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檣動 龜蛇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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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的一天,上午剛上班,墨海來到王步凡的辦公室裏,說跟他匯報一下下派幫教工作隊的事情。不知道墨海是開玩笑還是書生氣太濃,有時總會出現“匯報”的字眼。
王步凡就半開玩笑地說道:“墨老兄,你也是常委,並且是老資格的常委,在我麵前可千萬不要出現‘匯報’兩個字,我擔當不起啊,我在天南擔任縣委書記時,還常來向你匯報工作的,咱們就不必客氣了,我也不過是個政法委書記啊。”
“時過境遷,人事皆非,現在不同於過去了。你呢,是政法委書記,又是幫教委員會的主任,我理所應當向你匯報幫教工作上的事情嘛。”墨海說得很真誠,王步凡就不再與這個書呆子計較了。他起身給墨海倒了水,墨海雙手接住,坐下後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掏出一張下派工作隊員的名單,要遞給王步凡。王步凡不急於去接那張名單,而是遞給墨海一支煙,親自為他點著,墨海有些感動。大概他在喬織虹和雷佑胤那裏還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禮遇。他抽了兩口煙,就很真誠地說:“王書記,你呢,是‘小康戰略’幫教委員會的主任,可惜你對天野的情況不甚了解,可別讓人家給耍了。”
王步凡有點兒吃驚:“又出什麽事了?”
墨海道:“這個名單呢,我看就很有說處,雖然是組織部長侯壽山搞的,但我呢,能明顯感覺到是雷佑胤在操縱著的。”說罷把名單放在了沙發上。
王步凡有些無奈:“這已經是三易其稿了吧。目前天野就是這麽個形勢,隻要沒有什麽太顯眼的問題,將就著吧,水至清則無魚啊!正所謂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吧。你說我這個‘小康戰略’幫教委員會的主任是什麽級別啊,無職無權,有什麽辦法呢?”
墨海看王步凡是這個態度,下邊的話就不想再說了。其實王步凡是不想讓墨海感覺出他對雷佑胤有什麽看法,接下來兩個人就閑聊了些生活家庭方麵的瑣事,聊了一陣子墨海就起身告辭。
墨海走後,尤揚送來幾封信說:“王書記,這裏有幾封您的信,寫著‘王書記親啟’字樣,我就沒敢拆開。”
前些天王步凡交代過尤揚,不是什麽重要的信件,讓他拆開先看看,不重要的就不要送給他看。今天這幾封信都是寫著“王書記親啟”幾個字,尤揚就不敢私自拆開,就直接拿到王步凡這裏。
王步凡道:“先放下吧。”他這會兒沒時間看,他要先看一下工作隊員名單。尤揚見王步凡杯裏的水不多,就又倒了些水,退出去了。王步凡看著名單,總共一百一十八個人,市經貿委的副主任是帶隊領導。一個縣裏派一個科長帶隊。名單總體上還能說得過去,從天南調到各縣的那些幹部都成了幫教隊的隊長。王步凡拿著名單去找喬織虹。進了她的辦公室,見喬織虹正在和廉可法交談著什麽,廉可法手裏拿著三封信,信封的顏色與尤揚給他送的一模一樣,王步凡就猜想肯定又是告狀檢舉之類的信件。隻聽喬織虹說:“廉書記,那個啥,這事先放放吧,穩定壓倒一切啊!”廉可法有些不高興,也不說什麽起身出去了。
喬織虹見王步凡進來,就漫不經心地把自己桌上的三封信撕了,又順手扔進紙簍裏。王步凡自己找個地方坐下來。喬織虹不提信件的事情,王步凡也隻好裝糊塗,等一會兒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一看就知道內容了。王步凡把工作隊員的名單遞給喬織虹說:“喬書記,你看一下,如果可以,在月底前開個動員會,把工作隊在陰曆年底前派下去,這個事情不能拖到春節之後啊。”
喬織虹接過名單,看了一下道:“這個事情就這樣定吧,開動員會的時間你定,到時候我去參加一下。那個啥,這個事情是得抓緊辦,說不定什麽時候省裏還會下來檢查呢,過了春節就該準備‘兩會’的事情了。”
“那麽我就定個時間,讓墨海通知一下。”
“今天又是周末,晚上有什麽事情嗎?我們現在又試驗了一種麻將新打法,叫對對胡,很有意思的。”
王步凡知道喬織虹麻將癮又犯了。他本來是往家裏打了電話,說這個周日要回天南的,看來隻好讓葉知秋來這裏了。就說:“沒有什麽事情。”
“沒事今天晚上再戰一局。”喬織虹喝了一口茶水,兩眼望著天花板笑了笑。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說:“王書記,什麽時候給我寫兩張字吧,一幅掛在辦公室,一幅掛在住室裏,補補壁。那個啥,我很喜愛你的狂草書法。”
王步凡覺得“補壁”二字從索字者口中說出來多有不妥,就暗笑喬織虹的淺陋,但也不想計較這些,而是笑著說:“我的書法不好,豈敢在喬書記麵前獻醜。”
“我在劉書記那裏見到過你的書法,龍飛鳳舞,大家手筆啊。”
“不敢,不敢,喬書記過獎了。”
“王書記,謙虛過頭,就是虛偽了。”喬織虹笑著說。
王步凡隻好應道:“不知喬書記喜愛哪方麵的內容?”
“辦公室裏就寫一首詩詞吧,他老人家的詩詞好啊,有些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他老人家就是神呢,曆史上文韜武略勝過的人還沒有呢。住室裏掛的就選一首宋詞吧,對宋詞我也不太懂,你給我選一首就行了。”
“那我就自己做主了。不過先聲明一下,書法是文人的雕蟲小技,我可不敢稱什麽大手筆啊,既然喬書記抬舉我恭敬不如從命。”
喬織虹似乎還想說點什麽,又一時想不起合適的話,就笑了笑沒有吱聲。
王步凡辭別喬織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反手鎖住門,急忙拆開尤揚送來的信件看。第一封信是打印的,頂頭一行是醒目的標題:《大流氓雷佑胤的醜惡行徑》。
……
一獅子大張口,拚命聚斂錢財。
雷佑胤身為天野市市委副書記,不思天野經濟發展大計,利用職權,與不法奸商鄭清源勾結一起瘋狂斂財。天野八十三家加油城,均由雷佑胤批準,鄭清源牽頭興建,雷佑胤從中收受賄賂八百三十萬元。天野大酒店天野商貿城天野影視城,三項工程均由雷佑胤出麵周旋,由鄭清源牽頭承包給三個工程隊,雷佑胤從中收受賄賂三百萬元……(個中細節鄭清源的情婦東方雲可以作證。)
二拉幫結派,培植親信。
雷佑胤身為市委抓組織的副書記,卻辜負了人民的期望,忘記了組織的重托,忽視了黨的培養,利用黨和人民賦予的權力,大肆培植親信,打擊異己。工商局勞動人事局財政局民政局交通局的正副局長和法院院長都是雷佑胤的戰友或同學,整天不幹正事,到西郊湖畔去尋花問柳,據說最近又準備讓大流氓年光景出任天野市公安局局長,讓吃喝嫖賭之徒苗梗昌當檢察院檢察長。已經讓情婦白杉芸當上天南縣的縣長,讓情婦魏酬情當上天西縣的縣長……而對執法嚴明,公正無私的檢察院檢察長智奇紹,環保局局長牛荃等幹部則大肆打擊報複……
三玩弄女性,色膽包天。
雷佑胤曆來流氓成性,貪財好色。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截至目前雷佑胤通奸強奸婦女已經超過一百人次,電視台的女記者左繡是他長期包養的情婦,天道賓館的服務員幾乎讓雷佑胤糟蹋完了,天道賓館經理木成林就是專門給雷佑胤拉皮條的,每占有一個少女的**,順從者雷佑胤給人家一千元,作為補償,不順從者則分文不給。其中不乏不情願者,但懾於雷佑胤的淫威,或忍氣吞聲,或告狀無門,或冤沉海底……
王步凡看完這封信,打了一個寒戰,一邊為雷佑胤的罪惡行徑吃驚,一邊為告狀人掌握情況的詳細感到奇怪。看來雷佑胤樹敵不少,早晚是要倒黴的。除非雷佑胤真的有不可動搖的靠山,不然隻要告狀的人多了,就會對他構成威脅,現在他最好的選擇是早點調離天野,避開矛盾,不然日久必定生變。現在的幹部往往一調離,一切問題都會雲消霧散,再沒有人追究他的過去了。到了新的地方,他仍然是一位“好幹部”,仍然是大談廉潔奉公勤政為民的“好領導”。如果待在老地方不動,說不定就會在某個環節上出問題,甚至連老命都難以保住,這方麵的事例太多了。王步凡多多少少有點兒為雷佑胤擔心,他奮鬥多年,混到市委副書記的高位畢竟不太容易。省裏邊馬疾風和呼延雷他似乎聯係不上,最大的靠山就是攀了個常務副省長,而在重大事情上常務副省長與書記還是沒法相比的。要不然他可能早就當市長了。同時他又有點兒恨雷佑胤,當過兵,在部隊上就是幹部,到地方上又任職這麽多年,不能說沒有接受黨的培養和教育,他也是農家子弟出身,怎麽就不肯做個好官,做個好人呢?
王步凡再看第二封信,標題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
市委市政府以及市紀委,每年都要重複婚喪嫁娶不許大操大辦的禁令,可是看看我們的人大常委會主任李直吧,大兒子李平穩結婚時酒席辦了二百桌,小兒子李曲伸前年死了媳婦,去吊喪的人少則五百,多則一千,李直死了一次兒媳婦就收了五十多萬元的禮。一百一十二天後,李直的小兒子李曲伸又與雷佑胤的女兒雷雁結婚了,這次置辦的酒席是五百桌,收受的禮金是二百萬元。
……
另據掌握內情的人士透露,李直在任市委書記及人大常委會主任期間,不斷為其弟弟李爽和大兒子李平穩招攬工程,他們現在都是千萬富翁。本來人大辦公樓裝修的時候李直是要讓他弟弟幹的,後來一個人大副主任提出異議,勸他注意影響,李直為了顧及影響,才把工程轉包給私營企業主夏侯知……
至於李直重用提拔其情婦梅秀外,這裏不再細述,不過梅秀外可是個槍殺情夫管雲海的罪犯和利用李直當書記時大肆斂財的貪汙犯,至少收受過一百人次的賄賂,她至今仍然逍遙法外,仍然是“人民的好市長”。
王步凡看到最後又是一驚。三年前天野市發生過一起自殺案,死者是房地產開發商管雲海。他就死在春風路附近他的私人住宅裏。據警方稱:現場除了一張雙人床和管雲海自己的一些日用品之外,偌大的一套房裏幾乎沒有什麽東西,警方在住室裏發現兩枚彈殼和一把手槍,手槍在死者自己手裏,死者胸部中了一槍,頭部中了一槍,是情殺還是自殺?誰也弄不清楚。據當時市公安局局長雷聲鳴斷定是情殺,因為管雲海平時玩弄的女人很多,傳訊了二十多個女人,均與案件對不上號,公安局也覺得很沒有麵子,最後在李直的指示下隻好給管雲海定了個自殺的性質。後來雷聲鳴貪汙受賄三百多萬被判處死刑,管雲海的案子就沒有人再問了。沒想到現在竟然有人提出管雲海的死因與梅秀外有關係,這太可怕了。如果情況屬實,那麽梅秀外就是個女妖,是個魔鬼,是個殺人犯。對此王步凡覺得未必就是事實,也許是寫檢舉信者故意製造緊張空氣,危言聳聽。
王步凡看了這封舉報李直的信大惑不解。李直在市委書記任上就不是清官,估計李直聚斂的錢財也夠花了,不知此公要那麽多錢幹啥?看來人的貪欲是無止境的,欲壑永遠也填不平。李直過去畢竟對王步凡也算有提拔之恩,他很為他擔心,甚至想勸勸李直,忽然又想起“此地無銀三百兩”那句話,如果李直不納忠言,反而認為是他從中搞鬼,那就弄巧成拙了。
第三封信是舉報文史遠的,題目是《天道官場第一貪》。舉報人看來是比較了解文史遠情況的,王步凡懷疑可能是他身邊人寫的檢舉信,不然不會連年份都弄得很清楚,有些是多年前的事情,舉報者竟然說得一字一板,很有說服力,很有可信度。
尊敬的領導:
你認識真正的文史遠嗎?也許你隻識其表,不識其裏,聽我把真正的文史遠介紹給你。
一九九二年九月至一九九七年七月,文史遠任天野紡織廠廠長兼黨委書記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在批借資金,擔保貸款,收購房產,出賣國有資產中二十一次收受賄賂一百餘萬元,後來紡織廠倒閉了,一千八百名職工下崗失業,大多數流浪街頭靠做小生意度日,文史遠卻升任天野市的副市長。
一九九七年至一九九八年天野市大搞城市改造活動,文史遠與私營企業家買萬通勾結,把全部工程承包給買老板,預算資金為一億兩千萬元。決算資金為一億三千萬元,為什麽決算資金會多出來一千萬元呢,文史遠清楚,買萬通也清楚,省裏那位常務副省長也清楚,唯獨天野市廣大人民群眾不清楚。據知情者透露,僅這次城市改造文史遠就收受賄賂二百多萬元。(其中西郊風景橋建成後不久就坍塌,造成十死九傷的惡故。)因文史遠在城市改造中有“功”,在省政協主席的關懷下他平步青雲。
一九九九年至二零零一年,天野市再一次大搞城市建設,全市八十萬平方米石榴帶工程和投資三億元的石榴園工程,又是買萬通承包的,僅此兩項工程總投資四億元,買萬通先後給文史遠好處費三百多萬元。僅以保守的數字估計,文史遠目前貪汙受賄不下一千萬元。
飽暖思淫欲。二零零一年十月一日天野市舉辦了一次清源杯舞蹈大賽,大賽第一名被紡織廠下崗女工東方雲小姐奪得。雷佑胤看中了東方小姐,鄭清源以五十萬元的高價買得東方小姐的芳心,東方小姐把**獻給了色狼雷佑胤。事後雷佑胤顧及影響,讓東方小姐當了鄭清源的情婦兼秘書,有時二人共同享用。此舉與二零零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天野市舉辦的萬通杯歌曲大賽有異曲同工之妙,那一次紡織廠下崗女工東方霞小姐奪得第一名,被文史遠看中,買萬通以五十萬元的高價說服東方小姐把**獻給了淫棍文史遠。事後文史遠讓東方雲小姐到萬通公司上班,現在是買萬通的情婦,偶爾文副市長也享用一下。
作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不禁要向還有點良知的上級領導問一聲,天野有如此巨貪,還能發展經濟嗎?鄭清源買萬通現在都是人大代表,他們能夠代表人民群眾嗎?他們又都是“優秀私營企業家”和“省勞動模範”,請問他們的優秀在哪裏?他們的模範作用又在哪裏?
……
王步凡看到這裏又在感慨做人和為官之道,守道與悖道也全在於自己。他忽然記起《天野日報》上刊登過《時髦女郎獻愛心》的文章,莫非是東方雲和東方霞把錢捐贈給了下崗職工管理辦公室?東方雲和東方霞王步凡見過,那是他和夏侯知在海南旅遊的時候認識的,現在看來這姐妹兩個就有些神秘色彩了。在情況還沒有得到證實之前,他不知道應該尊敬這姐妹兩個,還是應該鄙視她們。但有一點他是弄明白了,雷佑胤的靠山都是常務副省長,文史遠的靠山是省政協主席文景明。當初人們傳說鄭清源和買萬通給東方雲和東方霞的支票是一百萬元,看來很有可能是把事實誇大了。
王步凡看過這三封舉報信,本想把它們撕掉,想了想還是沒有撕。令他奇怪的是喬織虹明明也收到這類信件了,廉可法還去向她請示,她為什麽就是不表態呢,是為了穩定嗎?那麽天野有如此嚴重的問題豈能穩定?書記不表態,廉可法抓紀檢工作雖然經常說不能嘴上蜜蜜甜,懷裏揣把鋸齒鐮,可是到了關鍵時刻他也沒有辦法。王步凡這個剛剛上任的政法委書記就更管不了這個事情,況且檢舉的還都是天野的巨頭人物。他覺得這些信件可能日後還會有用處,就連同小道姑的信件一並鎖在了抽屜裏。他要看看喬織虹是什麽態度,喬織虹如果裝聾,他就作啞,喬織虹如果向這些人開刀,他也不能當先鋒。他知道官場上人整人的事情經常發生,但整別人的人絕不會有什麽好的下場。也可能老百姓會拍手稱快,說你是個什麽青天,但在上級組織部門那裏,在上級領導心目中你極有可能成為角刺人物,從此再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現在的官場,關係網錯綜複雜,誰知道誰跟誰是什麽關係呢,一個瓜總要連著一根藤,藤又連著根,根又連著其他藤,其他藤又連著其他瓜,瓜與瓜之間都有血緣關係,誰又能搞清楚瓜與藤之間的關係呢,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裝糊塗。
喬織虹久居官場,不會不懂得這些道理,也許正是出於這種原因,她才裝得若無其事,把告狀信一扔了之;這種事情各地都有,也許省城那邊也是如此,喬織虹已經司空見慣了;也許她初來乍到,立足未穩,還不敢向這些分子開刀;也許雷佑胤真的與常務副省長有什麽關係,讓喬織虹有投鼠忌器之憂。總之從喬織虹的態度上看,最起碼近期內不會對李直雷佑胤和文史遠開刀。她現在需要的是天野市的穩定,不管這種穩定是用什麽代價換來,她都會把穩定放在第一位。因為她剛剛上任不久,對天野的情況還不是十分了解,再說她也不是一個能夠呼風喚雨的俊傑人物。
王步凡想起喬織虹要字的事情就給尤揚打了個電話,尤揚馬上來到王步凡的辦公室裏。王步凡對他說:“你跟墨秘書長請示一下,去給我買一套文房四寶,我的那些東西都留在天南沒有帶過來。”尤揚應了一聲出去了。
尤揚剛走,有人敲門,王步凡說了請進,見雷佑胤笑眯眯地進來。王步凡對雷佑胤一向尊重,他沒有讓秘書倒茶,親自動手為雷佑胤倒了茶,讓了座。雷佑胤坐下後仍是笑眯眯地不說話,眼睛直盯著王步凡的辦公桌,似乎想要發現點什麽。他不說話,王步凡就猜不透他的來意。他知道雷佑胤戒煙了,就自己掏出一支點著猛吸幾口,陪著雷佑胤坐。雷佑胤無話找話:“煙這東西就是怪,抽上一支還真舒服,可惜最近頭疼總休息不好,聽了醫生的話戒了,戒掉之後還真有點兒想念它。”
王步凡笑道:“萬物順其自然,適者生存嘛。抽煙的人壽星也不少,抽煙活了八十四歲,鄧小平抽煙活了九十三歲,周恩來不抽煙隻活了七十多歲。我個人的觀點是吸煙有害健康,但是不要把吸煙的危害誇大,也不要太約束自己,來一支?”
