些厲害。”別人已經告訴過我,說步行上山很累人,一路上灰塵很厲害,況且還需要一個多小時。我當時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們坐纜車上去,然後再去看看風景,怎麽樣?”

“這樣很沒用哦。”我微笑了。

“想當年羅馬軍團用了七個月才爬到山頂呢。”

“他們在和叛亂者的小分隊打仗。”

“那都是細枝末節,細枝末節而已。”

馬撒大山在以色列是遊客最多的旅遊勝地,但是那天卻沒有人滿為患……賴安買了票,我們坐進一輛空著的纜車。到了山頂,我們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樓梯爬了上去,然後這個古老的遺址就蔓生在我們前麵了。

我頓時感到肅然起敬,羅馬、叛亂者、拜占庭帝國、拿撒勒人?我正站在這塊土地上。在歐洲人還沒有看到這片新世界的時候,這片土壤就已經開始在這裏延伸了。

我看著曾經一度是城牆的那些遺物,現在它們隻有肩膀那麽高了,這些古老的石頭已經有些風幹了,而且顏色發白。我的目光被城牆之內的那些荒野盆地吸引住了。莫哈韋沙漠式的幹旱,到處都是低矮的灌木叢,它們在貧瘠的土地上頑強地生長。它們開著紫色的花。這是一種紮根於一片荒蕪之中的美麗,這種美麗震撼人心。

我想起了那些士兵、修士,還有整個的家族、一切的供奉和祭品。我思緒萬千。這一切是怎麽樣的?又是為什麽?我身旁的賴安看了看方向圖。在我們頭頂上方,一麵以色列國旗正在風中獵獵飄揚。

我們參觀了倉庫房,指揮官的軍營,還有耶丁發現了耶穌“家人”的北邊那座宮殿。那裏有拜占庭教堂、浴池和猶太教堂。

我們從一群遊客身邊走了過去,一對講德語的夫婦、一群有家長帶領的學校遊覽團,還有一些故作頹廢的十多歲的孩子,衣服背後印著反恐遊戲的圖案。

繞著圍牆,做了最“標準”的一圈遊覽之後,我和賴安往回走,朝著山峰的南邊走去。其他的遊人都不敢冒險走這條路。

我看了看手中那本小冊子裏麵的圖示。南邊的這個大本營和城牆在圖示上都有標注。圖上還有一個蓄水池、一個巨大的池塘。但是沒有一個詞提到那座墓穴。

我在城牆跟前停了下來,充滿敬畏地看著這片沙地,看著這些泛著模糊微光的岩石,這一片沉默的山石被無數世代的風雨衝刷成了一片輪廓分明的岩層。

我指著山下荒涼的大地上那一塊微微可以看得清的正方形區域。

“你看到那裏的輪廓了嗎?”

賴安點點頭,雙肘搭在我旁邊的護欄上。

“那是一個羅馬軍隊的紮營地。”

我向前探出身去,往左邊伸長了脖子。它果然就在那兒。

一個黑色的洞口橫刺在絕壁之中。

“那就是那個墓穴。”我快要控製不住我的聲音了。

我盯著那個黑色的洞口看著,就如同被施了催眠術一般。賴安知道我此刻的感受。他輕輕撫過我的後背,把胳膊放在我的肩頭。

“有沒有什麽理論能說明‘他’到底是誰?”

我舉起雙手,做了個“誰又知道?”的手勢。

“你猜猜?”棒槌學堂·出品

“馬克斯是大約兩千年前的一個男人,死亡年齡在40到60多歲。他和其他20多個人一起被埋到這下麵的墳墓裏。”我指著那片城牆說,“一個稍微年輕一些的人的牙齒被安到了他的下顎裏。很可能隻是錯誤地安到了上麵。這是一個幸運的錯誤。否則的話,我們可能永遠不知道墓穴裏的人和傑克發現的裹屍布墳墓裏那個家族之間的聯係了。”

“你說的墳墓就是傑克所說的那個耶穌家族之墓嗎?”

“是的。所以馬克斯很可能就是拿撒勒人,而不是叛亂者。”

“傑克非常確定這個墳墓就是神聖家族的墳墓。”

“因為名字能夠對應得上。藏屍罐的裝飾風格也都一樣。而且裹屍布的年代也符合他的推論。”我踢了踢一塊石頭,“傑克很確定,雅各藏屍罐就是從那個墳墓裏出土的。”

“你確定嗎?”

