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彥兒,笑什麽呢?那麽高興?」陳堪低頭看見懷中的嬰兒正在笑,那天真稚子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逗弄,伸出手指,帶著厚繭的指腹摩擦著孩子白嫩的臉頰,指尖上傳來溫熱的觸感,看著小家夥有些不滿地揮動著小手,驅趕自己手指的憨態,陳堪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慢慢地開朗了起來。

作為一個道人,這一生精研道法,不再涉及男女情事已經是必然,那人倫中的天倫之樂,對於不可能有子嗣的他來說,也許有著那麽一點點的遺憾,但是這個小東西的出現,卻讓自己的這一絲絲微薄的遺憾消失得無影無蹤。

道法講究順其自然、水到渠成,陳堪這些年來被俗事困囿,道術上已經很難再有寸進,但是逗弄著懷中的稚子,那自內心的喜悅,卻一路引領著他的悟性再上一樓,恍然間,一種清明的感受從內心深處散開去,眼前萬物彷佛煥出從未有過的魅力,這天地竟在轉眼之間,彷若有了無限生機,這就是道家的「頓悟」之道。

「恭喜師叔突破重天境界」一聲帶著喜悅的低喚從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敖彥好奇地巴住了陳堪的衣襟,從他的懷中探出小腦袋,睜大了雙眼,看著不遠處突然出現的四五個男子,為的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見了陳堪就一躬到地,雖然他們看上去因為長途跋涉而顯得有些困頓頹廢,但是那一雙雙明亮透徹的雙目,卻讓人無法小覷他們的身份。

「你是鴻曉?」既要按照道門的禮儀還禮,還要照顧好懷中的嬰兒,陳堪真的有點手忙腳亂,再加上長年在林石鎮修行,早就把門內的禮儀忘得七七八八,還起禮來怎麽看怎麽別扭,哪裏還有絲毫的高手風範。若不是剛才親眼看見陳堪的道力向四方散,隱隱有著憑空融入無形的趨勢,任誰都不會相信,眼前這個穿著簡單的道人,已經有了問鼎天階高手的力量。

對於人界的修道人來說,最終能夠功德圓滿,脫胎換骨飛升仙界才是大道。

隨著修道人道力的精進,分為圓融、自在、靜寂、專一、合竅、重天、飛升這七個境界。重天境界被視為修道的一座分水嶺,因為能夠修入重天境界的道人,距離飛升仙界僅僅是一步之遙。修入合竅境界的道人無數,但是能夠突破合竅境界,上升入重天境界的,在修道人中,數千年也不過隻有一、兩人而已。所以重天境界的道人,往往又被人尊稱為「天階高手」。

鴻曉是陳堪師兄的徒,天生的修道根骨,年僅二十四歲,就修入了專一境界,在整個「玄門道」內也可謂是百年罕見的英才,對於修道一向自負的鴻曉起先並不理解自己那法力高深,很快就能修入重天境界的師傅,為什麽會在危急時分,把自己和師弟們送到這偏遠的山溝裏,托付給籍籍無名的陳堪,而非那些力量強悍的高手身邊。而如今在親眼目睹了陳堪突破合竅境界的瞬間,鴻曉才隱隱明白師傅的一片苦心。

如果說,自己的師傅是一把耀目璀璨的名劍的話,那麽眼前這個師叔就是古樸無華的古琴,名劍雖然切金斷玉、銳利無比,但是比起古琴一曲繞梁三日的餘韻,誰高誰低自然一目了然。

所以一向心高氣傲的鴻曉才會恭恭敬敬地向眼前名不見經傳的陳堪,行起師門大禮,而他身後的那些師弟,雖然無法了解師兄的想法,但是他們從來都是以師兄馬是瞻,故而紛紛恭敬地向陳堪行禮隻是可憐了陳堪這個很久不用師門禮儀的人。

