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曹操眼中的天下 (2)

第二章曹操眼中的天下(2)

曹操臉一紅,真覺得自己後脊梁都有些發燙。那朱儁以五千門吏雜兵在短短一個月間平定交州數萬叛軍,自己竟然有眼不識泰山,說人家書生不知戰場之險,可真瞎了眼啦!他憨然一笑,遮羞道:“咳!這是怎麽說的……又沒見過,誰知道此人這等容貌。”他喜好兵法,最愛行伍之事,若知道是朱儁,早就大禮相見問長問短了。

“人不可貌相啊!咱倆也真夠瞧的,聊了半天連人家是誰都沒弄清楚。交州梁龍造反,南海太守孔芝降敵,還有南蠻策應,好幾萬的叛軍他不到一個月就給平了。朝廷剛下令,朱儁加封都亭侯,賜黃金五十斤,他現在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我看他老人家真是平易近人,你那麽譏諷他都沒說什麽,還跟咱講了那麽多話……慚愧呀慚愧……”陳溫說著拍了拍腦門。

曹操死撐麵子不肯改口:“這個人雖然精於用兵,但也未必所言皆對。說什麽昆陽之戰天意人力之辯,反正我是不會擁數十萬大軍反被人奪氣,敗在小敵之手的!”

“我看也未必呀……你就別瞎琢磨啦,還數十萬大軍呢,如今連個正式差事還沒有呢!”陳溫笑著把卷宗放回到竹簡堆裏。

曹操也跟著他忙活起來,將已經校對好的《漢紀》按年代、人物分門別類。陳溫素來敬重馬日磾,所以為他辦事很認真,把所抄傳記與目錄一一核對,忙得頭都不抬。可曹操卻人在心不在,腦子裏一直琢磨剛才朱儁說的話,甚至還放下書,特意又步到影壁前看胡廣的畫像:怪呀……現在再看畫上那眼神……似乎這張老好人臉下麵卻曾有過桀驁不馴和雄心壯誌……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隻聽篤篤的拐杖聲響。白發蒼蒼的馬日磾親自將朱儁送了出來。

“您老人家留步吧!折殺我也。我說閑著沒事兒來看看您,反倒給您添麻煩了。”朱儁對馬公也很恭敬。

“公偉,你何必這麽見外,咱都四年多沒見麵了,若不嫌我這老頭子麻煩,以後常來走動。我願意聽你聊天,從來不引經據典,聽著一點兒都不拘束。”看得出,馬日磾今天很高興。

“看到您身體安康,我也就放心了。”

“我好著呢!”馬日磾拿拐杖敲了敲地,“好得不能再好了,要是有禦酒自己還能喝兩壺多呢……你瞧瞧這東觀,現在門可羅雀嘍!也就早上熱鬧,閑人都來聊天,明兒我跟皇上申請,咱弄個幌子,這兒改酒肆吧!”

“哈哈哈……”朱儁一笑,小胡子翹得老高,“許久未見,您還是這麽詼諧呀。”

“自己哄自己開心唄。”馬日磾苦笑一陣,“年頭是改嘍!如今莫說上疏言事,連皇上的麵都難見,整天弄一幫宦官應付差事。說實話,我也算不得什麽耿直之臣,我們馬家又不是清流出身,外戚侯門子孫嘛!總想著凡事過得去就行……可是眼下有些事兒實在是過不去啦!我一輩子老老實實沒說過牢騷話,可眼見這朝裏朝外……唉……孔子道六十歲耳順,可我怎麽就事事都看不慣聽不慣呢?”

“老爺子,為社稷操了半輩子心,如今您得保重身體。”朱儁握了握他的手,似乎示意他不要言多語失。

“保重……我保重幹什麽呀?”馬日磾顯得很悲觀。

“修您的史書呀,反正我也是一介書吏出身,幹脆我給您打雜!”

“休要拿我取笑,我怎麽敢用你這國家功將?”

“沒關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朱儁倒滿不在乎。

“來不來的有你這句話我就領情了,你京裏朋友也不少,這幾天好好串串吧。其實有幾個年輕人幫忙就夠了。”馬日磾說著一抬頭,正瞧見曹操站在門口看畫像,忙招呼道,“孟德,你小子過來!”

曹操知道馬公好詼諧,忙笑嗬嗬跑過來跪倒見禮。

馬日磾笑道:“公偉!這小子是曹巨高之子,頗有些見識。”

“難怪難怪!”朱儁見是剛才取笑自己之人,意味深長地笑了。

“你可不知道,他出任議郎乃是橋玄舉薦。這小子還精通《詩經》、注過孫武子十三篇,後生可畏呀!”

殊不知曹操方才與朱儁有一番爭辯,馬日磾越誇他,他越覺得害臊,平日裏最為得意的兵法之學,這會兒卻成了莫大的恥辱,忙憨笑道:“馬公,您過譽了。小可不過是記問之學……”

“你小子今天交了好運,我老人家親自替你引薦。這位就是平滅交州叛亂的朱儁朱大人!”

曹操慌張道:“方才晚生不知是朱大人,多有得罪。”

“這是哪兒的話?討論戰事見仁見智嘛!好好幹,你既然通曉兵法,將來要是有戰事,給我當個副手,咱們一同出去領兵放馬殺敵建功如何呀?”

