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把省城的事情處理完,王誌飛就到東亭正式上任了。離元旦還有兩個星期,這個時段是東亭最冷的。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些,還沒到元旦,已經紛紛揚揚地下了三場大雪。看著車窗外白莽莽的原野,王誌飛想,第一件事就要看一看棉紡織廠那些下崗的工人,然後再到最落後的幾個縣的農村看看,具體了解一下老百姓的生活情況。

雖然這幾年王誌飛不在東亭,但對棉紡織廠的情況還是略有耳聞。當年它是全省著名的大企業,有八萬多職工,設備也是國內最先進的,有許多進口設備,能紡出國內一流的襯衫麵料,日子很是紅火了一陣子。但後來聽說換了幾任廠長,廠子就不行了。相反,在棉紡廠周邊卻誕生了許多小棉紡廠,生意很是紅火。懂得內情的人就說,那是一些廠領導自己幹的小廠,他們為自己進最好的原料,把最差的給了大廠,利用多年來大廠的銷售渠道,自己發了財,而大廠卻接近破產了。

是得改革了,報紙上不是講中國的改革進入了攻堅階段了嗎,怎麽改?說白了,還是得解決產權問題。國有企業不進行徹底的產權改革,其它的再怎麽改,都是小打小鬧。沒有產權,幹部就沒有積極性,甚至企業越紅火,幹部的位子越不穩。為什麽?想的人多啊!隻有企業搞垮了,欠了一屁股債,派誰誰不去,幹部的位子倒是穩了,但企業也接近死了。是得好好調研調研,拿出個解決辦法。王誌飛想到這裏,就給市委梁秘書長打了個電話,說要到棉紡織廠調研,讓常務副市長老牛陪同自己一起去。

車下高速公路,一出來路左邊就是棉紡織廠的生活區,到生活區的大門口,遠遠地就看到牛剛和梁秘書長已經等在那裏了。旁邊還有扛攝像機的,不用問,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也都到了。王誌飛就想起一個詞來——“作秀”。

自己這次視察被別人看來是不是“作秀”,還很難說。把記者們攆走吧,不合適,人家辛辛苦苦也是為了工作。再說了,自己作為市委書記兼代市長,節日前看望困難群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讓廣大群眾知道自己的工作作風,也是好事。想到這裏,王誌飛就平和了下來,問梁秘書長怎麽走。

梁秘書長說:“因為時間緊,也沒來得及安排,隻能是走到哪家算哪家了。”

王誌飛說:“沒準備更好,省得老百姓說我們做假,我們也可以看到些真實情況。”

這時候又接連來到了幾輛車,從為首的一輛淩誌轎車上下來一個人,衝著王誌飛跑過來,雙手握著王誌飛的手使勁地晃。梁秘書長告訴王誌飛,這是馬廠長,原來是市經貿委的主任,剛任廠長不到一年。王誌飛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後向一座居民樓走去。

這是一幢70年代的建築,樓道很窄,很暗,牆壁上到處都是亂貼的小廣告。敲開二樓的一戶人家,從裏麵走出來一對知識分子模樣的人,一問,才知道是50年代支援建廠時,從南京一家大企業調來的技術員夫婦。老兩口已經70多歲了,兒女嫌這裏窮,大學畢業都回南京工作了。因為房子小,老兩口才沒有隨兒女去,暫時在這裏生活。

王誌飛問他們每個月還能夠發多少錢。

老頭說:“也就是700多塊吧,有時候還不能按時發。”

看看他們住的不到50平方米的小房間,家具都是破舊的,電視機還是老式的北京牌,王誌飛就想為他們做點什麽,手就向上衣口袋裏摸。梁秘書長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麽,連忙拉開隨身攜帶的皮包,從裏麵拿出一個信封遞給王誌飛。