一邊是久隱山林不問世事變遷的長輩高人,一邊是蒙難投奔從未謀麵的晚輩精英,雙方一見麵自然少不了好一陣唏噓。雖然一來一往之間說的都是些陳穀子爛芝麻之類的陳年往事。

原本還興致勃勃地豎起小耳朵,打算從雙方的交談中,聽出點有關人界的情報,但是從最初的碰麵,到後來的入鎮,甚至道如今大家都坐在飯桌上邊吃邊聊了,縈繞在耳邊的內容,卻始終都是「玄門道」怎麽怎麽敗壞、掌門人怎麽怎麽邪惡之類的討伐之音,沒有一點新意,讓敖彥著實掃興。真不知道要埋怨鴻曉他們表達能力差勁呢,還是責怪陳堪孤陋寡聞到不知詢問重點。

不過總算是老天有眼,就在敖彥昏昏欲睡的狀態下,隨著夜風飄來的幾聲熟悉的狗吠,讓敖彥一下子來了精神。

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順便伸了一個懶腰之後,敖彥推開了送到嘴邊的米湯,把腦袋埋入陳堪的胸前,小嘴在陳堪的道袍上使勁蹭了蹭,然後就在陳堪的懷裏麻花似的蠕動起來,手抓腳蹬、順便咿咿啊啊地叫上幾聲,示意自己要下地去「鍛煉」。

接著也不管陳堪是不是能夠完整地理解自己的肢體語言,尋到懷抱的某個縫隙,一把拉住陳堪腰間係著的絲條,敖彥以天階高手都要歎服的度,迅地沿著陳堪的大腿爬到地上,然後興奮的向門口爬去。

有些無奈地感覺懷中的嬰兒猶如看到鮮魚的小貓般,從自己的懷中溜走,低頭看了看沾了寶寶口水的外套,有些不好意思地衝著對麵滿臉詫異的師侄們笑了笑,欲蓋彌彰地說:「這個孩子活潑了點而且正在長骨頭的時候,就是喜歡到處跑。」

「師叔這個孩子是您的弟子嗎?」雖然在初次見麵的時候,鴻曉就很好奇師叔懷裏抱著的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家夥,那雙注視著自己的眸子圓不隆冬的,猶如兩顆深海的黑色珍珠,鑲嵌在無瑕的羊脂白玉上,時不時閃過一抹誘人的華彩。僅這一雙眸子,鴻曉就敢說,這個孩子修道的資質絕對不在自己之下。

「弟子?」陳堪聽聞,先是一愣,然後便笑了開來,「誰敢收這個小家夥當弟子啊,光是幫著照顧就快耗盡我半條命,要真把他收到門下,我哭都來不及呢!」

「可是這個孩子的資質」

「我知道。」陳堪搖了搖手:「這個額孩子的資質很好,但是他絕對不適合修道。」

「為什麽?」對於陳堪毫不猶豫地否決,鴻曉詫異萬分,要知道對於修道人來說,這輩子最大的心願,隻有兩個,一個是參悟天道,飛升仙界;而另一個就是找到一個能夠繼承自己衣缽的傳人,看著自己的修行方式能夠完好地流傳下去。所以一個資質上等的孩子,對於修道人來說,往往是可與而不可求的,而眼前的陳堪偏偏反其道而行,放著這麽好資質的孩子居然毫不猶豫地拒之門外。

「這個你日後,就會知道了」陳堪的話語中有著幾分明顯的感慨。

所謂言傳不如身教,對於鴻曉的困惑,陳堪覺得還是讓他嚐到了小彥兒的苦頭之後,再行解釋會比較好。若是現在自己告訴鴻曉,這個還不會走路的小東西,天生一小惡魔,走到哪裏,哪裏禍事不斷,想來鴻曉也不會相信。

正想著,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淒慘的狗吠,看來幫著自己守門的大黃,又讓小彥兒逮到了

和大黃的「遊戲」讓敖彥非常的愉快,要不是大黃叫得太過淒慘,引來了多事的更夫解開了大黃的頸鏈,敖彥絕對還可以玩上大半夜。

有些遺憾地看著大黃打著顫地一頭衝進不遠處鐵匠鋪的狗窩,敖彥隻能把小手心中的粉色珠粒散去,然後大搖大擺地爬過街道,從藥鋪虛掩的邊門爬回自己和桀梟的小屋,隻是細嫩的肌膚在布滿了小碎石的房簷下爬行,讓人覺得刺痛不已,敖彥抬頭看四周一片寂靜,轉了轉眼珠子後,將身子隱入了黑暗的角落裏。