王步凡說著話遞給雷佑胤一支煙,然後拿起茶幾上的火柴要給他點。雷佑胤急忙奪了火柴笑道:“哪敢讓你王大書記給我點煙,傳出去說你禮貌有加,可要說雷某人耍得太大了。”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就像兩個好朋友在開心地聊天。雷佑胤抽出一根火柴,並沒有馬上劃著,做思考狀態。過了一會兒才劃著火柴,但他沒有點煙,直到火柴棒燃盡成為炭條他才丟棄在煙灰缸裏,然後又抽出一根火柴,仍做思考狀。
王步凡猜想雷佑胤肯定是聽到告狀信的事情了。說不定雷佑胤手裏現在就有告狀信。但雷佑胤隻字不提此事,是不是有意來王步凡這裏探探虛實,看看他會不會主動提及此事。王步凡自以為猜透了雷佑胤的心思,就隻管裝糊塗,他是萬萬不會提及此事的。他知道一個道理:知道別人的人,很容易被別人視為敵人,或危險分子;不知道別人的人反而會平安無事。幸虧自己把信件已經收藏起來了,不然讓雷佑胤發現就會很尷尬。雷佑胤又劃著了火柴,等火柴棒快燃盡時才把香煙點著,他吸了一口道:“香煙真是好東西。”
王步凡笑道:“那就開戒吧,不過還是少抽點為好。”
雷佑胤搖搖頭,把剛吸了一口的香煙丟進煙灰缸裏,見香煙仍然在燃,又把它捏滅,仰起頭把口中的煙吹向天花板。兩個人坐著仍無話可說。雷佑胤總得說點今天來找王步凡的理由,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說:“王書記,最近天野的社會治安不是很好,西郊湖那裏老是出現歹徒搶包和少女被強暴的事情,你抓政法工作,這個事情你要過問一下。本來這個事情應該喬書記跟你談,可是昨天晚上副省長的女兒在西郊湖邊被歹徒搶了包,還被拉到鐵路橋下……唉,這個事情牽涉到常務副省長和他女兒的名譽,省長交代我與你協商一下,既要把案子破掉,把歹徒繩之以法,又不要聲張,不然女孩子家以後就沒法做人了,省長臉上也無光。這個事情一定要上升到講政治的高度去理解去執行啊。”
王步凡把雷佑胤的心思又猜錯了,當聽完雷佑胤的話,眼睛瞪得天大。天野連續發生搶劫和強奸婦女的案子,他抓政法工作竟然沒有人向他匯報,西郊湖歸西城區公安分局管轄,看來這個年光景是有點問題,這麽大的事情,不來向我匯報又破不了案,究竟安的什麽心?但是當著雷佑胤的麵,王步凡也不想多說年光景什麽,就說:“雷書記,這個事情我會想辦法的,爭取在最短時間內破案。”
雷佑胤聽王步凡這麽一說,一臉狐疑。他不知道王步凡憑什麽本領能夠在最短時間內破案。
王步凡這時腦子也在急速運轉,看來年光景是靠不住的,這個案子必須依靠向天歌。既然歹徒是專門搶婦女包和強奸婦女的,那麽目標肯定是漂亮而又有錢的女人,他想到了南瑰妍,準備讓南瑰妍去充當誘餌,然後把歹徒捉拿歸案,但是這些想法他沒有跟雷佑胤說。
又坐了一會兒,雷佑胤起身告辭,王步凡一邊送雷佑胤一邊想,副省長的女兒在天野被強奸的事情隻怕雷佑胤不會向喬織虹說。果然見雷佑胤走出王步凡的辦公室後直接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並沒有到喬織虹那裏去。
下午剛上班,尤揚把筆墨紙硯送來了,他站在王步凡身邊打下手,王步凡開始為喬織虹寫字,他給喬織虹的辦公室裏寫的是的《采桑子重陽》。
王步凡揮筆潑墨,龍飛鳳舞地一氣嗬成。尤揚就有些驚歎了:“王書記的字,我敢說……哎呀……”尤揚的話沒說完就覺得表揚領導是犯了大忌的,急忙改了口,“王書記的字真好,你得給我也寫一幅。”王步凡笑了笑,沒有正麵作答,隻覺得尤揚這個人過於精明了。
接下來他又給喬織虹寫了一首宋人張孝祥的《六州歌頭》。
王步凡寫了這兩首詞,又覺不妥。“戰地黃花分外香”意境固然好,隻怕一個“戰”字就說明天野並不太平。“寥廓江天萬裏霜”隻怕對喬織虹更不吉利,她在天野能否站穩腳跟,能否在寥廓江天中打開局麵,不光是擺在她麵前的挑戰,更是擺在歐陽頌麵前的挑戰,如果他們沒有超人的膽略,隻怕天野這顆果子不好吃。至於寫張孝祥的詞,王步凡是寄寓一種希望,希望喬織虹明白天野市殺機四伏,千萬不要掉以輕心,最終使自己“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王步凡給尤揚寫的是鄭板橋的名句“難得糊塗”,他覺得尤揚有些聰明外露,又不好直接提醒他,就用這四個字警告他。寫了之後仍然覺得不能表達心意,又把鄭板橋的注解也寫上: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
尤揚顯然已經明白了王步凡的意思,先是羞得滿臉通紅,有些忐忑不安,但他畢竟是工於心計的人,很快就恢複了常態,當王步凡抬頭看他時,他正在抿著嘴笑。見王步凡看他,急忙收住笑容,仍是一副十分恭順的樣子。王步凡知道尤揚看透了“難得糊塗”四個字和解釋的含義,他不點破,尤揚也不說破,兩個人用心在無聲地交流。
在內心定力方麵,尤揚畢竟沒有王步凡老到,王步凡不說話尤揚就忍不住了。“哎呀,王書記,你的書法應該走出河東麵向全國去發展。真的,我這可不是在奉承,你的書法很是大氣,準能成為名家的,適當的時候你應該到北京搞一次個人書法作品展,擴大擴大影響,隻在省內活動是很不夠的,畢竟圈子太小了。書法作品是很講究名氣的,有時候名氣比作品本身更重要,因此需要宣傳啊!”
王步凡淡淡一笑,沒有表示出肯定與否,隻是囑咐尤揚把這幾幅字送去好好裝裱一下,把喬書記的送到她那裏去。尤揚得到王步凡的信任心裏美滋滋的,他很想與喬織虹多一點接觸,但苦於沒有機會。王步凡則不想親自給喬織虹送字,那樣自己顯得太掉架子了,也有獻媚之嫌。所以想把這個好差使送給尤揚。人在官場,有些關係處理起來是很微妙的,既要與一把手保持親密的關係,又不能讓人感覺出過於親密。對下級也要恩威並重,既使喚又拉攏。況且王步凡總想竭力保持一種平衡的心態,處在一個中立的位置上。
尤揚領了命令拿上書法作品神情愉悅地要走,忽然又轉回來問:“王書記,作品上忘記蓋印璽了吧?”
“我的印璽都在天南,還沒有帶過來,就不蓋吧。喬書記是考慮大事情的人,不會講究這些細節問題。”王步凡覺得喬織虹未必是真正喜愛書法,也不過是附庸風雅而已。“你去吧,給喬書記送的時候要把握一下時間。”王步凡在這個細節上都考慮到了,他的話尤揚已經心領神會。尤揚不無惋惜地出去了。他也是個文人,在他看來一件書法作品,印璽是很關鍵的,它能夠證明作品是書法家的真跡,是書法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而在王步凡這裏就純粹是應付了,他知道喬織虹根本欣賞不了狂草書法,隻是看個熱鬧烘托一下文化氛圍而已。
王步凡到內室裏洗了手,擦了把臉,照著鏡子疏理頭發,忽然發現鬢角增添了幾根銀絲。他今年才四十三歲,頭發已經開始變白,頭頂上的頭發明顯感覺出有些稀疏,心中難免有些傷感。他分開鬢發把那幾根銀絲毫不留情地一一拔掉,扔進紙簍裏,之後又暗笑自己的無聊和多情。四十三歲的人了,有幾根白發是很自然,人總是要老的,這是自然規律。盡管心裏這麽想,王步凡還是覺得身在官場,格外勞心費神,大人物能夠叱吒風雲地改變社會,小人物隻能改變自己去適應社會,有時為了改變自己的性格和心態覺得很累。但又別無選擇,仍得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去適應官場,適應社會,而不可能讓官場和社會去適應你。
王步凡正在感慨人生,葉羨陽氣喘籲籲地忘記敲門就闖了進來,心急火燎地說:“王書記,快……有個少女在市委門口自殺了!”
王步凡猛然一驚,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道:“小葉,你說啥?”
“王書記,有個女的在市委門口自殺了。”葉羨陽又重複了一遍。
王步凡來不及去拾掉在地上的梳子,衝出辦公室小跑著隨葉羨陽下樓,一邊跑心裏一邊嘀咕,他是抓政法的書記,會不會是有人故意給他製造麻煩?前邊是水向東,接著是常務副省長的女兒在西郊湖被強奸,現在又是少女在市委門口自殺。大白天的怎麽老是有人來市委門口自殺呢?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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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來到市委門口,那裏已經站著很多群眾,在圍觀議論。自殺少女躺在當初水向東自殺的地方,看上去像是昏迷的樣子,地上沒有一點兒血跡。
年光景今天的行動似乎特別迅速,他幾乎與王步凡同時來到現場。王步凡是從辦公樓上跑著下來到市委門口的,而年光景是坐著他那輛噴有公安字樣的警用桑塔納而來。年光景現在處處與向天歌攀比,玩的氣派有時候比向天歌還大。王步凡並不認為向天歌有多偉大,他過去與戰友一起整倒雷聲鳴,說明這小子也不是個省油燈,但是他與雷佑胤有矛盾,就是個可以利用的人物,領導者有時就需要下級之間存在一些矛盾,這樣一來都會以領導為中心,領導就可以利用矛盾駕馭屬下,如果屬下團結得很好,你就聽不到異聲,聽不到異聲就了解不到下情,工作起來就會陷於被動,甚至會被下屬架空。
王步凡一向不信任年光景,他就給向天歌打了個電話,通報了在市委門口發生的惡件。向天歌在電話裏說保證在三分鍾之內趕到。這時候年光景來到王步凡身邊,先給他敬了個禮,看樣子準備匯報案情。王步凡為了拖延時間,他擺了一下手示意年光景先不要說,隻問了他一句:“人還有救沒有?”
“已經死了,沒有搶救的必要了。”年光景回答。
王步凡又問門衛:“你們是怎麽值班的,啊!在短時間內市委門口連續發生兩起自殺事件,你們還稱職嗎?為什麽這些人不在別的地方自殺,偏偏要來市委門口自殺?啊!”
不等王步凡再問,年光景就急忙上前向王步凡匯報說:“王書記,據我們調查,死者叫水映月,是西城區甜妹子歌舞廳的暗娼,昨天一個嫖客嫖了她,不給錢還把她打了一頓,她一時想不開,就服了毒跑到這裏來死。這種人就是對黨和政府不滿,你說這個女人她媽的哪裏不會死,偏偏要跑到市委門口來死,真她媽的會損人。”
王步凡無心聽年光景在那裏囉唆,彎腰細看,死者約二十歲,長相很俊俏,上身穿一件白毛衣,下身穿著緊身牛仔褲,衣服上邊布滿血跡和灰塵,口中流出很少一點血汙,身上散發出濃濃的農藥味。王步凡沒有理睬年光景,而是問站在他身邊嚇得說不出話的門衛:“你們為什麽不攔住她,然後趕緊把她送到醫院去搶救?”
門衛嚇得臉色蒼白,結結巴巴地說:“她……她是坐出租車來的,到這裏一下車喊了兩聲‘冤枉’就倒下了,我趕緊打……打110報警,在我報警的同時年局長已經到這裏了……”
王步凡用疑惑的目光望著年光景問道:“她是哪家舞廳的?這麽說她在沒有死之前你們已經開始調查了?這麽有超前意識?那個嫖娼的人抓到沒有?”
“這個……沒有,可能是一個外地人……”不等年光景回答,就有一個留著小胡子的年輕人走到王步凡麵前說:“王書記,她是我們甜妹子歌舞廳的,都是因為我管理疏忽造成的,我情願接受懲罰。”
王步凡頓時覺得這起自殺案裏邊有文章。這麽短時間,年光景趕來了,甜妹子歌舞廳的老板也趕來了,事情就這麽巧?平時老百姓有什麽事情公安幹警也沒見出警這麽神速,即使去人也不一定局長每次都親臨現場,況且歌廳老板竟然和公安分局的局長同時趕到,今天的事情就有點兒可疑了。特別是像年光景這樣的人,別的本事沒有,欺上瞞下的本領可大得很。但願他今天隻是因為市委門口死了人,才引起高度重視的,而不是其他的什麽原因。
這時喬織虹也來到現場,仔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十分震怒地說:“這個事件影響太大了,一定要把事實真相搞清楚,把罪犯繩之以法,那個啥,不然我們沒法向全市人民交代。特別是在天野市人代會召開之前,千萬不能再出亂子。王書記,你抓政法這塊兒工作,這件事情你一定要組織得力幹警查個水落石出!”
年光景急忙說:“我們一定按照喬書記的指示,認真做好調查工作,一有結果立即向市委匯報。”
不知什麽時候向天歌已經站在王步凡的身邊了。向天歌說:“年局長,是否先查封那家歌舞廳,再對死者屍體解剖進行鑒定?我看這個案子不像一般性的自殺案,否則死者不會選在市委門口自殺,事件背後肯定會有什麽重大原因。”
不等年光景說什麽,王步凡表態道:“我讚成向局長的意見,這個案件就由市公安局負責查處吧,西城公安分局做好配合。我再強調一下,西城公安局隻是配合,老年,你聽懂我的話沒有?”年光景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終於還是忍住了。
向天歌命令市公安局的幹警對現場拍照錄像,然後把女屍抬到運屍車上,一時間警燈閃爍,警笛鳴叫著離開了市委門口。市委門口圍觀的群眾人山人海,見死者被拉走了,才議論紛紛地慢慢散去。最後隻剩下市委機關的人了,喬織虹回頭向市委辦公大樓走去,王步凡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剩下的人也都陸續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唧唧喳喳地議論著。
王步凡跟著喬織虹來到她的辦公室裏,不及坐下,喬織虹就十分憤慨地說:“天野市複雜啊,那個啥,先是水向東自殺,現在又發生了少女自殺案,看來是要讓我老喬蹚渾水啊!”
“天野是很複雜。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我覺得似乎與天野市的高層領導有關,是不是與將要舉行的市長選舉有關?”王步凡本來想把副省長的女兒在天野遭的事情也說一下,他忽然覺得是不是有人想借副省長女兒激怒省領導,再讓省領導對天野市施加些什麽壓力?想到這一層他怕把問題弄得複雜化就沒有說。
喬織虹思考了一下望著王步凡的臉反問道:“何以見得呢?我覺得有想法的人也不過是雷佑胤和文史遠,可他們的表現一直很正常,並沒有看出什麽異常動向啊,再說他們難道不知道組織原則嗎?”
“目前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隻是有這種擔心。”喬織虹已經定了調子,王步凡就不想再提醒什麽。
“那個啥,唉……”喬織虹坐下後長長歎了一口氣,沒有把話說完。她考慮問題還是有些單純,雷佑胤和文史遠即使有什麽異常動向也不會讓她提前發覺的。
“喬書記去過得道山沒有?”王步凡冷不丁地問了這麽一句。
喬織虹笑道:“一座破山有什麽好看的。”
“其實這座山很有開發價值,我建議你什麽時候去看看,天野缺少的就是能夠吸引人的旅遊景點,咱們可是放著一座金山沒有開發啊。”王步凡望著喬織虹不無感慨地說著,但他還是忍住沒有把小道姑吳麗華受害的事情說出來。
喬織虹似乎對開發得道山不感興趣。她突然用一雙大眼睛望著王步凡問道:“王書記,你是不是把話題扯得遠了,你得抓緊督促市公安局破案,這種人命案影響太大,必須盡快破案,不然無法向上下交代。”
“那是。我會抓緊時間讓市公安局破案的。”王步凡低著頭說。
喬織虹似乎猛然想起什麽,抓起電話就打,打通後說:“部長同誌嗎?那個啥,今天市委門口發生了自殺案件你知道嗎?你強調一下市內報刊嚴禁刊登這個消息,省報那邊你也要親自去一趟,不要讓他們報道這個消息。那個啥,目前事情真相還不明確,要注意維護天野的形象呢。上次水向東的事情劉書記交代了,省報沒有報道,這樣做也是為了天野的安定團結嘛,不然弄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不好。”
王步凡知道喬織虹是在給抓宣傳的領導打電話,要他封鎖消息。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報刊上不登,老百姓照樣會一傳十,十傳百,要不了幾天,全省人民都會知道天野市委門口又出現了一起自殺事件。他覺得再坐下去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起身告辭。
回到辦公室時間不長廉可法來了,進來後也不客氣,自己找個地方坐下。王步凡急忙去給他倒水,廉可法像是很生氣地說:“王書記收到什麽信件沒有?”