王誌飛看到信封上寫著1000元的字樣,就握著老技術員兩口子的手說:“老人家,委屈你們了!你們為了支援東亭的建設,年輕時放棄在大城市生活的機會,來到這裏。現在老了,該安享晚年了,廠子卻要不行了。黨和政府對不起你們啊,讓你們受罪了。我們一定會盡快想出辦法來,救活這個廠子,讓你們安度晚年。今後有什麽困難,盡管到市委來找我,隻要我能夠做的,我一定為你們做。”

說得老兩口幾乎要掉淚了,握著王誌飛的手一個勁地說:“謝謝,謝謝,太感謝了。”

從老技術員家裏走出來,王誌飛眼裏也有些濕潤了。大家看他情緒不好,都不敢說話。又敲開三樓一家,家裏隻有一個老太太帶著一個五歲的小男孩。一問才知道,這是祖孫兩代人。

老太太說她兒子、媳婦原來都是棉紡織廠的工人,前幾年下崗了,又沒什麽技術,隻好在外麵打打短工。兒子現在給一家私營企業當保安,每月有500多塊錢的收入;媳婦在一家餐廳的廚房刷盤子,每月也有500多塊錢的收入。因為收入低,小孩上幼兒園一年要700多塊,就不舍得,隻好把老娘從鄉下接來帶孩子。

老太太家裏還有3畝多地,老頭子在家裏守著,農忙時老太太就回鄉下,幫老頭子做飯幹活。王誌飛看看他們家,也是家徒四壁,甚至比那兩個知識分子的家庭設施更差些,於是又從粱秘書長手裏接過一個信封,告訴老太太,裏麵有1000塊錢,讓孩子去上幼兒園吧,別耽誤了他。你也抽空到鄉下看看老頭子,夫妻團聚團聚。

老太太接過錢,也忙不迭地說著謝謝。

又看了幾家,大同小異。東亭棉紡織廠的職工這幾年生活出了名的艱苦,在省城裏王誌飛就略有耳聞。有人甚至開玩笑說,省城裏大量的夜總會、桑拿、按摩店和色情場所,幾乎都能夠找到當年的紡織女工的身影,或者她們的子女。

省城裏這幾年經濟飛速發展,建設了無數的高樓大廈,有許多高級的賓館、酒店和娛樂場所,這裏麵哪一個地方也少不了年輕女孩子的身影。東亭棉紡織廠原來有八萬多員工,其中大多數是紡織女工。她們中許多人是年輕的女孩子,有些是前些年紡織學校或者技工學校的畢業生,有些是城市裏的知識青年,有些是從農村招工招來的。當初為了能夠進入棉紡織廠當個工人,他們的父母一定托了不少關係,送了不少人情禮,才為自己的孩子找到一個吃飯的位子。

本以為這一下進入了保險箱,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了,雖然幹活累點,但終於吃了商品糧,做了城裏人,有了一個不錯的飯碗。前幾年誰都不會料到,像東亭棉紡織廠這樣的國有企業巨無霸,也會有突然麵臨倒閉的一天。因為它太強大了,最紅火的時候,曾經進入了中國國有大企業的200強,是省裏出了名的明星企業,風光得不得了。

但是,它說不行就不行了,來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讓所有的人都沒有心理準備,感到猝不及防。

企業不行了,對領導可能沒有太大的影響,因為再窮不會窮領導,這是中國當代的現實。看看現在的棉紡織廠的領導,座駕還是進口的淩誌,一輛要七十多萬人民幣,在整個東亭也沒有幾輛。

但普通老百姓,就不一樣了,不管你是年紀大的,還是年紀小的,都一樣地要麵臨絕境,一日三餐的吃飯問題,已經讓許多人頭痛。

特別是在東亭這樣的內陸城市,好的企業不多,屈指可數,能夠發得下工資的,就已經是好樣的了。大批下崗的職工,沒辦法,男的大多出去打短工,找不到活的,就在大街上蹬三輪車,或者拉個架子車,為別人當苦力,辛辛苦苦,一天掙個十塊八塊的,能夠顧住自己的一張嘴,就算不錯了。

