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且行-2

林嘉茉又疑惑的看向鄭雪,鄭雪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別聽他胡說了,就是考試前拿了我的幾本筆記看看。”

“你是希瑞啊!那就已經賜予我力量了!”蘇凱毫不避諱的開玩笑說。

“行了吧你!”鄭雪輕輕拍了蘇凱一下說:“現在就走麽?嘉茉也一起去吧。”

林嘉茉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心裏一陣泛酸,她勉強笑著搖搖頭說:“我不去了,你們倆好好玩吧!”

“不行!今天我過生日,你必須得去!你別擔心,都是你認識的,呆會兒趙燁也來!”蘇凱說。

林嘉茉剛想再推辭掉,遠遠地就聽見了趙燁的喊聲,他跑過來驚喜的看著林嘉茉說:“你怎麽在這兒啊!蘇凱說讓我叫你一起吃飯,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呢!看你那麽早交了卷,我那叫著急!敢情你都知道了啊!”

林嘉茉當然並不知道蘇凱早就要叫她一起,也不好在他們麵前說提前交卷是為了送禮物,隻好“嗯啊”了兩句帶過,很不情願的和他們一起去了雨花餐廳。

如果不把林嘉茉的少女情懷、黯然神傷算進去,那頓飯還是吃得很愉快的。那天去的基本都是籃球隊的人,高一年級的隻有趙燁和林嘉茉兩個。席間蘇凱在照顧鄭雪的同時,也兼顧著幫林嘉茉加兩筷子菜。

籃球隊的男生吃飯一個比一個生猛,剛上一盤菜,林嘉茉還沒拿起筷子,周圍的無數雙筷子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紛紛加中了目標。下一道菜上來時,等她做好準備事先拿好了筷子,那邊卻又全部直接用手抓了。

趙燁大呼吃虧,慘兮兮的說:“不帶你們這樣的!也不知道讓讓我們!欺負我們小啊!”

蘇凱笑著罵他:“滾蛋!要你還算小,那中國沒他媽大人了。”

趙燁一邊給林嘉茉乘湯一邊說:“看見沒有,咱們還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你趕緊多吃點,他們可不讓著你!”

“那是,我們哪有你知冷知熱啊!”蘇凱別有深意的接話說。

林嘉茉一下子沉下了臉,趙燁也不好意思了,拿起湯勺甩他。鄭雪在一旁拉住蘇凱的衣袖說:“你別逗人家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趙燁是學雷鋒做好事,熱心幫助女同學,LADYFIRST!”蘇凱壞笑著說。

“對!我就做好事了!鄭雪,把你碗給我!我也幫你乘!”趙燁無賴的說。

“去去去!你丫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蘇凱擋住他的手說。

“切!嘉茉你看他,還有臉說我呢!”趙燁在一旁起哄。

這些人沒一個知道林嘉茉的心思,她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越來越傷心。她沒有理睬趙燁的調笑,拿起旁邊的酒杯倒滿啤酒,站起來說:“光吃了,還沒來得及祝生日快樂呢!我帶個頭吧!祝你生日快樂!”

蘇凱也舉起酒杯說:“還是嘉茉最有良心啊!謝謝啦,不過一天祝一次就行了,要不我就覺得比你更老了!”

趙燁在旁邊驚訝地說:“你都祝過一次啦?”

林嘉茉苦笑的點點頭,把杯子舉到了嘴邊。

蘇凱忙喊住她說:“誒!小姑娘意思意思得了!你還真喝啊?趙燁,這會你丫怎麽不管了?”

趙燁扯了扯林嘉茉說:“你不用喝,抿一口就行了,剩下我替你!”

“沒事,我行!”林嘉茉一仰頭,“咕嘟咕嘟”的就喝幹了酒。

坐著的籃球隊員在下麵拍手叫好,一個勁的起哄讓她再喝,林嘉茉也不推辭,那天她祝了無數次生日快樂,每祝一次就喝一口,恨不得湊夠了蘇凱一輩子的生日。趙燁和蘇凱都攔不住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點點的醉了。

散席之後,蘇凱叮囑了幾句就陪鄭雪走了。趙燁送林嘉茉回家,他好不容易才把林嘉茉安置在了自行車大梁上,用胳膊緊緊環住她。林嘉茉暈暈忽忽的靠在趙燁胸前,含糊不清的哼唱著《很愛很愛你》。

趙燁知道不能把她就這麽送回去,於是帶著她繞著二環騎了一圈又一圈。

等林嘉茉酒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趴在車把上,不再唱歌,也不再依靠著趙燁。在她後背與趙燁的胸膛之間,吹入了夏日甜膩的風。

趙燁奮力蹬著車說:“腦袋暈麽?還難受麽?”

“不。”林嘉茉閉起眼睛,吹著風說。

“知道麽?我都帶你溜了兩次雍和宮啦!”

“哦。”

“那現在回家?”

“嗯。”

“嘉茉……”

“啊。”

“今天你其實不開心吧。”

“嗯?”

趙燁深吸了口氣說:“你一定不開心,因為你一不開心,我就會跟著難受。”

“……”

林嘉茉沒有回答,她偷偷地哭了,因為在她身後,趙燁唱起了那首《很愛很愛你》,他唱了一路,直到把她送回了家。

方茴說,從此之後林嘉茉完成了某種蛻變,她也說不好這是什麽感覺,隻是忽然之間林嘉茉沉穩內斂了,那種感情好像經過了一個蒸餾的過程,更加的美好純粹。在這個過程中,林嘉茉仿佛先她一步成長了起來。而僅僅這樣的一步之遙,就讓她們的人生分別去往了不同方向。

(7)

那年夏天在嘈雜的大喇叭音樂和紛亂的集體舞步中慢慢流逝。

後來方茴再也沒穿過裙褲,學校統一派發了集體舞專用T恤和黑褲子,上衣有紅黃兩種顏色,上麵龍飛鳳舞的印了個大大地“舞”字。這讓方茴鬆了口氣,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混在人群裏,而不被人注視,這套集體服裝算是幫了她的大忙。

放暑假之後,F中要求高一年級除周末外每天早上到學校練習三小時的集體舞。方茴嫌天天往返太熱又太麻煩,就幹脆住在了奶奶家。

她奶奶家在東城,是那種北京胡同裏裏常見的大雜院,院裏住著三、四戶,街坊間見麵打招呼都是按家裏的輩分論,一張嘴就“三叔”、“大姑”的,親近的就像是一家子。方茴家占了一間北房和後搭出來的半間西房。老倆口住在北屋,方茴去就住在那鴿子窩般大小的小西屋裏。院裏有個公用水龍頭,打水的時候見著了,都客氣兩句“您先來,您先來!”。但是沒有廁所,方便的話都得去胡同裏的公共廁所蹲坑。廁所往北去一點,有個副食店,方茴小時候那兒買冰鎮酸梅湯,現在也闊氣的擺了冰櫃,買著高檔冰淇淋。再往前小口兒那有棵大槐樹,傍晚的時候就聚著一幫光大膀子的老少爺們,有的下象棋,有的聊聊形勢,都說皇城根底下的人愛談政治,老舍的《茶館》裏描寫的貼“勿談國事”的字條那是一點不假,不過到了現在老百姓們還是照樣管不住他們的嘴。間或也有穿著寬鬆背心褲子的婦女,聚在一塊嘎達牙說誰家二丫頭四小子又怎麽怎麽著了。老人們見麵,則一定會說“吃了麽您呐?”,要不就說“晚不晌遛彎去?”。

按現在的話說,方茴就是在享受重溫著濃厚的老北京文化,因此也不覺得太無聊。

陳尋他們總在練完舞後到她奶奶家一起玩會兒。那時候他正彈吉他上癮,什麽《小草》、《我是一隻小小鳥》早就彈得滾瓜爛熟,已經開始練習新曲子《戀戀風塵》和《那些花兒》,手感好了還能來一段許巍的《在別處》。喬燃在暑假裏也學了吉他,不過還隻是在《同桌的你》的初級階段。兩個人經常一起背著吉他去,在方茴的小屋裏輪流彈唱。林嘉茉和趙燁不會這些,就坐在一旁的馬紮上聽。方茴的爺爺奶奶總給他們準備不少好吃的,一來就切西瓜煮玉米,拿個大鋼種盆,放在地下扔皮吐籽。屋裏地兒小,西曬的時候更加熱。方茴把家裏那咯吱亂響的華柱牌老風扇開到最大,再一人發個蒲扇扇風。要是有蚊子,就在屋門口點上一盤蚊香。