“我被算計了。”

“什麽意思?”

我想了一會兒。我是什麽意思呢?

“他可能是對的。這是一個無法理解的概念。在3個共同譜寫了巴勒斯坦曆史的宗教團體中,它們都更多地依靠神靈的神秘和精神信仰來創建他們自己的宗教法則,而不是依靠科學和理性。那些曆史因素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把這些法則和那些受到普遍接受的正統派觀點交織在一起。然而那些缺乏一致性的曆史因素卻一直得不到認可。”

“你說的因素就是那些影響,傑克認為它們是汲淪穀那些墳墓對基督信條產生的潛在影響。也許瑪利亞並非一直保持著處女之身。也許耶穌有一些兄弟姐妹,他甚至還有了後代。也許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後,被裹在裹屍布裏埋進了墳墓。”

我朝著我們下麵的那個墓穴點了點頭。

“其實對於2001號墓穴和備受敬畏的猶太曆史要素來說,也是一樣的情形。也許在一世紀叛亂時期,馬撒大並非隻是被猶太叛亂者們所占領。也許早期的基督徒們也在這上麵駐紮著。似乎有點悲劇性,我所知道的是,我們無法從裹屍布裏的骸骨中提取到DNA樣本。特別是有一點很清楚:在山上的這座墳墓裏,至少有一具骸骨和傑克在山下發現的那座墳墓裏的骸骨之間有著血緣關係。”

賴安想了想,然後說:“那麽,就算DNA檢測把一顆馬撒大山上的牙齒和汲淪穀墳墓聯係了起來,但是你想想馬克斯的再次出現和裹屍布裏麵那些骸骨的出現,它們之間隻相隔幾個星期,這會不會隻是個單純的巧合?”

“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這顆牙齒毫無疑問是2001號墓穴裏某個家夥的,而且被錯誤地安到了馬克斯身上。在這整個傳奇般的事件中,馬克斯可能隻是個信息攜帶者,而本身並不是什麽信息。很有意思,我對於那顆牙齒到底屬於誰的好奇程度甚至超過了想要知道馬克斯是誰的程度。”

“我和你可不一樣。”

“這一切都是從馬克斯開始的。但是馬克斯有可能僅僅是運氣極好而被埋到了一個最高等級的墳墓裏。”

“我還是不明白。”

“因為馬克斯的墳墓位於2001號墓穴的後麵,他的身體並沒有被野獸侵擾過。很可能他的屍身保持得很完整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的掩埋方式和別人不同,也不是因為他的社會地位比其他人要尊貴,而僅僅是因為他被埋葬到了離洞口很遠的地下。但是既然它是惟一一具完好無損的骸骨,人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它很特別。有人把它運出了以色列。蘭納把它偷了出來。弗瑞斯和莫瑞斯紐把它藏了起來。到了最後,馬克斯最大的貢獻可能就是它完整地保存了下來,然後把我們引領到了那顆奇怪的臼齒麵前。”

“把馬撒大和汲淪穀的墳墓聯係起來想想看,傑克有沒有得到關於那顆牙齒是誰的結論?”

“墓穴裏有很多屍體。傑克正在想那是不是耶穌侄子的牙齒,也許是耶穌某個姐姐生下來的孩子的。線粒體DNA隻能顯示出母係家族的遺傳序列。”

“不會是某個姐妹弟兄的?”

“不太可能。題詞上麵提到了猶大、約瑟夫、雅各,如果那口藏屍罐是真的,那麽就還有瑪利亞和薩樂美。西門是幾年之後才死去的。”

我們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我先開了口:“很有意思,是馬克斯引發了所有的事情。蘭納把它從基督耶穌博物館偷了出來,因為他相信喬伊斯關於羊皮卷的理論,相信關於耶穌在馬撒大山上活了下來的理論。結果證明,喬伊斯關於耶穌的說法可能是正確的,這裏的耶穌是某些叫耶穌的人,但是他關於馬克斯的說法卻是錯誤的。根據聖經的說法,馬克斯不可能是拿撒勒城的那個在30多歲就死去了的耶穌。馬克斯的年齡和聖經裏的說法不吻合,而且他的線粒體DNA把他和汲淪穀墳墓之外的某個人聯係了起來,他們之間有母係遺傳關係。但是這個馬克斯有可能是耶穌的某個侄子。”

