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商務。”

她低下腦袋,仿佛我可能反感這樣的回答似的。

“那麽,您是他的秘書?”

“您這麽說也行??不過,確切地說是半日工??”

這兒,在壁燈燈光下,我覺得,她比在警車裏顯得更加年輕。那天夜裏,大概是毛皮大衣使她顯得老氣。

然而,不管怎樣,那次被撞以後,我的腦子就不大靈。

那天夜裏,我還以為,她有一頭金黃色的頭發。

“那不是非常複雜的工作吧?”

我的確什麽都想知道。時間緊迫。這個時候,他們也許馬上就要關餐廳的門了。

“我到巴黎時,學的是護理,”她對我說,然後,她說話越來越快,仿佛急於要對我做出解釋。“後來,我就當了??家庭護士??我遇見了索裏耶爾先生??”

我不再注意聆聽。我問她的年齡。二十六歲。所以,她比我年長幾歲。那麽,她未必就是福鬆波羅那林區的那位女子。我盡力回憶那位女子或者說那位年輕姑娘的麵龐,當時她登上小貨車並抓住了我的手。

“我童年時,曾經遇到過一次事故,同那天夜裏發生的撞車很相像。在校門口??”

然而,隨著我向她作的敘述,我也越說越快,一個個詞爭先恐後地往外湧,我們倆好比被放在監獄的談話間裏對質的兩個人,隻有幾分鍾,沒有時間把一切都說出來。

“我想,小貨車上的那位姑娘就是您??”

她縱聲大笑。

“但是,這不可能??當時,我才十二歲??”

我一生中一段插曲,一個可能曾愛過我的人的麵龐,一所房子,這一切永遠都在遺忘和未知中搖曳。

“有個叫做福鬆波羅那林區的地方??一位迪瓦爾醫生??”

我想我說話的聲音非常低,仿佛在說給自己聽似的。

“我知道這個地名,”她對我說,“在索洛涅地區。

我在這個地區出生。“

我從我那件羊皮襯裏上衣的口袋裏,掏出米什蘭版的盧瓦爾一歇爾省地圖,好幾天來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我把它攤開在桌布上。她顯得局促不安。

“您出生在哪兒?”

“在拉·韋爾薩那。”

我彎下身子看地圖。壁燈的光線不夠強,以至我無法辨認所有這些用那麽小的字體標明的村落。

她也斜著腦袋。我們的前額幾乎要碰上了。

“試試看找到布洛瓦市,”她告訴我,“略微往右一點,您就找到尚博爾。往下點,那是布倫林區。然後,布拉西厄??然後,往右,拉·韋爾薩那??”

多虧了標誌林區的綠色帶,很容易確定位置。有了,我找到了拉·韋爾薩那。

“您估計那兒離福鬆波羅那遠嗎?”

“二十來公裏吧??”

我第一次在地圖上發現它的時候,應該用紅墨水把福鬆波羅那林區的名字劃出來。現在,我找不到它了。

“在米朗塞公路上??”她告訴我。

我就尋找米朗塞公路。我終於看清所有這些村落的名字:楓丹一昂一索洛涅,蒙吉戎,馬什瓦爾??

“如果您真想去的話,最近的哪一天,我也許可以讓您遊覽一下這個地區。”她對我說道,困惑的目光盯著我。

我又彎下身子看地圖。

“還是應該弄清楚從拉·韋爾薩那到福鬆波羅那的路。”

於是,我重又埋頭查看省級公路。我漫無目的地掃過一些村落:勒普萊西,特雷楓丹,布瓦紮迪埃爾,拉·維奧納??在一條蜿蜒的小路的盡頭,我看到了:福鬆波羅那林區。

“今天夜裏去行嗎?”

她思索片刻,仿佛覺得我提這個建議是很正常的。

“今天夜裏就不去了。我太累了??”

我跟她說我是在開玩笑,不過,我也不能肯定我是否在開玩笑。我無法把眼睛從所有這些小村莊、森林和湖沼的名字那兒移開。我很想身臨其境,融合於景物中。在那一時期,我已經感到,一個人沒有憧憬,未免貧乏。是一種欠缺。我青春年少時,當我的狗死了,而我不知道把它埋葬在哪裏的時候,便意識到這一點。

沒有一片草地。沒有一座村落。沒有田地。甚至沒有一個花園。我把地圖折疊起來,放進口袋裏。

“您和索裏耶爾住在一起嗎?”

“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隻是,當他不在巴黎時,我來照管他的事務所和住房而已。他因為生意上的事常常出門??”

這就奇怪了,我的父親也常常因為生意而出門旅行,而且,盡管他約我在那些越來越遠的飯店大廳和咖啡館裏見麵,但我卻搞不懂他究竟做的什麽生意。是同索裏耶爾一樣的生意嗎?“您經常到這兒來嗎?”

“不??不經常??這是這一帶惟一一家營業到最晚的??”

我提醒她,這裏並沒有很多顧客,但是,據她說,他們在夜裏較晚的時候才來。她告訴我,是些古裏古怪的顧客。然而,在我的記憶中,我覺得這個地方根本無人問津。我甚至覺得,這天夜裏,她和我,我們倆是被非法接待的。我們坐在那裏,麵對麵,我聽見一種宵禁令後被壓低的音樂聲,人們和著樂曲跳舞,偷偷地感受著片刻幸福時光。

“您不認為在我們如此突然的初次見麵之後,我們應該有更充分的了解嗎?”

她說這句話的聲音非常溫和,但是,語調穩重而準確。我曾經看到有人寫道,在都蘭地區,人們講的法語是最純正的。但是,聽她說話,我心想,豈不更是在拉·韋爾薩那和福鬆波羅那林區那邊的索洛涅地區。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放在我的左手上,那兒的傷口已經愈合,我不需要用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