方茴笑著說,可想而知那時候他們過得是怎樣的邋遢和悠閑,吉他聲、電扇聲、說話聲混合成一片,蚊香味、西瓜味、汗味蒸發在一起。大概因為看不到離別,所以時光總是慢悠悠的。

而在開著空調的澳洲小屋中,聽到她說這些,我卻不禁有點悲哀。一是因為我發現成長帶給她的疼痛越來越清晰可見,二是因為在我這裏她仿佛並未得到真正的安慰。我突然有點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讓她在我麵前從心底綻放這樣的笑顏。在我們之間,沒有過去的話,會不會有將來。

但是方茴並未發覺我的心思,她薄薄的嘴唇一張一翕,又開始緩緩念出了陳尋的名字。

轉眼間陳尋的生日就快到了,他生日和我一天,所以注定會和我遇到一樣的問題,那就是記住這日子的人少,忘記的人多,不得不年年在暑假裏長大。因此陳尋的生日習慣性的和發小們過,而並不和同學一起。如今有了方茴自然又不一樣了,不可能拋開方茴,那麽必然這些人要再次見麵。上次的會麵以那種方式結束讓陳尋很不舒服,他決定調和這兩方的矛盾。因為不管是方茴還是唐海冰他們,都是他不願意舍棄的人。而且,以陳尋的性格也不願意與往事糾纏。他覺得,既然都過去了,又不是開心的事,那麽就忘了唄。

陳尋在頭一天挨個給他的發小們打了電話,他語氣堅定的說一定會帶方茴去,所以無論方茴以前出過多大的事,都不要再計較了。他自己都不在意,他們就更沒有在意的必要。反正他就是喜歡方茴,沒轍,隻能這樣了。

孫濤和楊晴答應的還算痛快。楊晴前一陣剛看了不少席絹的小說,因此特為之感動,她說陳尋能為一個女孩這樣做特他媽男人,這樣的愛情應該歌頌應該弘揚應該寫成小說拍成電影,反正不應該被破壞。她堅定的站在了他們一邊,堅決反對一切邪惡勢力棒打鴛鴦,還信誓旦旦的說,如果他們私奔,她一定去幫著弄票,還特意問了問到時候是不是要坐到上海然後換船去香港,這樣比較符合故事情節,有懷舊的味道。

孫濤比較冷靜,他根本沒理楊晴那小女生般的愛情幻想,很誠心的跟陳尋說,這麽做他也沒什麽太大意見,畢竟方茴是陳尋女朋友又不是他的,如果楊晴以前那樣他肯定早蹬了她。但這種事作為朋友而言,立場隻有一個,那就是陳尋自己能過的舒心。至於方茴能不能讓他舒心,孫濤從理論上持保留意見。

他這番話陳尋和楊晴都不愛聽了。楊晴在電話那邊操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罵道:“你丫蹬啊!蹬啊!蹬你大爺的?抽你小丫挺的信不信,再說一遍我跟你丫死磕!”眼見自身難保,孫濤忙掛了電話,陳尋一肚子詞都讓楊晴說了,他在電話那邊憋屈了半天才又聯係了吳婷婷。

吳婷婷聽了陳尋理直氣壯的陳述後沉思了一會,她和孫濤的想法差不多,對於方茴這個人還不太能接受。她總覺得這兩個人並不合適,經曆多的那個很敏感,而經曆少的那個又太熱血。這樣的結合注定會擾亂彼此的生活步調,越努力接近就越痛苦。不過這些話吳婷婷沒有明說,隻是提醒陳尋,方茴和她不一樣,不能心如止水。如果陳尋認真,就一定要多擔待。陳尋知道她又想起了白鋒,就沒有再說什麽。最後吳婷婷還是答應到時候會照顧方茴一點,並勸他最好親自去和唐海冰說這件事,畢竟隻有他見過當時的情景,心結也最大。

傍晚的時候陳尋去找了唐海冰。他們小時候住在同一條胡同,後來幾個人都隨著北京的建設而不斷搬遷,現在已經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陳尋騎車在幾棟紅磚樓之間穿梭,他回想起小時候和唐海冰一起騎著父母的二六永久牌自行車在胡同裏亂鑽的日子,那會他個子還小,甚至夠不到自行車座椅,唐海冰總在一旁陪著他,每當他來不及刹車摔倒了,唐海冰都立馬下車去扶他,而陳尋也總心甘情願在他前麵開道,把車把上的銅鈴按得震天響。那會兒他們總是自然而然的做這些事,一直到現在陳尋覺得他們之間還應該那樣,既然他喜歡方茴,唐海冰就也一起玩好了,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不至於弄得那麽不開心。這麽想著,陳尋又緊蹬了兩步。

陳尋到唐海冰家樓下時,真好趕上他買煙回來。唐海冰高興的揮了揮手,往旁邊的蔭涼地一指就走了過去。

“今兒怎麽有空找我來了?你們現在不是跳舞呢麽?”唐海冰說。

“操!我們是早上跳,現在這會跳還不熱死!我就知道你丫忘了!明天什麽日子啊?”陳尋把車支好說。

“我他媽才沒忘呢!不就是你丫誕辰日麽!明什麽安排?”唐海冰抽出根煙說,“來一根麽?”

“不要不要!我想先一塊吃飯,然後去地壇滑冰去。”陳尋推開他的手說。

“我都忘了你丫是好學生了!行!那明天我和孫濤他們一塊找你去!”唐海冰掏出打火機自顧自的點燃了煙,深深吸了一口。

“海冰……”陳尋猶豫著開口說。

“啊?”

“明天我會帶方茴去。”陳尋直直地看著他說。

唐海冰愣了愣,把煙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大聲說:“你丫還沒死心啊!怎麽就那麽不進鹽津味兒!方茴她……”

“不就是初中喜歡她的人死了麽!”陳尋打斷他說,“那怎麽了?又不是她殺的,她有什麽錯啊?”

“你不懂!那女的玩人玩得……操!你想想李賀要沒嚐過甜頭,至於為她賣命嗎?”唐海冰氣急敗壞的說。

“她也沒讓李賀去和人家打架啊!海冰,你相信我,方茴不是那種人。”陳尋言辭懇切的說。

“相信你?我是親眼看見的好不好!”唐海冰推開他說。

“親眼看見怎麽了?你又不是"奇"書"網-Qisuu.org"李賀,你知道他怎麽想的?再說了,那是誤傷!又不是誰成心安排的!方茴也想不到啊!生死有命,白鋒也沾過這事,你能說他是壞人麽?”陳尋奮力替方茴辯解說。

“操!你為了她居然拿白鋒說事兒!我先告訴你,你這話別在婷婷麵前說啊!要不然她恨死你!”

“我知道!”陳尋煩燥的說,“海冰,我就是喜歡她,長了我也不敢說,至少現在我肯定要和她一塊兒,要是哥們兒你也別勸我了,明天來大家一起好好玩。行還是不行?你說句話!”

唐海冰冷冷看著他說:“得!我明白了!我也不和你爭,你小,我讓著你!但我這話撂這兒,早晚有一天你自己會受不了的!明天幾點?我去!”