“格羅賽特的羊皮卷應該是某個叫耶穌的人——雅各之子——寫的。”

“正是如此。但是那顆牙齒也可能屬於耶穌某個侄子。根據貝格倫的說法,這顆牙齒的主人死亡年齡在35到40歲之問。如果耶穌的某個姐妹嫁給了一個叫做雅各的人,而且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孩子就會遺傳她的線粒體DNA。

如果這些事情發生在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那段時間裏,那麽牙齒的年齡問題就可以符合他的理論。這顆牙齒的主人可能是某個叫耶穌——雅各之子——的人。咳,賴安。那堆骸骨中某個男人可能叫耶穌。我們是永遠無法得知的了。”

“耶丁的報告和那本書裏提到的出土於2001號墓穴裏的那具骸骨又是誰呢?”

“還是一樣的回答。那不是馬克斯,也不是那顆牙齒的主人。但是很有可能是墳墓裏那一堆骸骨中的某個男子。”

賴安聽到我這樣說以後,馬上做了接下來的評論。

“其中的問題就是,無論那顆牙齒是誰的,如果傑克關於雅各藏屍罐的理論是正確的,那麽同理可知他關於汲淪穀墳墓和聖族家庭的那些理論也是正確的,他認為的那顆牙齒在圍攻期間出現在拿撒勒城馬撒大山上的墓穴裏也是有可能的。隻有一個事實和以色列本地人對馬撒大山的描述不一致。”

“應該說有很多事實不一致。特別是以色列的神學家們,他們認為把拿撒勒城和馬撒大聯係起來簡直是在褻瀆聖物。你想想,他們甚至拒絕討論墓穴裏的骸骨,他們還拒絕對骸骨做進一步的檢測。”

我轉過身去,朝著最北角上的那座山頭比劃著。

“在西邊,那裏有一個很小的紀念碑,就在羅馬軍隊駐紮地的山頂上,就是在那個地方,所有的馬撒大骸骨都於1969年被重新埋葬了。2001號墓穴裏的人骨本來可以被挖出來的,但是以色列人都不願意這樣做。”

“那麽那具裹屍布裏的骸骨呢?”

“我們是永遠無從知曉了。如果傑克能夠拿那些樣本去做DNA檢測或是其他的測驗,也許就能通過電子顯微鏡看到跟骨上的損傷情況。而現在,我們所持有的就隻是我在墓槽裏拍的那幾張齷齪照片了。”

“那麽,蓋特茲發現的那些頭發還有那些骨頭樣本又是什麽情況呢?”

“那些頭發或許某一天還能研究出點什麽來。那些骨頭的顆粒就僅僅比灰塵大一些。我很奇怪,蓋特茲居然發現了它們。”

“傑克沒有留下一部分裹屍布裏的骸骨嗎?”

“他根本沒有機會這樣做。”

“他是不是打算要申請對雅各藏屍罐裏的骸骨進行DNA檢測?”

“他提交了一份申請報告。但是以色列當局拒絕了他,而且骸骨是在他們手中。你知道傑克的性格,他會堅持下去的。”

“雅各藏屍罐可能是贗品。”

“有可能是。”我同意道。

“傑克的理論也可能是錯誤的。”

“有可能。”棒槌學堂·出品

賴安把我緊緊地抱到懷裏。他知道我正努力掩飾我內心的負罪感和失落感。馬克斯不見了,可能永遠地被埋葬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墳墓裏。2001號墓穴裏的骸骨也不在了,被改葬在某個以色列最神聖的紀念碑之下。裹屍布裏的人骨也不見了,它在一場惡性的燃油大火之中被徹底燒毀了。

我們站了很久,凝視著遠方浩瀚天際的那一方憂鬱的邊緣。空空如也,死氣沉沉。

幾年來,我一直在聽說我們這顆星球上的各種衝突觀點,我也不可能充耳不聞。

在《讚美詩》這本書中,耶路撒冷被稱為“上帝之城”。撒迦利亞把這個城市叫做“真理之城”。誰的上帝?誰的真理?

