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你把他帶走吧

才一會兒,在我懷裏剛安靜下來的小狼,身體突然扭來扭去,就像有千百隻螞蟻在叮咬他,緊接著小狼重重地抽搐了幾下。我心說不好,忙掏出小狼放在雙腿上觀察症狀。小狼無力地垂著頭,痛苦得像百蛇纏身,又抽搐了一下,“哇”的一大口把剛才吃的餅幹奶漿盡數嘔了出來。他咳嗽一聲,又在強烈的求生驅使下,把吐在我腿上的東西盡數吞進去,強行往肚子裏咽。仿佛他很清楚那是他的救命糧。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吐,吐完再吞。

我急得淚花亂轉,怎麽會這樣?小狼的狀態比我想象的更糟糕,難道他的腸胃已經虛弱到不能接受食物了嗎?吃了就吐怎麽救得活?難道他死而複活的現象隻是回光返照?剛挽回的小生命又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嗎?我手忙腳亂地給他捋著皮包骨頭的背脊,揉著脹鼓鼓的肚子。我摸著他和那與瘦弱身體極不相稱的硬邦邦的大肚子,這似乎提醒了我什麽,我這才從悲傷和焦急中清醒了過來,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他這幾天拉屎了嗎?”

大姐仔細想了想:“沒有。”

幸好我有過救助狗崽的經驗,我忙把自己的毛巾擰了一把熱水,托起小狼崽的屁股,一麵用熱毛巾反複擦拭刺激著他的肛門,一麵輕輕替他揉著肚子。十多分鍾後,小狼有了反應,掙紮著翻身,我忙把他放在地上。剛下地,小狼就拉出一團黑色的狼糞,奇臭難當,蒼蠅立刻聚集過來,帳篷裏的人紛紛掩上了鼻子。小狼走了幾步換了個位置又拉了一大攤,難以想象一隻小狼的肚子裏竟然裝了那麽多的汙物。很多小狼崽出生頭幾天,不會自己排便,大小便憋在肚子裏,需要母狼用舌頭舔動刺激狼崽的排泄肛,小狼崽才能排出大小便。又或許這麽多天的裝死幾乎讓他進入了類似冬眠的狀態,難怪他吃下東西又嘔了出來,有這些糞便在肚子裏頂著,胃哪裏還有蠕動的餘地?

小狼奮力拉出最後一攤,搖搖晃晃地似乎有些虛脫了,一屁股坐在糞上。我又擰了一把熱毛巾,把小狼崽抱起來,仔細清理幹淨他身上的汙物。

過了一個多小時,小狼崽不再嘔吐也不再抽搐了,我又喂了他一點牛奶,之後仔細擦幹淨他嘴邊的奶漿。

“張開眼了1牧民大姐驚奇地指著我懷裏的小狼崽。我仔細看去,小狼的一隻眼睛已經睜開大半,另一隻還像被膠水粘住一樣隻虛開一條細縫,隱隱透出光來。

牧民們為小狼能死而複活,以及他尋母乞食的異常舉動嘖嘖稱奇,對我這個外來人的救治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的態度親切了很多,遺憾地說:“你要是早來幾天,其他的小狼可能也救得活。”

我心裏一痛,抱著這唯一幸存的小狼就像抱著孩子一樣,他觸動了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一種想要嗬護他的願望陡然升了起來。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在母愛麵前都一樣溫柔而安詳。

在老阿爸和大姐的幫助下,我在他家的帳篷外支起自己的小帳篷,一天數次煮熟牛奶溶化餅幹喂小狼。小狼的精神很快好轉,仿佛隻要有食物,他立刻就能恢複頑強的生命力。次日下午,小狼就能離開我的懷抱,下地蹣跚地走上幾步了。這時我才有機會仔細端詳起小狼來。

這是一隻小公狼,昨晚有氣無力耷拉著的小腦袋像複活的秧苗一樣挺了起來,翹著黝黑的小鼻子東聞西嗅。沒睜眼的時候,他的眼瞼就像刀片劃出的兩條細縫,縫中隱約透出些水盈盈的光來;現在小狼的眼睛已經完全張開了,隻是眼睛裏還有一層明顯的藍膜,就像一個剛恢複視力的人正在逐漸適應光明。小狼灰黑色的體毛蓬鬆蕪雜,一層細細的金色長絨毛輕輕顫動,如同蒲公英的花絲一般似乎輕輕嗬口氣就會飄然散去。小狼尾巴上的絨毛還沒長齊,光溜溜的像根老鼠的尾巴。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野狼膻味和犛牛奶味兒摻雜混合。他的身體很輕巧,隨意捏住一點皮肉就可以將他整個拎起來。

大姐和氈帽小夥子每天都給我端來酥油茶,然後伸頭進帳篷來看小狼崽,但小狼一聽到聲音就立刻拱進睡袋裏一動不動地裝死。我輕輕揭開睡袋一看,小狼在裏麵安靜地蜷縮著,活像一大團牛糞。隻有聽見我的聲音,他才立刻翻身起來,嗚嗚地要吃的。

老阿爸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表情日漸溫和,有天還對我們微微笑了一下,但卻仍舊寡言少語。

小狼一直在發燒,除了我隨身攜帶的一點應急藥物之外,牧區沒有可救他的醫藥可尋,我幾次想跟老阿爸商量帶小狼回城裏救治,可每次看到他嚴肅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怕老阿爸不同意,更怕老阿爸幹脆趕我走。

“你把他帶走吧,”幾天來一直沉默寡言的老阿爸終於對我說,“藏族人信佛,如果能救他一命也算我對母狼贖罪了。人和狼都是不得已埃”

人破壞了狼的棲息地,狼侵犯了人的安寧,殺戮、詛咒、報複、遺孤……一切終究能怪誰?

懷抱這一出生就受人們詛咒的小小異類孩子,我和小狼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