“蒙大人提攜。”

“哈哈……馬公,咱們再會再會!”朱儁又拱了拱手,捏著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老鼠胡子,笑嗬嗬地離了東觀。

“孟德,他怎麽這樣講?你小子跟他討論什麽了?”馬日磾很好奇。可是曹操卻根本沒注意到老人家的問話,他眼睛還直勾勾地望著遠去的朱儁,他就是想不明白:像這麽一個矮小猥瑣、舉止隨便的人,是如何威震三軍建立功名的呢?

國舅何進

曹操畢竟年輕,不能定下心神來做學問。東觀校書的事越幫越覺得沒意思,半個月下來,抱著竹簡怎麽也看不下去了。

馬日磾瞅他心不在焉,晃悠著手杖玩笑道:“小子!實在沒心思就出去玩,我年輕那會兒可會鑽沙(隱而不見)啦!曹巨高何等伶俐的人物,橋公祖年輕時也精神十足呀,怎麽就栽培出你這等悶葫蘆來了?去去去!該幹什麽幹什麽去,我這老眼老手的一天寫不出一卷,用得著你天天來校書嗎?就好像明兒我就要咽氣似的!惹惱了我,老子拿拐杖打你屁股蛋子……快滾快滾!”就這樣,他生生叫馬日磾攆了出來。

溜達著正合計去哪裏好,可巧迎麵鮑信帶著鮑韜、鮑忠來了,左拉右拽邀他去行獵,硬拉著他出了城。到了郊外馬跑得倒是盡興就是伸不上手,人家鮑家哥仨是常年的把式沒間斷過,曹孟德那二五眼的本事不夠給他們牽馬墜鐙的,追來逐去滿頭大汗還空著手。

“諾,這點兒東西你拿回去做個野味,也別白來一趟。”鮑信攥著兩隻野兔遞給他。

“得了吧!鮑老二,你別寒磣我了!你們繼續,我先走了。”曹操啐了他一口,便不管不顧地先行離開了。

“文不成武不就,就是這等命!”曹操一路不住歎息。待他滿身大汗回府,又見家門口停著輛官員的馬車。這倒不算什麽新鮮事,曹嵩自從曹節死後又與趙忠一拍即合,幾乎每天都有客人,左不過是侍中樊陵、許相、賈護那等四處鑽營的人物,曹操也早就習慣了,父子之間有約定,這樣的客人他一概不見。

曹操也沒打招呼,筋疲力盡回到自己房裏,由著仆人秦宜祿伺候他脫袍更衣,梳洗已畢兀自坐在一邊生悶氣:“都怪鮑老二!大熱天弄了一身汗……宜祿呀,快去給我弄碗涼水喝。”

“諾。”秦宜祿諂笑道,“我瞧最近您老心裏不順呀?”

“少耍貧嘴,我老了嗎?”

“不老不老……”秦宜祿一晃悠腦袋,嘻嘻笑道:“您到老的時候準是個大官兒!”

“少奉承,弄水去。”曹操沒好氣。

“莫怪小的奉承,您就是當大官兒的命。別的且不論,衝著我您也得高升。”

“謔,衝著你?連媳婦都沒有的主兒?”

“這您就不懂了,”秦宜祿齜著牙樂道,“我聽老爺講過,光武爺以前,丞相的蒼頭(家奴)通稱就叫‘宜祿’,丞相爺要是有事吩咐,開口先喊‘宜祿啊’。您琢磨著,如今您有什麽吩咐先喊我名字,衝我您也得混個丞相嘛。”

“這倒是有據可查,可惜是老年間的故事了。光武爺廢丞相而立三公,現如今哪兒還有丞相這個官呀?”這倒把曹操哄樂了。

“咱不抬杠,可沒準兒您將來功勞大,自己封自己個丞相呢?”

“嗯,我自己封自己……我那不反了嗎?”曹操抬腿給了他一腳,“你哪兒這麽多廢話,快去端水!”

“不是……小的有下情回稟。”

“叫你幹點活兒怎麽這麽難呢!我這還沒當丞相呢就支使不動你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諾,我這就放。剛才老爺吩咐了,說今天來的是貴客,讓您一回來就去客堂見客。”

“哎呀,有事兒你不早言語!”曹操趕忙起身披衣衫,“打盆淨麵水還磨蹭半天不著急呢!三十多歲的人了越學越回去,有事兒全叫你耽誤了。”

“小的這也是為您好呀,老爺那邊嚴,您要是不梳洗好了,老爺要怪罪的。我吃罪不起呀!”

“放屁!怪罪我還怪罪得到你頭上嗎?你是誰的仆役?吃老爺的糧還是吃我的糧?別以為當年幫著我爹鑽營過曹節就了不起了!”曹操冒出一陣邪火,“跪下自己掌嘴!”

“諾……”秦宜祿哼哼唧唧跪下,愁眉苦臉地掌嘴,卻不肯用力氣,兩隻手在臉上幹摩挲。曹操見他這副模樣,“撲哧”一聲笑,道:“你別找挨罵啦!滾滾滾!愛幹什麽幹什麽去吧。”說著蹩出屋子就奔客堂,走了兩步覺得不對,回頭嚷道,“父親說過,他的客人我可以不見。今天是誰來了非叫我過去?”

“說是國舅來了。”

“國舅?哪個國舅?”當今何皇後有兩個兄弟,一個是親哥哥何進,另一個則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何苗。

“大國舅,將作大匠何遂高。”

“何進?他到咱家幹什麽……”曹操也不敢怠慢了,邊思索邊往客堂走,但還是晚了,隻見曹嵩笑嘻嘻地正送一位官員從堂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