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之少年 之一

“恭喜艾薇殿下。”

日常居住的小屋子裏,這兩天驟然熱鬧了起來。內務官員帶著數名侍女、侍者穿戴整齊、畢恭畢敬地來到艾薇的住所,將法老的賞賜一一獻給艾薇。飾品、香油、華服、珠寶,全部是出自宮廷的名家之手,無一不是精打細作,別具一格。三千年前的埃及,引領了當時西亞一帶的流行風潮,而統領全國的王室,更是所有新潮裝飾的起源地。美麗的奈菲爾塔利王後每一次在高台上接見臣民之後,底比斯的少*婦們就都會開始爭相模仿她的裝扮。

艾薇麵前擺放的,就是站在這風潮頂尖的各種服飾。潔白而輕薄的亞麻長裙,飾以黃金或鑽石的冠狀頭飾,天青石、孔雀石與光玉髓珠製成的項鏈,紫晶珠點綴的耳環,象牙雕刻的手鐲,一切的一切無不使用了當時最高級與質量上乘的材料,多半是隻有王室才可以使用的特級貢品。

法老的賞賜一批接一批地被送進艾薇的房間,狹小的廳堂漸漸被華麗而沉重的箱子占據,老侍女朵局促不安地看著內務官指揮著侍者們不斷地出入這棟簡陋的房子,不免有些迷茫。可轉頭望去,自己年輕的主人,卻未曾顯露出半分愉悅的表情,她隻是斜倚在一張椅子上,沒有表情地看著這些價值不菲的賞賜。

搬運的隊伍終於停了下來,為的內務官恭敬地向艾薇鞠躬,大聲而禮貌地說到道,“殿下,陛下的賞賜全在這裏了,現在卑職給您念唱一下清單……”

艾薇並不看他,隻是微微地擺了擺手,示意他沒有必要讀下去了。

內務官立刻乖巧地深深拜禮,一揮手,就帶著身邊的奴仆,齊刷刷地退出了艾薇的房間。

艾薇呼了一口氣,繼續百無聊賴地坐在了椅子上。

朵顫顫巍巍地走上來,帶著幾分不安地問道,“殿下,難道宮裏流傳的謠言是真的……?”

艾薇沒有回答,輕輕地拾起手邊箱子裏一件白色的亞麻裙,依舊冷漠地打量著它。幾近透明的質料,細密而精致的褶紋,幾乎看不到的針腳,輕若羽毛的質感。她想起了曾經在孟斐斯的那一切,那間為她而造的秘室裏,擺滿了這種華麗而昂貴的女性用品。直到今日,她才再一次地明確,她要的並非那浮華的物質,而是藏於其後的,對她百般嬌寵的熱愛,如今這些同樣奢侈的物品背後所沒有的那一份深刻感情。

她將手裏的裙子扔到一邊,將身體蜷縮在大大的椅子上,腳趾頭微微地縮起,沉入了濃濃的沉思當中。

在回到未來的那一百天裏,她沒有一天不在思念著他。

她找到所有關於他那段曆史的書籍,細細地閱讀,從中尋找關於他的隻字片語。強的閱讀能力和記憶力幫助她清晰地記下了三千年前的西亞及北非地帶的地理劃分、國家局勢。生活在現代的人們透過世代相傳的民間故事以及對殘留下來的各種古跡的研究,在摸索當中,得以窺探跨越千年之曆史的冰山一角,悉心描繪出那個時代大致的輪廓。

尼羅河畔的埃及,在

第十九王朝拉美西斯二世繼位的時候,雖然不是版圖最大的國家,卻是地中海沿岸、紅海兩岸實力最為強盛的國家之一,敘利亞、利比亞、亞述、努比亞,或是在極展卻尚不成氣候、或是早已臣服於埃及的強大力量,名存實亡。

唯有赫梯,屹立於地中海對岸,對這片豐饒的土地虎視眈眈,甚至敢於揮動鐵器,武力相向,成為了拉美西斯二世在位六十七年裏的最大的敵手。即使在卡迭石之戰數年後,二國依然爭戰不休,彼此的每一舉動,都牽扯著對方下一步棋局如何擺放。赫梯是埃及的戰略要敵,也是國策之優先所在。

而支撐赫梯運轉的那名,背後的君主。

不管時空如何變幻,依然會是拉美西斯心頭揮之不去的最強對手。

艾薇相信,拉美西斯每做一件事情,背後都會有著清晰明確的目的作為支持。他充滿智慧、亦冷靜非常。尚不滿二十歲的就可以隱忍蟄伏三年,以鴻門之宴一舉肅清宮中毒瘤;繼位之初,略施小計就將利比亞、赫梯與王室內奸三方聯手的陰謀輕描淡寫地打破;他用人大膽,卻將一切掌握於手中;他遊戲於風險之間,卻輕而易舉淩駕於其上。他的每一個決策,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因此縝密非常。

那麽……

把她遠嫁至努比亞的原因,又會是什麽。

三千年前,努比亞即被稱為古實王國,它位於埃及的正南方,與上埃及接軌,是埃及與黑色非洲的接壤與過渡之國。於後世聞名遐邇的阿布a辛貝勒,即位於當時努比亞的北部。

自他決定將她嫁去努比亞,已經過去了十數天。出行的日期遲遲沒有確定,但是自己即將前往努比亞的信息卻不脛而走,盡人皆知。民眾都知道法老已經承認艾薇的血統,並要將她嫁給古實的國王。

她不明白,若是因為厭惡她,那麽正如他所說,大可輕易地將她曝屍沙漠。如果說是因為政治原因,在拉美西斯二世的時代,埃及與努比亞的關係可以用一千萬種方式來形容,但是以聯姻的借口說明“世代交好”,是絕對不可能被選中的語句。

對於那曾經由數個黑人部落組成的國家,埃及對於他們的需求應該隻會是征服!自詡神的子民,怎會甘願與那看似下賤的民族平起平坐。如果這些假設都不成立,所謂的政治原因又究竟應該是什麽呢?

可以知道的是,自己的前行一定是會對他產生重大幫助的。他送來華貴的賞賜,不僅僅是一種物質上的報答,更是一種對世人的暗示:艾薇是公主、是大埃及法老的妹妹,如今的法老承認她王家的血統。他依約從側麵對她的地位進行了肯定,無非也是一種無言的暗示——她也依照他的要求前往努比亞,去完成那個未知的使命。

可以幫到他,她應該是開心的吧,但是此去,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又會怎樣才能再見到他。

“同一個未來,隻能對應唯一的過去。或許我離開他遠一點,曆史就不會因我而變了……”艾薇喃喃地說道,竭盡全力地安慰著自己,“更或許,緹茜說的是對的。”

冥冥之中必然有宿命的存在,或許,她的宿命就是又一次離開他,然後在某種神秘的力量之下,回到未來。

不、或許她此次回到這個時代,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一旁的朵突然抬起眼來,蒼老的臉怔怔地看著艾薇,“殿下,您剛才說的……”

艾薇一愣,轉過頭來,“同一個未來,隻能對應唯一的過去……?”

“不是,”朵竟然有幾分激動了起來,她上前幾步,略微渾濁的眼睛牢牢地鎖住艾薇,“您是從哪裏知道那個名字?”

緹茜,她是說緹茜嗎?艾薇驚訝地看著朵,剛要開口相問,但這疑問尚未出口,就被門口傳來的恭謙聲音打斷了。

“艾薇殿下,冬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