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邊緣

從九月六日晚上跟朱侖見麵開始,我就驚訝她的「神童現象」,尤其呈現了「變異的神童現象」。「神童現象」是可以解釋的,「超神童現象」中「變異的神童現象」是無法解釋的。

「神童現象」是有軌跡與範圍的。像數學家高斯,他是神童,小時候,老師要稍得清閑,特別出了煩人的數學題目,給學生們去演算。題目是1+2+3+……+100,總數是多少。正在小學生們傻傻的一個個胡加時候,高斯已交卷了,總數是5050,老師驚訝怎麽這麽快,高斯的答案是1+100=101、2+99=101、3+98=101……所以101*50,就是答案。高斯這種現象,就是「神童現象」。高斯式的「神童現象」有一特色,他的表現是天啟的、頓悟的。用「神童現象」解釋朱侖,除了她也具有天啟的、頓悟的以外,過目不忘是她極大的特色。她知道得太淵博了,淵博得像百科全書,尤其在專有名詞和數字上,她都表現了淵博和準確,這種記憶力太驚了。問題是,她有「不忘」的本領,但必須先有「過目」的條件,她什麽時候「過目」了這些呢?別忘了,她才十七歲;別忘了,她隻是高二學生,她從何而來這些爆炸的知識呢?就算是一覽無遺的掃描吧,也得給她時間和環境啊,她被關在圖書館書庫裏過嗎?或被關在什麽智庫的資料庫裏過嗎?還是被關過,後來忘了被關過了?太不可思議了。所以說,「神童現象」不足以解釋朱侖,因為淵博的神童,必須有博學的基礎、博學的先決條件,博學是硬碰硬的功夫與過程,像大師一樣。可是,大師的博學是十載寒窗、十載熱窗、十載東窗、十載南窗、十載鐵窗、十載什麽窗而來的,十七歲的高二女生總在窗外吧?

「我奇怪你讀了這麽多,並且有這麽好的記憶力。」我滿臉驚歎,問著朱侖。

「坦白告訴你,我也奇怪。奇怪我怎麽讀了這麽多、記憶力又這麽好。因為……」她扭著漂亮的手。「因為,讀了這麽多,我卻不記得我讀過。我也沒有像背一篇文章一樣的有意背誦它過,但我卻記住了對,對我說來,不像是記憶的過程,而像……像是提款機的過程。好像本來就在那兒,莎士比亞本來就在我腦裏,不是我背下莎士比亞後,裝在我腦裏。你知道嗎?這是完全不同的感覺。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見到你,好像instant、即溶式的能夠天南地北的跟你聊起來,好像知道得很多,多到幾乎無所不知似的,我也好奇怪、好奇怪,覺得飄飄的,那不是我,是我也不像是我,總之,好奇怪好奇怪。」

「這種奇怪的現象是一見到我才有的嗎?」

「好像就是如此。應該反過來說,沒見到大師級的大人物,我是十七歲的高材生,甚至是神童級的優秀中學生,我也說跟同學一樣的話,雖然我說的,應該比同學們內容豐富;可是見到你以後,我說的,不是十七歲女生講的話了。」

「Bluestocking,你穿上了藍褲子。」我插嘴。

「用字典的定義吧:Abluestockingisaclever,highlyeducatedwomanwhoismoreinterestedinacademicideasthaninbehavinginatraditionallyfeminineway;aratherold-fashionedwordusedshowingdisapproval.藍褲子,指女才子;女學者;炫耀學問的女子等等。這個字,有點諷刺的味道。」

「我可是純粹讚美。」

「我知道。我無法想像十八世紀時倫敦那個文學團體BlueStockingSociety(藍褲社),到底什麽樣子,我隻知道一定很好玩,那麽多有文化的人在一起。我也向往那時候的新女性,她們那麽有味道,現代的呢?已經沒有那種味道。現代太粗淺了、太活潑了。所有慢速的和精致的,都給bluemurder(大聲慘叫)了。」

「我想十八世紀的bluestocking太遙遠了,並且,特別出色的新女性,要到十九世紀、二十世紀期間才多起來。像英國的EllenTerry(愛倫苔麗),她活了八十一歲,生命正跨在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交匯,這種新女性,好有特色。我看過她寫給蕭伯納的情書,才氣真了不起,她是英國演莎士比亞的天才演員。她還有一個本領,會生私生子。她跟EdwardGodwin(戈德溫)那建築家生的兩個私生子,導演和設計師EdwardGordonCraig(愛德華克雷格)和女演員EdithCraig(伊迪絲克雷格),都是大名鼎鼎的。唉,我何必說這麽多,你都會知道,你會欣賞EllenTerry。你這淵博的小神童,說一件你知道的給我。」

「我嗎?我所知有限。但我知道EllenTerry會演MuchAdoAboutNothing(無事自擾)那部莎士比亞中的Beatrice(貝特麗絲),我還會背Beatrice那段道白呢。我演給你看:

Wellthen,goyouintohell?