而女的呢,年紀大的,就在家裏帶帶孩子,操持家務,實在過不下去,就到醫院裏當清潔工,或者到小餐館裏幫幫忙,多少掙幾個吃飯的錢,比閑著強。

年紀輕的小姑娘,嫌幹活太累,來錢太慢,就走了邪道。有的遠走高飛,到了大城市,像南方的城市或者省城裏,當了小姐或者別的有錢人的二奶,被有錢人包養起來,從此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掙了大錢,穿金戴銀,回到東亭,就很是風光,引得許多人羨慕,當然這都是一些長相好的女孩子。

而那些長相普通的女孩子,就會學點按摩的本事,出入一些保健按摩的店麵,做了技師,憑自己的手藝吃飯。

那些不想掏任何氣力、長相又不太如人意的女孩子,索性放下臉麵,出入一些檔次非常低的路邊店,做起了皮肉生意。所以一段時間以來,在東亭,甚至在整個省城裏,都有些繁榮“娼”盛的意思。以前所謂的社會醜惡現象,現在卻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存在了,大家也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做小姐也不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走在省城裏稍微偏僻一些的路邊店,都可以看到穿著暴露的按摩女,露出自己的雪白的胸脯和修長的大腿,在路邊招徠生意,這成了每個城市都有的風景。

甚至有人編了個順口溜,說:“下崗職工不流淚,挺身走進夜總會;誰給錢來跟誰睡,自己創業不繳稅。”

這樣的事情看得多了,王誌飛總是感到心裏隱隱作痛,他同情這些姐妹們的遭遇,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雖然是重了點,但隻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推卸責任,因為自己是堂堂的東亭市委書記。

王誌飛又到停產的車間看了看,設備保護得還不錯。王誌飛就問陪同的馬廠長,對廠子的發展有什麽辦法。

馬廠長說:“書記,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資金。沒有資金,就進不來原料,也就無法恢複生產。隻要先給我2000萬的資金,讓設備先運轉起來,產品能出來,我就不愁了。”

王誌飛說:“好,過兩天市委就召集幾家銀行的行長開個會,看能不能再給你協調點資金。你也要拿出個方案來,看看下一步怎麽改革。不改革光靠銀行輸血是沒有出路的。救得了一時,救不得一世。”

馬廠長連聲說:“是,是,保證連夜傳達書記的指示,盡快著手拿出方案,上市委常委會討論。”

接下來幾天,王誌飛又馬不停蹄地跑了幾個縣,看望當地的老百姓。東亭電視台和《東亭日報》每天都把他下基層調研作為頭條新聞報道。一星期不到,他在東亭可謂是家喻戶曉了。因為自己本來就在東亭呆過6年,對當地的情況不陌生,心裏的思路很快就有了,隻是需要征求一下別人的意見,再完善一下而已。王誌飛決定抽時間和方圓、牛剛分別談談,看看他倆有什麽意見。他們一個是市委抓組織的副書記,一個是常務副市長,幹活還要靠他們兩個。自己剛來,一定要給足他們麵子,這樣大家才能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想到這裏,王誌飛就對組織部門選派幹部有點牢騷。根本就是不搭界的幾個人,從來就不了解或不熟悉,個性各異,組織部門一聲令下,硬要往一個壺裏尿。這怎麽可能?

作為班長,自己除了幹好事,還要帶好一幫人,難啊!你看那兩口子在床上的配合,那才叫勁往一處使,汗往一處流,心裏痛快,幹活才不累!幸虧老牛自己熟悉,是個直脾氣的人,沒有什麽城府。方圓就不同了,比自己年紀輕,上麵又有關係,這一次也是市委書記的熱門人選。因為他沒有在地方上做一把手的經驗,才輸給了自己,但王誌飛知道,方圓肯定心裏有些不服氣。眼看到嘴的魚,讓王誌飛搶跑了。王誌飛覺得,自己對老牛更放心些,老牛年紀快到站了,也沒有什麽想法了,對自己已經構不成威脅,可以放手讓老牛大幹;至於方圓,自己要先拉再打,拉打結合,讓他接受現實,找到自己的位置,為自己拉套。配合得好了,自己不做市委書記了,推薦他接任不是沒可能,這一點甚至可以在私下裏講透,鼓勵鼓勵他。如果他小子不識抬舉,那我也就不心慈手軟,畢竟自己是一把手,主動權還是在自己手裏。東亭今後這幾年,還是我王誌飛說了算,誰不配合就讓他滾蛋。

