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周期
五年前春月,恒春藤花開的前後,發梢一樣的雨時斷時續,風隻能搖動柳樹最末端的樹梢,吹不直酒旗,莊陽公主月經初潮。那個月,莊陽公主向弘忍提出要求,她上香禮佛的時候,周圍隻有神秀和尚在一旁站立。
莊陽公主十年前第一次見到神秀,她先聽到的是神秀的聲音。
"雲何無明?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二月。善男子,空實無華,病者妄執,由妄執故,非唯惑此虛空自性,亦複迷彼實華生處,由此妄有輪轉生死,故名無明。善男子,此無明者,非實有體。如夢中人,夢時非無,及至於醒,了無所得。如眾空華,滅於虛空,不可說言有定滅處。何以故?無生處故。一切眾生於無生中,妄見生滅,是故說名輪轉生死……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
神秀念經時,坐得比其他僧眾高一點,聲音從神秀的腦後發出。其他僧眾靜默不動,陽光打下來,被打到的僧袍輕輕搖晃,衣褶縫隙間明暗變化。檀香燃放,沒風吹動,一時不知去哪裏,在僧眾的胸腹脖頸一線上下起伏,窗外透進一陣風,於是上升,纏繞神秀腦後發出的講經聲,一樣意思含混而生動,一同升到屋頂。
莊陽公主那時候個子太小,她看不到神秀整張臉,隻能看到神秀翕張的嘴和微微前翹的下巴,就看了一整場這個嘴和下巴。神秀那天講的經文的內容是莊陽公主在回長安城的路上回想起來的,主要內容不是很懂,有一句,莊陽公主有感覺,"一切眾生從無始來"。莊陽公主幾乎見不到父親和母親,他們都忙,忙大事和心事,打巨大的雷,發高燒,也見不到,莊陽公主不知道她怎麽來的,為什麽來,和周圍有什麽關係。現在好了,神秀大和尚說了,神秀大和尚說了一句有意義的話,"這其他一切都沒有意義。"還有一句,莊陽公主有感覺,但是不以為然,"知幻即離,離幻即覺。"一切都沒有意義,幻了就幻了,就此沉迷,離它娘的做甚?覺它娘的做甚?走出去不還是幻嗎?索性顛倒夢想,貪嗔癡,花兒如果要開放,哪怕是虛空中的花兒,為什麽不該盡情開放?莊陽公主最喜歡的是神秀和尚說的三個字,"善男子",善-男-子,莊陽公主心裏念,滿眼是神秀和尚的嘴和下巴,善-男-子,陽光和檀香,小腹收緊,想馬上回東山寺,拉神秀和尚的右手,善-男-子,咱們去拿齋飯吃吃吧。
五年前,莊陽公主惦著腳,反複拉扯弘忍老和尚的僧袍,說,我昨晚夢見血了,早上起來真的有血了,黑紅,死紅,你知道什麽是死紅的顏色嗎?就是紅到快死了的顏色,我快要死了。我要進香念經,我要神秀大和尚在一旁,不要其他和尚,不要其他婦女,不要其他人,你也不要,隻有他一個和尚,隻有我一個人進香。
弘忍和尚說,穀雨前的茶,昨天死在摘茶小和尚的手指上,鮮綠,公主要不要嚐嚐?
這五年來,莊陽公主向皇帝李治老爸要求,免去了東山寺的全部賦稅,修了東山寺連接國道的山路,選了三丈高的金絲楠木重雕了寶殿裏的佛祖像,捐了金銀、瑪瑙、珍珠、鬆石、蜜蠟、寶石、水晶、珊瑚等七寶若幹點綴佛祖像,佛祖像的嘴和下巴雕得和神秀和尚的一模一樣,還多賞賜了周圍三百畝山地,可以種麥、茶、麻、桑樹、桃子和棉花,進香的信徒五年內增加了十倍。
弘忍說:"有空常來喝茶吧,你上香時候,神秀會在的。"
莊陽公主上香的時候,並不低頭,也不看神秀和尚,雙手持著沉香串珠,微微抬頭,斜直地看著彩繪金絲楠木的佛祖。神秀和尚侍立一旁,微笑合十,看著莊陽公主,眼睛睜得不大不小。
莊陽公主對著佛祖像,自言自語說:"我怎麽就看不夠你呢?我怎麽眼睛就挪不開你呢?"莊陽公主的眼睛斜直地看著彩繪金絲楠木的佛祖,佛祖太高,她隻能看清楚佛祖的嘴和下巴。