“沒有啊,哪方麵的?”王步凡知道廉可法問的是告狀信的事情,卻跟他打啞謎。
“有人揭發李直雷佑胤和文史遠的貪汙問題,我主張向省委匯報一下,讓省紀委來天野查處,沒有想到喬書記不同意。沒有想到反腐倡廉嘴上說得蜜蜜甜,懷裏揣把鋸齒鐮。”廉可法說這話時仍一臉怒容,說罷搖了搖頭直歎氣。
王步凡覺得不說點什麽也不合適,就勸道:“鋸齒鐮老哥,喬書記可能把天野的穩定看得太重要了,同級紀委是在同級黨委的領導下開展工作的,她不表態,這個事情隻好先放一放了。不然好像我們要跟她過不去似的,再說你也知道李直與呼延書記的特殊關係,雷文二人一個是常務副省長的人,一個是省政協主席的人,他們都是省管幹部,事情隻怕不太好辦吧?”
“穩定,穩定,下崗職工和少女相繼自殺在市委門口,影響極其惡劣,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都沒有保障還談什麽穩定?雷佑胤和文史遠已經成為穩定的絆腳石了,再這樣穩定下去,就不穩定了!難道反與穩定就發生衝突了嗎?不反,一味強調穩定就真的能夠穩定嗎?真是胡扯淡!”
王步凡也沒什麽好說的,他能夠理解喬織虹的心情,到天野立足未穩,如果現在就查處雷佑胤和文史遠的問題,確實為時尚早,總得給她個適應期過渡期,等她站穩腳跟後再處理那些棘手的問題。當然他也能夠理解一個老紀委書記的心情,有分子不去查處就是失職。然而雷佑胤和文史遠的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兩個人早晚是跑不掉的,什麽時候查處他們都不晚,關鍵是喬織虹準備查處還是不準備查處。市委書記不表態,廉可法再積極也沒有用,除非他直接向省紀委匯報。可是廉可法又是個認死理的人,一切都要按照程序辦事,喬織虹不點頭,他絕不會擅自向省紀委反映任何問題。兩個人話不投機,廉可法起身告辭。王步凡一直送他到門外,他們沒有道別之類的話,好像王步凡也不支持他的工作似的。王步凡望著廉可法的背影既敬佩又覺得無奈。
下班回到天道賓館,溫優蘭照例接了王步凡的包去給他開門,但臉上卻失去了往日的歡樂,眼睛好像是哭腫了。溫優蘭開了房門,放下包欲言又止,轉身要走。王步凡感覺到不對勁兒就叫住她:“小溫,你坐嘛。”
溫優蘭遲疑了一下回身坐下了,但她沒有說話,兩眼木呆呆地望著地毯。
王步凡覺得奇怪就問:“小溫,出什麽事情了嗎?”他這麽一問溫優蘭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溫優蘭一邊擦淚,一邊說:“王書記,今天在市委門口自殺的那個女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是被雷佑胤逼死的,她自殺之前來找過我,我沒想到她真的會去死,我勸了她的,她為什麽就不聽呢?”她說話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王步凡猜想溫優蘭肯定會知道一些內幕,問道:“小溫,你說她是被逼死的,有什麽證據嗎?”
溫優蘭遲疑了一會兒,掏出一封信說:“王書記,這是水映月的遺書,您先看看吧。”說罷將遺書遞給了王步凡。
王步凡接過那幾頁稿紙,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展開信紙一看,隻見上邊寫道:
尊敬的能夠為我申冤報仇的領導:
您好,拜托了!!!
我叫水映月,是天道賓館的服務員。兩天前的一個晚上,我正在值班,經理木成林叫住我說:“雷書記喝醉了,在七樓706房間裏休息,你去照顧一下。”我對市領導一向尊敬,沒有多想過了一會兒就去了。
到了706房間,房中燈光幽暗,並沒有看見雷書記的身影,隻聽到洗澡間裏有嘩嘩啦啦的流水聲。我心想雷書記如果真的喝醉了,怎麽還能夠獨自洗澡呢?正在疑惑之間,木經理身裹浴巾從洗澡間裏出來了,我見他那個樣子就有些驚慌,就想退出去。可是已經晚了,木成林如同惡狼般地撲上來,就像三個月前雷佑胤誘**的情景是一樣的,十分蠻橫地把我按在床上,我麵對他們都沒有反抗……
雷佑胤多次奸汙我,現在木成林又奸汙我,我知道自己一個弱女子是鬥不過他們的,隻好認了。甚至幻想著能夠從他們那裏得到什麽好處,可又有誰會知道忍氣吞聲也不行。
雷佑胤是天野市有名的摧花狂,經他玩弄過的女性不下百人,他為他玩弄過的未婚女人立下一條規矩,一年內不經他許可不準談戀愛,不準和其他男人發生兩性關係。他曾經告誡過我,我也答應過他,可是我又不敢得罪木成林……
木成林奸汙我的事情雷佑胤不知怎麽知道了,他派年光景到天道賓館裏來興師問罪,把我帶走交給了甜妹子歌舞廳的老板。上午交去,下午就有幹警把我帶到了拘留所,說我是個賣淫女,威逼我交代都與哪些男人發生過關係,我說沒有。他們就嚴刑拷打我,還說要罰款一萬元。我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中窮得連一千塊也拿不出,我們去哪裏弄一萬元啊!怨隻怨父母給了我一個漂亮的臉蛋和苗條的身材,怨隻怨自己心高氣傲,不甘心當一輩子農村婦女,過那種種地做飯養娃的生活……我一心要走出家門創造獨立的人生,沒想到最終的結局會是這樣的……
我被他們打得忍受不了,就把與雷佑胤和木成林的事情說了出來,他們一聽更加惱怒,說我是誣陷領導,罪加一等。還莫名其妙地說我和一個叫牛荃的人有兩性關係,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牛荃是什麽人……接下來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有個留著小胡子的人還扒開我的上衣,用煙頭燙我的,逼我交代和牛荃的私通過程……致使我的上麵留下了焦黑的傷痕,直到我昏死過去,他們才撤離。
我不知什麽時候醒來,屋內漆黑一片,窗外的風像鬼哭狼嚎,我在半醒半迷之中,覺得突然間頭頂上烏雲翻滾,就像一團濃霧似的包圍著我,我孤獨,我無援,我感到活不成了,兩隻鑽心地痛,我的下身覺得濕濕的,猜想可能是小便失禁,我已經成為殘廢人了。我想,不就是個死嗎?死吧,死就死吧,快點死吧。我看到了雷佑胤皮笑肉不笑的臉,看到了木成林凶神惡煞般的臉……
此時此刻,我的眼淚嘩嘩地流淌著,有怨無處訴,有冤無處申,想呼蒼天,可天在哪裏?我一個弱女子究竟犯了什麽罪,上天竟然要如此懲罰我?我沒有勾引過市領導,是他們誘奸了我,反而使我成為罪人,我思來想去終於明白了:雷佑胤是吃醋了,又沒辦法處置木成林,隻有指示年光景在我身上出氣……
幾個小時過去後,我開始尿血。我覺得我不能就這樣死去,這樣死去,人們還真的會以為我是個妓女呢,就連我那遠在農村的父母也會覺得臉上無光……我要堂堂正正地死,並且在死之前要向世人道出隱情,讓人們知道雷佑胤木成林和年光景這些敗類的醜惡嘴臉。
我艱難地爬起來,打開了窗子,幸好一根鋼筋有些鬆動,我用力一拉,焊接的地方竟然斷了,我把鋼筋拉彎,從窗台上爬了出來……
王步凡沒有把信看完就大罵道:“雷佑胤該殺,木成林該死!怎麽養了你們這些敗類,簡直他媽的就是毫無人性的王八蛋!”
溫優蘭這時滿臉淚花,竟突然給王步凡跪下了:“王書記,水映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為她伸冤報仇啊!”說罷她用雙手捂著臉大哭起來。
王步凡急忙攙起溫優蘭,一邊勸她要沉住氣,自己也冷靜下來。要把雷佑胤和木成林繩之以法,必須有個時間,有個程序,也不是他一句話就能解決問題的。雷佑胤和木成林樹大根深,僅憑這封信是不能作為致命的證據的,他們會編織出許多故事來證明這個水映月完全是誣陷他們。於是就勸溫優蘭好好保存這封信,一有時機,他會通知她把這封信交給哪些人,並請她相信,他一定會為水映月伸冤的,隻是需要時間,需要時機。
溫優蘭顯得有些失望。在她看來,一個堂堂的市政法委書記都不敢為水映月伸張正義,這世道哪裏還有公理可言?老百姓哪裏還有喊冤的地方?她低著頭無言無語地出去了。
王步凡望著溫優蘭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感到非常慚愧,好像是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心裏一陣一陣地發痛,用手不停地撫摸著胸口。一連串的突發件,讓他簡直理不清頭緒,不知道該如何“卓有成效”地開展自己的工作。他曾經無數次警告自己要無愧人的光榮稱號,可是他目前的處境根本談不上有愧和無愧,實際上他已經有愧於黨和人民了,正義得不到伸張,公道無處可覓,眼看著有人被貪官汙吏蹂躪,有人被分子逼死,自己既不能挺身而出,又不能拍案而起,更談不上主持公道,如此這般還談什麽無愧。
這時房間內的電話響了,一接是喬織虹打來的,說讓他過去一下。王步凡就想起白天喬織虹說打牌的事情,心裏有些不高興。市裏出了驚天大案,一個弱女子在市委門口服毒喊冤而死,是自殺還是他殺?從信件的內容上看是自殺,但很明顯是被人逼死的。在這種情況下,你喬織虹還有心思打麻將?你也真夠可以的。來到三樓喬織虹的房間裏,見隻有她和歐陽頌在,看來今晚不會再壘長城了,王步凡才鬆了口氣,覺得剛才冤枉了喬織虹。坐下後,喬織虹開腔了,“王書記,我想讓你就少女自殺於市委門口這件事情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王步凡沉默了好一陣子,他真想把目前自己掌握的情況全部講給這位天野市的一把手。隻是一旦這樣做了,就好像是他要扳倒雷佑胤似的,到頭來這筆賬就要加在他的頭上,他也未必能得到什麽好處,反而會落個“角刺人物”的嫌疑。再說常務副省長現在人氣正旺,有他的支持能否把雷佑胤和木成林兩個人繩之以法還是個未知數,最終他還是忍住了,隻含糊其辭地說:“複雜啊,天野複雜啊,我真怕這些事情與天野的上層有關呢。”
喬織虹沉著臉,慢慢地拿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水,才想起忘了給王步凡倒水,急忙起身去倒了杯水放在王步凡麵前,王步凡道了謝。喬織虹在王步凡身邊坐下,像是語重心長地說:“王書記,那個啥,天野市換屆選舉在即,我是真不想讓天野市在選舉之前出什麽亂子啊。那個啥,一出亂子,既不利於選舉,也不利於穩定,對上邊也無法交代。我個人的麵子倒是小事,天野的穩定是大局,你明白嗎?”王步凡終於聽懂了喬織虹話裏邊的意思,其實她最看重的隻怕是自己的麵子,不能穩定一方,就說明她這個市委書記能力有限,或者說不稱職。
歐陽頌木呆呆地不說一句話。他似乎對天野的複雜局麵一無所知,不便發表任何看法。王步凡點了一支煙猛吸幾口道:“喬書記,這樣吧,不然就采取外緊內鬆的辦法,對外我們強調要盡快破案,對內讓向天歌他們先搜尋證據,等兩會結束後再破這個案子,到那時再給天野人民一個圓滿的交代。”
喬織虹很無奈地點點頭,伸手向王步凡要煙,王步凡遞給她一支煙並幫她點了火,歐陽頌望著喬織虹抽煙就有些吃驚,在她看來女人是不應該抽煙的。喬織虹吐出一個煙圈道:“也隻好如此了,歐陽你看呢?”
歐陽頌糊裏糊塗地點了頭,兩眼一直在望著喬織虹抽煙的樣子,好像發現了一條很重要的新聞線索和寫材料的素材。
王步凡回自己的房間時路過服務台,溫優蘭明明看見他了,卻不像以往那樣熱情地跑著去為他開門,更沒有來為他倒茶水。王步凡內心深處忽然產生了失落感,而在失落感揮之不去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民心。民心不可失啊!溫優蘭當初對他那麽關心,可能是出於對領導的尊敬,也可能是聽說他在天南的政聲很好。可是現在讓溫優蘭看到的也不過是個和其他庸官贓官一樣的政法委書記,溫優蘭自然就不會再對他那麽尊敬了。王步凡覺得心裏像插了一把刀般地難受,身為人,身為天野市的政法委書記,主抓政法工作,如果自己不敢為老百姓申冤做主,如何對得起頭上這頂烏紗帽,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天野市的老百姓又會如何看待他王步凡。這個事件影響太大,他必須挺身而出,為百姓,為市委,也為自己殺開一條血路……他想到這裏,就沒有多考慮,抓起電話就往向天歌家中打,接電話的是個女人,睡意蒙矓地嘟囔著問:“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打電話,你是誰呀?”
“我是王步凡,請向局長接電話。”王步凡說罷順便看了一下表,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半了。
那邊又傳來疑問:“王步凡,哪個王步凡?我怎麽沒有聽說過?”王步凡正想亮明自己的身份,聽那邊有人在說:“你這混婆娘,是王書記的電話。”接下來向天歌就接住了電話:“王書記,您好,您好,請問您有什麽指示嗎?”
王步凡故意說:“你還沒有休息吧?馬上來我這裏,我有話要對你說,一個人來。”說罷不等向天歌回話就壓了電話。此時王步凡心裏仍然無法平靜,就走到門口遠遠地說:“小溫,你來一下。”
溫優蘭懶洋洋地向王步凡的房間走來,似乎有些不情願。等她來到王步凡的房間內,王步凡一臉嚴肅地說:“一會兒公安局的向局長要來,你把那份材料準備一下,到時候交給向局長,對外要保密,小心你自己也受到傷害,水映月自殺的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啊!”
溫優蘭先是一驚,有些慌亂,慢慢地情緒才趨於穩定,她臉上終於又恢複了原來的笑容,很主動地為王步凡倒了杯水,且很溫順地站在王步凡麵前。王步凡的心情也慢慢好起來,失落感似乎頃刻間就消失了。他對溫優蘭說:“請相信市委,相信我王步凡,你去吧,等我叫你的時候再來。”溫優蘭向著王步凡苦澀地笑了笑,退了出去。王步凡心裏仍然有些煩悶,就走出房間站在走廊上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大冬天的空氣並不新鮮,西北風怒吼著從樓頂上掠過,西邊的竹林發出巨大的響聲,東邊的桃李林也發出尖厲的呼嘯聲,就像水映月的冤魂在夜間哭訴自己的冤情。觸景生情,王步凡心中不由產生出無限的悲涼。
車燈由遠而近,向天歌從他那輛警用桑塔納裏鑽出來,急步向樓上奔來。王步凡不想在走廊上與向天歌說話,就回到房間裏等他。王步凡剛剛走進房間裏,向天歌就進來了,王步凡與他握著手說:“小向,深更半夜的打擾你了。”
“不敢,不敢。王書記你千萬別這麽說,都是我們沒有把工作做好。王書記肯定是為少女自殺的事情夜不能寐吧?其實我也是如此哩,不能破案是我們公安幹警的恥辱啊!”向天歌見王步凡沉重地點了點頭,就有些愧疚。溫優蘭是隨向天歌進來的,她為向天歌倒了水,又退出去了。
“來,坐,想跟你聊聊。”王步凡一邊讓座一邊把香煙遞過來,向天歌雙手接住香煙,急忙掏出火機,先給王步凡點了香煙,然後把自己的香煙點著,才小心謹慎地坐下。
王步凡吸著煙,把頭往沙發背上靠了一下問:“小向,主持市局工作也有兩年了吧?”