做一把手和做二把手就是不一樣。王誌飛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做一把手的料。當年在省委辦公廳當秘書時,自己就有這樣的雄心壯誌,等待20年,終於等到可以自由發揮的機會了,一定要好好表現一番。為老百姓做點事,也不辜負自己的滿腹才學。

想到這裏,就想到自己剛到桃園縣的時候,也是這樣躊躇滿誌的樣子。這幾天在下麵跑,就是沒有去桃園縣,他是怕別人說閑話,說自己偏心。更確切地說,他是怕見趙豔。幾年沒見了,陡然見麵,不知道兩人怎麽開始。命運真是不可捉摸,原以為分開後倆人就不會再續前緣了,但自己偏偏又來到了東亭。說心裏話,他還是喜歡這個女人的,美麗又善解人意。正想著,電話響了,拿起話筒,裏麵傳來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

電話是趙豔打來的。王誌飛感到很驚奇,說:“我剛來東亭幾天,你個鬼機靈的丫頭,怎麽就知道我房間的電話了。”

趙豔爽朗地一笑說:“大書記,你別忘了,東亭可是我的老家,我在這混了快四十年了,還沒有點路子?實話告訴你吧,市委的梁秘書長,是我初中時的同學,我一問他,不是什麽都知道了。大書記剛來,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東亭的大街小巷都哆嗦了。從電視上看到大書記馬不停蹄地考察民情,真是讓小女子感動啊!小女子也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大書記就不想著關心關心我。現在是不是日理萬機,把小女子忘了?”

王誌飛忙說:“你個死丫頭,還學會了跟我饒舌。我原打算把全市其它的11個區縣先跑遍了,再去桃源,到時候見你們縣委、縣政府的班子成員時再和你見麵。三年多沒見了,你過得還好吧?”

趙豔說:“還不是那樣,做這個鳥副縣長,整天瞎忙,也沒有什麽成就。現在的桃源不比你主政的時候,那時大家都覺得有盼頭,幹活也來勁。現在我感到大家都在混日子而已。”

王誌飛就說:“我還是真想聽你說一說基層的真實情況,你這兩天能不能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趙豔說:“我現在就在臨河區辦事,順便給你打了個電話,問候一下。”

王誌飛說:“你來吧,我讓司機小韓去接你。”

趙豔說:“不用,我自己開車來的,東亭賓館高幹樓我也知道,十分鍾以後到。”

趙豔敲門時,王誌飛還在發愣。想著這麽多年自己所走過的路,自己剛參加工作時雖然頗不得意,但後來被領導發現,也算是少年得誌,年紀輕輕就做了省委書記的秘書,四十剛出頭就做副市長了,可謂是官場得誌、情場得意,兒子也聰明爭氣。父母年齡雖大了,但身體還好,都是70多歲的人了,腰板還硬朗,更是以生了他這個寶貝兒子為驕傲。王誌飛現在已是王家這個大家族裏官做得最大的了。上天對自己還真是夠好的。想起自己的鄉下老家,王誌飛就覺得自己能從裏麵爬出來走到今天,確實也算是個奇跡!