“啊?”陳尋沒想到他這麽痛快。

“啊什麽啊!幾點?”唐海冰不耐煩的說。

陳尋告訴他了時間,唐海冰也沒再跟他說話,轉身就上樓了。陳尋總覺得這事特別不痛快,也沒法發牢騷。好在總算還是擺平了他們,一切都安排好隻差方茴沒通知了,陳尋打算晚上回到家再給她打電話。

可是他沒想到,那天晚上他卻怎麽也沒能找到方茴。

(8)

陳尋回到家以後很自然的給方茴奶奶家打了電話,可是一向和藹的老人卻語氣冷淡的說:“方茴不在。”還沒等陳尋再問點什麽,那邊已經變成忙音。陳尋有點奇怪,接著撥給了她自己家,是她爸爸接的,一樣的簡單冷漠,而答案卻讓他很詫異,居然還是那句“方茴不在。”

陳尋突然不知所措。

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辦法,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不知道她在做什麽,甚至不知道該怎麽找到她去問問她。

我想那種感覺肯定很絕望,明明如此親近的兩個人,卻可以在一瞬之間分開,可怕的是,他都不知道究竟分開了多遠。

那時候的陳尋還是年輕的,他不甘這種失落。他不敢再給方茴家打電話,於是他就托自己的同學朋友們,趙燁、林嘉茉、吳婷婷、孫濤、楊晴等等等等,去給方茴家打電話。他知道這種行為可能很騷擾,也明白會因此更加降低方茴在他發小心中的信任度,可是他管不了這麽多了。到了現在,方茴的神秘感對陳尋而言已經不是一種吸引了,準確的說,而是不安與煎熬。

但是結果仍然讓他失望,不管是方茴的爸爸還是奶奶都沒說她去了哪裏,問來問去都隻是說她不在。

就這樣幾乎折騰了一晚,第二天陳尋早早的就騎車去學校了,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生日,也沒有絲毫的開心與興奮。他隻想趕緊見到方茴,問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陳尋幾乎是第一個到的,他也沒進去,就在校門口坐在車後架上四處張望。陸陸續續的有人來了,陳尋麵兒熟人緣廣,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但他都沒怎麽理,揮揮手就過去了。王曼曼進來時跟他說生日快樂,他也僅僅點了點頭。一直等了很久,方茴才姍姍來遲,她沒騎車,看見陳尋忙小跑了幾步過去。

“生……生日快樂。”方茴還沒喘勻氣,笑眯眯的說。

可是陳尋卻沒有絲毫領情,他麵容冷淡的地說:“昨天幹嗎去了?”

“啊?”方茴被他問得發蒙,不明所以的說,“我一直在家,沒幹嗎啊……”

“是嗎?”陳尋冷笑了一下,轉身推起了車。

方茴發覺了他的不開心,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的確出去了一趟,去一個小商品市場取為陳尋定做的“米鏈”。那是那會挺流行的小項鏈,吊墜是一個很小的玻璃瓶,裏麵的透明油狀**中裝著米和一些亮晶晶小珠子,在米粒上麵可以寫字,方茴定製的那個寫著“陳尋生日快樂”。方茴覺得陳尋一定是以為自己沒給他準備禮物,所以別扭了,她從書包裏拿出那條小項鏈,拉住陳尋說:“對了!下午是出去了一會,我去……”

“別騙人了!”陳尋甩開她的手說,“我問你晚上!晚上去了哪兒!我輪著番的讓人給你自己家、你奶奶家打電話,都說你不在!方茴,你跟我說實話就那麽費勁麽!”

方茴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項鏈上的小瓶子在兩人之間晃來晃去,最終滑落在了地上,小玻璃瓶應聲而碎,寫著“陳尋生日快樂”的幾顆米粒滾落四散,沾上了髒兮兮的土。方茴悲傷的看著陳尋,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陳尋毫不示弱的問:“說啊!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在家。”方茴抿著嘴唇說。

“方茴!”陳尋幾乎是嚷著說,“你別再……”

“在我媽媽家。”方茴的聲音很小,但還是一下子就讓陳尋停止了怒吼,“我媽和我爸……離婚了。”

操場的大喇叭響起了集合的聲音,方茴低著頭從陳尋旁邊走過,陳尋猶豫的拉住她的衣袖,小聲說:“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我不想和別人不一樣。”

方茴深吸了口氣,掙開陳尋的手,擦了擦眼睛向操場跑去。

陳尋覺得心像被什麽刺穿了一樣,生疼生疼的。他默默蹲下,一粒一粒的撿起了地下那些碎片,白色的米粒已經變得黑乎乎的了,上麵依稀的字跡加劇了他心中的疼痛。他恨不得立時去跟方茴道歉,可是他又突然想起,他追方茴的時候給她的保證就是,絕對不說對不起。

其實方茴的父母在她初中的時候就離婚了。那一代人可真是什麽倒黴事都趕上了,年幼的時候剛解放,整個國家都在複蘇的階段,可以說一窮二白要什麽沒什麽。上學的時候正文革,學校全部停課不管你學得多好都別念了,上山下鄉去兵團,天南地北的發配出去,這一走就是幾年,離家數千公裏。等轟轟烈烈的**過去了,知識青年再教育結束了,分配工作時卻基本都留在了外地。好不容易國家政策允許知青返鄉了,孩子戶口又不好弄。終於遊子歸家,一切落停了,沒過兩年踏實日子,又市場經濟下崗了。

方茴的爸爸方建州就親身經曆了以上這一係列的所有事。他思想並不開化,怎麽也想不通好好的國有企業怎麽就完了,工人兄弟怎麽就都卷包袱回家了,他有著這麽好的技術,會畫這麽漂亮的圖紙,怎麽就沒活幹了?相比之下,方茴的媽媽徐燕新就精明很多,她早早的就當起了個體戶,從開始在街邊買煮苞米,到後來買賣“軟黃金”羊絨,她是什麽掙錢就做什麽,一步步的將資本累積到驚人的數字。

社會學家說的沒錯,最穩定的婚姻是男人比女人的經濟基礎和社會地位都稍高一些的婚姻,而最不穩定的婚姻就是女人比男人的經濟基礎和社會地位都高很多的婚姻,比如方茴父母這種。他們離婚倒不是說就沒有感情了,隻是來自社會的影響,遠遠勝過了內心的影響。

離婚後方茴跟了她爸爸,定期的會去媽媽那裏住幾天。雖然她不願意承認自己爸爸是弱者,但是其實也明白自己站在了弱勢的一方。她覺得爸爸更需要她,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富裕或貧窮對她來說不再有什麽意義。而且,她還是有點淡淡的埋怨媽媽,不管什麽理由,結果就是媽媽為了金錢拋棄了她。

我覺得方茴的獨特性格,就是由生活中這些事一一促成的。但是,作為旁觀者,已經成人的我可能可以看出這些,而對於那時僅僅剛過完16歲生日的陳尋,我想大概還是不能明白。不能明白就無法體貼,無法體貼就會無意傷害,無意傷害就會削弱彼此間的牽絆。

而年少的他們,也許就此惡性循環。

那天跳舞,陳尋一直心不在焉的,他緊緊盯著方茴,一結束就徑直跑到了她麵前。

“一會一起吧!”陳尋有些羞愧的說,“陪我過生日。”

方茴沒有答話,陳尋早上的話讓她有點傷心,但是怎麽說今天也是陳尋的生日,她也不想讓他不開心。如果說去年他們之間發生問題,那麽她會膽小的選擇分手了事。可是今年她卻下不了這個決定了,不是因為她變得可以勇敢的去承受,而是因為她更加膽小了,膽小得不敢離開,生怕失去。

“我昨天就安排好了,但是怎麽也找不到你……真是特別特別的著急,我心裏巨不踏實。方茴,以後不管去哪兒都讓我能找到你,行嗎?”陳尋看著她,越說越委屈。

“還有這個……我都撿起來了。我很喜歡,回家我就把它洗幹淨,我會一直留著的……我……”陳尋攤開手心,上麵是寫著“陳尋生日快樂”的那幾顆米粒,因為一直攥著,被手裏的汗漬浸得幹淨了些。

“好吧。”方茴看著心軟了些,點點頭說,“那先陪我回趟我媽家,我拿東西,晚上不住那裏了。”

“嗯!我帶你!”陳尋高興的說。

在路上,兩個人還是有些別扭,沒怎麽說話,他們騎車三拐兩拐的,就到了朝陽門外。

陳尋問:“你媽家在這裏?”

“嗯,從這兒拐進去!”方茴拍拍他後背說。

那條路就在華普超市旁邊,陳尋突然想起了春遊那次方茴的特別反應,說:“上次咱們來這裏買吃的,你是不是看見你媽了?”