“拉芒什今天打來了電話。”我的思緒回到了這個我可以控製的世界裏來。

“那個老家夥怎麽樣?”

“他知道我星期一要回去很是開心。”

“你已經離開了一個半星期,他當然高興了。”

“他還告訴了我一些不好的消息。他們挖出了莫瑞斯紐的屍體。發現塞維·莫瑞斯紐的確是死於心髒供血困難。”

“你說的是修道院裏的那個神父?”

我點點頭。“他死於冠心病。”

“凶手不是虎視眈眈的基地分子?”

“他隻是心肌不太好,也許還因為那具骸骨的重新出現加重了他的心肌壓力。”

“你說的倒是提醒了我。弗裏德曼獲得了一些很驚人的消息。他把那個女仆給你的便條拿到哈那尼女士那裏去了,最後知道了發生在你房間裏的那起洗劫案的始末。其實那個叫霍斯曼·沃阿姆德的家夥是酒店裏的一個廚師,他一直在和他的女友,也就是酒店裏的某個女服務員交往。這個女人想要做點壞事來栽贓給這個家夥。於是她翻亂了你的房間,然後誣陷了那個家夥。當時你的門沒有上鎖。”

“真是諷刺啊。我們還想了一些很驚世駭俗的理論來解釋弗瑞斯謀殺案件,還有馬克斯被盜一案。我們還以為是那些激進的猶太教徒們幹的,是基督叛亂者們幹的,是伊斯蘭教的基地分子們幹的。

“到了最後,原來這一切都是仇恨和貪欲造成的。這兩個因素自古以來就一直是很多案子的罪魁禍首,沒有什麽國家秘密,沒有什麽聖戰,沒有那些對教義和信條進行徹底顛覆的事件。我們隻是揭穿了這起謀殺案的作案方法,而且還找到了殺手。我本來可以高興一陣了,但是不知何故,最後的兩個星期以來我發現那起謀殺案看上去再尋常不過,幾乎和查爾斯·貝勒馬爾那起謀殺案一樣不值一提。”

“你是說那個爛醉如泥、從煙囪裏挖出來的牛仔?”

“是的。正當我們在這個巨大的舞台上尋找我們要找的‘小主角’時,我卻被那些監視工作困住了。在我看來謀殺者是誰幾乎都不那麽重要了。”

“還好我們都抓住了最佳時機。”

“我讀了一本叫《千年民意調查》的書。研究人員在60個國家裏抽樣調查,一共調查了全世界範圍內的12億人口,他們想要知道人們對於神知道多少。87%的受調查者都認為他們自己是某種宗教組織的一部分。有31%的人相信他們自己所信奉的宗教就是惟一正確的信仰。”

賴安這樣說。我接著說:

“但是他們有可能錯了,賴安。除掉那些宗教儀式、各個教派的言詞,甚至包括那些驚人的學說,其實每一種宗教幾乎都在說同一件事情。佛教、道教、索羅亞斯德教、錫克教、薩滿教都一樣,沒有什麽差別。你可以自由選擇。”

“你讓我聽得不知所雲,親愛的。”

“聖經舊約、聖經、古蘭經,每一種都能為人們提供一種尋求靈魂的安寧、尋求希望、尋求愛,以及控製人的方法,而且每一種都聲稱它們是直接從神那裏得到的秘籍,隻是‘信使’不同。它們都想要提供一種有規律的、精神層麵上的生活模式,但是不知為何,其中某些信息被扭曲了,就像是人體內的細胞發生了癌變一樣。一些自作主張的宗教領導者們為他們自己的信仰劃定了正確和錯誤的邊界,那些位於邊界之外的人就被貼上了異教徒的標簽,於是領導者們就號召虔誠的人們去攻擊異教徒。然而我認為真正的宗教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是對的,甜心,但是長期以來,警察都一直在盡力抑製各種犯罪行為。我不認為我會向這個世界上的宗教組織低頭。回到加拿大那邊,又有一些值得我們好好研究的屍體陳列在停屍房裏了。我們做好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而且,你知道,我們能做得非常出色。”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平原。它的美麗是如此攝人心魄,這片土地上充滿了如此之多的爭鬥。最後,我戀戀不舍地和賴安一起離開了城牆。

別了,以色列。我祈禱你獲得永世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