向天歌把身子盡量向沙發的邊沿移著說:“到今天整整兩年。”
“應該扶正了吧。”王步凡似乎是無意間說出了這句話。
向天歌則像範進中舉得到喜報那般驚喜,但馬上臉色又灰暗了,搖了搖頭,長歎一聲說:“雷佑胤隻要在任一天,我是沒有希望的,我扳倒了雷聲鳴,也就得罪了雷佑胤。”
“哈哈,那倒不一定。你對少女自殺案有什麽看法?”王步凡突然用犀利的目光望著向天歌。
向天歌的神經立即緊張起來:“我看不像一般性的自殺案,其中必定有什麽重大的背景……”
“還真的讓你猜對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個案子是個大案子,死者水映月先被雷佑胤強奸,後被木成林強暴,因為雷佑胤吃醋,暗中指使年光景把她抓起來。刑訊逼供,非說人家是個賣淫女,還說人家和牛荃有什麽關係,並要罰款一萬元。她是從拘留所裏逃出來後,會見了一個朋友,寫了一封遺書,才服毒到市委門口自殺的,你也知道木成林和雷佑胤的關係,更清楚雷佑胤和年光景的關係。如果從這個案子上……”王步凡注視著向天歌,一口氣說出了這段石破天驚的話,但是他故意沒有把話說完。
向天歌驚得有些發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王步凡繼續說道:“這種時候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麽要讓你負責偵破此案,而不讓年光景插手的原因了吧?雷佑胤可是要提拔年光景當市局局長的,名單都呈報給喬書記了,我提了反對意見,暫時放下了,如果人家當了局長,你隻好挪窩了。”
向天歌驚魂未定,點著頭說:“我明白,我明白。”
王步凡又語重心長地說:“小向啊,天野官場很複雜,在這裏我就喪失原則一次向你泄露一點玄機吧。按理說我作為政法委書記是不應該跟你說剛才那些話的,然而我的用心是良苦的,就是希望你這次能夠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把這個案子辦好,也為你日後當局長鋪鋪路,樹樹形象,有機會我也好說話。雷佑胤向喬書記推薦年光景出任市局局長,喬書記征求我的意見,我投了反對票,我是主張讓你接任市局局長的,不過這要看時機。當然你如果鬥不過年光景或者沒有什麽政績就沒有辦法了,你也知道年光景是什麽樣的人,他如果當局長簡直就是天野人民的災難,對你也沒有好處……”
向天歌先是臉上有慍色,不等王步凡說完就怒道:“他年光景算個球,我偏要和他鬥鬥!”接下來是感激,“王書記的好意我領了。隻要找到證據,天王老子我也敢向他開刀!在這裏我向王書記保證,我和我的戰友們絕不向權力和淫威低頭!”
“這個事情並不那麽簡單,兩會馬上要召開了,喬書記的意思是外緊內鬆,先拖一拖,等兩會開過之後再集中精力破案。我呢,擔心夜長夢多,想讓你外鬆內緊,對外並不顯示出急於要破這個案件的樣子,但私下裏要派得力人員,十分秘密地調查此案,既要把情況吃透,又不要打草驚蛇。比如先到拘留所把關押水映月的那間房子偷偷拍個照,比如暗中監控刑訊逼供水映月的幹警和甜妹子歌舞廳的老板,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在最短時間內,把人抓起來審訊,必要時包括年光景。很可能到時候我要你二十四小時或者十二小時內拿出有理有據的東西,你能夠做到嗎?”
“隻要有證據,憑我多年的辦案經驗,應該是沒問題的。”向天歌向王步凡表了態。
王步凡看時機成熟,就到門口給溫優蘭招了招手,溫優蘭小跑著過來,進了房間,就手捧著水映月的遺書“撲通”一下跪在向天歌麵前,早已泣不成聲了。向天歌有些驚慌失措,急忙扶起溫優蘭,接住了她手中的幾頁紙。
不待向天歌說話,王步凡又道:“這是唯一的證人,她對內情很清楚,你不但要保存好水映月的這份遺書,而且要絕對保密,這封遺書目前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這是最關鍵的證據。”
向天歌的心情也有些沉重,這個案子不同於一般的刑事案件,它牽涉到天野的上層,要麽能夠抓住幾條大魚,要麽自己被大魚咬死,向天歌看著水映月的遺書,臉上的表情在不停地急劇地變化著,直到看完。
王步凡見向天歌在低頭思考,就說:“向局長,你可以走了。”等向天歌告辭時,王步凡緊緊握住他的手再次叮囑道:“一定要保密,內緊外鬆,市委相信你,我王步凡相信你,天野市八百萬人民也相信你!等你向天歌把調查案件的事情安排好之後,我還有重要的任務要你去完成。”
向天歌使勁兒地點著頭,向王步凡敬了個禮,邁著堅毅的步伐走了。王步凡目送良久,心情仍然不能平靜,又點了一支煙,坐在了沙發上。溫優蘭小心翼翼地給王步凡的杯子裏加了水,噙著眼淚離開了王步凡的房間。溫優蘭在房間外邊用目光看了一下王步凡,目光裏充滿感激和信任,而王步凡看到的是人民群眾信賴一個國家幹部的目光。
此時,窗外西風怒吼,王步凡的心裏波濤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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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在天野市委門口自殺的案子一直拖著沒有給老百姓一個明確的說法,天野的老百姓就怨聲載道,他們終日議論著社會的不安定和官場的,甚至議論這屆領導和邊關井右序有著天壤之別。兩會正在積極準備,市政建設正在繼續進行,官場上似乎已經淡忘了水向東和少女自殺在市委門口這個嚴重事件,天野仍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但是暗藏著的不正常現象老百姓已經感覺到了。
公安局破案是有一定保密性的,尤其是一些背景複雜的案件更是如此。調查水映月的死亡原因,王步凡隻給向天歌了一周時間,並且強調說隻查年光景,不查雷佑胤。因為要查雷佑胤必須得到省委的同意,事後他也從來沒有過問過調查的結果如何。一切工作向天歌都是在秘密進行的,王步凡隻要結果,不問過程,至於啥時候去公布調查結果,還要看情況而定。王步凡相信向天歌不會令他失望,因為年光景和雷佑胤的存在對向天歌是一種無形的威脅,他雖然不敢放手去調查雷佑胤,但絕不會對年光景手下留情。
常務副省長的女兒被搶劫強奸後的第二個星期,王步凡給南瑰妍打了個電話,說中午想與她在天道賓館裏一起吃個飯。南瑰妍聽王步凡說要請她吃飯,有點兒驚喜。他們雖然認識已久,最初南瑰妍的工作也是王步凡給安排的,但是她知道王步凡對她這種女人一直有看法,一直不肯把她當作朋友相待。現在王步凡升任市政法委書記,南瑰妍在王步凡麵前就更不敢隨便了。她上次向王步凡反映市煙草公司經理範通與人合夥搗賣假煙的事情,王步凡的態度顯得很冷漠,讓南瑰妍有些失望,她甚至覺得王步凡變了,變得不敢主持正義,滑頭滑腦了。現在王步凡主動請她吃飯,她以為王步凡是要過問範通的事情,很高興地收拾打扮了一番,提前來到天道賓館等候王步凡。
中午下班,尤揚和葉羨陽來辦公室裏叫王步凡,尤揚從口袋裏掏出兩個紙包說:“王書記,我覺得書法作品不蓋印不配套,正好你沒有印,我就讓一個刻印的老師傅給你刻了印,在書法作品上已經蓋印了。”
王步凡覺得尤揚仍然沒有改正自作聰明的毛病,嘴上卻說:“小尤是個完美主義者,任何事情都追求完美啊!”也沒有看尤揚是什麽表情,和他們一起下樓。尤揚和葉羨陽把王步凡送到天道賓館後,王步凡說他中午要會見一個老朋友,讓葉羨陽和尤揚自由活動。尤揚用驚異的目光望著王步凡,等王步凡看他時,他又急忙把目光移向別處。尤揚現在多多少少感覺到王步凡在有意冷落他,他也有點兒怕王步凡,在王步凡麵前辦任何事情都賠著小心,生怕王步凡什麽時候開了他。葉羨陽準備到彩票投注去再買幾注彩票。
王步凡在天道賓館下車後,忽然覺得在天道賓館與南瑰妍一起吃飯不太合適,一是熟人太多,一個政法委書記與和一個行為**的女人在一起吃飯會無端生出許多緋聞。二是木成林是雷佑胤的眼線,說不定木成林一天到晚正在監視著王步凡,一旦發現他有可疑的行為就會馬上去向雷佑胤匯報。因此王步凡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步行著走出天道賓館才給向天歌打了電話,說中午想在一塊兒坐坐。向天歌有點兒受寵若驚,諾諾地應道:“王書記,今天我請客,也早該請你了,可是小向知道您廉潔,一直不敢開口。今天我自己掏腰包,絕不花公家一分錢……”
“小向,我現在在天道賓館門口,你來接我一下好嗎?”他並沒有向向天歌多解釋。
“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到。”王步凡聽著向天歌的應聲,感覺出他的精神有些興奮。等向天歌的車來到,還未停穩王步凡已經上了車,那樣子就像一個地下工作者,害怕敵人盯梢,坐穩後自己先笑了。等向天歌問他去哪裏,王步凡說吃飯的地方越偏僻越好,一切聽向天歌的安排。向天歌笑著點點頭開車離開天道賓館,在天中大道上奔馳了一陣子,向天歌把王步凡拉到東城區一家比較偏僻的飯店裏。未下車王步凡又給南瑰妍打了電話,說了具體的位置,讓她自己坐出租車過來,並沒有對她說改換吃飯地點的原因。
向天歌是個很機靈的人,知道王步凡今天肯定是布置重要的任務,自己先把手機關了,然後簡單向王步凡匯報了水映月自殺案件的調查情況,因為案件還沒有大的突破,王步凡也沒有往深層次去問,水映月的事情牽涉到雷佑胤和木成林,必須在證據充分的情況下,一擊把他們置於死地,否則會讓他和向天歌陷於被動。等南瑰妍來到之後,向天歌裝作要安排飯出去了。
餐桌上隻剩下王步凡和南瑰妍兩個人麵對麵地坐著,各要了一杯冰咖啡慢慢地品,兩個人都想到了在天南縣交往的歲月,但都沒有提及。南瑰妍已經三十二歲了,依然膚如白雪,麵若桃花,青春之氣依舊,成熟之美尤甚,有點兒風姿綽約楚楚動人的樣子。
南瑰妍覺得王步凡今天的樣子有些怪,就笑道:“王書記,我是老虎吧?最好不要在老虎前邊再加上個母字,我真的就那麽可怕嗎?”
王步凡笑了,他這時也意識到沒有必要回避南瑰妍的目光,盡管她會有非分之想,但是她也會知道他不可能招惹她。就開始注視南瑰妍,他發現現在的南瑰妍有些詭秘,忽閃著一雙勾魂的杏眼一直在看著他。
王步凡點了一支煙抽著說:“瑰妍,你今天的打扮挺好,比往常穿著華麗的衣裙有氣質,真的。”
南瑰妍自作多情地望了一眼王步凡說:“王書記,今天請我不是為了誇獎我吧?你這可是第一次誇獎我哩,過去一般都是諷刺我。是不是想過問一下範通的事情?”
王步凡沉默了一下,搖搖頭說:“瑰妍,官場上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摻和。你們廠長與範通之間有矛盾,那是他們的事情,現在還很難說哪一方是正義的,鬥到最後不管是誰取得勝利對你都沒有什麽好處,你就不怕有人說你是個搬弄是非的女人?你隻要幹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如果認為工作環境不合適,我可以與有關人士打個招呼給你換換工作,或者想辦法給你調一下單位,這些我可以幫助。今天請你來是想讓你幫忙破個案子。”
南瑰妍有點兒吃驚:“王書記,你不是在取笑我吧?我一不是公安幹警,二不是私家偵探,一個女人能夠幫你破什麽案子呀?”
王步凡笑著說:“南女士,現在公安需要利用一下你的姿色,去套住一個色狼。瑰妍,是這樣的,最近一段時間內西郊湖那邊接連發生了幾起漂亮女人被搶劫強奸的案子,受害者大都顧及麵子吃了虧還不肯報警,隻有一個女的報警,經過公安詢問這個女的是個按摩女,她給多家按摩中心留有自己的電話,前兩天有個男子與他聯係,按摩女就把那個男的引到自己的家中去,誰知一到家裏,那個男的凶相畢露,掏出尖刀威脅按摩女,先搶了她家中的現金和首飾,然後又將她強奸了……我們就是想讓你扮演個很有錢的女人到西郊湖去引蛇出洞,公安局的便衣警察就在你的身邊,隻要罪犯一有動作,公安幹警就會立即拘捕他,絕對保證你的安全。我這個政法委書記不是因為破不了案才想讓你幫個忙嘛!況且這也是為民除害的好事,難道你不想做個高尚的人?”王步凡知道南瑰妍嘴鬆,副省長女兒被強奸的事情他沒有告訴她,而是說了一個按摩女被強奸搶劫的事例。
南瑰妍聽王步凡這麽一說高興了,拍一下胸脯很豪爽地說:“行,王書記,咱倆誰跟隨誰呀,隻要是你書記大人用著我南瑰妍,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一定完成你交給我的光榮任務,把那個色狼捉拿歸案!”
“那我就代表天野市公安局謝謝你了,任務完成後我再請你撮一頓。”王步凡開著玩笑說。這時向天歌進來了,王步凡說:“瑰妍,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向局長說點兒事情,過一會兒你再進來。”南瑰妍很不情願地出去了。她覺得王步凡始終沒有把她當作紅顏知己看待,既要利用她,還要對她保守著什麽秘密。南瑰妍出去後,王步凡讓向天歌坐下說:“小向,最近西郊湖發生的搶劫強奸案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就是因為年光景工作不力,受害人不配合,一時還沒有破案。”向天歌很無奈地說。
王步凡遞給向天歌一支香煙,自己也點了一支皺著眉頭說:“這個案子必須在近期內拿下來,還不能聲張,因為副省長的女兒一個星期前在咱們市的西郊湖被搶劫強奸,副省長對此很氣憤,又沒法聲張,就通過雷佑胤跟我打招呼,要求咱們盡快破案,把歹徒繩之以法。我剛才已經與南瑰妍談好了,讓她充當誘餌,配合你們公安捉住那個歹徒,你們行動的時候要穿便衣,要保護好南瑰妍,抓捕結束後要秘密審訊,結果不得向外泄露。”
向天歌聽明白了王步凡的話,又對王步凡想出的這個絕招叫好。近一段時間他被西郊湖的搶劫強奸案弄得心煩意亂,挨了不少批評,受了不少責罵,甚至有些老百姓罵著說養他們這群飯桶還不如養一條狗。他正窩著一肚子火呢,這麽簡單的辦法他怎麽就想不出來呢,看來領導就是水平高啊!等王步凡與向天歌談好後南瑰妍進來了,王步凡把南瑰妍介紹給向天歌,然後三個人開始吃飯。
當天夜裏,南瑰妍出現在西郊湖畔。她今晚的打扮讓正常人看了不順眼,讓流氓阿飛看了流口水。鮮紅的嘴唇,鮮紅的指甲,再配上青色的眼影,既像個巫婆又像個妓女。西效湖被天野人稱為不夜城,這裏每到夜晚便人頭攢動,霓虹燈閃爍,歌舞廳按摩房和夜市,整夜都在營業,來這裏的人成分很複雜,有企業老板,有官場痞子,有市井無賴……南瑰妍此時的打扮還有點兒像闊太太,她肩上挎著一個小包,一會兒掏出手機打電話,一會兒到商店裏買東西。她在一家商店裏花了八百塊錢買了一套西服,還故意在走出商店後才把手中拿著的那一大把人民幣裝進包裏。
此時此刻,早有一個穿著夾克留著胡須戴著墨鏡的青年人盯上了南瑰妍。等南瑰妍走到偏僻的街道上時,那個留胡須的青年人突然從一條小巷裏竄到南瑰妍的身後,用匕首頂住南瑰妍的後腰威脅道:“別出聲,出聲就捅死你,跟我走!”說罷,留胡須的青年人左手摟住南瑰妍的腰,右手握著的匕首頂在南瑰妍的右肋下,像一對情侶般向鐵路橋那邊走去。南瑰妍平生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麵,心裏有些害怕,身子有些顫抖,心中暗罵王步凡是個壞東西,原來這個差事一點兒也不好玩。她這麽一害怕讓歹徒就喪失了警惕性,以為這次又可以財色雙收了。
南瑰妍在西郊湖出現的時候,向天歌已經安排了五十個便衣公安,有些在外圍監視,有些在離南瑰妍不遠的地方跟蹤,有些早已埋伏在鐵路橋下守株待兔了。等歹徒挾持著南瑰妍來到鐵路橋下時,兩個人突然被繩索絆倒了,還沒等歹徒明白過來,幾名幹警已經把他按在地上銬上了手銬,匕首甩出老遠。這時向天歌笑著走上來握住南瑰妍的手說:“謝謝你小南同誌,為民除害你可是立了大功啊!”南瑰妍驚魂未定,也不知說些什麽好,隻覺得剛才那一跤跌得不輕,胳膊還有些疼。向天歌打了個電話,幾輛警車迅速駛抵現場,一輛警車專門去送南瑰妍,一輛警車押運犯罪嫌疑人……
在市公安局的審訊室裏,向天歌審視歹徒,覺得他有些麵熟,他走近歹徒,突然一把拽掉了歹徒的假胡須,歹徒原形畢露,竟然是年光景的小舅子,在西城公安分局當合同民警。向天歌怎麽也沒有想到讓他頭疼的犯罪分子竟然是公安內部的人。
王步凡交代過向天歌審訊歹徒要秘密進行。因此他挑選了幾個得力助手,把其他人都支走了。對歹徒的審訊向天歌故意拖到當天夜裏十二點才秘密進行。年光景的小舅子是個膿包,一被審訊,什麽都交代了,還說他作案是年光景授意的,而年光景也是在市領導授意下這樣安排的。審訊結果讓向天歌大吃一驚,他不敢擅作主張,要等天亮後去向王步凡匯報。
第二天向天歌來向王步凡匯報審訊結果。王步凡簡單聽了歹徒作案經過和犯罪動機之後,故意把向天歌引到雷佑胤的辦公室裏與雷佑胤共同聽取匯報,聽著向天歌的匯報,雷佑胤的臉色就陰暗下來,似乎這個結果令他也非常吃驚,很下不來台。王步凡也覺得這個案子並不簡單,特別是牽涉到市領導,很可能還有什麽微妙的背景,正在這時向天歌的手機響了,他一接有些吃驚地問:“怎麽死的?你們是怎麽看守的,啊?”