藥鋪的西廂房第三間是臨時騰出來,讓桀梟和敖彥暫住的小屋,此刻一聲輕微的吱啞聲,一條細長的身影從門角竄了出來,在有些黯淡的月光下,就看見一條長著四肢五爪的小龍,正以極其詭異的姿態,跨越門檻溜進門內,嘴裏還可笑地叼著一套嬰兒的服飾。

好半天敖彥才用力地把那些累贅的衣服拉進了門,然後四腳朝天地躺在衣服上好一陣大喘。如今看起來,變成嬰兒也好、變成小龍也罷,看來各有好處的同時、各自的弊端也不少,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是快點長大啊。

在衣服堆裏懶懶地擺動了一下四肢和尾巴,多日沒有變回龍形,一下子變回去,還真有些不習慣呢、正當敖彥在自己的衣服堆裏搖頭擺尾的時候,突然一張黑幽幽的網子在黑暗中從天而降,迅而幹脆地把敖彥整個身體全數籠罩在其中,敖彥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覺得一陣如同泰山壓頂般的壓力把它那小小的身體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看到了吧,我就說你們鎮子上有妖氣存在,這下子人贓俱獲,你們沒有話說了吧,雖然你們這林石鎮地處偏遠,但是我伏魔清箴子的名號也不至於被用來當幌子吧」一個得意洋洋的聲音在黑暗中突兀地響起,隨著火石碰撞的聲音,桌上的油燈被點燃,微弱的燈火不但讓網中的小龍無所遁形,也讓屋中的不之客顯現出模樣。

「我oo你的xx」無聲的怒吼在敖彥的肚子裏回腸蕩氣,勉強扭過頭望著那個膽敢惹到敖小爺頭上的混蛋,燈火下,夾著英俊不凡的容貌被那一襲白色道服襯托得翩翩脫俗,恍然間更是有著幾許不食人間煙火的飄渺,若不是那笑得二五八萬似的表情向所有人宣告著此人的真實麵目的話,乍一看之下,或許會有很多人上當受騙吧。

不過除了這位不知姓名得意洋洋的家夥之外,讓敖彥吃驚的是,不遠的床上,桀梟被五花大綁地捆在床柱上,身上更是貼滿了用朱砂筆畫著的各種鬼畫符的黃符紙,看上去很是狼狽,而且自己居住的小屋,不知何時座無虛席,鎮上那些個早該安歇的老頭老太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地睜大著雙眼,饒有興趣地注視著趴在門前衣服堆裏的自己,隻是每個人身體周圍都有一層透明的薄膜,真是這層薄膜高明地徹底掩蓋了所有人的氣息,否則六感聰穎的敖彥怎麽會毫無所覺地送上門來。

「我說這床上的小鬼是半妖,你們肉眼凡胎看不清,不相信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不過現在這個小半妖現了原形,你們這下信了吧讓我瞧瞧是什麽妖怪,這麽大膽,居然敢在人界如此放肆地轉換形體?」說著,清箴子探手把被捆在伏妖網中的敖彥,連身子帶網一把抓了過來,放在燈火下仔細看起來,小龍那似妖非妖、似蛇非蛇的形象讓清箴子一時詫異,號稱伏魔無數的他,居然分辨不出這小東西究竟是何種妖怪,自從他出師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遇上。

敖彥覺得自己猶如一條在油鍋裏翻滾的油條,被人肆意地翻來覆去,雖說清箴子的手腳並不算重,但是這種喪失尊嚴的無力感卻是敖彥的大忌,不管是前身還是今世,敖彥最痛恨的就是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孱弱,幾乎向都沒有想,雖然身體動彈不得,但是敖彥還有一寶猛然在清箴子的眼前張開嘴巴,「噗」的一聲從口中突出一顆粉色的小球,猛然往不遠處的清箴子的臉上吐去。

敖彥的舉動讓清箴子猝不及防,眼看著一道粉色華光直奔自己的麵門而來。清箴子也知道半妖族臨時一擊往往是最可怕的,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絕然,一向是造成伏魔除妖的道門弟子含恨而亡的主因,不過沒有想到,一向小心的自己,居然被這個小妖怪的外貌幻惑,忘記了半妖雖然年幼,妖力薄弱,但是可怕程度並不比成年半妖差上多少。