No;buttothegate;andtherewillthedevilmeetme,likeanoldcuckold,withhornsonhishead,andsay,“Getyoutoheaven,Beatrice,getyoutoheaven;here’snoplaceforyoumaids:”sodeliverIupmyapes,andawaytoSaintPeterfortheheavens;heshowsmewherethebachelorssit,andthereliveweasmerryasthedayislong.(那麽,你是要下地獄了?不;隻到地獄的門口;惡魔在那裏迎接我,像個老王八似的,頭上有兩個角,嚷著說,「回到天堂去,貝特麗絲,回到天堂去;這可不是你們處女來的地方。」於是我把猴子放下,立刻去找聖彼得領我到天堂;他指點我單身男人所在,在那裏,我們整天活得好爽。)

你看,我真的會背莎士比亞。」

「你真的會。記得EllenTerry又演TheMerchantofVenice(威尼斯商人)中的富家女Portia(波希亞),更風光一時。」

「Portia?我也會背呢,我演給你看:

Thereforepreparetheetocutofftheflesh.

Shedthouonblood;norcutthouless,normore,

Butjustapoundofflesh;ifthoutak’stmore,

Orless,thanajustpound,beitbutsomuch

Asmakesitlightorheavyinthesubstance,

Orthedivisionofthetwentiethpart

Ofonepoorscruple,nay,ifthescaledoturn

Butintheestimationofahair,

Thoudiestandallthygoodsareconfiscate,

(所以,你準備割肉罷。

可以不準流一滴血;

一刀一來,割得不準多也不準少,

要剛好一磅肉;要是多割多了,

或少割了,而不是正好一磅,

輕重之間隻差一厘或一毫,

在秤上有一根毫毛重的落差,

就叫你人死,財產充公。)

如何?」

我一直鼓掌。「太了不起了!我們十七歲的模特兒她全會!不要好奇你怎麽會玩起莎士比亞來了。我不再追問,反正你都知道、都記得。你好像一部『肉身光碟』,你要輸出什麽,就輸出什麽。英文有walkingdictionary活字典,像walkingencyclopedia活百科全書、活萬寶全書,但是都不如中國古書中一個具體的描寫的詞兒,叫『有腳書櫥』。你呢,該叫『有漂亮的腳的電腦』,或是『有性感的腳的電腦』,多麽好呀!」

「我看不夠好。人變成電腦,變成你說的『肉身光碟』,即使無所不知、出口就是data、是資料、是數據、是訊息,又怎麽樣,打開電腦,全有,隻是指尖一按和脫口而出的不同而已。這不算本領。本領要『超電腦』才算。」

「Data瞬間出自美女之口,而非電腦畫麵,就已經『超電腦』了。」

「不夠吧,並且,一旦把電腦改良成塑膠娃娃式,畫麵出現在娃娃胸前,或轉由娃娃嘴巴播出,娃娃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可為你服務呢,換成真的美女來,十二小時就著涼送醫院了。所以呀,一定要有別的來『超電腦』。」

「什麽別的?」

「電腦做不出來的、電腦解釋不出來的、電腦融會貫通不出來的,都叫『超電腦』。」

「你舉個例。」

「就舉剛才那本莎士比亞吧。MuchAdoAboutNothing有一句Sheshallbeburiedwithherfaceupwards.,埋她的時候要臉朝上。為什麽臉朝上?正點的解釋該是,那時候的人,自殺要臉朝下埋,一個人明明知道對方壞還鍾情而死,就不以自殺論,而以死在對方之手論,所以臉就朝上了。這種解釋,多麽有趣,可是電腦做得出來嗎?MuchAdoAboutNothing,中文有的翻成『無事自擾』、有的翻成『捕風捉影』、有的翻成『無事張皇』,但翻成賈寶玉所說的『無事忙』,我看更有味道。電腦做得到嗎?」