向天歌接完電話,很窘迫地說:“雷書記,王書記,小向沒有把工作做好,年光景的小舅子用皮帶吊死在窗戶上了。”
王步凡聽到這個消息有些震驚,他精心布置的套子竟然套住了一隻死狼,仍然無法向天野人民交代。雷佑胤聽了這個消息則一臉滿意的表情。他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才漫不經心地說:“你們沒有刑訊逼供吧?不然他怎麽會胡說八道呢,市領導不可能摻和這樣的事情,就是年光景也不會那麽沒有水平,對不對,凡事都要多問幾個為什麽。”
“沒有,我們絕對沒有刑訊逼供。”向天歌急忙這樣解釋。
雷佑胤又笑著說:“我隻是不相信歹徒的胡說八道。這樣也許是最好的結果,副省長對這個結果肯定會很滿意的。小向,我想王書記肯定跟你說了事情的原因吧,這樣一來我們既不用公開審理他,又對上級領導有了個圓滿的交代,不是最好的結局嗎?我這就給遠省長打電話。”雷佑胤說著話故意當著王步凡和向天歌的麵給副省長打了電話,匯報了破案經過。打完電話雷佑胤說:“副省長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並且強調對外隻說歹徒強奸婦女多人,被捕獲後畏罪自殺,其他就不要公布了。謝謝你小向,你辛苦啦,謝謝你啊王書記,你們完成了一項政治任務。哎呀,沒想到你們破案的速度這麽快,令人欽佩,令人欽佩啊!不過咱們可要照副省長的指示辦啊!年光景那裏我也要囑咐一下,歹徒自殺就自殺了,絕不能再說什麽不利於團結的話。”
從雷佑胤的辦公室裏出來,王步凡有些被利用和捉弄的感覺,向天歌也有些大惑不解,跟著王步凡來到他的辦公室裏。向天歌不及坐下就發牢騷說:“這麽不好的結局,竟然成了圓滿的結局,不可思議,真他媽的不可思議!”
王步凡笑道:“天野市不可思議的事情多著呢,還有比這更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後頭哩。小向,你不覺得幕後有隻黑手嗎?怎麽前邊抓了壞人馬上就自殺了?據我所知罪犯想自殺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在這方麵公安局是有防備的。這個事情要查,但仍然要秘密地查,很可能歹徒的自殺與年光景有關,以後對年光景這個人可要提防著點,別總是讓他耍了你。你想過沒有?如果天野市對一些大案要案破不了,你會是什麽下場?可是現在破案了,如果年光景硬說你們刑訊逼供整死了人你又如何解釋?我看這個年光景是針對你向天歌來的,是針對市公安局局長這個位置來的。如果你向天歌是個不稱職的局長,那麽就隻有讓稱職的人來當局長了,真到了那一天,我這個政法委書記又如何麵對市民?這裏邊有文章啊!”
向天歌緊鎖眉頭,一聲不吭,他對王步凡的判斷很佩服,也意識到自己麵臨的挑戰。
王步凡這時拍拍向天歌的肩膀說:“放心吧小向,這中間的奧妙還是在雷書記身上,歹徒一死,萬事大吉,副省長那裏就有了圓滿的交代。年光景也不用為他小舅子的所作所為背黑鍋,不是皆大歡喜嗎?這是有人求之不得的結果啊!我相信在這件事情上年光景連屁也不會放。其實這樣的結果我們也求之不得啊!小向,能夠破案不正說明你這公安局長還是稱職的嘛!後邊的事情你一定掌握好尺度,既要打蛇,還不能讓毒蛇咬了。”向天歌明白王步凡的意思,使勁兒地點著頭。
省市縣三級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策幫教隊準備下去了。在工作隊員下鄉之前,省委副書記劉遠超又來到天野市,省委市委的領導們免不了要作個動員報告。省市領導一個個都講了話,無一不是言之鑿鑿。地點在天野廣場,沒有搭設台子,給人一種平等親切的感覺。
當天晚上劉遠超照例沒有走,又與喬織虹在一起打麻將,至於是不是住在一起,沒有人去關心這個事情……
工作隊下鄉後不久就該過春節了。春節前夕,從省城傳來消息,說常務副省長出事了,副省長路坦平升任常務副省長。對於這種敏感的問題,在官方沒有作出什麽公開報道之前,人們多是私下議論議論,在公開場合是沒有人去說的,一旦是誤傳,就會把談論謠言的人置於十分被動的境地,顯得你沒有修養,是個政治上不成熟的人。
二零零二年的二月五日,已是農曆的臘月二十四了,機關裏很多人都在忙著過節的事情,已經有些人心惶惶。王步凡在市委的住房還沒有安排好,看來今年的春節隻有回天南去過。
八點鍾上班時,喬織虹臨時組織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去看望老幹部,其中就有邊際。現在看望老幹部也像走過場,市委領導分了幾組,先後用了不到兩三個半天就看完了。
王步凡看望完自己要看望的老幹部,回到機關裏,尤揚急匆匆跟了進來,遞給他一張《河東日報》,很神秘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麽退出去了。尤揚專門把今天的《河東日報》送給他,上邊肯定有什麽重要的消息,不然尤揚不會特意把這張《河東日報》遞到他手裏。尤揚現在的心態王步凡已經琢磨透了,而王步凡竭力在玩弄一些手段,使尤揚摸不準他的心態。
王步凡展開《河東日報》,在頭版顯著位置登著標題為《因嚴重違紀違法河東省副省長被“雙開”》的報道:
本報訊近日,中央紀委就河東省常務副省長嚴重違紀違法案件發出通報。
通報說,經查,在一九九九年十二月至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在擔任河東省常務副省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為其獨生女兒出國留學收受賄賂二十萬元,嚴重違犯了黨紀國法,現在其女兒已經到美國留學。另外,還違犯原則犯有收受禮金的錯誤,經中央批準,中央紀委批複同意,河東省委給予開除黨籍處分的決定,監察部決定給予其行政開除處分……
王步凡看了這則報道,終於明白副省長的女兒為什麽要到天野來,雷佑胤讓他盡快偵破搶劫強奸案時他就有點兒納悶,副省長的女兒還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獨自一個人到天野來幹什麽?為什麽又會出現在西郊湖?還被歹徒搶劫強奸。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副省長的女兒肯定是來天野要錢的,到西郊湖是青年人好玩的天性,導致發生了意外,至於雷佑胤究竟給了副省長的女兒多少錢,這是個未知數,隻怕中紀委也沒有把這個事情查出來,根據雷佑胤的經濟實力,不給五十萬也至少要給三十萬,如果真把這兩筆禮金查出來,副省長就不會僅僅是雙開除了,但是雷佑胤不說,副省長不主動交代,罪過就小多了。
副省長出事了,雷佑胤的後台頃刻之間如一堵高牆轟然倒塌,他要想在政治上再進一步,必須尋找新的後台,投靠新的主人,但是關係網織起來要比漁網難織多了,有些關係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建立起來的,總之原常務副省長的倒台對雷佑胤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
王步凡正想著,劉暢來叫他,說喬書記叫他有點兒事情。王步凡以為喬織虹要針對副省長落馬這件事召開廉政會議,強調廉政問題,就隨劉暢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裏。見雷佑胤也在,大家見麵後並沒有議論副省長落馬的事情,喬織虹仍然用手習慣性地攏一下短發說:“那個啥,清源公司今天要成立黨支部,萬通公司今天要成立工會,這兩家民營企業成立黨支部和工會是新生事物,市委要對他們的做法給予肯定。林書記下鄉沒有回來,我想讓二位去祝賀一下,我跟抓宣傳的領導也說了,讓報紙和電視台宣傳一下。”
王步凡聽喬織虹這麽一說,立即就想到“作秀”兩個字,看來鄭清源和買萬通又要作秀了。但喬織虹已經定了“新生事物”的調子,王步凡就沒有發表個人意見。雷佑胤也許出於避嫌的目的,主動要求到萬通公司去,王步凡隻好到清源公司去。
辭別喬織虹,王步凡帶了尤揚來到清源公司門口,未下車就聽見清源公司的職工正在唱歌。
大海航行靠舵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雨露滋潤禾苗壯,
抓經濟靠的是董事長的思想。
這首音樂旋律在“文革”期間人人都熟悉,王步凡就是唱著這個旋律讀完小學又讀初中的,沒想到鄭清源的公司膽大包天,竟敢把這首歌的歌詞給改了一下作為公司的司歌,你鄭清源無非是個暴發戶,豈能跟他老人家相提並論?他一時產生出被欺騙被愚弄的感覺,強忍著心中的不悅走下車來。一下車見鄭清源已經西裝革履滿麵春風地站在辦公樓外邊了,電視台記者左繡扛著攝像機正在錄鏡頭,報社的記者也在現場采訪,門口還站了幾個長相俊秀的禮儀小姐,大門左邊有一支樂隊正在奏樂,大門上邊的橫幅上寫著“熱烈慶祝我公司黨支部成立”的標語。鄭清源見王步凡從車上下來,小跑著迎上去與王步凡握手。握過手才把身邊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介紹給王步凡:“王書記,這是我們清源公司的黨支部書記金師傅,是我們專門從天野汽車廠請來的下崗職工,老黨員,省勞動模範。”
王步凡在天野汽車廠見過金師傅,他與老金握著手,聽著樂隊在奏樂,禮儀小姐在唱歌,就忍不住說:“老鄭,用革命歌曲來歌頌你自己是不是多有不妥呀?董事長的思想是不落的太陽這句話,是不是太不謙虛,太不嚴肅了,這種行為不停止,我就不能參加這個會議了,別人會說你鄭清源混,說我王步凡沒有一點政治敏銳性。”
鄭清源一邊解釋是手下人為了奉迎他搞的花架子,一邊去阻止了歌唱,並且當著王步凡的麵宣布以後不能再唱這首歌了,歌的詞曲都要重新征集。鄭清源阻止了唱歌,王步凡才記起他不是員,要成立黨支部,支部書記必須是黨員,因此鄭清源就請了個黨支部書記,隻怕這個黨支部書記也是個擺設。盡管如此,王步凡還是再一次很熱情地與金師傅握手,然後一起步入清源公司的辦公大樓。
王步凡來到清源公司的會議室裏,見裏邊坐了三個男的,兩個女的,這五個人可能就是清源公司的所有黨員。鄭清源指著一一介紹,三個男的來自已經倒閉的天野手表廠,都是下崗職工,兩個女的年齡偏大些,都來自已經破產的天野紡織廠,也是下崗職工。看來這個鄭清源確實是在作秀,這樣既落了個安置下崗職工再就業的好名聲,又能成為私營企業建立黨支部的先進典型,不知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王步凡從接受來清源公司祝賀的任務之後就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
隨著鄭清源的“天野市清源石油天然氣公司黨支部成立大會現在開始”的話聲,金師傅像個害羞的老女人,扭扭捏捏地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念,記者左繡急忙把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他。也許是金師傅平時很少講話的緣故,臉憋得通紅,停了很久才念出了聲音:“私營企業裏的職工來自四麵八方,大多都是青年人,他們很容易受西方資產階級思想的侵襲,也容易受固有的不良風氣毒害,特別是在黃毒賭有所抬頭的當今,公司成立黨支部是非常必要的,也是非常及時的,黨支部成立後必將充分發揮其戰鬥堡壘作用,教育青年人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
金師傅終於把稿子念完了,然後用手擦著額頭上的汗坐下。他是個勞動模範,但不一定能夠當好這個支部書記,尤其是在鄭清源的私營企業裏。
接下來是座談會。黨員們麵前都放著鮮嫩的水果,一個婦女正在大口大口地吃香蕉,那樣子好像從來就沒有吃過香蕉似的,她乘人不備還往口袋裏裝了兩根香蕉。王步凡問兩個婦女在清源公司裏都幹些什麽工作,兩個婦女說她們是清潔工,三個男的說他們都在施工隊裏幹活兒。王步凡再問他們的工資待遇,鄭清源搶著說:“第一個月每人三百元,以後視工作表現可以適當增加些工資,金書記負責公司的收發工作,月薪是五百元,享受我們公司中層領導的待遇。”
聽鄭清源這麽一說,看來這個黨支部肯定是個虛設的機構,隻怕在這裏也發揮不了黨領導一切的作用,黨組織隻怕也將成為鄭清源利用的工具。王步凡看似很隨意地問:“老鄭,是不是參觀一下公司黨支部的辦公室?”
鄭清源臉紅了一下搪塞著說:“因為時間緊準備不充分,目前黨支部還沒有專門的辦公室,與公司公關部合署辦公,過段時間我們將專門設立黨支部辦公室。”
王步凡明知鄭清源是在擺花架子,但是自己身為政法委書記,還是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肯定了清源公司的做法,然後與黨員們一起參觀了清源公司,並照了合影留念相。參觀時是鄭清源的情婦東方雲介紹公司情況的,看樣子她對清源公司的情況比較了解。在海南旅遊的時候王步凡就認識東方雲,今天他裝得就像不認識她一樣。
中午鄭清源要留王步凡和黨員們共進午餐,王步凡謝絕了。他很真誠地說:“鄭董事長,這幾個黨員都是下崗職工,生活相當困難,我估計你中午這頓飯安排得肯定很豐盛,我建議你把飯局辭掉,省下一千多塊錢先給他們每人發放二百元的生活費,這也算是你以實際行動支持黨支部的工作,關心下崗職工的生活吧。”
黨員們聽王步凡這麽一說都拍手了。鄭清源隻好說:“那麽就按王書記的指示辦吧。”
左繡急忙說:“聞過喜,王書記這番話,這個行動本身就是很有價值的新聞呢,你說是吧?”
聞過喜並沒有看左繡,而是點著頭在迅速寫著什麽。王步凡順便注視了一下左繡,她長得很漂亮,很有女人的魅力。再看聞過喜,留著長發,滿臉都是黑胡須,一副文化人的打扮,很有特點。聞過喜這個名字王步凡並不陌生,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人,他特立獨行的樣子給人以非常特別的印象。
王步凡從清源公司回市委去,車到市委門口看見一個農村婦女要闖市委機關,門衛不讓她進,她嚷著說:“王步凡是我哥呢,我見他有急事,就是那個王書記!”
王步凡仔細一看,認出是老家族弟王步流的妻子。王步凡讓葉羨陽停了車,尤揚也隨他下車。王步流的妻子一見王步凡就哭開了:“哥,步流那個死鬼,收破爛不知怎麽收了石榴園工地上挖出來的廢炮彈,被西城公安分局抓了,說是要罰款拘留呢,我沒有辦法隻好來找你了。”
王步凡聽了這話先是有些吃驚,然後對王步流的妻子說:“步流的性格我知道,辦事做人原則性都比較差,你要做好家庭監督員呢。收破爛可以,但違法的事情堅決不能幹。怎麽就收了炮彈呢?弄響了怎麽辦?”
“幾個民工說是廢棄的炮彈,因價格很低,那個死鬼就當廢鐵收下了,不想讓公安局查出來,人就被帶走了。”
王步凡扭頭對尤揚說:“小尤,你去一趟西城公安分局,王步流是個農民,沒有什麽知識,應該以教育為主,不要讓他們小題大做,把廢炮彈退掉就行了。”又對王步流的妻子說:“你上車吧,讓我的秘書去西城公安分局跟他們說一下。”
王步流的妻子顯出萬分感激的樣子,上車時隻顧看王步凡,就碰了頭。王步凡目送尤揚他們離開市委門口,才步行著向市委辦公大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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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向市委大樓裏走,正是下班時間,各部門的人大多提著年貨滿麵春風地從辦公樓裏出來。見了麵都要打個招呼,說王書記好。王步凡總是很恰當地點點頭,或說聲好,既不使自己太沒有官架子,又不讓機關幹部說他架子大,這一點他把握得很有分寸。
現在過節時單位裏時興發年貨,這樣既收買了部下的心,領導也能夠從中得到好處,因為這些年貨大多是領導的親戚朋友經手購買的,以低廉的價格購進,以昂貴的價格報賬,甚至還會弄虛作假把不合理的開支變成合理的開支。王步凡上著樓梯,就感慨這也是一種不正常的風氣,也是一種現象。
下班後,王步凡在回賓館的路上,接到夏侯知的邀請,說晚上和夫人一起請他吃飯,王步凡無法推辭,就開玩笑說:“猴子,錢多了花不完是吧?那你應該扶助一下失學的貧困學子,我這個政法委書記目前還不缺吃不缺穿啊。”
夏侯知被逗得沒辦法,隻好說找王步凡有事情。晚上,王步凡在天道賓館裏陪同夏侯知和他的夫人吃飯,因為沒有外人,王步凡讓司機葉羨陽和秘書尤揚也來了,兩個人有些感動。吃過飯,夏侯知把王步凡叫到一邊說:“檢察院的辦公大樓已經蓋成一年多了,當初是雷佑胤牽線,鄭清源的石油天然氣公司攬了工程,因為鄭清源太貪,造價太高,樓蓋成後,智奇紹不讓他們裝修,現在還一直放著。”
王步凡很吃驚地問:“石油天然氣公司也蓋大樓?”
“這你就不懂了。他是大包,還會二包給別人嘛。”夏侯知說。
王步凡明白了夏侯知的意思,他曾不止一次告誡自己不要和這些人多打交道,但是夏侯知的忙又不得不幫,他考慮再三,最終還是打通了智奇紹的電話:“智檢嗎?今天在喬書記那裏,她問起你們檢察院辦公大樓的事情,要我過問一下!”
智奇紹在電話裏就把鄭清源如何提高預算開支的事說開了,最後還說也不知道雷佑胤從中得了多少好處,一個勁兒地壓他,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才讓停工的,因此得罪了雷佑胤,據說雷佑胤還打算換掉他等,發了一通牢騷。
王步凡笑道:“天野又不是他雷某人的家,況且他又不抓這塊兒工作,換不換你,市委總得征求一下我的意見吧?我個人認為你智奇紹同誌的工作還是幹得不錯的,側麵也向匡扶儀同誌了解了你的情況,喬書記也認為沒有必要換來換去的嘛!”