方茴愣了一下說:“嗯……”

“我說就隔一條馬路的事,你怎麽不去呢!不過遇見她也沒事啊。”陳尋說。

“就是不想讓她看見,左拐,到了。”方茴淡淡的說。

陳尋停下車,詫異的看著麵前的高檔小區說:“就這兒?”

“嗯,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方茴跳下車說。

那時候絕大多數北京人還沒聽說過複式住宅,而方茴媽媽徐燕新住的地方,就是全部複式小樓的俱隆花園。陳尋看著裏麵鬱鬱蔥蔥的園林和跑進跑出的外國孩子,不由感歎生活的差距。他從來沒想到方茴她媽會這麽有錢,從方茴身上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他不理解方茴幹嗎不告訴他,他覺得有錢又不是壞事,完全沒必要掖著藏著的。

不一會,方茴就背著包走了出來,陳尋往前騎了兩步,她一下子就躥上去了,現在,她已經習慣躥陳尋的車。

“咱們去哪兒啊?怎麽沒叫嘉茉他們?”方茴問。

“去地壇滑冰,不和他們一塊,每年我都和唐海冰他們過,咱倆得快點,估計現在他們已經到了。”

“啊?”方茴吃驚的說。

“沒事!你放心,我都跟他們說好了,反正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他們不會怎麽樣的。以後,我要讓你覺得和別人都一樣!沒什麽你害怕的事!不過,你可不許再有什麽瞞著我了!”

“我不會滑冰……”

“我教你!”

“我……”

“坐穩了啊!我可加速了!”

陳尋飛快的蹬起了車,方茴坐在他身後沒有吭聲。其實她心裏一萬個不情願,她實在不想再跟唐海冰見麵,因為一見麵兩個人就都會想起以前的事,那絕對不可能愉快。但是看陳尋這麽篤定,她也不好再拒絕。

從那個時候起,他們就漸漸發現了彼此間的缺憾。小裂縫帶來的恐懼感讓他們誠惶誠恐的去暗暗的妥協,甚至費盡心思地努力彌補。可是,我想他們或許太用力,或許太稚嫩難以承受,或許命運戲弄陰錯陽差。總之,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卻慢慢的且行且遠。

(9)

陳尋帶著方茴趕到地壇,他出了一身的汗,後背有兩大片水印。唐海冰他們都到了,孫濤遠遠的衝他揮了揮手。也許因為緊張,方茴跳下車的時候褲子掛在了自行車支架上,兩人踉踉蹌蹌的,幾乎摔到一起。

“我操……真他媽笨!”唐海冰眯著眼睛不屑的說。

楊晴在旁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吳婷婷扽了扽她,笑著迎上去說:“怎麽了?一來就給我們行這麽大禮?”

“別沒良心啊!還不是著急怕你們等久了!我剛才腿差點抽筋!”陳尋笑著說,“是吧,方茴?”

方茴怯怯的從他身後走過來,眼睛看了一圈,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上次都認識了,我就不介紹了!今天咱們一塊好好玩!”陳尋把方茴往自己身邊拉了拉,看著唐海冰說,“說吧海冰,今天上哪兒吃去?早商量好怎麽宰我了吧?”

唐海冰點了根煙,隨手向馬路對麵一指說:“就麥當勞吧!齁逼熱的,待會不還滑冰麽,也別走太遠了。”

“行,等我存車,咱一塊過去!”陳尋推著車走向了存車處。

方茴沒來得及跟上他,她呆呆站在一群人旁邊,顯得格外孤立無援。

“嘿!你知道麽?”唐海冰走到方茴旁邊,吐了口煙圈說,“就是李賀教會我抽煙的。”

方茴輕輕顫了顫,臉一下子就白了,吳婷婷一巴掌拍在唐海冰後背上說:“你這人!真他媽沒勁!”

“操!輕點!你丫橫紋掌,打人疼著呢!”唐海冰唧唧歪歪的走開了。

“甭理他!”吳婷婷對方茴說,“他嘴欠!”

方茴惶恐的點了點頭,陳尋存好車跑了過來,拉住她的手說:“背著我說什麽壞話呢?走吧!”

攥住陳尋的手,方茴稍稍心安了些,他們一起過了天橋,去了地壇對麵的麥當勞。

幾個人占了張大桌,楊晴一坐穩就噘著嘴說:“陳尋,我想吃巧克力聖代!”

“行行行!吃什麽都行!”陳尋笑著說,“都還要什麽?告訴你們,就這一回啊!過這村,沒這店!別超過100塊錢。”

“三巨無霸!”孫濤搖搖晃晃的舉起三根手指說。

“操!吃的了麽你!撐死你丫的!”陳尋憤憤的說。

“誰說吃不了!我他媽天天幹體力活,就得補補!是不是,晴兒!”孫濤瞪著眼睛說。

“滾蛋!”楊晴一拳打在他身上。

“你丫真淫蕩!”唐海冰不懷好意的笑著說。

“行了啊你們!這還有好學生呢!”吳婷婷望著臉紅的方茴說。

“切……好學生可不見得是好人啊!”唐海冰陰陽怪氣的說,“我要麥香雞!”

“海冰!”陳尋瞪了他一眼。

“看什麽看!記啊!”唐海冰嚷著說。

方茴默默的低下了頭,她的心情幾乎沉到了穀底,她知道唐海冰不會輕易原諒自己,這樣的時間對她來說太漫長太難熬了。

“方茴,你想吃什麽啊?”吳婷婷打圓場,和氣的問她。

“隨便……”方茴小聲說。

“我知道她吃什麽。”陳尋把筆扔下說,“還要不要別的了?不要我可買去了!不能再追加啊!”

“沒了,你坐著,把錢給我,我去買。”吳婷婷拉住陳尋說。

“也行。”陳尋知道吳婷婷是想讓他留下陪方茴,感激的說。

終歸還是年紀小,等到吃飯的時候,他們之間氣氛就好了很多。這些人聚在一起像是有說不完的笑話,彼此揭短,以前幹的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翻出來說了個夠。

陳尋剛講完唐海冰被他爸拿笤帚疙瘩追著滿胡同跑的英雄往事,唐海冰馬上就清清嗓子說了起來:“嘿!這次說一段絕密的,保準你們以前都沒聽過!”

“別逗悶子!快說!”孫濤笑著說。

“故事叫做《陳尋和狗》……”唐海冰慢條斯理地說。

聽這名字揚晴就笑了起來,她一邊拍打唐海冰一邊說:“《陳尋和狗》……你真能琢磨啊!還《籬笆、女人和狗》呢!”

“你丫別他媽瞎編啊!”陳尋笑著說。

“今天我要是瞎編!我唐字倒著寫!”唐海冰好像跟他杠上了,挑起眼睛學著單田芳的聲音說,“話說80年代末期,在北京西城德外東大院中,那是群雄割據……”

“操!還說沒瞎編呢!”陳尋扔過去一根薯條說。

“就是!你丫簡練點!真當自己是說評書的啊!”孫濤符合說。

“行行行!就是老張家二大媽養了條狼狗你們還記得麽?”唐海冰笑著說。

“我知道!”孫晴舉起了手,“剛拿回來時還挺小的,沒倆月就長的特大!凶著呢,我都不敢去那院玩了!後來好像讓套狗的給抓走了,對吧?”

“對,就是那條狗。”唐海冰點點頭,“有天晚上我和陳尋去小賣部去買冰棍,陳尋嘴饞,偷拿了他媽點錢,又買了包粘牙糖。結果剛一出門,就看見那條狗了……”

“啊!”陳尋一聲慘叫,拉住唐海冰說,“大哥!我服了,別講那事了!行麽?”

“不行不行!”吳婷婷攔住陳尋,笑著說,“海冰,甭理他!你快講,後來怎麽了?”

唐海冰得意的看了眼陳尋,接著說:“當時二大媽沒在旁邊,那狗也沒人牽著,就自個跟那兒溜達呢。丫小時候膽兒不是特小麽,嚇得手裏東西撒了一地。我就跟他說,別瞎動緩,撿起來趕緊走。都說狗怕人蹲,它估計不敢過來。那成想那狗厲害著呢,一看陳尋蹲下,以為他要拿石頭砍它,‘呼’地一下就竄過來了。操!嚇得我,拉著陳尋撒丫子就跑啊!”