「彥兒,不要胡鬧。」一股突然憑空出現的力量帶著一聲低呼,將那粉色的光華硬生生地攔截在了清箴子眉尖之上,粉色的小球在失去了度的推進之後,彷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托在空中,幾個呼吸間,便化散在清箴子眼前的空中。而清箴子手中的敖彥,也在刹那間被抱入了一個充滿了香火味的懷抱,帶著薄繭的十指,輕巧而快地將敖彥從布滿了法力的伏妖網中解救了出來。

「在下玉泉山清箴子,多謝道友相救。」雖然對於眼前突然出現的落魄道士頗有微詞,特別是對方不聲不響就把自己的伏妖網拿走的舉動,不過清箴子也不是油煙不進的笨蛋,對方僅一現身就出手不凡,所以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暫時隻有忍了,何況對方怎麽說也算是救了自己一遭。

「哪裏、哪裏,小兒胡鬧,讓道友受驚了,在下陳堪。」陳堪解開敖彥身上的束縛之後,立刻把伏妖網遞了回去,要不是擔心清箴子不知輕重傷了敖彥,他也不會貿然出手。

「小兒?道友,凡人或許會被這妖孽所迷,但是你我同為修道之人,自然不會看錯,這分明是妖孽幻化的小兒,在他還未成年之時將之出去,以免日後禍害地方。」清箴子猛地沉下臉,擺出一副教誨世人的模樣,心裏卻想著,等從陳堪手中把小東西抓回來,非把這個小妖孽做成燒烤不可。

「這個道友請聽我說」陳堪還沒開口,就覺得懷中一陣扭動,那個淘氣的小東西,卻已換回人形,小小的身子四下拉扯翻動,探出了陳堪的懷抱,右手拽著陳堪的脖領子,伸出左手,握緊拳頭,豎直一個中指,狠狠地比向清箴子,憤怒的小嘴中更是令人愕然地爆出今生第一個完整的字音:「豬!」

靜寂的夜晚、無聲的房間、嬰兒稚嫩而清晰的音、以及眾人錯愕的表情在刹那間構築成了一副可笑的話畫麵。特別是清箴子那張帶著三分仙氣、七分英俊的臉蛋轉眼之間就掠過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不同的顏色,最後停格在異樣的慘白色上,眯起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望著那個顯然還處於憤怒狀態中的小東西,嘴角勾勒出一個小小的但充滿了危險的弧度。

「你說什麽?」清箴子小聲地詢問著,彷佛是怕驚嚇到了陳堪懷中的孩子,但是那隨後蔓延開去的冰冷殺意讓屋子裏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不過清箴子的表情在敖彥看來倒是著實地解氣,那張天真的小臉上,頓時露出一抹顯著的充滿了挑釁味道的嘲笑,紅潤的小嘴微微顫動了一下,清了清喉嚨,毫不猶豫地打算再度重複那個讓人側目的字。

不過這一次陳堪及時用手堵住了敖彥的嘴巴,把那個招災惹禍的字扼殺於音之前。

「道友息怒、息怒,你我都是修習天道之人,何必和一個孩子計較」陳堪一臉苦笑地向著眼前這個準備隨時飆的同行道歉,一邊迅地把懷中掙紮著的小東西牢牢地控製住,不讓他繼續不知死活地往火上添油。

玉泉山可不是普通的修道門派,雖然比起名聲震九洲的「玄門道」來,玉泉山無論是規模還是實力都無法相比,但是玉泉山卻專精降妖伏魔,門徒不多但個個法術精深。

眼前這個清箴子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大,但是從他能夠”隨心使用伏妖網這件法寶,就可以看出清箴子得法力絕對高強,因為伏妖網是使用一千隻至少有三百年妖力得妖魔毛,浸泡了咒符水編製而成,而且這一千隻妖魔必需室伏妖網的主人親手殺死得才行。

「孩子?哼道友你也是修道之人,應當知道,妖魔心性殘酷,嗜血成性,絕對不能讓他們留在人世,禍害人間。」清箴子冷冷地看了眼陳堪之後,緩緩地收斂起滿身得殺氣。

「但是道友,這隻是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至今還沒有斷奶,自然談不上嗜血,再說了,」陳堪指了指床上被包得猶如粽子一般的桀梟,「這個孩子在老道身邊許久,身上根本未曾沾染點滴腥血之氣,想來也是從未有殺生的舉動,天心向來最慈,還望道友網開一麵,饒了這兩個孩子」