「你說得真好,電腦真的不能解釋出埋女人的進修要臉朝上,使她有臉見人。因為電腦隻會無事忙,又不要臉。」

「你最後說的這十一個字:『電腦隻會無事忙,又不要臉。』就是典型的『超電腦』,你會把我說的內容當data,然後,高速化為電腦做不出來的反應和語言,這就是我希望的『超電腦』。如果我是有腳的電腦,腳的意義不算什麽,動物學中diplopoda倍足綱裏的millipedes千足蟲,動輒有腳兩百隻以上呢,重要的是,我要有『超電腦』的本領,不但我有,看來人類也得有,不然的話,未來都被電腦超過了,人類也變成行屍走肉了,甚至做行屍、做走肉,都沒電腦要呢。」

「還是要談談你個人的奇異現象。你的大腦的功能太奇異了,你天生就是這樣的嗎?我知道你是神童,但你的『神童現象』是超出的,乃是『變異的神童現象』,你怎麽解釋你自己?」

「我也解釋不出來,但我的腦部有病變,我開過兩次刀。」她若有所思的說。「你說的現象會跟開刀有關嗎?」

「哦。」我若有所思的答。「是什麽病名呢?」

「還不完全知道,因為昏迷,所以隻好開刀來救。」

「醒來後一切都正常嗎?」

「醒來後一切都怪怪的。常常頭部有要炸開的感覺,感覺過後,就神清氣爽,並且出言有狀,有若天啟,冒出來許多我沒學過的,在我眼前。」

「就好像宙斯頭痛後冒出來智慧女神在他眼前一樣?」

「說得倒有點像呢。」她一笑。「隻是,我好像不是宙斯,而是雅典娜(Athena)腦中病變出的小雅典娜,小雅典娜又冒出來更小的雅典娜。像是中國寓言小說中的連環式吞吐故事,吐出女人。」

「你怎麽會知道印度佛典、中國寓言中這個『梵誌吐壺』的故事,你看這些古書嗎?」

「當然沒有,你知道我十七歲。美國學校的功課也忙得很。我真的不知道我怎麽知道,並且知道得這麽多、這麽準確、這麽與我毫不相幹,我才十七歲,我知道這些幹什麽,我好累啊!」

「你好累嗎?」

想了一下,她笑起來。「其實說好累,是說錯了,因為一點都不累,像張惠妹歌裏跳了三天三夜式的一點都不累。隻是納悶自己為什麽知道這麽多,多得不敢告訴別人,直到你出現,我才一說再說三說四說,因為我碰到了博學的你。問題是,我完全困惑了我自己、我完全查不出來我為什麽根本沒學就完全知道。人間可有前例嗎?」

「有古話說:『不學而能,不慮而知。』字麵上像有這種人,可是實例上沒有。並且,我們別忘了,古人知道得太少了。古人說『汗牛充棟』,其實牛也累壞了、房子裝滿了,實際上,並沒有多少書。宋朝蘇東坡去海南島,還了一部『漢書』給朋友,一部『漢書』就裝了一大車,那時印刷術還未定型,書是抄寫的,一寫就是一大堆,難怪牛要流汗。比照起你的『所知量』來,你知道得太多了、太多了,古人是不能比的。但現代人如果去學,也不可能『不學而能,不慮而知』啊,這真是怪事。」

「看來也真是,我第二次出院後,就越來越怪了。」

「你手術後就出現了上麵說的現象?能說出你不知道的現象?」

「應該不止於此。他們說,我會偶發成『判若兩人』現象,有時我不是我,我是我死去的表姊,我表姊是中山女中的高二學生,半年多前死於車禍。她跟我感情最好,我有時覺得她沒有走,甚至我就是她、她就是我。為了這個,我又住了一次醫院,又動了一次腦部手術。」

聽她提到中山女中的表姊,我恍然大悟,「你開刀,是不是振興醫院?」我手朝我一指。

「你提到這個名字,表示你知道了一些事。」

「我聽說你中山女中表姊的事,所以聽到的原因,乃是人人都讚美著那位念美國學校的超漂亮表妹。你出院後三個月,我在振興醫院檢查,住在十二樓十二號病房,還聽說你住院時就在隔壁、還聽說若我早去三個月,說不定就有機會見到隔壁這位超漂亮的高中女生。可惜,相差三個月,機會失掉了。上帝顯然覺得對不起我,所以,他在醫院外麵,又在我的隔壁,安排了漂亮的你。」