“不是越跑越追麽?”楊晴插嘴問。

“對啊!但那會兒哪還想得到啊!結果你們猜怎麽著?別看陳尋那會個兒小,跑起來是一點不含糊,居然跟得上我!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見胡同就往裏麵竄,我剛藏好,就看一條黑影“嗖”就過去了,一點不誇張,那速度,是人是狗我都看不清楚!過一會兒,我就聽見那狗在嗚嗚。我偷偷一看,你猜怎麽著?狗在那兒轉圈,陳尋影都沒了!操!丫比狗跑的還快!”

大家哈哈笑成一片,方茴也笑了,她覺得說起這些的唐海冰,真的隻像是陳尋從小玩大的好朋友,一點也不可怕。

“聽著!還有最關鍵的呢!等我被解救出去,我馬上就去了陳尋家,他正坐小板凳上哭呢,我抬眼一看院裏的晾衣服繩上,掛著一條濕漉漉的小褲衩,就是……就是他剛才穿的那條。”

唐海冰憋不住,自己先笑出了聲,大家愣了一會,“轟”的一聲爆笑了起來。陳尋紅著臉,越過桌子去揪唐海冰,唐海冰笑著閃開他說:“不賴我!我說的可都是真話!”

楊晴幾乎笑出了眼淚,她趴在孫濤身上說:“哎呦媽呀,逗死我了!這段子真經典!你以前怎麽沒講過啊?那後來你是怎麽從那小胡同出來的?那狗就跑啦?”

“白鋒聽見狗叫,把二大媽叫來拉走的!”唐海冰說。

哪知他說完這句話,剛才還嘻嘻哈哈的所有人,突然一下子沉默了。方茴納悶的看著他們,陳尋瞪了唐海冰一眼,唐海冰自知說錯話,低下了頭。楊晴小心翼翼的看著吳婷婷,孫濤輕輕歎了口氣。

吳婷婷沒說話,她拿起杯子喝幹了剩下的可樂,抹了抹嘴說:“都吃完了就走吧。”

方茴發現她的手有點微微顫抖,忙問她:“怎麽了?不舒服?”

大家都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方茴有些不知所措,陳尋忙在桌子下麵拉了拉她。

“行!那咱走吧!”孫濤站起身說。

出門的時候,陳尋特意走到了吳婷婷旁邊,他小聲問:“沒事吧,海冰不是有心……”

“我知道,不用你說!”吳婷婷打斷他。

陳尋皺著眉說:“你別這樣,婷婷,跟你說真的,都這麽多年了,你別鑽牛角尖了行不行?他在哪兒,能不能回來,誰都不知道,你何苦這麽……”

“你他媽煩不煩啊!”吳婷婷紅著眼睛幾乎衝他喊了起來,“自己的事還沒弄利索呢,還他媽管閑事!我怎麽樣不用你管!我這話先放這,你今天留點意,海冰明顯沒憋好屁!”

陳尋回頭看看方茴,猶豫的停了下來,他望著吳婷婷的背影想了想,又跟上了她:“我不信海冰能怎麽著,你現在這樣我沒法不管。你從小就倔,還愛蒙人,多大事都擱心裏。這麽大人了,還這樣……別哭了!待會讓他們看見!要不一會都圍過來,煩也煩死你!”

“事兒媽!要你管!”吳婷婷使勁吸吸鼻子,笑著擦了擦眼淚。

(10)

聽方茴講了後來發生的事之後,我有點像娘們似的埋怨。我覺得當時陳尋要是不跟吳婷婷在一塊說話就好了,他去做爛好人,方茴卻被扔在了一邊,然後才會發生那些事……

現在我想,可能是我恨不得充當陳尋的角色才會產生這麽無理取鬧的想法。因為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兩件事,第一,陳尋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這樣走到吳婷婷旁邊;第二,假如那會兒他陪著方茴,該發生的也一樣會發生。

就在陳尋安慰吳婷婷的時候,唐海冰走到了方茴旁邊。方茴有些瑟縮,但還是努力的衝他笑了笑。

唐海冰沒有笑,他皺著眉頭,樣子很為難的說:“你喜歡陳尋麽?”

方茴一怔,點了點頭。

“就跟以前喜歡李賀一樣?”唐海冰這次其實並沒有一點諷刺的意思,但是方茴還是覺得渾身顫悠了一下。

“不……不是。”她聲音有些發抖,卻又堅定。

“不是也不行,你明白麽?”唐海冰點了隻煙說,“我知道可能這麽對你也有點不公平,但是這世道你沒法強調什麽公平。要是公平的話,幹嗎李賀就死了,可是捅了他的那個傻逼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年輕殺人就不用償命啊!李賀是壞人麽?他就該死麽?不是吧,可他怎麽就死了呢?”

方茴的眼淚在眼眶裏凝聚了起來,她想起了李賀,想起了曾經和他一起玩拔根、唐海冰在旁邊起哄搗亂的時候,那會兒的他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變成現在這樣。

“實話說,以前你鉛筆盒裏的蚯蚓都是我放的,你自行車的氣門芯都是我拔的,你和別的男生說一句就得給李賀道歉也是我規定的,還有你帶了三年的小白花,這主意也是我想的。你肯定覺得我特混蛋,可我也沒辦法,不管為什麽,沒有你的事他就不會死。所以不幹點什麽我覺得對不起李賀。你知道麽?他那會兒真是特喜歡你……”

“你別說了,我不怪你。”方茴摸了摸眼睛,“我現在還記得那日子,清明也給他燒紙。”

“嗯,那你也算還行。不過,你還是不能和陳尋一塊。李賀對我來說就像親哥哥,而陳尋就像親弟弟。他們倆通過你聯係起來,我怎麽也接受不了。我是看著李賀死在我旁邊的,而他當時最後看見的肯定是你,雖說你沒看他吧。就這一點,咱倆誰瞅誰都痛快不了。而且不是我故意找借口,我太了解陳尋了,我覺得你們倆根本沒可能,成不了。你別怪我說話狠,說白了就是我不放心你,當然也不放心他。年輕時候不就是玩玩麽?你找別人我絕對不管,沒準還祝福你呢!可陳尋,絕對不行。”唐海冰望著陳尋的背影,堅定的說。

方茴半天沒有吭聲,她在腦子裏把唐海冰的話好好過了一遍。雖然唐海冰這人平時挺不講理的,但這幾句他還真是打心眼裏好好說的,有些地方也確實就像他說的那樣。但是,她不可能因為這些話就放棄陳尋。方茴和陳尋在一起的日子,可以算是她十幾年的生命中最舒心的時候。不僅僅是少男少女間的那種懵懂愛戀,更重要的是,陳尋帶著她看到了生活的美好。而她,原本已經絕望。

就像一個想跳樓自殺的人,你要是不理他,那跳下去死也就死了。可是如果你在半截拉住他,那他自然產生的求生則是驚人的,而且一旦救上來就絕對不會去自殺第二次了,這是心理學的結論。方茴的情形,和這個有些類似。

唐海冰緊緊盯著方茴,她的手因為害怕和緊張而不自覺的攥住,指節泛起了青白色。

“我……我還是……喜歡陳尋。”方茴輕輕的顫抖著說,“海冰,我不會離開他。”

唐海冰沒想到這個戰戰兢兢,說話都顫悠的女孩居然這麽回答他,因此更加嚴厲的說:“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方茴咬著牙搖了搖頭說:“我做不到。”

唐海冰差點背過氣去,他記得初中時無論他做什麽,方茴都不敢反抗,他本以為這樣半推心置腹,半逼迫威脅的方法能有效果,但是卻錯估了方茴的勇氣。他正想再說點什麽,腰上別的BP機卻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嘿嘿”笑了兩聲說:“方茴,那你就別怪我了。”

方茴淒然的笑了笑,走在前麵的陳尋如春花般絢爛,走在身後的唐海冰黑暗得深不見底。遠離天使或許惡魔也不會再糾纏,可是為了那一點點光,兩者之間,她選擇麵對未來,背對過去。

他們走到地壇冰場,在前台租了鞋。方茴從來沒滑過冰,看著明晃晃的冰刀直眼暈,陳尋笑著扶她站起來,她緊緊抓住陳尋的胳膊,像到了陌生地方的小動物,滿臉驚恐。

“喲!我才看見,你怎麽穿短褲就來了?”吳婷婷係好鞋帶,走過來說。

“啊?怎麽了?”方茴勉強站穩,抬起頭問。

“冷啊!”吳婷婷向手心嗬了口氣說,“再說,摔冰上也容易破。陳尋你真是的,也沒提醒人家一下!”