莊陽公主看著佛祖像,繼續說:"我小的時候,每年從長安城來一次馮墓山,進香東山寺,每來一次或者每次來,我的個子就高一點,我的奶就大一點,我的毛就多一點,你的就粗一點,你的毛就多一點,你的個子一直沒變。你怎麽這麽大的和尚了,毛和還是沒停止生長呢?是的,我就知道,我看見的,我總有辦法看見。你說,我怎麽就看不夠呢?因為毛多了,粗了,哪怕是一點點,你的僧袍下麵撐開的角度和皺褶就不一樣,何況你不是多一點,不是粗一點,你長得好快啊。弘忍老和尚隻跟我說一句話,把木柴劈開,再劈開,再劈開,折騰人啊。我說,是啊,老和尚,我吃了還餓,吃了還餓,明白完了,再糊塗,再明白,再糊塗,折騰人啊。我告訴弘忍老和尚,我不忍了,我不折騰了,我就糊塗了。我如果想得那麽明白,還能決定自己什麽時候坐化圓寂,死了骨頭縫兒裏還有舍利子,你們和尚不就沒吃喝了嗎?世界上,需要有執迷不悟的,萬劫不複的,痛不欲生的,生不如死的,才顯現你們和尚的價值和可貴啊,我幫你們,我入地獄。"
一時,神秀和尚回看到莊陽公主小的時候,初潮來臨,表情嚴肅,仇恨社會,雙手十指和雙腳十趾塗上猩紅的顏色。神秀和尚看到,莊陽公主看到神秀和尚看到,雙手十指收進袖口,腳趾互相遮擋,糾纏在一起,眼神恢複初潮前的小姑娘模樣。
莊陽公主看著佛祖像,繼續說:"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看你,眼睛離不開你,你丫真好看啊。後來老爹安排我嫁了一個李將軍,小李將軍。丫原來不姓李,賜給他們家的,搞得我嫁給丫從開始就像。他爹也是李將軍,其實這個李姓是賜給他爹的。老李將軍幾乎是胡人,打隋朝立了大功,他性能力強,七個老婆,生了三十七個兒子,我們勝利了的時候,隻有小李將軍還活著,其他三十六個兄弟都戰死了。小李將軍槍使得好,眼睛長得像你,嘴和下巴都不像你,沒人的嘴和下巴像你,你的下巴很尖,嘴巴的寬度和下巴尖兒的寬度一樣。然後丫死了,丫自告奮勇去打匈奴了,不打仗怎麽顯得丫牛**呢?他從馬上下來,上我的床上來,丫太小了,完全沒毛。盡管完全沒毛,我還是找了半天,你說,丫有多小?我第一次,從來沒見過,以為都這樣大小呢,我想,怎麽辦呢?我舌頭慢慢舔丫,問題是,丫完全硬了之後,往我嘴裏塞,使勁塞,全塞進來,還碰不到我牙齒。再後來,小李將軍死了之後,我再嫁了一個詩人,七絕安排得好,二十八個字,唐朝他能排前十。他能感受到常人感受不到的煩惱,春天草綠了,他看到秋天草黃。十五,月圓,他看到初一月殘。他時常抱著我哭,說,看到我桃子一樣蓮花一樣蜜瓜一樣的臉、胸、屁股,他同時看到我衰老之後,桃核兒一樣蓮子一樣蜜瓜啃剩下的皮一樣,他長歎,他說他痛恨流失的東西,心中的激情,筆下的詩,城外的河水,我美麗的容顏。我當時就罵了他祖宗八輩兒,有這麽聊天的嗎?你媽**像桃核兒。他不敢罵我八輩兒,他怕生不如死。詩人的腦門長得像你,然後丫也死了,他太大了。我老想,切掉一圈就像你的了。後來,他也死了,自發出血,沒止住,就死了。你說,他怎麽知道我煩他太大,自己拿刀割自己?再後來,我又嫁了一個還俗的和尚,丫字寫得好,尤其是小楷,抄寫的經文對於老年婦女有奇效,燒成灰,黃酒服用,能重新來月經。丫還沒死,現在還沒死,他長得最像你。就是太軟,我懶得嘬他,讓侍女嘬,完全是粉條,一大把粉條,豬肉燉粉條。大是真大,還長,如果騎馬,不用另配馬鞭子。嫁了他之後,我一個月來看你一次,月經來的時候,我極度厭世,就來看你。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想,如果我讓人把這個如來堂的門封上,把你綁了,然後仔細吃你,你還是那個正經的樣子嗎?你到快射的時候或者真到了射的時候都不叫啊?應該派你到匈奴去,即使被發現是大唐的探子,給你上酷刑,你也不會招。我想,把你吃到什麽時候,你會把我捺倒。你不說話,脫了我褲子,掄起你就要插我。我說,我是公主,你不要命了?你說,你是婊子,我不要命了。我說,剛來,血多。你說,就要血多,插著暖和,辣辣的,比平時插著,聲音大很多。我想,你快來的時候,你會嚎叫嗎?