智奇紹在電話裏顯得很激動,說最近就組織裝修隊伍進行裝修,爭取“五一”完工。智奇紹還順便問王步凡手頭是不是有合適的裝修隊伍。
王步凡笑道:“我又不經商哪會有什麽裝修隊伍?不過我聽人大常委會李主任說有一個叫什麽夏侯知的人,他的裝修隊伍不錯,人大的辦公樓據說就是他裝修的。我去過人大,覺得裝修得挺不錯嘛,很有特色,很氣派,不過我隻是見過夏侯知,不知道他們的實力如何,這個事情最好你們內部把握,你們也可以多方考察考察再定。”久在官場的人,沒有一個是傻子,真是傻子也當不了官。智奇紹立即表態說他明天就派人去人大考察找夏侯知。
王步凡猜測,智奇紹會半信半疑。既懷疑他與夏侯知有什麽關係,或者以為李直與夏侯知有什麽關係,又會覺得他的話隻是隨便說說,這就成了謎。王步凡要的也正是這個效果,人大的辦公樓確實是夏侯知裝修的,當初是夏侯知找到王步凡,王步凡又通過人大秘書長把夏侯知推薦給了李直。至於人大秘書長和李直從中得了多少好處,王步凡沒有問過,夏侯知也沒有說過。事後夏侯知要給王步凡五萬塊錢好處費,王步凡沒有收。
夏侯知得知智奇紹已經答應派人與他聯係,心裏自然感激王步凡,但他知道王步凡的脾氣性格,就沒有提起諸如酬謝之類的話,滿心歡喜地帶著老婆要離開,王步凡冷不丁說了一句話:“以後這種事情最好少來找我,下不為例。”夏侯知有些難堪,王步凡也不再管他扭身走了。
冬去春來,天野市已經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召開“兩會”了。天野的官場曆來愛奢華,隻要一有活動便標語氣球漫天飄舞,極力渲染著一種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喜人景象。
天野的冬季本無鮮花,副市長文史遠偏偏部署各機關團體和企業商戶門口在“兩會”期間都要擺放鮮花,祝賀“兩會”的勝利召開。這樣一來做鮮花生意的雷雁就發了大財,鮮花是用飛機從南方空運過來的,價格高賣得快。兩會的召開又要印製很多文件,懸掛很多標語,電視台記者左繡私下裏開辦了一家裝飾廣告公司,僅印製標語和文件兩項也賺了不少錢。
雷雁的花店叫雁妹鮮花店,左繡的公司叫飛吻裝飾廣告公司,這次因為她們都發了大財,天野百姓又編出了順口溜:
天野市開“兩會”,
滋潤著飛吻,
擁抱了雁妹。
人大政協肥了誰?
現在的老百姓啥也能夠編出來,啥也敢說出來,因為他們沒有辦法製止現象,沒有能力懲治那些以權謀私的人,隻有編出順口溜來諷刺他們,搞一下心理上的平衡。誰都知道雁妹花店的老板是雷佑胤的女兒李直的兒媳婦,飛吻裝飾廣告公司的老板是左繡,她不光與雷佑胤長期姘居,偶爾也陪文史遠上床,文史遠和雷佑胤過去是兒女親家,現在是幹親家,雷佑胤和李直現在是兒女親家,據說左繡當年也陪李直上過床,三位一體,天野市現在召開兩會,為了那份情和愛,這三位巨頭能不讓左繡發點兒財?
“兩會”的氛圍一日比一日濃重,天野市一時鮮花緊俏,雷雁又一次用飛機從南方空運一批鮮花過來,且價格十倍幾十倍地漲,她具體掙了多少錢,老百姓隻能很誇張地去估計。反正文史遠下了擺放鮮花的命令,看似為代理市長歐陽頌當選市長捧場,為“兩會”祝賀,其實是要讓李直的兒媳婦雷雁大發橫財。
“兩會”召開的前兩天,天野市早已標語滿天飄,鮮花似海洋了,到處洋溢著節日般的氣氛。“祝賀天野市‘兩會’勝利召開”和“預祝代表們身心健康,心想事成”的標語到處都能看到。
代表們是三月二十五日來天道賓館報到的,按照日程安排,二十六日正式開會,會期五天,三月三十一日下午會議結束。會議結束後組織部分代表到各重點工程工地參觀,天南縣的鋁廠和電廠就是參觀現場之一。
二十四日上午,上班後閑著沒有什麽事,王步凡坐在電腦前學習打字。他原來不會打字,最近一段時間在尤揚的幫助下已經能夠用漢語拚音打字了,隻是速度有些慢,個別弄不清楚讀音的字還打不出來。他學的是拚音打字法,這種打字方法好學,缺點是速度慢,不知道讀音的字沒法打,要查字典。
王步凡正在專心致誌地練習打字,尤揚敲門進來,手裏拿了兩封信,信放在王步凡麵前沒有說話就退出去了。王步凡見一封信厚厚的,一封信很薄,上邊都寫著“王步凡書記親啟”的字樣。
王步凡先拆開那封薄點兒的信,裏邊隻有一張紙,上麵是一首手寫的打油詩,字跡很工整。
天野最近怪事多,
飛吻雁妹忙張羅,
李雷文梅正忙活,
市長桂冠誰家落?
這封信上沒有落名字,但王步凡已從這封信中感覺到了些異常的東西。現在的天野市有點兒諸侯各霸一方的架勢,李直操縱著人大常委會,在這個領域隻有他說了算,他還可以動用所謂的監督權力去監督那些他個人認為應該監督的人。雷佑胤是管幹部的副書記,網絡了很多親信,想搞什麽政治陰謀根本不用出麵,隻要暗中下道密令,就會有很多人迅速行動起來。文史遠在市政府那邊有一定的影響力,梅秀外與很多女代表能夠說上話,她目前還兼著市婦聯主任的職務,一旦這四個人想弄點兒什麽名堂,那是很容易辦到的,看來這次市長選舉不會很太平。這首打油詩很明顯就是針對市長選舉而言的。
王步凡拆開第二封信,也是手寫的,字跡像出自女人之手。
親愛的領導:
也許你覺得我是個不潔的女人,但我心中在滴血;也許你認為我不是個高尚的女人,但我骨子裏卻有正義感。千萬不要以貌取人!千萬不要以想象給人下定語!
我們姐妹都有一肚子苦水,我們過著很不正常的畸形的生活,誰又能體諒我們的用心和苦衷呢?雷佑胤和文史遠權勢赫赫,相互勾結聚斂錢財,我們身為無權無勢的弱女子,隻能成為他們床上的玩物,不情願又有什麽辦法?威脅利誘無不用其極,我們憑什麽與之抗爭?我們不想做第二個第三個水映月。等他們玩膩了就把我們轉贈給鄭清源和買萬通,別看我們現在過著吃香喝辣穿金戴銀的奢靡生活,但我們心裏空虛,有淚隻能在無人的角落裏流淌。(他們所贈的錢財,我們已經捐給了下崗職工管理辦公室,自己一分錢也沒有要,有收據為憑。)
我們掌握有大量的證據,可以證明雷佑胤和文史遠是有罪的,必要的時候我們可以提供用微型錄像機錄下的一些行賄受賄內幕。我們相信您是個好人,才把這些消息透給您……
另外據我們掌握的可靠消息證明,雷佑胤有野心,他這次要競選市長,並且很有可能競選成功,一旦這種人當了市長,必定給天野人民帶來災難,我們以一個共和國公民的良知和天野市民責任特此奉告。
寫到這裏,不用說出我們的名字,你就會知道我們是誰,王書記,咱們在海南可是見過麵的……
匆忙間王步凡看了這封信,立即就想到了東方雲和東方霞姐妹兩個,也想到了《天野日報》上關於愛心妹捐款的報道,更想到了當初他收到的揭發信和在海南旅遊的一些事情……
這時他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看來這兩個女人還是有些正義感的,所謂小人有其高尚的一麵,偉人有其卑鄙的一麵,這話很有道理。當初他對東方雲和東方霞確實很有看法,那麽好的女人,為什麽心甘情願做了大款的小蜜?現在看來應該重新認識這兩位女性了,她們身上有其超乎常人的高尚。她們備受下崗之苦,又心係下崗職工,不能不說是一種可悲的高尚。不過這封信是不能留下的,因為裏邊提到了他去海南旅遊的事情。於是他把這封信撕了,並且用打火機將碎紙片化為灰燼,然後投進紙簍裏,隻把寫有打油詩的那張紙裝進了口袋裏,他想找個合適的機會與喬織虹談談此事,讓她提高警惕,小心有人利用人代會搞什麽陰謀。
王步凡坐在辦公室裏已經無心幹別的事情,離人代會隻有不足兩天時間了,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早點兒告訴喬織虹。他信步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門口,見房門鎖著,隻好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打了喬織虹的手機,喬織虹回話說她在省裏開會,天黑才能回來。王步凡隻好暫時把這件事情擱下。
坐在辦公室裏有些心神不寧,他到廉可法的辦公室裏去找廉可法聊天。走進他的辦公室,廉可法正拿著一張紙在看,見王步凡進來也不讓座就說:“你說這叫啥事嗎?開個人代會,好像他媽的給李直和雷佑胤家開的,一個雁妹花店大發橫財,一個飛吻公司牟取暴利,我們有些人就是嘴上蜜蜜甜,懷裏揣把鋸齒鐮!我剛才跟喬書記打電話請示要查處這個事情,喬書記說這是生活小節,要我顧大局,識大體。群眾都有反映了,還有什麽大局和大體可言?真他媽的窩囊!真他媽的丟人!有人滿口為人民服務,其實什麽事情都想伸手,什麽昧心錢都要賺,他們顧大局,識大體嗎?真他媽的扯淡!”
王步凡看見廉可法拿的信紙上麵的內容也是那首打油詩,另外,還有一封信,大概是揭發雷雁和左繡大發“兩會”財的事情,好像沒有東方姐妹的信,王步凡才放心了。海南旅遊的事情說小也小,說大也大,這年頭官場無小事,要想整倒誰時,一頓飯吃不對也會吃出政治問題和原則問題。
到了晚上,雷佑胤文史遠和梅秀外都來貴賓樓拜會歐陽頌,後邊還跟了個年光景。看那架勢像是來商量會議的有關事項。但是年光景跟著就有些不太正常,論公論私年光景都不夠這個資格。這裏又不需要公安維持秩序,他跟著就有些多餘。拜會完歐陽頌,這幾個人還特意到王步凡這裏坐了坐,無非說些大家團結一心開好“兩會”的閑話,坐了五分鍾就起身告辭。客人走後王步凡就想,開不開好“兩會”,雷佑胤和文史遠會真的那麽重視?是為了歐陽還是為了自己?為歐陽頌他們不會這麽賣力,為自己他們又是什麽目的呢?王步凡正在琢磨這幫人來拜會歐陽頌的真實意圖,歐陽頌來了,笑吟吟地說:“王書記,我雖然是秘書出身,但在文字功底和基層經驗上不如你,你的文章我讀了,真是大手筆啊!文市長他們給我弄了個‘個人簡曆’,要發給代表們的,你看一看把一下關吧。”說罷很恭敬地遞過一張紙來。
王步凡知道這幾百個字的簡介看似簡單,卻是很有講究的,每個措辭,都將反映出這位未來市長的經曆和能力,甚至傳達著組織上的意圖,讓代表們通過這張簡明扼要的簡曆來了解歐陽頌。王步凡本不想看這些東西,看了不說點兒啥似乎顯得對歐陽頌漠不關心,說點兒啥就會有好為人師之嫌。但出於禮貌他還是接住了《歐陽頌同誌簡曆》這張打印出來的文稿,先給歐陽頌讓了座。
這時溫優蘭進來給歐陽頌和王步凡倒水。剛才雷佑胤他們在時,溫優蘭卻沒有過來倒水,看來這個姑娘愛憎非常分明。現在她把杯子裏的剩水全部倒掉,洗了杯子,重新倒了水,莫妙琴也送來了水果。等溫優蘭把水倒好,兩個人才結伴離去。
王步凡看著歐陽頌的個人簡介上有:“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五年任原省委書記秘書”一句話,就覺得這句話大為不妥,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個歐陽頌是靠原省委書記爬上來的,而不是憑借個人能力幹上來的。文史遠如此用心險惡,難道歐陽頌就沒有看出來?是歐陽頌不懂基層政治經濟學,還是覺得這樣寫恰恰點明了他的光輝曆史?現在官場上隻要是爬到相當級別的人,哪個人沒有後台?誰會在簡曆上寫出年推薦出任一職的話?要寫也隻能寫上“經組織任命出任一職”就行了。王步凡覺得麵前這位代理市長幼稚得有點兒可笑,他不能不把這話點透。為人謀而忠,這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現在歐陽頌既然來找他,就是相信他,如果他不把這個事情點明,日後一旦有人說透,他王步凡就被動了。於是說:“歐陽市長,我看‘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五年任原省委書記秘書’一句話不如改為‘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五年在省委辦公廳任秘書’比較好,我們的一切都是組織上安排的,最好不要提及具體的某個領導人,這樣對你對老書記都不好,你說呢?”
歐陽頌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很惋惜地說:“就按王書記說的改吧。”說罷從王步凡手中接過打印稿,把那句話改了。
王步凡又說:“簡介上隻說‘由平州市委副書記調任天野市任代理市長’。這樣分量有些不夠,應該改為‘因工作成績突出,經組織考核調任天野市委副書記,代理市長。’你說呢?”這一次歐陽頌喜形於色,不停地點著頭,又一次改了簡介。
歐陽頌這時已經有些佩服王步凡了,並把文史遠讓市政府辦公室起草的致辭讓王步凡看。
王步凡接過來一看,是當選後的講話稿。王步凡簡直想笑了,這時候就準備這些東西雖然是應該的,可是一旦選不上呢?在歐陽頌心中可能根本就沒有考慮選掉這個問題,而在他王步凡心中,歐陽頌目前選上的把握隻有百分之五十。但歐陽頌既然讓他看,他不看就有些不禮貌。他看著致辭稿,其實心裏根本就沒在這些文字上,他隻覺得文史遠這麽早就把這些東西弄出來,表麵上是為歐陽頌好,實際上是想看他的笑話,甚至是在搞陣。歐陽頌一旦落選,這個致詞將成為笑料中的一部分。
王步凡看似很細心地看了一遍,然後說:“可以吧!”
歐陽頌聽後似乎也很滿意,就拿了簡介和致辭文稿起身告辭。王步凡本想叫住他把天野目前的複雜情況向他簡單說一說,讓他心理上有所防備,又怕他思想上產生壓力,不利於會議的順利召開,甚至怕他認為是危言聳聽,隻好忍住沒有說。況且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也不該從他的嘴裏說出來,隻有等歐陽頌有所察覺問他時,他再談個人的看法,那樣效果會好一些。
送走歐陽頌,王步凡又想到今天收到的兩封信,他再給喬織虹打手機,對方已經關機,看來這位市委書記說不定又在省城沒事偷著樂,今晚可能不會從省城回來了。
三月二十五日是各代表團報到的日子,很多市縣的領導上午就到天野來了,喬織虹仍然沒有從省城回來,歐陽頌雷佑胤林濤繁王步凡和文史遠等在天道賓館熱情地接待市縣代表團。天道賓館門口懸掛著:“熱烈祝賀天野市十一屆人大五次會議勝利召開”的橫幅標語,賓館門口大廳餐廳和各房間裏都擺放著鮮花,到處洋溢著喜慶氣氛。人代會報到這一天並沒有安排什麽活動,代表們無非是拜訪一下與自己有關係的領導,聯絡聯絡感情,必要的時候在一起吃個飯,拉拉家常。
喬織虹一直到下午才從省城回到天野,因為忙著察看會議議程的落實情況,王步凡也沒有時間與她見麵。晚上王步凡又邀了副市長時運成與天北縣縣委書記白無塵,天南縣縣委書記王宜帆和縣長白杉芸,東南縣縣委書記陳默和縣長孔放遠一起吃了飯。這幾個人當中隻有陳默與王步凡沒在一起共過事,但有過實質性的接觸,也算是老熟人。其他人與王步凡的關係都很好,算來白無塵曾經是王步凡的老領導,王步凡特意為白無塵敬了酒。現在王步凡已經是白無塵的上級,白無塵連說不敢當,又回敬了王步凡一杯。其他人則都給王步凡敬了酒。今晚宴席上的氣氛很好,王步凡的心情一直處於亢奮狀態。回想當年他從一個平凡的人民教師步入仕途,十幾年之後,已經成為天野市的政法委書記了,在別人的一片讚揚聲中,自己也覺得很有成就感。自己畢竟是一步步幹上來的,想想也很不容易。盡管他也走過上層路線,也給原市委書記李直送過一幅於右任先生的字,但這些事情鮮為人知,在別人眼裏他完全是靠個人奮鬥幹上來的,或者說是因為工作成績突出讓省委副書記劉遠超特別滿意才被提拔上來的。
吃過晚飯大家一起到王步凡的住室裏坐了坐,因為來的人過於多,溫優蘭和莫妙琴兩個人來倒了茶水,一時杯子不夠用,莫妙琴就去歐陽頌那裏取了杯子。歐陽頌雖然要當市長了,但天野的縣區領導和他不熟悉,也沒人主動去找他,一時間歐陽頌那裏顯得有些清寂。
大家分別向王步凡匯報了自己縣裏的情況,一直談到晚上十點才結束。王步凡送走這些客人,就想到了打油詩的事情,他給喬織虹的房間裏打了電話,說有個事情要盡快向她匯報一下,喬織虹說讓他二十分鍾後再過去。王步凡隻好點了一支煙抽著等,他忽然想起侯壽山來,這一次侯壽山倒是沒有任何異常表現,看來他與省委副書記呼延雷保持的是單線聯係,並沒有參與雷佑胤的一些活動,他現在完全是一副隔岸觀火的姿態,而雷佑胤則更像困獸猶鬥。副省長的倒台,投票競選市長的結果被省委否決,可能對雷佑胤的打擊不小,現在他上邊沒人了,隻有靠個人去奮鬥,去拚爭。
二十分鍾後王步凡來到喬織虹的房間裏。喬織虹穿著睡衣,露出兩隻雪白的小腿,她的肌膚白得發亮,平時她不穿裙子,王步凡見到的隻是她那張白裏透紅的臉蛋和細皮嫩肉的胳膊,沒想到這個女人的肌膚這麽好。喬織虹見王步凡到來,就問道:“王書記,那個啥,有什麽急事嗎?剛才我正在洗澡呢。”
王步凡坐下後很嚴肅地說:“天野官場很不平靜啊,我曾經收到過一首打油詩,從詩麵上似乎能夠看出這次人代會有點兒不順利,恐怕有人會做小動作呢。”王步凡說著話就掏出那張寫著打油詩的信紙遞給喬織虹。
喬織虹看著打油詩先是緊鎖眉頭,接下來眉頭又舒展了:“這個啥,下午廉書記也說到過這個事情,現在有些人總喜歡製造緊張空氣,愛傳謠信謠,我看情況未必會有這麽嚴重吧?現在畢竟還是黨領導一切的嘛,我想個別人也未必就敢違背組織原則去玩火,去違規違紀地搞小動作吧?至於有人在‘兩會’期間發什麽財的問題,就更是小事了。這個事情就別管它了吧,現在的風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些時候也不得不裝糊塗啊!”