“呀,我還真沒想那麽多,不過就算我想起來,也沒辦法告訴她。”陳尋說。

方茴知道他還在介意昨晚沒能找到自己,就沒在多說什麽,衝吳婷婷笑了笑說:“沒事,不是特別冷。”

吳婷婷瞥了陳尋一眼,自己滑了進去。

孫濤和楊晴在裏麵已經滑了一圈,兩個人動手動腳又笑又鬧,親熱得不行。大概是怕唐海冰找麻煩,吳婷婷纏住他非要學倒滑。唐海冰倒也配合,一直耐心的陪著吳婷婷,也沒過來和陳尋方茴說話。

陳尋拉著方茴滑到另一個半圈,扶住她的肩膀問:“冷麽?冷就出去坐會兒?”

“還行。”方茴嘴唇有些發紫,輕聲說。

“行什麽啊!說話都上牙打下牙了!”陳尋一把拉住她,“出去吧!”

“那你陪我……行麽?”方茴哀求的看著陳尋說,她之所以硬撐了這麽久,就是害怕獨自在外麵的時候,唐海冰會再和她說些什麽。

“廢話!我不陪你幹嗎去呀!”陳尋搓了搓她的手說,“你看看,都快僵了!你怎麽不說啊!”

“我覺得還行……”方茴笑了笑。雖然陳尋嘴裏一直在嘟嘟囔囔的埋怨,但是手卻攥得很緊,手心那一點點溫度,仿佛就讓她暖和了起來。

兩個人到了外麵,方茴坐在凳子上,她僵硬的手指怎麽也解不開鞋帶。陳尋還了鞋,徑直走過去蹲下說:“我來吧。”

“不……不用了!”方茴忙推開他說,“我自己就行!”

“你看你,哆哆嗦嗦跟老太太似的,得了吧。”陳尋自顧自的解起了鞋帶,“我啊,要是多想點就好了,我沒想到這麽冷,要不然一定讓你多穿點。”

“嗯,我知道。”方茴兩隻手支在旁邊,微笑著說。

“早上的事不生氣了吧?今兒還高興麽?”

“挺……挺好的啊。”

“是吧?我就說吧?”陳尋興奮得抬起頭,“別看他們一個個跟小流氓似的,其實骨子裏都是好人!尤其是海冰,特仗義!”

方茴的笑容中摻雜了些苦澀,她低著頭,腿一晃一晃的蹭著地,套在腳上的白襪套染上了一層薄灰。

陳尋把鞋扔到一邊,坐在方茴旁邊說:“小時候我們幾個玩拍畫兒,我的技術最棒,自己攢有一套變形金剛的拍畫,別人都沒有,好看著呢!結果讓旁邊胡同的幾個大孩子盯上了,有一次他們和我玩,輸了還耍賴,非要我把那套畫兒給他們,我當然不給了,他們就急了,跟我搶。孫濤真是沒白搭他這個姓,那孫子就是一慫貨,看形勢不對撒丫子就跑了,隻有海冰跟我一起撐著,一直等到白鋒來,才算擺平。所以說海冰這人是麵惡心善,你和他待長了就適應了。”

方茴點了點頭,其實唐海冰這些特點她已經很了解了,因為他們也曾經同窗三年,在那段時間內,她充分的感受到了唐海冰的義氣。方茴不想再和陳尋討論唐海冰,這話題就讓她不舒服,於是打岔問道:“你們總說白鋒、白鋒的,到底是誰啊?怎麽一直沒見過?”

“白鋒啊……下回再說吧。”

陳尋看見吳婷婷他們走了出來,站起身向他們揮了揮手。

(11)

方茴疲倦的和他們一起走出冰館,動作僵持的穿久了沉甸甸的冰鞋,猛地脫掉卻並不覺得輕鬆,腿沒勁,軟綿綿的落在地上沒有真實感。就如同她的心情一樣,壓抑了很長時間,現在仿佛沒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反而卻隱隱不知所措。

唐海冰出門後就說有事先走了,孫濤送楊晴回家,陳尋和吳婷婷順路。方茴回奶奶家,對麵有公共汽車到,便和他們告別,打算自己坐車回去。

陳尋拉住了她說:“我送你到車站吧!”

“不用,就過個天橋,你們走吧。”方茴說。

“還是我送你吧,等你上車我再走。”陳尋扭臉對吳婷婷說,“跟我一塊把她送走,咱倆再回家。”

“得得得!”吳婷婷擺擺手說,“我可不當電燈泡,我先取車去,你回來找我吧。”

陳尋笑了笑說:“也行,那你等會我。”

夏末的北京還有些燥熱,白天曬在柏油路上的熱氣,在傍晚全部蒸發了出來。兩人走上天橋,陳尋走在前麵,嘴裏哼唱著《白樺林》,方茴慢了他一小步,跟在後麵。

“上我旁邊來!”陳尋側過身說,“要不我老看不見你。”

“人多。”方茴抬頭看了看前麵台階上的人群說。

“不行,那你走我前頭!”陳尋幹脆回過頭,站住了說。

“你這人……”方茴無奈地笑了笑,陳尋也笑了,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了自己前麵。

方茴沒站穩,輕輕撞了旁邊一個人,那人“哎喲”一聲,急赤白臉的說:“嗎呢!”

“對不起。”方茴連忙道歉說。

“你丫走路不長眼啊!他媽的挺大的窟窿,出氣用呀!”那人流裏流氣,頭發染成紅色,身上穿的T恤幾乎到膝蓋那麽長。他身旁還有兩個人,一看就都不是善主兒。

“你丫嘴幹淨點!也沒怎麽著!至於麽!”陳尋衝他嚷嚷著說。

“操!你丫哪兒蹦出來的呀!關你屁眼蛋事啊!”紅頭發上去就推了陳尋一下子。

“你丫再……”陳尋擋開他,指著他剛要罵,就被方茴攔了下來,她戰戰兢兢的說:“別吵了,算了,對不起,對不起……”

“滾蛋!我!”紅頭發一點都不含糊,拉開方茴,照著陳尋肚子上就是一拳。

陳尋從小到大沒挨過什麽打,這一拳打得他差點吐了酸水,他一下子火了,不管不顧衝上去就和紅頭發撕打在了一起。旁邊兩個紅頭發的同夥亦不甘落後,馬上過來把陳尋圍在中間一頓拳打腳踢。雖然陳尋比他們高大,但畢竟寡不敵眾,眼見就處在了下風。

方茴快要瘋了,她一次次的去拉他們,一次次的被他們推開,她大聲的叫陳尋的名字,大聲喊不要打了,但是沒人聽他的,也沒人幫她。

最後她用盡全身力氣抱住紅頭發的胳膊,哭奇$%^書*(網!&*$收集整理叫著求他住手,紅頭發才停了下來。他一邊罵一邊又給了陳尋一腳:“讓這孫子橫!操!打不死丫挺的。”

“別打了,求求你……求求你……”方茴忙拉住他,泣不成聲的說。

紅頭發戲謔的看著方茴說:“丫太欠,這是讓他長點記性,剛才他罵我你也聽見了,罵了不能白罵,我得抽他一嘴巴,抽完咱們就兩不相欠了!”

“你大爺……”陳尋捂著肚子,掙紮著還要說,方茴忙擋在他身前說:“你要打就打我!”

“也行啊!”那紅頭發仿佛就在等這句話,他出手又快又狠,上來就扇了方茴一個耳光。

方茴被他打得身子一晃,半邊臉都腫了起來,耳朵“嗡嗡”作響。疼痛感和恥辱感直襲到她心底,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時那段苦難的日子。

就在這含著雜音的空曠瞬間,方茴模模糊糊的聽見紅頭發湊到她身邊說:“你呀,好自為之。”

陳尋被這一巴掌徹底激怒了,他的眼睛已經被打腫,幾乎睜不開,但從紅脹的眼縫中,他還是看見了方茴搖搖欲墜的身體和絕望的表情,那一刻他根本沒辦法再理性思考,他衝上去狠狠掐住了紅頭發的脖子,語無倫次的喊:“你幹嗎!你丫幹嗎!!我宰了你!”