「胡鬧!」陳堪的話還沒有說完,清箴子就一甩袖子打斷了陳堪得話語,皺起雙眉,「妖孽哪分大小,就算他們今日不傷人性命,你能保證他們日後不會傷人性命嗎!何況妖魔天性嗜血,那是它們的本能,就算後天再怎麽教化,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再說了,他們年紀小小就學會欺騙世人,若非我感到這山村之中有隱約妖氣,你們還被這兩個狡猾得東西蒙蔽著呢,現在居然還被他們得模樣蠱惑,實在是太愚蠢了!」

「他們不是人,我們可沒說不知道啊。」陳堪還沒有開口,倒是坐在一邊一直看熱鬧得老頭老太太們開了口。

「這兩個小家夥剛來時,那套滿是漏洞得理由說出來,在座的幾位可沒一個相信的。」藥鋪老板得高堂老母,已經頭花白得老夫人走到陳堪的身邊,伸手微笑著把還在掙紮得敖彥抱進自己懷中,小心地顛著,一雙看似昏黃的老眼中閃爍著年長者特有得雍容得光澤,「那時候我們就私下猜測,這兩個小東西恐怕不是普通人,溫錦這孩子做事倒是滴水不漏,讓人看不出個破綻,但是這個小家夥就不同了。」

「是啊嘿嘿嘿嘿這個小東西好動、聰明,雖然不會說話,但是總能想辦法讓別人知道他需要些什麽,而且特別的記仇,上次趙家寡婦說這個小東西是長不大的蘿卜頭,第二天這小東西就把趙家寡婦的繡花鞋咬到了豆腐坊大李的屋子裏,惹出一場不小得麻煩呢」老夫人輕輕地掐了掐懷中明顯被自己的話震住的小東西得粉嫩臉蛋,「以為我們不知道啊?小家夥,你那晚拖著繡花鞋過大街的樣子,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哦,而且你在半路上還故意往繡花鞋得鞋底丟了好幾個小石子,我也看見了哦。」

「可不是啊,這小東西前天還偷著往小順子家的水缸裏擱了一把胡椒,把小順子給嗆得半死那胡椒還是半夜裏從我家的廚房偷了去的,他呀,構不著灶台,居然從柴火堆上爬上去,乍一看還跟演雜技似的呢。」

「對啊對啊這小鬼頭,還在老錢兒子的褲子裏放了一勺辣椒油,就因為老錢得兒子不肯給他吃龍蝦」

「上次小桃和鄒家書生再村口幽會,這小家夥跟在小桃身後,一個勁地攪合,鄒家那個書呆子,差點就被氣瘋了」

老頭老太太們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講述敖彥這些日子的斑斑劣跡,隻是非但看不出他們有幾分危機感,倒是一臉自內心的喜悅,讓那一張張滿是折子的老臉都舒展了開來,清箴子的警語在他們看來哪有小龍胡鬧的趣聞有意思。

「你們」清箴子自從拜別師門之後,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麽個詭異得情況,「他是妖怪,你們都不害怕嗎?」

「妖怪啊等他的牙長全了,我們再擔心也不遲吧」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老頭老太太們頓時笑成一片。

看著一屋子笑得東倒西歪的老頭老太太們,清箴子突然有一種誤入異時空的錯覺。

人們不是應該對那些狡詐邪惡的妖魔恨之入骨、畏懼如虎嗎?為什麽眼前這些老人卻一臉豁達得讓人難以置信,那臉上得笑容裏看不到絲毫得陰影?

妖魔不是應該最恐懼自己力量衰弱時身份再人群中被揭穿,被人類撲殺嗎?為什麽這個不知品種得小妖魔反而一頭鑽進老人們的懷中,猶如麻花般,扭動著小小的身體,嘴裏咕咕囔囔著沒有人聽得懂得音調,努力地向老人們撒嬌。

這個世界什麽時候天地倒過來轉了?