“喬書記,有人發‘兩會’財的事情可以不管它,但是這次人代會畢竟有選舉任務,是代表人民權力的,一旦選舉結果與組織上的意圖相違背怎麽辦?這可是大事啊,一旦出現反常現象我們又怎麽向省委交代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歐陽頌同誌在天野沒有任何根基,我是怕我們陷於被動啊。”
“那個啥,你說的情況我會引起重視的,到選舉那天我讓劉書記親自來天野壓壓陣,我想不會有問題的。誰要膽敢做小動作,不和上級組織保持一致,那個啥,組織上是會嚴肅處理的。”
王步凡看喬織虹如此自信,又搬出劉遠超來壓陣,他再說什麽就有些多餘了,隻好起身告辭,但心裏總覺得有些不踏實,也有些沒趣,好像是他傳謠信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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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從喬織虹那裏回到自己的住室,見張沉孔放遠等人坐在他的住室裏等他,溫優蘭和莫妙琴正在為他們倒水。已是夜間十點多了,有幾個人與王步凡見一下麵寒暄一陣就走了,最後隻有張沉和孔放遠留下來好像有什麽話要說。正在這時天北縣的縣委書記白無塵又返回來了,剛才人多他可能有話也沒有說成。
大家都是很熟悉的人,沒有客套話。張沉說道:“二哥,我看這次人代會不會太平靜,這幾天我們縣的縣委書記雷潤耕活動很頻繁。據有的人大代表說雷潤耕在下邊散布謠言說歐陽頌是個庸才,不勝任市長職務,請代表們在關鍵時刻動用一下手中的權力,一定要選出德才兼備,能夠帶領天野人民發展經濟走小康之路的市長。具體要選誰當市長,雷潤耕沒有說明白,隻是強調代表一定要對自己那神聖的一票負責任。”
白無塵也說:“我想向你說的情況與張沉說的一樣,天東縣有的代表也在散布類似的謠言,並且天東縣的書記還找過我要我支持雷佑胤,代表們已經議論紛紛了,形勢對歐陽頌很不利啊。”
孔放遠道:“剛才人多我沒有說,我轉回來也是為這個事。我們縣的書記陳默和副書記焦佩都是人大代表,他們公然說歐陽頌同誌不稱職,要選出一個稱職的人民信賴的好市長,但是具體要選誰當市長他們沒有明說,我想肯定是指雷佑胤。”
王步凡長歎一聲說:“我在市裏也感覺到氣氛異常了,剛才我還在喬書記那裏匯報這種反常情況,她卻不以為然,我真為這次人代會捏著一把汗呢。放遠同誌,我聽說在天南被撤職的萬勵耘和傅正奇都在你們那裏又被安排了個什麽職務?是誰安排的?”
“是李直讓陳默和焦佩安排的,都到下邊當了鄉長,這一次還都是人大代表,他們現在隻聽書記陳默的話,陳默也處處排擠我。”孔放遠說。
“真他媽的怪了,萬勵耘和傅正奇快成不死鳥了。”王步凡說罷想了想又說:“放遠你去找一下萬勵耘和傅正奇,就說是我讓他們來這裏有急事要談,你就不要來了,這個事情你不要插手,張沉和運成你們也回避吧,有人做小動作這個事讓我知道就行了,在下邊也不要亂說。人代會到底會開出個什麽結果,選出個什麽樣的市長,現在情況還不明朗,你們不要過早卷進去,我這也是為你們好。”
等三個人點著頭離開後,王步凡給廉可法打了個電話:“廉書記休息了沒有?”等廉可法在電話上說還沒有休息,正好在賓館看望一個老戰友。王步凡很客氣地說:“真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得驚動你老兄,有點兒急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否麻煩你帶上反貪局局長匡扶儀拐我這裏一趟?或者你們在哪裏我去見見你們。”廉可法在電話上說他正準備離開,幹脆叫上匡扶儀拐一下到王步凡這裏。合上電話,王步凡又叫來溫優蘭交代說:“等一會兒我和廉書記匡局長談點兒事情,東南縣有兩個人要找我,你擋一下,讓他們在樓下等一會兒。”溫優蘭點點頭出去了。
王步凡在思考著如何在會前搞點兒動作,警告一下那些膽敢和組織上不保持一致的人,現在看來隻有拿焦佩開刀了。王步凡在天南當縣委書記的時候,焦佩是副書記,總不配合工作還老是到天野市來告王步凡的狀,散布壞話。王步凡本不想和他一般見識,誰知此人與陳默沆瀣一氣,先是想整倒孔放遠,現在竟敢在天野破壞安定團結的局麵,此時此刻王步凡對他下手也算出師有名了。
廉可法和匡扶儀笑著進來了,廉可法開玩笑說:“王書記金牌召下官,有何訓教?”
“我哪敢對你老兄訓教啊,是向鋸齒鐮和明晃晃請教問安呢!”因為匡扶儀的口頭禪是“明晃晃做事”,因此就有了“明晃晃”的綽號。
“不會這麽簡單吧,王老弟也知道我老廉的為人,愛直來直去,從來不嘴上蜜蜜甜,懷裏揣把鋸齒鐮,有話你就直說吧!”
王步凡拉住廉可法坐下,又給他倒了水才說:“廉書記,你是天野的老紀委書記了,最近天野發生的一些事情我一直覺得是有一隻黑手在操縱著的,特別是人代會明天就要召開了,種種跡象表明,雷佑胤可能要在這次大會上有所動作。鋸齒鐮該發揮作用的時候一定毫不心慈手軟地鋸他們,你們紀委和反貪局可不能袖手旁觀啊!”
“我也有這種擔心,可是人家花瓶就是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總認為天野的革命形勢一派大好,我們說多了好像皇上不急太監急似的。”廉可法發牢騷說。
“盡管喬書記不以為然,我們不能不引起重視啊。我們都是班子成員,有這個責任呢!我得到可靠消息,東南縣東遠縣和天東縣這次都在下邊搞了小動作,山雨欲來風滿樓啊,這個事情如果不警告他們一下,可能事態會更為嚴重,一旦出現違背組織原則的失控事件,你我臉上也無光啊!”
匡扶儀吃驚地說:“居然有這種事情?他們辦事也太不明晃晃了。”
“有什麽證據嗎?隻要有證據我老廉現在就可以采取措施。他雷佑胤想當市長簡直是在做夢!”廉可法很氣憤地說。
王步凡知道廉可法與雷佑胤有矛盾,就笑著說:“老兄啊,這種事情誰會站到大街上去說?證據也隻能在事後去找,現在找證據已經來不及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側麵進攻,搞迂回戰術。”
廉可法有些不解地看著王步凡,不知道他的話具體含義所在。
王步凡這時才說出了他的想法:“東南縣的焦佩你知道吧?”
“知道!是他媽的一個官痞,無賴。當年要不是他我能找你談話嗎?當時多虧扶儀同誌給我說了具體情況。你不會記恨他告你任人唯親那件事吧?”
“哈哈,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焦佩是雷佑胤重用的人,手腳曆來不幹淨。當年我在天南當縣委書記的時候,有兩個幹部向原縣委書記行賄,事情敗露後被抓了,據說他們為了當鄉長給雷佑胤和李直送了不少錢,事後雷佑胤和李直就指使焦佩出麵說情給萬勵耘和傅正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後兩個人又找著焦佩,焦佩和陳默又把他們安排到東南縣去當了鄉長,他們這時就在樓下。我的想法是一會兒你見了他們就說有人揭發他們向焦佩行賄的事,隻要他們坦白交代,配合組織弄清真相,可以給他們弄個免予處分或者寬大處理。這兩個人都是膿包,隻要你不處分他們,他們什麽事情都會交代的,如果焦佩受賄情況屬實,可以以紀委的名義先‘雙規’焦佩,在‘雙規’他的同時再給他加上一條破壞‘兩會’勝利召開破壞天野安定團結的罪名,這樣就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匡扶儀說:“不行反貪局現在就明晃晃查他們。”
廉可法點著頭說:“這個辦法好是好,隻怕花瓶又該不同意了。”
“我看先不要向她請示,等事實清楚後再向她匯報,我想她會支持的。她還不至於糊塗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吧?”
廉可法歎道:“黨和人民賦予咱們權利和義務,該做孤臣的時候就得做孤臣啊!不然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麽用?”
“那麽讓那兩個人上來吧?你跟老匡和他們談談。”王步凡用商量的口氣望著廉可法。
廉可法喝了口水,點了點頭:“事實清楚嗎?”
“我覺得不會有錯。”王步凡說著拿起電話給溫優蘭打了個電話說:“小溫,你讓那兩個人來吧。”
過了一會兒萬勵耘和傅正奇賊頭賊腦地進了王步凡的房間,一見廉可法和匡扶儀他們立刻緊張起來。這年頭搞紀檢和反貪的人身上總有一股威懾力,讓那些心中有鬼行為不檢點的人望而生畏。廉可法望著萬勵耘和傅正奇不說話,匡扶儀還是禮貌地和他們打了招呼。王步凡則很熱情地勸他們坐。勸了三遍,萬勵耘和傅正奇才忐忑不安地坐下。
萬勵耘和傅正奇坐下後見廉可法一直用犀利的目光注視他們,頭上就冒汗了。兩個人不知道又出了什麽事情,但是政法委書記紀委書記和反貪局長召見他們絕不會是什麽好事。
廉可法看火候已到,就一字一板地說:“你們兩個是叫萬勵耘和傅正奇吧?”
“是,是。”萬勵耘和傅正奇一齊回答。
“你們知道,我老廉從來不嘴上蜜蜜甜,懷裏揣把鋸齒鐮。咱們直來直去地說吧,東南縣和天南縣有人向市紀委舉報你們年前向當時的天南縣縣委副書記焦佩行賄的事情,信是我直接收到的。黨的政策你們是知道的,在這裏我就不再重複了,希望你們積極配合組織,交代自己的問題。為什麽把你們叫到這裏來呢?因為舉報人連王書記也舉報了,說你們的工作是王書記向焦佩打招呼然後安排的,我來找王書記就是為了落實這個事情的。本來匡局長是要查你們的,還是希望你們主動。”
匡扶儀也說:“你們辦事也太不明晃晃了吧?”
王步凡見萬勵耘和傅正奇已經嚇得坐不住了,急忙插話說:“廉書記,這兩個同誌是有點兒毛病,在天南的時候我就經常教育他們,他們也曾經為自己身上的毛病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隻要他們能夠積極配合組織上把問題交代清楚,有立功贖罪的表現,就寬大處理他們吧,他們為了求得一官半職也不容易啊!匡局長,你也比較了解他們,你說是不是?”
“王書記,這個事情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關鍵在於他們自己,就看他們自己何去何從了!”匡扶儀故意一臉嚴肅地說。
萬勵耘此時擦著額頭上的汗說:“廉書記,匡書記,我徹底坦白交代,絕不敢欺騙組織。年前為了能弄個職務,我和傅正奇每人給焦佩送了四萬塊錢,他就托人把我們安排在東南縣工作了,過年的時候我們又找著他想讓他給安排個職務,每人又給他送了四萬,他就把我們安排在東南縣當鄉長了,當然市領導雷佑胤和李直也替我們說了話,我們知道自己犯了錯誤,情願接受組織上的處分。另外,焦佩和陳默最近還動員東南縣的代表到選舉的時候投雷佑胤的票,不投歐陽頌的票呢。”接下來傅正奇的交代與萬勵耘如出一轍。
廉可法這時說話了:“念起你們向組織上主動交代了問題,組織上可以考慮從輕處理,不過……”
王步凡也急忙插話:“匡局長,能不立案還是不立案。廉書記,如果考慮到不給個處分不好下台,就把他們調到天南安排個局委副職吧,這樣也能使你好說話些。”
廉可法考慮了一陣子說:“那就按王書記說的辦吧,不過這個處分是輕了點兒,你說呢老匡?”匡扶儀點點頭沒有說話。
萬勵耘和傅正奇聽了這話就像聽到了赦免令,一個勁兒地說:“謝謝廉書記,謝謝王書記,謝謝匡書記。”
王步凡又說:“這個事情在組織上沒有作出決定之前,希望你們守口如瓶,不要亂說亂講,一旦弄得廉書記和匡局長工作被動,可就沒有你們好果子吃了,不要讓紀委和反貪局新賬老賬一齊算啊。你們去吧,安心開會,就當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萬勵耘和傅正奇一個勁兒地說著謝謝,然後擦著汗離開了王步凡的房間。
萬勵耘和傅正奇離開後,廉可法說:“我看焦佩明天是不能參加人代會了。不過這件事情還有個手續問題,在明天正式開會之前得請天野市人大常委會先罷免焦佩人大代表的資格,然後紀委和反貪局再‘雙規’他。”
“這個事情隻怕你老兄今天晚上要把一切準備工作做好,先不要提及雷佑胤,到時候把真憑實據放到李直麵前,李老頭子想袒護焦佩也張不開口了。”廉可法點點頭起身告辭,王步凡一直把他送到樓下,匡扶儀沒有和廉可法一起走,他要和王步凡敘敘舊,等廉可法的小車看不見尾燈時王步凡才和匡扶儀邁著沉重的步子上樓。
三月二十六日,天野市十一屆人大五次會議在天道賓館開幕,主席團成員都神采奕奕地坐在主席台上,會議由人大主任李直主持。上午八時整,李直用抑揚頓挫的聲音宣布:“天野市第十一屆人大五次會議隆重開幕”,然後全體起立,會場上奏響了雄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國歌奏畢,李直用很高亢的聲音說:“下麵請天野市人民政府代市長歐陽頌同誌作《政府工作報告》!”歐陽頌春風滿麵地健步走向報告席,開始作《政府工作報告》。喬織虹望著歐陽頌麵帶笑容,和藹可親。她今天換了新西服,發型像是剛剛整過,顯得很有精神,也很有風度。與喬織虹相比歐陽頌雖然也做了發型,但顯得不是那麽精神。
《政府報告工作》很長,第一部分是二零零一年工作回顧。第二部分是二零零二年政府工作的主要目標和任務。其中有總產值翻兩番,平均年增速百分之八點八等具體數字,還提到了傳統產業二次創業非公有製經濟發展目標農業產業化工程退耕還林工程城鄉基礎設施工程教育設施建設工程建設旅遊城市工程及石榴工程等。
歐陽頌是東北人,口音與本地口音不同,加上他天生底氣不足,作起報告來讓人聽得直想瞌睡,會場上的秩序也不是那麽好,人們大多在議論焦佩被“雙規”的事情。就連主席台上的人也不時有交頭接耳說話的。雷佑胤在前排就座,為了顧及形象,他正襟危坐一句話也不說,臉色有些凝重。梅秀外和一個人大副主任在後排就座,兩個人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李直扭頭看了看笑著沒吭聲,直到喬織虹扭頭看他們時,兩個人才止住了說話聲。
《政府工作報告》整整讀了一個上午,歐陽頌用並不高亢的聲音念完結束語:“為開創天野現代化建設新局麵而努力奮鬥!”已經差五分鍾就十一點了。上午的議程就這些,李直宣布下午各代表團分組討論《政府工作報告》。
中午吃飯時王步凡和王宜帆張沉時運成孔放遠林君他們在一起,飯桌上王步凡問了天南縣鋁廠和電廠的建設情況,因為歐陽頌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已經把中南鋁廠和電廠列為市重點工程了。王步凡囑咐天南的縣委副書記林君要準備一下,會議結束後,代表們可能要到天南去參觀。王宜帆告訴王步凡三月二十六日電廠的一號機組已經發電了。王步凡很高興。
吃過飯,離下午開會還有一段時間,王步凡就到貴賓樓想休息一下。溫優蘭和莫妙琴見王步凡回來,每人提了一個大包,笑著隨王步凡到了房門前,溫優蘭放下包開了房門,王步凡問:“這兩個大包裏是什麽東西?”