路旁看熱鬧的人和紅頭發的朋友都被陳尋的氣勢嚇蒙了,所有人都呆立著,甚至沒人敢上去勸一勸,說一句話。

“放開!你們都放開!”方茴突然聲嘶力竭的尖叫,“陳尋!分手吧……我們分手吧!我不和你在一塊了!我不要了!我受不了,真的不行了!我……我要分手!”

陳尋被方茴的話駭住了,他的雙手無力的垂下,根本顧不上身邊差點翻白眼的紅頭發了。他覺得時間仿佛一下子靜止,呆呆地望著站在他對麵的方茴。

方茴頭發淩亂,臉頰紅腫,眼淚像珠子一樣不停地滾落,眼睛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哀傷。

陳尋有些茫然,他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就這麽狼狽了,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在一起聊天,還牽著手滑冰,還坐在車後座上聊她家裏的事,還笑鬧著上天橋……早上送的禮物雖然成了碎片,但也還好好在他褲兜了放著呢。明明剛才都還好好的,可是為什麽現在卻像要失去這一切的樣子呢?

陳尋不能接受,也根本不想接受,他搖搖晃晃的走向方茴,不顧天橋上人來人往,一把摟住她嗚咽的說:“不行!我不幹!絕對不行!我不和你分手!”

橋下的繁華如流水般匆匆而過,尚還青春年少的兩個孩子放任的在那年的一點時光中緊緊擁抱,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以後將會是怎樣的結局,隻是在單純的以為,能夠這樣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抓住彼此不放,便是永恒。

方茴淚眼朦朧的從陳尋肩膀上凝視著對麵地壇古老的牌樓,她明明死死抓著他的衣服,卻仍說著別離的話:“陳尋,咱倆啊……還是別在一塊了……”

“不!不成!你肯定是生氣了對不對?我不該跟他們打架?我下回再也不這樣了,我發誓,行不行?我不分手,死也不分手!”陳尋也哭了出來,在男孩子還能盡情流淚的年紀,他因害怕別離而淚流滿麵。

“不是的……你也看見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今天這些人,肯定是衝我來的……要不然也不會這樣……”

“不可能!”陳尋緊緊抱著她,不讓她有一點掙紮的餘地,“你一個女孩兒,礙著他們什麽了?那幫人就是流氓!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去招惹他們了!”

方茴淒然一笑說:“你沒看見,他們不是三個人,剛才他們下了天橋就有一個人過去說話了,那個人我認識,也是李賀的朋友,以前總和海冰他們一起玩的……你還不明白麽?我們已經沒辦法好好的在一塊了,你最好的朋友不願意我們好,我也不願意和他見麵,我們誰也不能妥協,就算我妥協了也沒用……看見你這樣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方茴說不下去了,她伏在她最喜歡的男孩肩膀上放聲大哭,她害怕,也不解,她覺得自己已經非常用心的去喜歡陳尋了,也沒做一點對不起他的事情,可是最後卻還是變成了這樣。

“唐海冰是麽?那咱們以後不見他們了,我們隻和趙燁、喬燃、嘉茉一起玩,我們好好念書,考外地大學,離這片兒地遠遠的,行不行?方茴,我不和你分手,求求你了,我喜歡你,我不想分手,真的不想……”陳尋扣住方茴纖薄的肩膀,在她耳邊不住的說著。

方茴再也忍不住,她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一頓一頓的說:“我……也喜歡你,特喜歡……特喜歡……我也不想……分手……”

“那我們不分手!永遠也不分手!”陳尋不容置疑的堅定的說。

兩個人就這麽抱了很久才慢慢分開,他們誰也不再提分手這個詞,剛才的經曆讓他們徹底感受到傷心與恐懼,離別不僅僅是說說而已,這玩意兒太撕心裂肺,他們根本經受不起。

陳尋牽著方茴的手一直走到車站,他走得很慢,總停下來看看方茴。

方茴的眼睛哭腫了,她拿手擋住自己的臉說:“看什麽啊……齁寒磣的。”

“一點也不寒磣。”陳尋笑了笑說,“方茴……”

“哎?”

“沒事。”

“……”

“方茴。”

“幹嗎?”

“沒事。”

“……”

“方茴。”

“你怎麽啦!”方茴停下來,無奈的看著他說。

“嘿嘿,我就是叫叫,我特愛聽你答應我那聲兒。”陳尋不好意思的說,“車來啦,你上吧,晚上我給你奶奶家打電話。”

可是方茴卻慢騰騰得沒怎麽動,陳尋納悶的看著他,她紅著臉說:“再……再陪我等一趟吧,我也挺愛聽你叫我的……”

陳尋腫脹的臉頰上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清脆響亮的喊了聲“方茴”,方茴也清脆響亮的答應了聲“哎”。

他們來來回回等過了四趟車,天都漸漸黑下來了,陳尋突然竄起來說:“糟了!”

方茴嚇了一跳,忙問他:“怎麽了?”

“婷婷還在存車那兒等我呢!我怎麽把她忘了!我得趕緊找她去!晚上!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啊!”

“嗯,你快去吧。”方茴淡淡的說,她其實也想得到,雖然陳尋答應說以後不和他們一起玩了,但他和唐海冰他們是從小的交情,怎麽會那麽輕易就舍棄掉呢?

陳尋飛奔在天橋上的背影英俊挺拔,方茴從下麵仰望著,輕輕歎了口氣。

當陳尋趕到存車處的時候,吳婷婷早已不見蹤影,隻不過在陳尋的自行車旁邊,她用紅磚頭在地上寫了歪歪扭扭的兩個大字“BYEBYE”。

陳尋看著這種小孩子的把戲,不由有些失落。他想起了小時候吳婷婷穿著小花裙子塑料涼鞋蹲在地上畫跳房子的樣子,也想起了剛才信誓旦旦答應方茴和發小們不再見麵的諾言,在這兩者之間,他突然覺得自己格外落魄、孤單。

(12)

“他那時候真哭了?”在黑暗中我摸索著杯子說。因為要省電,所以那段日子我和方茴晚上都不開燈,為了避免兩個人麵麵相覷的尷尬,我就一直讓她講故事。

“嗯,哭了……啊!小心!別碰右邊!”方茴驚呼。

她的夜視能力比我好,及時阻止了我把歡歡遺留下來的杯子扒拉掉地上,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命運。

我忙把那個小熊杯子小心翼翼的挪到櫃麵中間,問她:“你喝水麽?”

“不喝……你別弄了,喝我也自己去倒,你破壞力太強悍,都瓷了多少個杯子了?”方茴把書清理好,給我騰出了過道。

“嘿!你踩乎誰呢?”我笑著端著水走過去,“我不就有點夜盲麽?你還不允許我這麽優秀的21世紀新好男人有一丟丟小缺點啊?”

“沒有……”方茴往一邊坐坐說,“要不……還是開燈吧,我再想想辦法,要沒有我的事,你也不至於這樣……”

“瞧你!又見外了不是?你說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咱倆怎麽著也沾了其中一條吧?所以你別和我客氣啊!告訴你,誰要阻止我見義勇為幫助落難老鄉,我就跟誰急!”我忙插科打諢道,說實在的也許有點犯賤,我生怕她自己想轍去,跟她一塊受苦,我樂意。

“你就貧吧!”方茴笑了笑說,“你再堅持堅持,好日子離咱們不遠了。”

“嗯。”我雖然嘴上應和著,心裏卻不這麽想,我是巴不得能和她多待些日子,“接著說,沒想到陳尋還挺多愁善感的,動不動就掉金豆兒啊!”