陳堪注意到清箴子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心地微微歎息了一下,玉泉山對於門下的教育向來是要求做到個個嫉妖如仇、逢妖必除、遇魔必殺的地步,雖然不能說這種教育太過於極端,畢竟妖魔對於人類世界的危害還是很大的,就算是一個最低等的妖魔也能在人間掀起風浪無數,而玉泉山的弟子可以說是整個人間抵抗妖魔肆虐最堅韌、最強悍的一道防線。但是這種一刀切的教育,導致的後遺症就是玉泉山的門徒,一個個思想僵硬得猶如一塊茅坑裏的臭石頭,不知變通,眼前的清箴子顯然就是最好的例子之一。

「道友啊,雖說玉泉山的門規對於妖魔向來不許留下後手,但是還請道友看在老道的薄麵擔保上,放過這兩個孩子吧。」陳堪說完向清箴子深深一揖,陳堪由衷地希望這場危機能夠在雙方的互相諒解下,消弭於無形之中。

「這這不太好吧,雖然沒有牙,但它畢竟還是妖魔」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清箴子下意識地努力把人們的反應歸結於小妖怪的蠱惑,畢竟妖怪能夠蠱惑凡人並不奇怪,隻是連站在身邊的同道都開口為他擔保,讓這個理由頓時幾乎失去了全部的說服力,不過言辭間的語氣卻已經沒有最初的肯定和決絕。

陳堪還來不及繼續動搖清箴子已經鬆動的立場,倒是窩在老人們懷中的小龍,突然間掙紮著從老人們的懷中爬到了桌上,然後露出邪惡笑容,細嫩的小白手,突然伸入桌上的水杯裏,沾著清水在幹淨的桌子上畫了個大大的雞蛋,而雞蛋的正下方還非常形象地畫了一雙正在奔跑的小雞腳爪。

「這是什麽意思?」小龍的即興作畫立刻引起了屋子裏所有人的關注,連清箴子也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張簡單卻又具象的畫,暗中思量著小龍這幅畫的意圖究竟如何,是形容它過於弱小,猶如未完全出生的小雞呢,還是形容看到自己的法力強大,隻有逃走的份呢

「哼,他那是在笑話你,奔跑的雞蛋,簡稱:奔蛋(笨蛋)。」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張貼在自己嘴上的符紙,被捆了許久的桀梟,一眼就看出了小龍的畫中之意,用極度嘲弄的語氣說出,讓原本熱鬧的房間氣氛頓時下降至冰點,清箴子剛剛露出些許的笑容,則在瞬間完全凝結在了臉上。

「除妖務盡、不留後患,是為上策!」咬牙切齒地說著玉泉山門徒們耳熟能詳的除妖法製,清箴子左手再一次地祭起伏妖網,向著桌子上那一臉可惡笑容的小混蛋罩了過去,右手則幹脆抽出了身後的桃木劍,跟著猛劈而去,那模樣就好像敖彥是他三生三世的仇人一般。

不過這次早有準備的敖彥自然不會輕易就範,他非但沒有立刻逃開,而是迅地撲向猛衝過來的清箴子,兩隻小手輕易地一把抓住清箴子的脖領子,雙腳準確地一合,**了清箴子的道袍前襟裏,然後張開嘴巴,對準清箴子突起的喉結,張嘴就是一口

這一夜,整個林石鎮裏都回蕩著清箴子憤怒的吼聲。

正當人界的某個角落裏因為一隻突然出現不明身份的小妖怪而變得日益精彩時,在相隔遙遠的仙界之中,卻因為某尾小龍的失蹤掀起了漫天的風浪。

雖說很多仙界的成員對於龍王家隨便亂打雷有著滿腹的牢騷和抗議,但是當龍王家的幼子突然間從戒備森嚴的金頂山腳下浮悠宮裏神秘失蹤的消息在三天後哄傳開來的時候,所有的示威抗議活動在最短的時間內,非常自覺地偃旗息鼓,甚至不需要仙界管理者們號施令,那浩浩蕩蕩圍攏在浮悠宮外的抗議大軍,在一夜之間皆盡散去。

就算是那些個被龍王界的雷劫餘波影響到失去了上百年仙力、損失了無數靈丹妙藥的「頂級受害者」們,也識趣地一邊小聲嘀嘀咕咕埋怨龍王,一邊將早就擬好的損失清單,往金頂山派遣到浮悠宮外負責迎接龍族客人的官員手裏一塞,好像完成了革命任務一般,心安理得地駕起祥雲繼續去四處搜刮尋覓修煉用的藥物晶石去了。