朱侖笑起來。「看來上帝對你特別好。」

「真的,一想到神童什麽的,我就冒出一個大疑團。神童再妙手偶得,也要有人點化,我完全不記是有誰點化過我,我就頭痛以後開刀以後,這麽妙手天成,我也不知道我怎麽變得這樣,我好像被一大堆大小雅黃娜占領住,由我在前台演出,她們是隱身的、無形的,我卻像個小布偶,隻負責頭痛和驚人之語。」

「難道沒有你自己嗎?難道不是你自己嗎?」

「明明是我自己,當然我是自己,我的困惑是話是我說的,可是,說出來後,嚇別人一大跳,也嚇自己一跳。像剛才我能說出古書故事嚇到你,其實也嚇到我。天啊,我怎麽知道?怎麽會出自我之口?我怎麽會知道?並且知道那多?」

「你這『變異的神童現象』不在於知道那麽多,而在多得可以分門別類,而在還能觸類旁通,你不但知道,而且能串連、能綜合、能發明,例如從西方宙斯頭痛跳出雅曲娜的故事,你可以串連出東方口中吐人的故事,這是神童和電腦都做不到的。所以呀,你的層次超出了神童和電腦,你的層次在天上,你是天使級的。」

「我的困惑是我完全不能掌握那種情況、掌握它的飄然而來、掌握它的隨風而去。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就是當你做了我的鄰居,冥冥之中,我仿佛感覺到有一股吸力、一股交匯、好像是詩人筆下那朵小花,空穀之中,一若有人來看它。見到你的時候,簡直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怎麽會說出那種內容,並且,很可能我認為已經說出的,事實上並沒有真的說出;而真的已經說出的,我又忘得一幹二淨。總之,我好像飄在雲裏、又飄在雲外,但我沒有小翅膀,我確定不是天使。」

「那我呢?我也在雲裏雲外嗎?」

「你隻在我眼前,背景是模糊的,像是一重重的霧。」

「我有翅膀嗎?」

「老虎還要翅膀嗎?」

「你說的那種飄然而來、隨風而去,有身體上的感覺嗎?比如說,舒服或不舒服。」

「有點像吃了LSD的感覺,但比較清醒。隻是我和你在一起,常常一發言就嚇一跳。」

「嚇人一跳?你嚇過很多人嗎?」

「其實我誰也沒嚇過,跟別人,我正常得很,隻是一個高中的高材生,再高材也是普通人,我不可能那麽偉大博學。但是,自從腦部開刀以後,我偶爾有一種頭腦脹脹的感覺,好像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奇怪的是,在見到你的時候,我好像一湧而出了。」

「你現在知道了吧,那是智慧。」

「智慧?要先頭部開刀、腦袋開花嗎?」

「當然,想想希臘智慧女神是怎麽生出來的。」

「噢,你『點』到了,我知道了。AccordingtomostaccountsAthenawasbornfullygrownandarmedfromtheheadofZeus.ZeushadswallowedhiswifeMetistopreventthebirthofachildforfearthatthechildmightdisplacehim.WhenZeusplainedofheadaches,Hephaestus(Vulcan)orPrometheuslaidopenhishead,permittingAthenatoemerge.」

「一點都沒錯。天神宙斯動了腦部手術,才開出使他頭痛的智慧女神女兒。」

「可是,我不是宙斯,我開什麽?」

「可是,你是我們現代的雅典娜,你開了你自己。」

「我的確腦部開過刀,難道我的刀正和宙斯相反嗎?他開刀,智慧跑出來了;我開刀,智慧鑽進去了?」

「誰說不可能呢?」

「那太玄了。」

「你知道中國古小說『聊齋』的故事嗎?朱爾旦認識了十王殿的鬼判官陸判,變成酒友。一天在夢中,忽然胸口痛,醒來看到鬼判官正在給他動手術,心都給手術解決了,理論上,腦也可以,隻是時間問題,說不定你有什麽天窗被打開、被侵入、被大神附體。」