莫妙琴說:“我們也沒有打開看,是會議上發的紀念品。”
王步凡立即警惕起來,他彎下腰去看一個包,上邊打著“萬通實業有限公司贈”幾個字,打開一看是一條價值五百元左右的毛毯,他再看另一個包,上邊打的字是“清源石油天然氣公司贈”,裏邊是一件黑色皮衣,款式很新穎,隻怕要值一千多塊錢。王步凡有些納悶,僅僅為歐陽頌當選市長的事,買萬通和鄭清源根本不會這麽破費,這裏邊肯定有什麽玄機。莫妙琴問:“叔,開一次會就發這麽多紀念品,總共有多少代表啊?”
王步凡隨口說:“有五百來人吧。”
溫優蘭很吃驚地說:“如果按一個代表發一千五百元紀念品算,就得花七八十萬呢,萬通公司和清源公司可真有錢啊!”王步凡苦笑一下沒有說話,莫妙琴把紀念品整理好放在衣櫃裏,溫優蘭給王步凡倒了水。這時歐陽頌也回來了,兩個姑娘就跑著去給歐陽頌送紀念品。
過了一會兒歐陽頌就過來了。王步凡給他讓座之後,歐陽頌說:“不知天野過去開人代會是否也發這麽貴重的紀念品?這樣不太好吧?我感謝萬通公司和清源公司的好意,人家畢竟是支持我的嘛,但我覺得這樣做不太好吧,太奢華了。”
王步凡知道過去開會也發紀念品,但都沒有這一次發得多,他本想提醒歐陽頌要注意幕後的一些情況,但話到嘴邊,覺得沒有證據的話還是不說為好,就改了口:“過去也發,隻是沒有這次多。”
“現在的風氣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那天雷書記和文市長專門引著買萬通和鄭清源與我見了麵,說是紀念品由萬通公司和清源公司準備,我同意了,但是沒有想到他們把紀念品搞得這麽奢華,上邊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批評我的。”歐陽頌有些擔心地說。
這件事既然是歐陽頌批準的,王步凡就不好發表什麽看法了,隻好把話扯到《政府工作報告》上,言語之間少不了稱讚一番,歐陽頌自謙了一下。等歐陽頌很誠懇地讓王步凡提意見時他本想說建設旅遊城市工程沒有具體內容,太虛了,其中隻提到了九九重陽定為天野市的石榴節,其他實質性的東西沒有,僅憑石榴一項就想搞什麽旅遊城市是不可能的,如果把開發得道山和石榴工程結合起來,就會好些,可惜《報告》中隻字未提。他也知道開發得道山是要上邊批準才能寫進《報告》裏邊的,顯然沒有人去關心這個項目,上邊也不會主動提出讓你開發得道山。現在的許多項目是爭取來的,是跑出來的,正像當官是跑出來的一樣,天野現在有很多人忙著跑官,卻沒有人忙著去跑項目,因此經濟幾乎沒有什麽飛躍發展。這種怪現象隻怕一時也根除不了。況且他王步凡隻是個政法委書記,即是想端正黨風,刹住歪風,他的話又有多少分量呢?他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的,不該自己表態的事情不說,超越自己權限的事情不辦。因此忍住沒有對《報告》進行評論,隻用“加大開發旅遊資源”這類虛話敷衍了一陣子。又閑談了一會兒,直到歐陽頌起身告辭。
下午代表們討論《政府工作報告》,看上去情緒熱烈,言之鑿鑿,但細聽起來大都是些虛話,很少有建設性的意見。王步凡參加了西城區代表團的討論,買萬通和鄭清源是私營企業家,經過“奮鬥”弄了個人大常委,鄭清源情緒高漲地大讚這幾年天野經濟發展迅速。買萬通字正腔圓地大唱天野市政通人和的讚歌。好像天野的發展與鄭清源和買萬通有著很大的關係。這些話在王步凡看來完全是不著邊際的廢話,沒有什麽實際意義,而發言的人卻說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十分動聽。
市電視台記者左繡今天顯得特別活躍,小步跑著到各代表團去錄像訪談。等左繡來到王步凡所在的代表團時,左繡先采訪了王步凡。“王書記,請您就天野市在新形勢下召開的這次人大盛會談幾句好嗎?”王步凡注視著左繡,這女人中等身材,微微歪著頭,正向他報以燦爛的媚笑。她的兩隻眼睛特別迷人,穿了件棉裙,裙子與長筒皮靴相接處露出半尺左右的白腿,她的腿潔白如玉,有些誘人。天野的三月,氣候還有些涼,而時髦女郎們已經開始與寒冷挑戰,要美麗“凍”人了。王步凡望著左繡,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發脹,甚至不敢再注視下去,這個女人確實太美了,難怪李直雷佑胤和文史遠都成了她的俘虜,如果換了自己,說不定也難以渡過這條胭脂河。左繡見王步凡注視著她遲遲沒有說話,就嫣然一笑,嬌態萬千地說:“王書記,談談吧,我們很想聽到您的真知灼見呢。”
王步凡回過神想了想,又是總結出三點來:一回顧天野幾年來的經濟建設,成績很大,凝聚了曆屆市委市政府領導和八百萬人民群眾的心血和汗水,成績來之不易,要百倍珍惜;二麵對目前天野市的經濟狀況,我們麵前的困難還很多,比如下崗再就業問題,比如經濟發展緩慢等問題,還需要廣大黨員幹部帶領人民群眾在“小康戰略”重要決策指引下,開拓創新,努力奮鬥;三展望天野市的明天,挑戰與機遇並存,我們有信心有決心把工作做得更好,迎接即將到來的更加開放的更加繁榮昌盛的新天野。代表們針對王步凡的講話報以熱烈的掌聲,左繡很嫵媚地再次向王步凡報以微笑。王步凡忽然覺得應該再補充幾句。左繡這時正在抓拍鄭清源和買萬通拍手的鏡頭,他就又開腔了,左繡急忙又把鏡頭對準他。“天野的廣大幹部和代表們是值得人民群眾信賴的,也是能夠和組織上保持一致的,我們要以高度的組織責任感,本著對人民負責,對組織負責的態度,認真組織和開好這次會議,認真貫徹執行組織上的意圖,選出黨和人民信任的市長,絕不允許任何人做出違背組織原則喪失黨性的事情來,因此這次會議既要體現組織意圖,又要代表民心民意,我們必須嚴肅對待。”王步凡說了這些話就後悔了,這些話應該由喬織虹去說,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幾天來一直擔心這次會議會出問題,一不留神決了這些讓人吃驚的話。
王步凡開了頭,鄭清源很踴躍地發了言,他是以一個私營企業家的身份發言的,而內容卻是大談維護組織原則問題。這類官場語言似乎與他這個黨外人士的身份有些不相符合。王步凡覺得鄭清源的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也許恰恰證明有人正在違背組織原則,正在做小動作。買萬通也是以私營企業家的身份發言的,內容卻是大談民主和民意:“我們現在天天在喊以法治國,以法治國就要尊重民意啊,選舉市長這麽大的事情就要充分體現民主嘛,像美國競選州長那樣,選舉出天野人民信賴的市長,選舉出能夠帶領天野人民開拓進取,狠抓經濟建設,在新的一年裏帶領群眾大展宏圖的市長。說到底我個人認為現在的市長選舉不民主,從外地調來一個陌生人,天野人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天野的民情和政情,如何卓有成效地帶領人民群眾奔向小康呢?當然,也許歐陽市長是個很優秀的市長,也許他能夠帶領天野人民開拓進取,隻是我對這種組織任命的做法有異議,對當前的政治製度有異議,這隻是一個黨外人士的觀點,一個人大常委的不成熟看法,如果有違背組織原則的地方,我情願接受組織上的批評,但我有權保留自己的意見。”買萬通的話左繡很認真地錄了音。
王步凡對買萬通公然跳出來散布不同聲音是很有看法和想法的,很想製止他,但這是在自由發言,就沒有說什麽。買萬通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但目前畢竟還是在黨組織領導下進行民主選舉,這不是什麽高調不高調的問題,而是組織原則問題。國與國之間國情不一樣,政治體製也不可能一樣,中國不可能去照搬另一個國家的選舉方法,也不可能無原則地讓代表們想選誰就選誰,那不全亂套了。
左繡拍完了鏡頭,扛著照相機出去了,大家又開始討論《政府工作報告》。王步凡站起來向大家報以歉意說:“我出去一下。”說罷就離開了討論會場。
王步凡在衛生間裏整整蹲了二十分鍾,痛快淋漓地解了個大便。在這二十分鍾時間裏,他回味著鄭清源和買萬通剛才的話,特別是買萬通的話明顯是有針對性的,矛頭直指歐陽頌,認為他從外地調來,不了解天野政情和民情,是組織上派的市長,而不是人民代表要民主選舉的市長,那麽既然買萬通對組織上任命的市長有意見,為什麽還拿出那麽多錢來讚助大會呢?這就令人費解了。王步凡從衛生間出來,遠遠看見雷佑胤正與左繡鄭清源和買萬通在比畫著說什麽,三個人不停地點頭,王步凡這時不便走過去,就躲在走廊上抽煙,抽完一支煙,再往那邊看,雷佑胤左繡鄭清源和買萬通已經不見了,李直正在向梅秀外和人大秘書長交代著什麽,梅秀外和人大秘書長也是不停地點頭。王步凡隻聽見李直的最後一句話是“慎重一些”。三個人說完話就很快解散了。剛才這些人的行為都有些神秘,王步凡立即想到中國那句古話:好話不背人,背人無好話。看來真的有人要在人代會上搞陰謀了。王步凡回到討論會場,再沒有見到鄭清源和買萬通回來,也不知道他們去哪裏活動去了。
晚上王步凡這裏沒有來什麽人,他打開電視看兩會專題報道。電視屏幕上是領導深入到各代表團去同代表們座談的鏡頭,各代表團在電視裏轉換著露麵,先是喬織虹參加的市直機關代表團,喬織虹當麵回答了委員和代表們提出的一係列關乎民生與天野發展的全局性問題。電視台不時滾動播出大會盛況,再切換到座談會現場。電視下麵先是祝賀語:萬通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買萬通率全體員工祝賀“兩會”勝利召開,選出人民信賴的市長。接下來是恭賀詞:清源石油天然氣公司董事長鄭清源率全體員工恭賀“兩會”圓滿成功,祝各位代表委員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王步凡看著字幕就有些想法,“選出人民信賴的市長”是什麽意思?是指歐陽頌還是另有所指?如果說歐陽頌是人民信賴的市長,這話不太符合實際。歐陽不是天野人,人民群眾現在還談不上對他信賴與否。如果另有所指,那麽是指歐陽頌還是雷佑胤?當然絕對不會是指林濤繁和他王步凡。王步凡在心裏提醒自己:鄭清源和買萬通這次慷慨大方地讚助“兩會”,絕對不是衝著歐陽頌來的。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他們現在根本談不上愛歐陽頌!那麽最好的結局也許是他們受了雷佑胤和文史遠的點化,這次投入了,日後必然會有更多的回報。到時候再有什麽工程,歐陽頌也沒法不讓買萬通和鄭清源承攬。最壞的結局極有可能是歐陽頌落選,雷佑胤被選上,那麽對鄭清源和買萬通就大有好處了。
電視鏡頭切換到歐陽頌參加的西遠縣代表團座談會現場,歐陽頌在座談會上和縣委書記說:“目前我市住房條件最差的是國有企業,對於這個群體,政府確實應該多關心他們的冷暖,兌現住房補貼政策。目前天野市下崗職工有三萬多人,我們要盡有限的財力,保證下崗職工有飯吃有衣穿子女能夠上學……我們要堅定不移地抓重點工程建設,走工業經濟強市之路。”
廉可法參加的代表團隻在鏡頭上顯了顯,見到他正在義憤填膺地說著什麽,可能是針對現象除而不盡發出的感慨。電視上沒有一點兒聲音,不知是電視信號出了故障,還是有人故意把錄音刪掉了。
雷佑胤參加的是北遠縣代表團,他在發言中提到了包括中小學危房改造在內的發展教育問題。特別強調要始終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進一步深化改革,擴大開放,保持國民經濟持續快速健康發展,同時要切實加強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促進社會全麵進步,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
林濤繁的鏡頭也是一閃而過,等到王步凡自己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他看得特別仔細,但是他在討論時最後強調“要以高度的政治責任感,本著對人民負責,對組織負責的態度,認真組織和開好這次會議”的那段話被刪掉了,而買萬通那一通發言竟然上了電視。他有些惱火,很想打電話到電視台問一問是誰讓刪掉的,但想了想還是算了,自己算老幾呢?說那些話的時候就覺得不太合適,刪掉了更好。但是萬不該將買萬通的話播放出來,他的話對歐陽頌是不利的,看來宣傳部長也是個混蛋,這樣的話能夠讓它上電視?
接下來是文史遠參加的代表團座談會。文史遠強調天野的石榴工程進展順利,形勢喜人,不出一年時間要讓天野石榴甜遍全國,酸向世界,要把天野石榴產業做大做強……
王步凡聽著這話就笑了,現在的領導張口就是“項目”,閉口就是“產業”,再不然就是“工程”,由此他就想到了一個笑話,說是一個鄉鎮書記愛打麻將,開一杠就是上了個“項目”,自摸時變成了振興工程,牌背時倒開門一抓三便說成是“產業結構調整”,文史遠的話簡直與那個鄉鎮黨委書記的話有些相似。尤其是文史遠在最後說要讓天野石榴甜遍全國,酸向世界,簡直就是不著調的屁話,可信度幾乎等於零。王步凡不是石榴專家,他隻是覺得當年栽種的石榴樹,想甜遍全國都不可能,更不用說酸向世界了。
以後的每天上午代表們都是聽取報告,有《天野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工作報告》,有《天野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報告》,有《天野市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有市計委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報告》和市財政局《財政預算報告》。下午均為分組討論時間,市領導也輪流到各代表團去參加討論。梅秀外鄭清源和買萬通三個人仍然特別活躍,經常到各代表團去走動,有時還把各縣區的一把手叫出去單獨交談幾句,有時把委局的一把手叫出去密謀一番,王步凡已經猜測到他們在搞小動作,但他沒法出麵製止。晚上自然會有很長時間的兩會新聞專題報道,正在熱播的一部電視劇也隻好停播。很多企業都向“兩會”獻忠心,點歌祝賀,就連天野汽車廠也不甘寂寞點了歌曲。王步凡對此很有想法:自己的職工連飯都吃不上,天天來市委市政府鬧事,廠長向天吟還有心思來關心兩會。夏侯知也想湊湊熱鬧,打電話請示王步凡,問他們的公司是否也表示一下。王步凡給他潑了冷水,勸他少出風頭,多幹實事。
三月三十一日就要選舉市長了,三月三十日晚上,天北縣的縣委書記白無塵突然來拜訪王步凡,他向王步凡透露,有幾個代表團共五十名代表準備集體推薦雷佑胤作為市長候選人與歐陽頌競選,一個是東南縣陳默所在的東南縣代表團,陳默是天野目前縣委書記中資格最老的,比白無塵還早當一年。陳默與雷佑胤是戰友,他聯絡的有東遠縣代表團和天東縣代表團。一個是梅秀外所在的市直代表團,她可能是受李直指使,跳出來為雷佑胤搖旗呐喊,聯絡了西城區代表團。另一個是文史遠所在的東城區代表團也正在加緊活動,聯絡的是市直局委的代表,這三個人的活動能量是不可低估的,再加上鄭清源和買萬通四處遊說,看來歐陽頌的後院真的要起火了,王步凡猜測的事情終於被事實所驗證。
聽了白無塵的話王步凡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多日來的擔心現在終於明朗化,雷佑胤已經從幕後跳到了前台。王步凡這時忽然“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到了該站出來說話的時候了,不過不能明刀明槍地幹,仍要講究策略,不露痕跡,既要讓雷佑胤的美夢破滅,又不能讓天野㊣(98)幹部知道是他王步凡幹的。現在想當個堅持原則的人可不是那麽容易的,既要鬥爭,又要保護自己。他還問白無塵認識哪個省委領導,如果認識就把今天的情況趕緊匯報上去。白無塵說認識省紀委書記李宜民,王步凡示意他趕緊打電話,可惜白無塵把電話號碼忘記了,說回去以後找到了就打電話。
白無塵來去匆匆,像做賊一樣小心。王步凡也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和處境,這場鬥爭是不見血不見火的政治鬥爭,誰都不想在這場鬥爭中成為犧牲品,白無塵是李直一手提拔上來的人,現在能夠作出這樣大義滅親的抉擇,說明他良知未泯,黨性原則是很強的。白無塵走後,王步凡點了一支煙抽著在梳理自己的心緒,這個結果他早有預感,但沒有想到情況會這麽嚴重,他感謝白無塵給透露了天機,同時也讓這個“天機”攪亂了方寸。看來雷佑胤已經到了孤注一擲的地步,他是想弄個既成事實的局麵,逼組織上承認他這個代表選舉的市長。而此時王步凡則要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證據,快速出擊,使雷佑胤的美夢破滅。又點了一支煙抽著,王步凡想到了當初他收到的那些告狀信,就給葉羨陽打電話,讓他把車開過來。
等葉羨陽來到後,王步凡已經等在樓下了,他很抱歉似的說:“小葉,我今天晚上有點兒急事,自己開車去,你回家休息吧。”
葉羨陽沒敢多問,把車鑰匙遞給王步凡說:“王書記,夜間開車小心點兒。”葉羨陽見王步凡點了頭,他才有些不放心地準備離開。此時王步凡已經鑽到車裏了,在他上車後又臨時改變了主意,不想讓自己的車夜晚出現在市委大院裏,就又叫住葉羨陽說:“小葉,還是你開車吧,我的技術不行,到市委辦公室去一趟,我有點兒事。啊,最近彩票又中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