就和一開始大家不約而同地前來「討伐」龍王一般,大家又不約而同地在生意外之後,把應付龍王怒火的艱钜任務丟給了那位倒黴的金頂山繁花仙君閣下,並美其名曰:冤有頭、債有主。

望著浮悠宮外潮水般散去的人群,那位被臨時派來負責接待的金頂山的官員,隻能一邊歎氣,一邊將手中堆積的厚厚一疊「請債單」請求賠償清單收進衣袖裏,然後當作什麽都沒有收到過、看到過,盡管處理這些「請債單」不是他的職責所在,但自己怎麽說是被派來負責迎接龍族眾人的,現在生了這麽大的變故,龍族的客人們在浮悠宮裏估計正憋著氣要把自己這個「直接負責人」給下鍋烹煮了,這節骨眼上,自己要是傻傻地拿著這些單子往浮悠宮裏走,別說有命回到金頂山覆命,恐怕能留下一張人皮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下官熙和,奉上命恭請龍王君前往金頂山。」麵對著一屋子臉色陰沉的龍族客人,熙和彬彬有禮地一躬到地,神情言語之間彷佛絲毫不受眼下這陰沉氣氛的影響,「同時還煩請龍王君將那冒充仙界戒禮使之人,一並帶上金頂山。」

「哦?要我上金頂山?」端坐在主位上的龍王閣下雖然沒有和下屬一起給熙和臉色看,但那並不代表龍王的心情有所好轉,事實上這幾日來,龍王把整個浮悠宮都翻遍了,掘地三尺找遍每一個犄角旮旯,可是小龍敖彥竟如同青鴻入冥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要不是剛才小四敖玄前來說是無意中現了某些和敖彥下落有關的線索的話,龍王已經準備好喚出兵器,一路殺上金頂上,為自己無故失蹤的小七寶寶討個公道。

在這個時候,金頂山派來的人不是前來討論如何尋找小龍,而是衝著那個身份詭異的冒牌戒禮使,其中的潛在台詞在龍王眼裏更是大有深意。

「告訴繁花,要嘛自己親自來一趟,要嘛我帶著敖巽就此回去,不找到敖彥,就別想我龍族再踏入仙界一步。」龍王笑了笑,彷佛是跟熙和開著沒大沒小的玩笑一般,但是言詞中的決絕和冷寂卻不容誤解,誰都不會認為龍王隻是在打哈哈。

但是出乎意料,這個熙和非但沒有聽從龍王的吩咐退下,反倒是固執地站在原地,再鞠一躬:「奉上命,恭請龍王君前往金頂山。」

話語才落下,屋內本就沉重的空氣頓時凝固了起來,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這個膽大妄為的男子,龍王的命令在龍族眼中是不容違逆的,違逆龍王的命令,就是龍族的敵人,那瞬間熙和甚至能夠感受到那些注視著自己的目光裏透露著冰冷的殺意。他毫不懷疑隻要龍王稍加示意,那些龍族的侍衛們不用拔刀就會一擁而上把自己給生吞活剝了。

但是就是在這樣凝重的時刻,熙和再度出人意料地出聲,第三次重複那條從金頂山傳來的命令:「奉上命,恭請龍王君前往金頂山。」

大廳內寂靜得落針可聞,所有的呼吸都忍不住下意識地緊閉了起來,大家似乎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龍王的怒火,不過令人吃驚的是,龍王如同風雨中的頑石一般,似乎沒有爆的打算,隻是在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在自己的威壓下不會退怯的男子,目光深處有著一絲讚賞之芒。

「說老實話,是不是繁花遇上了什麽麻煩,不能下來?」龍王的話如果說如同當頭一擊,震得大家瞠目結舌,那麽接下來熙和的回答,無疑就是平地一聲驚雷,轟得所有人大驚失色。

「巨樹『英魄』靈性俱散,如今繁花君正用自身的仙力勉強鎖住開始流散的天地『靈脈』,若是毫無助力的話,恐怕不用多久,天地各界中的靈力就會逐漸散盡,這天下敗亡也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