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來“家”這個東西不是有座房子,有一盞燈,能同桌吃飯,同床而眠就能稱為家的。
“家”對她而言,是遙不可及,彷佛離她十萬八千裏,又彷佛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就算她窮盡一生,也許都不可能將它擁有……何況她這麽窮。
星辰收回眺望的目光,把臉深深地埋進了臂彎。
可怕的病魔奪走了媽媽,現在虹姨也患了那樣的病,隨時會離她而去,一想起,她心裏無時無刻就會開始流淚,曾經被她深深放在心底裏的,一點點關於幸福的理想、妄想或者是希望,還未萌生,卻又被悲哀一點一點地,反噬得幹幹淨淨。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世界上還擁有什麽?
正沉浸在哀傷中的星辰,好似沒有察覺到高跟鞋擊打地麵發出的“噔噔噔”的腳步聲,卻又有什麽人正朝這邊走,而且不偏不倚地在露台茶座的位置站定。
“妳找我有什麽事?”
熟悉的嗓音,好聽,溫和而具磁性,有一種不疾不徐的優雅。
是……傅珩?
星辰聳然一怔,飛快地抬起頭,她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見到的男人,竟會在這裏碰見。
唇瓣自嘲地揚起一個弧度,像這種盛大的場合,即將成為古大小姐未婚夫的他,怎麽可能不出席呢?但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想跟他碰麵。
這樣一想,星辰越發屏聲息氣,謹慎地不願意被兩人發現了。
“Fran,我隻是想……想問一下,沒其它意思。”
古莉薩的聲音隨後響起,討好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觸怒眼前的男人。
這情形令星辰大為驚奇,在她的記憶中,向來盛氣淩人的古大小姐何曾這般低聲下氣過?
“究竟什麽事?”
“媽咪問我們什麽時候舉行訂婚儀式?問我們選好日子沒有?”古莉薩小聲回答。
“哦?”男人玩味地發出一個單音,“妳確定要跟我訂婚?”
“當然,我一直都很確定。”古莉薩急切地表白:“你應該知道,我愛你……”
“妳愛我?”他嗤笑一聲,反問道:“愛我什麽?妳又有多了解我?”
“Fran,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我真的很愛你,對不起,我知道在這件事情上自己自作主張了……”古莉薩支吾著辯解:“可是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再說那時候……你不是也沒反對?”
“我不喜歡自作主張的女人,更不喜歡別人替我決定任何事情,”隻聽傅珩沉聲道:“妳就不怕我過河拆橋?或者,我已經結婚了?”
古莉薩顯然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輕嚷道:“你不會的,是不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要訂婚的……”
“那是妳的事,自己放的話自己收回來,”傅珩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否則,大家撕破臉,就不好看了。”
這帶著警告意味的話,令古莉薩氣急敗壞,忍不住衝口而出:“你這樣,全是因為她?”
傅珩沒有回答,轉身已經打算走了。
古莉薩卻不依不饒,跟在他身後追問:“為什麽不回答我?她最近到『椰樹』上班,不就是你私下安排的?”
“她在哪裏做什麽,跟妳有什麽關係?”傅珩停下腳步,嗓音依然沉緩,帶著一絲嘲諷:“妳什麽時候這樣關心起她來?還是說,妳有本事讓官家人也買妳的帳,再一次把她給開除掉?”
“Fran,我不是這個意思。”古莉薩急切地辯解:“你聽我解釋……”
“不必了!”
星辰聽到傅珩冷淡地打斷她。
“妳的意思,我不想明白,但是我想還是有必要提醒妳一下,古小姐。”
星辰聽得簡直呆住了。
椰樹?工作?私下安排?古小姐?
他們在說什麽,有誰被安排進了“椰樹”工作?
是在指她嗎,她的新工作跟傅珩有什麽關係?
還有,為什麽他們明明都是快要結婚的夫妻了,他卻還要用這般生疏的字眼來稱呼對方?
星辰的思緒變得一團混亂,簡直摸不著頭緒,她幾乎就要跳起來大聲問,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赫然又聽傅珩冷聲道:“我當初說過,叫妳不要去為難她。”
“我知道,所以我再也沒有去找她的麻煩!”古莉薩急切地解釋,聲音充滿了壓抑:“隻要你願意接受我,我就不去為難她,也不向任何人說起你們的關係……這樣還不夠嗎?”
男人沉默著,過了幾秒鍾才淡淡地說了句:“訂婚的事情,妳自己去澄清,我不希望這個誤會再繼續下去,否則丟臉的可是古小姐自己。”
“為什麽?”古莉薩心知他已經是在給自己下最後通牒了,看著眼前淡漠的俊顏,掩飾不住地一陣鼻酸,哽咽著問:“為什麽你對她那麽好?為什麽偏偏喜歡她?”
“喜歡?”傅珩玩味般地重複,輕笑一聲,反問:“妳怎麽知道我喜不喜歡她?”
“那……你不是真心喜歡她的,對吧?”彷佛在水裏撈到一根稻草,看到一絲希望,古莉薩急切地追問:“你隻是想玩玩而已,你並不喜歡她,對不對?”
“我和她怎樣,用不著向妳說明,古小姐,妳自己好自為之。”男人語氣很平,聽不出思緒起伏,甚至沒有再說些什麽,就轉身離去了。
高跟鞋在原地恨恨地一跺,又“噔噔噔”地緊隨而去。
古莉薩也走了,周圍的世界又安靜了下來。
星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晚風徐徐地吹到身上,她才感到涼意。
由於下班後就被通知到這兒來了,也不知道什麽事情,所以她身上穿的,還是上班時的藍色套裙。
看了一場不知所雲的戲碼,一些疑問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再待在這裏也沒有什麽意思,星辰幹脆站起身,沿著遊泳池邊向後門方向走去,趁沒人注意悄悄離開。
誰知,星辰沒走幾步,就聽見有人叫她,一抬頭,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那個迎麵向她走來,一臉怒容的女人,正是古大小姐。
星辰停下腳步。
一身裝飾著金色亮扣的長裙禮服,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古莉薩,很快走到她麵前站定,板著臉惡狠狠地盯著她,質問著她:“妳什麽時候來的?偷偷躲在哪兒,現是要去哪兒?”