那是一個小山村,雖然屬於省城管轄,但屬於邊緣地帶,離省城有60多公裏,又是山路。王誌飛小時候,村裏連一個高中生都沒有。王誌飛的大伯是村裏學問最高的,高中沒畢業,60年代就參加了工作,當過公社書記,後來到縣裏做了副縣長,是王氏家族裏第一個從政的。王誌飛從小就有誌氣,發誓一定要超過自己的大伯,讀好書,做大官,做大事。老爸老媽看他是個好苗子,就精心栽培,有什麽要求都滿足他。80年代初王誌飛考上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學時,成了全縣轟動性的新聞。畢業後他又分配回了省委辦公廳做秘書,所有的人都以為,王家這回又該出一個大官了,害得許多風水先生老去看他家的祖墳,說占住風水了,該出貴人。

誰知道王誌飛到了辦公廳一呆十年,還是小秘書一個,村裏人就沉不住氣了,紛紛議論說風水不靈了,看來王家的地氣用盡了,言談話語之間就流露出不屑的意思。王誌飛的父親曾做過鄉裏信用社的主任,在當地也算是個人物了,肝火又旺,時不時地因為別人議論自己的兒子,就跟別人吵架。誌飛的媽媽是個謙和的農村婦女,一輩子沒有大言語,在家裏相夫教子,做的是積德行善的事。常常開導老頭子,自己的兒子不錯了,端著公家的飯碗,官雖然不大,好歹還是個副處級,媳婦漂亮,孫子聰明,應該知足了。但王誌飛的老爸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在他心裏,自己的兒子是最棒的。論學問、論能力,都是應該受到重用的。之所以現在還是個小秘書,那是因為上麵沒人。隻要有人給兒子說句話,兒子會飛黃騰達的。果不其然,省委書記看上了自己的兒子,消息傳來,老人家高興啊,當天晚上喝了半斤白酒。第二天再出門,腰板又挺直了許多。說風涼話的人眼裏又露出了混合著羨慕和嫉妒的眼神。

人性啊,就是這樣,你混得不好吧,看不起你;你混得太好吧,嫉妒你。

趙豔進來時,王誌飛還是覺得眼前一亮。幾年沒見,趙豔更有風韻了。黑色的呢大衣襯托出她依然動人的身段。畢竟好久不見,雙方都有些拘謹。

王誌飛把門輕輕關上,給趙豔倒上一杯茶,兩個人坐下來,天南地北地說了一會兒話。

王誌飛問了一下桃園縣現在的情況。

趙豔說:“桃園縣現在的情況非常不好,最好的廠子桃園酒廠快垮了,銀行貸款就有5個億,銀行已經不敢再放款了,沒有了錢,停產就是早晚的事。鄉鎮企業前兩年有點起色,因為汙染大,引起下遊不滿,告到了《焦點訪談》,電視台一報道,就引來了國家環保局的重視,要求全部關停並轉。要不是你當書記時和香港簽定的合同,農民一年還有幾個億的收入,那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王誌飛又問了現在桃園縣的班子情況。

趙豔說:“亂得很,別說桃園,就是整個東亭的所有區縣,都是這樣,大同小異。前任市委書記林懷水和市長鄭作民不團結,但在提拔幹部方麵卻驚人地一致。用自己的人,用有關係的人,不送禮不拉關係,再有本事也輪不上。隻要敢送錢,有可靠的關係,再笨再差的人都可以提拔。

“就拿現在的桃園縣委書記賴春平來說吧,標準的一個無賴,說話粗俗得很,就是因為他有一個哥哥在中組部幹部局,聽說隻是個處長,但能辦些事,曆任東亭市委書記和市長去北京開會或辦事時,都和他聯係,賴春平就得到了提拔,從市委接待辦主任成了縣委書記。他是伺候人的料,哪是當縣委書記主政一方的料。整天就知道跟在領導屁股後麵跑,哪個領導要是到桃園縣視察,他比見到親爹都親。

“有一次,市委書記林懷水在東亭調研,住了一個晚上,賴春平就在門口整整站了一夜崗,說是不放心,他要和保衛人員共同值班,保衛領導安全,肉麻極了。

“為了能夠提拔,現在有些幹部簡直到了不要臉的地步。桃園如今的縣長是吳正義,別說是正義了,他簡直就是不要臉的典型。為了能和前任市長鄭作民套上近乎,因為他和市長的兒子是同學,就老往市長家裏跑。看看還不解恨,就幹脆叫鄭作民兩口子幹爸、幹媽。沒辦法,人家也隻好認下他這個幹兒子。當然,做了幹兒子就是不一樣,不到兩年他就成了縣長了。許多人還佩服他這個幹兒子當得值!”