你會用雙手掐我的脖子嗎?能掐到我再次嗎?我喜歡你掐我脖子。我聽你講經,你的聲音就像細細的繩子,小牛筋的繩子,一直勒我脖子,善-男-子,善-男-子,我聽著就會慢慢窒息,小腹緊繃,下麵就濕了。你的眼神兒更像繩子,我披帛擰成的繩子,更滑,更窒息。你別看我,你看我啊,求你了,勒死我吧,我閉著眼睛都看到你在看我,你勒得我好緊,我下麵都流成池塘了,太近了,讓我死吧,我來了。基本想到這裏,我就不厭世了,然後歡喜,然後離開。這些,這一切妄念,我都沒和你說過。但是,它們都存在,那時那刻,此時此刻,實在,不空。"
神秀和尚看到莊陽公主第一次出嫁之後的第一個夜晚,看見她的興高采烈,"我說丫太小了,丫受刺激了,先是舞劍,然後耍槍,然後砍樹,然後喝酒,丫現在醉了,騎馬上街找雞去了。丫碰我了,我想你了,你要不要我殺了丫?我讓人跟著他呢,丫哪個雞,就把丫和雞一起抓了,綁了,明天一起送到我爹那裏。我爹要麵子,一定送丫去打匈奴,帶幾百匹老馬,帶一千老兵,除了逃跑,不會別的。丫不能逃,回來是死,逃也是死。"
神秀和尚看到莊陽公主左手臂上的白玉黃金臂環,最白的白玉,凝脂一樣,表麵似乎滾動清亮的水,三段,中間用黃金連了,黃金上浮雕獅子頭。她的左手臂比白玉還白,透射出粉白的光芒。
莊陽公主看著佛祖像,繼續說:"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看你,眼睛離不開你。我要殺了弘忍,丫怎麽找到你的?怎麽培養你的?丫去開妓院更有前途啊。殺了所有其他和尚,那都是什麽和尚啊?我要把這整個兒寺廟給你,十個寺廟,二十八個寺廟,都給你,我的周期裏,每天都來看你,看不同的你,把你塗了彩繪,趴在你身上看你,你眼睛很濕,我喜歡,我喜歡看你眼裏的水。我想和你耍,你修佛的還是修巫術、練下蠱的啊?你穿了我送你的絲綢袈裟,真好看,那個袈裟環也是我送的,真好看。你原來的那個不好,我送的才好。趙國挖出來的絞絲環,戰國的,黃玉的,一千年前的物件了,你操**的時候戴上,延遲**,迭起。其實,是一套兩隻,我還留著一隻,也是黃玉的。如果太小,碰不到玉環的邊緣,我就嘲笑丫。如果太大,被玉環的邊緣勒住,我就弄殘丫。現在有多少個公主每月來看你?十個?不能超過二十八個啊,否則至少兩個會在同一天月經,同一天來看你,給你上香。這樣,會出人命的。不超過二十八個也有問題,如果她們同一天月經,同一天來看你,也會出人命的。我想要一件你睾丸皮的皮衣,透明的皮衣,疼痛的皮衣,讓我想死你。你說,我逼你還俗好不好?我殺了現在這個寫字寫得好的,好不好?還是就是現在這樣,我愛你一輩子,其他人過餘生。"
神秀和尚看到莊陽公主在這次出門前,花了漫長的時間梳妝。侍女拿著銅鏡站在莊陽公主前麵,銅鏡正麵莊陽公主的臉,銅鏡背麵腰身細長的青龍在雲裏飛,白虎在雲裏飛,朱雀在雲裏飛,烏龜在雲裏飛。另一個侍女拿玉梳子站在莊陽公主背後,神秀和尚看到玉梳背上麵雕刻的牡丹開放,花瓣層疊繁密,看到侍女一手舉起莊陽公主沉重的頭發,一手梳理,白玉的梳齒慢慢劃破黑色的頭發,黑色的頭發一綹一綹發出鳥類羽毛才能發出的金屬光澤。侍女每劃一下,神秀看到自己的心口收緊一下。
每次莊陽公主來,都帶來長安城流行的不同發式。比如椎髻,頭發高高向上挺起,莊陽公主說,神秀,我夢見了你的。或者墜馬髻,頭發高高向上挺起,然後九十度角垂下,莊陽公主說,神秀,我夢見了你了別的公主,從此不舉。還有螺髻,海螺一樣高高盤旋,莊陽公主說,神秀,我看見你們的海螺法器,想你吹吹我海螺一樣盤旋的身體。
神秀和尚送莊陽公主出門,說:"我覺得莊陽公主的頭發還是今天這樣盤得蓬鬆一點好看,喜歡你插在發髻上的小梳子,你有多少把啊?我見過玉的、金的、水晶的、珊瑚的。你喜歡插幾把?你喜歡怎麽插?我的周期和莊陽公主的月經周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