“不是。”方茴好像有些不高興,“他也沒哭過幾回……”

“切!我小學畢業之後就沒哭過!”我逞能的說。

“但我覺得能哭出來挺好的,至少能讓人知道,到底是高興了還是難受了。要是兩人在一塊,沒的哭也沒的笑,那我估計也就到頭了。還是小的時候好,你看現在人長大了,一個個都猜不出喜怒哀樂,沒勁透了。”

方茴淡淡的說著,我知道她其實是在維護陳尋,我也承認長大的我們多少都在偽裝,不願意輕易透露悲喜,芸芸眾生恨不得都一個樣兒。但我心裏還是挺別扭的,我有點嫉妒在那個年紀可以抱著方茴痛哭流涕的人,他可以使勁的愛使勁的傷害,而我卻連保護都遮遮掩掩不敢明說。

“那後來呢?”我一邊暗暗咒罵著沒出息的自己,一邊問她。

“後來啊……”方茴輕歎了口氣,娓娓講了下去。

那天回家之後陳尋還是沒憋住給唐海冰打了電話,他一上來就氣急敗壞劈頭蓋臉的問候了唐海冰的祖宗八輩,把唐海冰罵得直發懵,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事。

“操!真不是我幹的!要是我安排的我他媽就是孫濤的孫子!你丫還全年級前幾名訥,腦子進水啦?你好好想想,我就是再不待見方茴,也不能連你一塊收拾啊!”唐海冰也急了,奮力解釋說。

陳尋愣了愣,他一琢磨也對,唐海冰說到底是為了他,不可能連他都捎上,但嘴裏還是不依不饒地說:“操!沒準你丫沒跟人說清楚,他們就連我一鍋端了呢!也沒準你丫故意使的骨肉計!要不然誰沒事跟我們倆學生過不去呀!方茴說他們還有同夥,在天橋蹲著等他們來著,她認識,以前就是和你們一塊的!”

“!”唐海冰一下子火了,“我要是那麽有心眼當年也他媽上F中了!還至於現在這麽瞎亂晃?你怎麽不想想是不是你那位長了毛比猴還精的方茴栽贓我的啊?我就一個操!我看你是徹底讓丫迷住了!”

“不可能!你那是沒看見今兒我倆都什麽樣了!”陳尋大聲嚷。

“哼,等我想想啊,嗯……沒準是耗子幹的,丫在那邊混,媽的,等我問問他,敢動你,我他媽連他一起滅了!”唐海冰怒火中燒,電話那邊“卡巴”一聲,不知道他掰斷了什麽。

“那到也不用,但是你一定得告訴他們,讓他們別他媽再來找方茴麻煩了!這次是當著方茴的麵,下回我決不跟他們客氣!愛誰誰,我豁出去了!”陳尋嚴肅的說。

“得了吧你!你能怎麽著啊?少給我來這套!告訴你,你給我踏踏實實念書啊!當初你上了F中你媽多高興啊!挨個給老街坊打電話報喜,還讓我媽氣不過抽了我一頓,要因為這事弄個處分什麽的,我看你怎麽交待!”唐海冰輕笑著說,“你放心,要真是他們幹的,我肯定不會讓他再招惹你了。但是我還是這句話,這事的本質是在方茴這塊兒,不是我能保證怎樣就怎樣的,當初李賀也不是就我一個哥們兒,這件事也不是就我一個耿耿於懷,所以要我說啊,你還是和她分手算了,你條件這麽好,是金子在哪兒都發光,害怕找不到比方茴更好的?她也就頂多算個一般人,還有前科,我就奇怪你看上她什麽了!”

“去去去!別跟我再提這事了啊!”陳尋煩悶的說,“我還奇怪你們呢!都什麽年代了,真當自己劉關張啦?又不是過命的哥們兒,還成天琢磨著兩肋插刀、報仇血恨,有本事找捅人那個去呀!跟一女孩兒過不去算什麽本事!”

“哼,遲早有收拾那人的一天,丫跑不了。至於方茴,還就不能說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當年李賀在校門口蹲人她比誰都明白為什麽,但她一次也沒攔過,連勸勸都沒有。後來人死了,到是比誰跑得都快。這種女的,也就你這種缺心眼兒當個寶!白送給我我都不要!”唐海冰冷笑著說。

“滾蛋!不和你說了,跟你丫說不明白!反正我就是喜歡她了,不管誰欺負她我都不答應!掛了!”

陳尋摔掉電話,回屋仰躺在了床上,他很生氣,卻不知道到底在生誰的氣。

在帶著血腥味的生日之後,他們又回到了循規蹈矩的校園生活。雖然又要早起、穿校服、寫作業、考試,但是方茴卻很喜歡過這樣的日子,踏踏實實的,不必害怕侵害。畢竟在學生時代的生活也好,戀愛也好,並不是風花雪月的,更刻骨銘心的是每天相依相伴的感覺。

因此開學那天,方茴的精神特別好,她滿臉笑容的和每個熟人打招呼,如沐春風。

喬燃走到她身邊說:“怎麽那麽高興啊?我看全班就你最開心!別人都盼著多放幾天假呢!”

“是嗎?”方茴一邊收作業一邊笑著說:“開學也挺好的啊,不是又每天都能見麵了麽?”

“也對!”喬燃笑了笑說,“那天練完舞你和陳尋上哪兒去了?我們還說一塊吃串兒去呢,怎麽也找不著你們了。”

“啊……我有點事……”方茴結巴的說,“幫我數數本。”

喬燃接過本說:“那咱今天放學去吧,估計今天沒設麽作業。”

“21、22、23……嗯……行啊!”方茴把本戳齊了說,“你那邊多少?”

“20個,怎麽少倆?我再數一遍。”喬燃皺著眉說。

“不用,剛才我都數了一遍了,看來就是少兩本,誰沒交暑假作業啊?”方茴抬起頭問。

“我我我!等會啊!馬上就好!”趙燁舉起手說,林嘉茉在他旁邊焦急的催促,“快點!快點!”

方茴和喬燃走過去一看,發現趙燁正奮筆疾書的抄著林嘉茉的作業,喬燃笑著說:“我一猜就是他!每次都這樣,現上轎現紮耳朵眼兒,嘉茉下回不借他!不慣他這臭毛病!”

“嘿!喬燃你丫真不仗義!”趙燁憤憤地說。

“快寫!”林嘉茉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委屈的說:“我哪兒知道他差這麽多啊!下次再也不借他了!”

“是得快點,一會侯老師就來了。”喬燃說,“嘉茉,剛才我和方茴說好了,晚上一塊吃串兒去!”

“好啊!”林嘉茉興奮地說,“不過咱們別吃串兒了,我都膩味了,咱今天去吃麻辣燙吧!”

“麻辣燙?是火鍋麽?那多費事兒啊!”方茴說。

“不是涮鍋!也跟串兒似的,不過是放鍋裏煮的,倍兒香,你去看就知道了!”林嘉茉說。

陳尋從班門口跑了進來,往趙燁旁邊一坐說:“還抄呐?快點,侯老師這就來!我剛從她辦公室出來!”

“操!寫完了!”趙燁合上本扔給方茴說,“我手腕子都快折了!怎麽他媽這麽多啊!”

林嘉茉瞪他一眼說:“活該!早幹嗎去了!哎!方茴!把我們倆本兒錯開,別放一塊!答案都一樣,一看就是抄的!”

“累死我了!今兒放學我得好好吃一頓!”趙燁喘了口氣說。

“吃什麽去啊?”陳尋問。

“麻辣燙,嘉茉找的地兒,剛商量好,一起啊!”趙燁說。

“沒問題!”陳尋笑了笑,掏出課本坐好。

放學的時候這幾個人痛痛快快的收拾好書包就走了,方茴沒騎車,陳尋帶著她。陳尋新買了一個索尼的隨身聽,帶線控的,特高級,方茴拿過來擺弄,陳尋很興奮地給她介紹功能,方茴也不懂,笑笑塞上了耳機,裏麵是張信哲的歌,聽著確實不錯。趙燁和喬燃笑話他顯擺那勁兒,不停擠兌陳尋,一路上又笑又鬧就沒消停。

說到底那時候他們也沒什麽愁事,當然也沒有什麽遠大理想,天天晃悠著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所有人都很知足。隻不過他們年紀小,不明白這是什麽樣的感覺,其實就像張信哲的那首歌唱的,且行且珍惜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