東亭的幹部隊伍是這樣一種狀況,王誌飛還真是沒想到。看來不動大手術,光靠小打小鬧,解決不了東亭深層次的問題。要抽時間和方圓好好談談了,作為抓組織的副書記,他又在東亭呆了五六年了,應該看得更清楚。聽聽他的意見,拿出切實可行的辦法來,從根本上解決東亭的幹部問題,才是當務之急。沒有一支素質高能戰鬥的幹部隊伍,再怎麽改革,都是一句空話。

已是晚上12點了,兩人還意猶未盡。趙豔站起來,說自己該走了。

王誌飛問她:“去哪裏?是不是老公等你?”

趙豔一笑,說:“我離婚了,現在是自由人,沒人管。我是擔心你受影響,你剛上任,晚上有個漂亮的女縣長匯報工作,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我在東郊的別墅區買了一套房子,別擔心,我沒有貪汙多少錢,當然賺點小便宜的事情是有的。我當這麽多年副縣長,前兩年抓鄉鎮企業和招商引資,有些獎金和提成,加上我節餘的共有40多萬,這裏不比省城,房子便宜,買棟別墅還用不完。有時間邀請你去看看,體察體察民情如何?”

王誌飛說:“好,等忙過這一段,我就去看看。”

此後的兩天,王誌飛分別約方圓和牛剛談了話。對前任市委書記和市長在任用幹部上的作風問題,方圓本來就是一肚子氣。他這個市委副書記,當時一點用人權都沒有。書記、市長讓考核誰,就考核誰,他這個市委副書記簡直成了跑腿的,沒人找他,人家知道找他也沒有用。一般提拔十個人,書記提名的占一大半,剩餘的都是和市長有關係的。市委常委會簡直成了表決機器,隻要一上會,除非特別原因,幾乎都通過。沒有人敢反對,因為大家心知肚明,誰是誰的人心裏清楚得很。

對於東亭的幹部到底怎麽動,方圓早就有成熟的考慮,就等著王誌飛問了。書記不問,你先講,顯得沒城府。書記問了,你拿不出好的辦法,顯得沒能力。這點方圓懂。既然現在王誌飛問了,看來也是想在幹部任用上來個突破,方圓索性放開了講。

他說:“東亭的幹部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東亭這個地方,你別看窮,但人可不笨。尤其是那些當個小官的,幹事的本事可能很差,但拉關係、走後門的本事可是不小。小小的一個科局長的變動,背後可能都有級別相當高的大人物給他說話。在省城裏一到周末,就發現會有許多東亭牌照的車亂竄,大部分是一些官員拉關係的。不從根本上解決,不動大手術,幹部問題解決不了。動哪一個人都有人說情,我們也沒有那麽多精力應付,有時候可能還頂不住。我初步設想,等過完春節,在全市幹部大會上先吹吹風,定定調子,讓廣大幹部知道規則變了,找關係也沒有用,這樣我們的壓力小點。我計劃先對十二個區縣的黨政一把手進行考核,摸清楚情況,換掉一部分人。如果都不滿意,就全部換掉。隻要選對了這24個幹部,東亭的事情就好辦了。下一步我還打算在全市範圍內公選一大批年紀輕、有幹勁、有辦法的處級幹部,充實到各個崗位上,把一些年齡大、知識結構陳舊的幹部換下來,提前離崗或變成非領導職務。選拔100多幹部,隻要有百分之八十是能幹的,東亭的局麵就將大為改觀。”