“我下班就來了,從後門進來的,現在要走了。”星辰很平靜地回答。
“哦,原來是從後門進來的,還知道自己的身分啊。”古莉薩冷笑。
“最好能繼續保持下去,因為妳這個私生女對我們古家而言是個恥辱,不能見人的。”
星辰看著她,“妳說什麽?”
“妳少給我裝胡塗,妳是我爹地在外麵的私生女,又當成孤兒收養到我們家,這種離譜又無恥的事情,還想瞞天過海?騙得了我哥,騙不了我,我知道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卻仍然一如既往地厭惡著自己,恨不得將自己永久的踩在腳底。
這樣有血緣的家人,這樣冷酷的家庭,對待自己哪有一絲血脈親情可言?
不想再糾纏下去,星辰繞過古莉薩就要走,但氣紅眼的大小姐怎麽可能放過她。
“妳給我站住!”伸手用力扯住她的胳膊,古莉薩充滿了恨意地瞪著她。
眼前的古星辰,有張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小巧瓜子臉,皮膚雪白,五官精致,甚至看不出任何妝容,一身合身的套裙,明明隻是簡單的職業裝,卻顯得她的前凸後翹,腰肢纖細,臀部曲線優美,一雙美腿修長筆直。
這個死丫頭究竟跟了傅珩多久,一年?兩年?三年?或者更長時間?
如果不是去年偶然在國外的機場發現,他們倆竟然會在一起,這兩人的關係大概會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吧。
那時候他們似乎剛剛結束度假,拎著行李箱正在機場的櫃台換登機證,兩人都穿著同色係的T恤、牛仔褲,外套著灰色的針織開衫,休閑隨意又不失品味,分明是情侶才會有的打扮。
男的帥,女的美,站在一起十分登對醒目,不知道吸引了機場多少人的目光。
當時的古莉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曾經因為傅珩的漠視而產生恨意,一開始對傅珩隻想報複,讓他難堪,時間一長又實在抓不到他任何把柄,隻好不了了之,加上後來因為哥哥在加拿大總是惹上麻煩,沒多久他們就轉學去了美國,那裏有更多的刺激和玩樂吸引著他們,加拿大的一切很快就拋諸腦後了。
幾年過去了,誰曾想她竟然會在機場看到了傅珩,他旁邊還有一個她死也不會承認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這兩個人,對她來說,一個是恨,一個是厭,所以開始暗中調查他們,策劃著有一天會徹底地報複他們對自己造成的傷害。
可是沒料到的是,恨一個人,就會去關注他,想弄清他的一切,古莉薩也是這樣,當她開始關注傅珩後,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受他吸引,在不知不覺中就陷入一種複雜的情感。
曾經以為,傅珩所有的一切都是古家給他的,他住的房子、開的跑車、甚至衣著光鮮都是古家給與的,說穿了,他不過是靠著古家的一條狗……
是的!就是她古大小姐曾經罵過的那樣。
可是很快,古莉薩就發現自己錯了。
他不僅人長得帥,還有品味,那個“aurora”的酒吧其實是他的產業,那樣與眾不同,與塵世格格不入的調子,就與他的氣質如出一轍。
他能幹,不是腹中空空的繡花枕頭,甚至在留學期間,自高中起,他就開始有自己的產業,有收入,更別提因為每年替古赫泉打理名下生意,僅一個“Fez”夜總會,就足以讓他得到堪稱天價的年薪。
他根本就不必靠著古家,甚至,他比那個陰晴不定、有叛逆性格的古赫泉,更像是掌管一切的大總裁。
原本在加拿大求學時就曾受他吸引,何況是又經過幾年時光洗禮的男人,越發沉穩內斂,每一個決定、每一句話語,進退有據,毫無差錯,充滿了低調的魅力。
她這個看多了人渣男、花心男、草包男的玩咖小姐,不愛上傅珩,那才真是怪了!
後來他回了古氏,雖掛名為總裁特別助理,其實是行使總裁權力,和父親古世昌明爭暗鬥,他的手腕高明,心思縝密,如果不是因為他死死地撐著人心渙散的“古氏”,恐怕“古氏”集團早被一幫如狼似虎的親戚瓜分,或者被其它大財團一滴不剩的侵吞掉了。
於是她很快地從美國回來,來到那個男人身邊,甚至通過父親在“古氏”弄了一個職位,她想接近他。
可是麵對她時,他淡漠冷情,從來都是公事公辦,不會給她一絲好臉色,當她終於忍耐不下去地說出他與古星辰那死丫頭的關係時,顯然出乎他的意料。
古莉薩還記得,當時他很冷靜地問自己:“妳想要什麽?”
她揚起笑臉,說:“我想做你的朋友。”
他隻是笑了笑,不予置否。
她發誓自己是真心的,她隻想跟他做朋友,讓他慢慢接受她,隻要那個死丫頭留在加拿大永遠不回來,她甚至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沒想到的是,不知他受了什麽刺激,竟然親自趕到加拿大將古星辰帶了回來,然後,他們住在了一起。
她又妒又恨!
可這妒和恨不能通過父母解決,再怎麽不喜歡,那死丫頭還是父親生的,她甚至擔心萬一父親會為了拉攏傅珩,而默許他們在一起,那她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