「也許是借屍還魂。」

「如果你是屍,那是多麽迷人的豔屍!還魂以前,我要搶先享有你。」

「不先靈而先肉嗎?」

「你的肉身就充滿了靈光,不是嗎?」

「謝謝你同樣重視我的大腦。」

「你的大腦是奇跡,你給了人類前瞻眼光,看來應該推動一個『腦-前-瞻-工-程』什麽的。」我有意把話拖得很慢。

突然間,朱侖好像被閃電閃了一下。她慢慢回神,不可解的輕拍自己的頭。

「你說什麽?」朱化急切的問。「你是說了『腦前瞻工程』這五個字嗎?」

「是。我是說了。」

「多麽熟悉的五個字!多麽熟悉的一個詞匯!我仿佛見識過這一data,在你說出它以前,怎麽我一點也不陌生?好奇怪好奇怪,『腦前瞻工程』、『腦前瞻工程』,天啊,是怎麽回事?」朱侖又輕拍著自己的頭,她顯然在追尋什麽、追尋什麽。

我渾身有一股寒意。我明白了。巫主任、巫神醫,一定是你!Itworks(它靈了)。

識破天才的詭秘,一如識破天機,不是快樂、不該是快樂,因為你無法幫人把臉朝下,埋葬他自己,你會看到識破後的真相與玄機,悲憐搶先占據了你、悲憐搶走了所有其他的感情。「腦前瞻工程」,竟和朱侖牽連在一起,而我又是唯一的見證。比當事人更先得知底牌的見證。看到朱侖,令人悲憐的朱侖,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嚐試突破「肉身光碟」而「超電腦」,多麽動人、又多麽孤單。時勢好像在在翻轉了,過去是人造科學怪人,科學怪人孤單的在突破,現在呢,是科學作怪造人,卻又陰錯陽差,造在十七歲的朱侖身上,輪到十七歲的天才女生在為人類立命,尋求「超電腦」的空間以求自存,朱化若失敗,是人類的終極失敗。現實的朱侖理應失敗,因為,正如巫神醫所預言,現在還是試驗階段,是「人體試驗」階段,失敗是預期的,並不意外,對朱侖說來,一個腦病病到死亡指日可待的生命,卷進這一試驗,也在情理之中。照巫神醫的邏輯,他並沒要害死病人,病人自己要死,他隻是「趁病而為」而已,這可是最離奇的hitchhike(搭便車),車在走向死亡,人卻要同途殊歸。病人得到什麽?得到的是茫然、惘然、與恍然,和強腦針式的死亡之旅。唯一確定的,反倒是那一偶然。偶然,使我在其中,結局玄黃乍變,沒想到如此而竟然如此,這叫不期然而然,不是嗎?我能做的,是不能說的,對巫主任、巫神醫,已不能說,對朱侖呢?我隻有黑色的喜劇和白色的謊言。

雖然來日不可能,也來日無多,但是,getyoutoheaven,回到天堂去,珍惜這一段歸程,也是我必須完成的。

震撼!震撼!巫主任啊、巫神醫啊,原來她就是我眼前!原來她就住我隔壁!原來她就在這裏!Itworks!你的晶片,它靈了、靈了!問題是,天啊,你這鬼主任、鬼神醫,你輸入了什麽?比起宗教的妖妄來,這是真正的「灌頂」啊,真正全無迷信、純屬科學的「灌頂」啊!唐朝的詩人顧況寫「行路難」詩,讚美「豈知灌頂有醍醐」。根據佛經「涅磐經」、「從牛出乳、從乳出酪、從酪出生酥、從生酥出熟酥、熟酥出醍醐」的推論,把最上麵那層牛奶凝結的皮,加油做成醍醐,灌人之頂,輸入智慧。你成功了。但是,還要問,你輸入了什麽、灌進頂的是什麽?總得有個清單啊?可是,恐怕已失傳了。並且,不失傳又有什麽作用?你明明說是要和腦神經交錯成長才算的,說成長三個月後才預計發生作用的,什麽後果還有待觀察的,哈,Dr.巫巫,我觀察到了,不是嗎?不該會像癲癇那樣有「小發作」和「大發作」的分別吧。現在,一切都真想大白了,我也躲不掉了。我真的是接力賽中的anchorman了。我接力到最後一棒。可是,我多麽「狼狽」!我接下的,還沒開跑;我身上的,卻被握住了。多麽離奇的緣定!有道是緣定三生,我卻緣定被十七歲……

雖然真相已經浮起,但我非常小心,不要驚動身旁這位「超神童」,一切要她慢慢適應、要她自己發現,或者永遠無法發現。朱侖的智慧是不可測的,也許她能自己解開自身之謎,最好是讓她自己解開。我采行的,是一種「牙膏主義」,隻是被動的擠出一小段一小段,我不能透露什麽,但我也不願說謊,真相止於智者,不是嗎?可憐的朱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