王誌飛說:“好!就按你的思路辦。最好新上任的12個區縣的黨政正職,我們統一搞個答辯會,讓他們麵對所有市委常委說明自己的施政辦法,接受質詢。一來看一看他們的本事,二來也鍛煉一下,從中可以發現一些苗子。”

對王誌飛的交代,方圓答應馬上落實。方圓覺得王誌飛還是給足了自己麵子,看來這個副書記不再是個小媳婦的角色了,得好好地把這件事做成,配合好王誌飛,目前是自己最好的選擇。

王誌飛又約老牛談了談,講的主要是如何發展東亭的經濟。

老牛說:“當前東亭發展,麵臨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支柱產業。農業增產不增收,人多地少,隻能解決吃飯問題,靠農業不可能富裕。工業也不景氣,三產更不用說,城市小,沒有什麽人來消費。要發展,最立竿見影的就是發展打工經濟。東亭有900萬人,成年勞動力有300萬左右,如果每年能組織100萬人出去打工,每人每年掙1萬元錢,100萬人就是100億。除去在外地消費的,隻要帶回來一半,也有50個億。東亭市級財政預算一年才有12億,50個億對別人可能不算什麽,但對東亭可不是小數目。老百姓有錢了,才敢消費,商業餐飲業才能發展起來,東亭的第三產業就會逐步發展壯大。我們再把城市規模做大,重點是發展臨河區和桃園縣,進行新區建設,大力發展房地產業,把這兩個重點做漂亮,穩紮穩打,隻要能幹上5年,東亭的局麵就徹底改觀了。”

對老牛的意見,王誌飛給以充分的肯定。同時他也補充說:“光靠打工經濟隻能保證把日子過下去,但決不能過好。要想富裕,這麽一個大市,不發展工業不行。還是要樹立工業興市的思想。東亭的工業今後要發展,有兩步棋要走:一是抓好現有的工業企業改製,重點確保幾個大企業,像棉紡織廠、桃園酒廠、電廠、製藥廠,能股份製的股份製,要給經營階層一定的股份,在確保國有控股的情況下,充分調動經營管理人員的積極性。做大做強一兩個企業,時機成熟的話果斷上市圈錢,隻要有了錢,就實行多元化,如果產值超過30億元的企業超過五個,東亭在全省的地位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二是做好農產品加工這個大文章,東亭有豐富的糧食資源,可以發展食品業。我們現在的問題是缺乏著名品牌,缺乏龍頭企業。隻要我們能扶持一兩個企業做大,就會帶動一大批小企業。東亭食品總廠不是還可以嗎,我們再重點扶持一下。

“此外,對民營企業也要給予充分的重視,在江浙發達地區,民營企業的產值已經超過國有企業,不是前幾年的半壁江山了,而是一大半江山。東亭是落後地區,但從長遠上來說,還是要鼓勵全民創業,大力發展私營經濟。隻有民營企業發展得好了,東亭的老百姓才算真正富裕了,我們政府才能改變吃飯財政的狀況。”

對王誌飛的看法,老牛也表示讚同。

他說:“誌飛啊,聽說你來東亭主政,老哥我激動得半夜沒睡著覺。前幾年跟著他們幹,我心裏憋氣啊!書記、市長胡來,下麵就是再努力,也是白搭。但想到我已經55歲了,也沒什麽盼頭了,就跟著混吧。這次你來了,我又有了幹事的勁頭。我早說過,我們還會搭班子幹活的,有你掌舵,老哥我就再陪你練幾年,好好給你幹出點政績,你也好再上一個台階,當個省長副省長的,也給東亭人民長長臉。東亭窮啊,人一窮就沒有人看得起,這十幾年,東亭就沒有提拔什麽副省級幹部。做一屆書記或者市長,能夠平安回到省城,當個廳長已經是不錯的安排了。希望你能夠發發市,上一個台階,你有這個能力,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老牛一番話,說得王誌飛心裏熱乎乎的。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眼睛裏都彼此注視著對方,充滿了理解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