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鑒於葉景心強硬的態度,雷少決感覺硬碰硬不是個好辦法。

然而雷少決所采取的軟政策,看起來,似乎也不是那麽的軟……

深秋的午後,陽光變得懶散而溫暖,鬆軟的白雲如棉絮般掛在空中,也懶得動彈。

白色書架前,一個年輕女孩在找書。

女孩踮著腳找了好一會,終於在第四層發現了自己所需要的書,她伸直了手臂,卻隻能摸到那本書的邊緣,正當她覺得胳膊發痠想要放棄的時候,一個黑影突然籠罩過來,一隻大手輕而易舉的將書取下來,送到她的手中。

女孩擡眼,逆光之中,是一個沉默高大的男人。

紅霞瞬間飛上女孩的臉頰,她將書抱在胸口,低低的說了一聲謝謝。

男人隻是點了點頭,又一言不發的坐回到了角落去。

這麽童話的一幕,每天都要在書店裏上演好幾次……葉景心托著腮收回目光,默默的抓緊了拳頭,梁多多也收回豔羨的目光,「阿景,你為什麽就是不肯聘用他呢?又高又帥,還溫柔體貼,穿得也體麵,淪落到來應征服務生肯定是家道中落,被你拒絕卻又放不下自尊來乞求你,所以就用這種比較實際的方式來讓你改變主意……」

葉景心拍了拍她的頭,「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梁多多苦著臉揉了揉腦袋,仍舊不甘心,「你不這麽覺得嗎?我的猜測很有邏輯耶!」

葉景心翻了個白眼,「鬼才相信一個跟黑幫有關係的人,會像你說的那樣子。」

梁多多立即道:「或許他就是被黑幫逼得走投無路也說不定哦?」

葉景心嗤笑,「夠了夠了,越想越離譜。」

梁多多癟嘴,「我就是想不通嘛,你怎麽會對這麽帥的男人不感興趣?不管怎麽說,他確實為你帶來了不少生意啊。」

她絕對沒有誇張,自從雷少決以一個服務生的姿態,開始照顧起店裏的客人後,店裏的女客人就多了好幾倍,他每天準時來店裏報到,會幫客人取書、會幫客人叫咖啡,甚至會答應客人一些合照之類的要求。

他似乎已被所有人認定是這間店裏的人。

除了這間店的所有者,老板娘葉景心,她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被動的境地。

「生意雖然變好了,但誰知道他安的什麽心。」

「哎呀,阿景,我覺得你就是對人家有偏見,他不就是沒有幫你留住阿洋嗎……」

「三號桌,咖啡『深海』。」一個沉穩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葉景心看了他一眼,卻喊了別人的名字,「玲玲!」

叫玲玲的女孩正在另一邊整理書,聞聲應了一句:「景姐?」

葉景心站起來,目光不善的看著雷少決,話卻是對玲玲說的,「不要光顧著整理書,記得照顧客人,不然你的工作都要被人家搶光了,到時候你的薪水我分他一半,信不信?」遠遠的聽到玲玲委屈的應了一聲後,她又看了雷少決一眼,卻還是不理他。

她走出櫃台,擦著他走過,去小廚房煮咖啡了。

梁多多看了眼葉景心的背影,又看了眼被晾在一邊的雷少決,尷尬的打著圓場,「你不要介意,阿景就是這個脾氣……」

「剛剛你說是因為沒有留住阿洋。」雷少決像是沒聽到她的安慰,兀自問:「為什麽?」

「阿洋?」梁多多一愣,因為沒反應過來所以隨口道:「因為他是時城的弟弟啊。」

「時城?」雷少決回憶了一下這個名字,然後恍然大悟,接著臉色一黯。

「啊,我不該說的!」梁多多一拍腦門,然後雙手合十對雷少決哀求道:「你千萬不要跟阿景說是我告訴你的,哦哦,你幹脆不要和她提這件事就好了!『時城』這兩個字可是阿景的大忌諱,你小心踩到地雷,然後被炸得死無全屍哦……當然,那樣我也會死得很慘。」

梁多多的誇張用詞,令雷少決想到了那天自己被揍的情景,然後不自覺地眉角一抽。

雷少決甩去腦中浮現的小劇場,複而看向梁多多,「你已經說了,不如告訴我全部。」在梁多多反駁前,他又開口道:「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告訴我全部,但我會替你保密;第二,不告訴我全部,那我就去問葉景心後麵的事情。」他目光一沉,「選一個。」

梁多多登時覺得心口一涼。

另一邊,葉景心因為屢屢分心,所以咖啡煮得格外不順手,正在她狂躁無比的時候,小廚房的後門被敲響了,來者是她認識的一個小警員,是為了阿洋的事而來,一見他葉景心也顧不得煩躁了,開門見山的問:「阿洋的事有眉目了嗎?」

小警員有些為難,「不好意思,我無能為力。」

葉景心一瞪眼,「無能為力?前幾天你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

小警員幹笑了下,「那時候你也沒說人是被狼王府的人抓走的啊。」

葉景心想,狼王府的人怎麽了?那裏的人犯了法就不用被抓嗎?

小警員看出了她臉色不善,訕訕一笑,「這幾年動過狼王府的人,也就隻有雷律師了,我隻是一個小警員,就算我們長官遇到狼王府也得頭疼,所以說……」他後退了幾步,「真不好意思,這個忙我沒辦法幫了,不過你給的菸都抽完了,我可還不了你!」

說完就一溜煙的跑出巷子了。

葉景心又驚又氣,真恨不得衝出巷子,揪住那個小兔崽子好好的揍一頓!

不過她隻追出去幾步就停下了腳步,刻意壓抑著怒氣,她已不是國中時那個惹是生非的少女了,打架鬥毆這種事可不能再做,氣呼呼的一轉身,卻看到幾天前才被不再打架鬥毆的自己揍過一頓的雷少決,此時正站在小廚房的門口,陰晴不定的看著她。

葉景心嚇了一跳,然後不悅的問:「你在偷聽?」

雷少決麵無表情,「阿洋是你的誰?」

葉景心蹙眉,「他是我的誰跟你有什麽關係嗎?」說著她帶上了後門。

雷少決走進小廚房,又問了一遍,「阿洋是你的誰?」

他霧沉沉的眼神裏閃過了一抹閃電似的光亮,照得葉景心心頭一慌,從他身上感覺到了莫名的不愉快,可葉景心才剛生完氣,又一直對他有意見,這時候哪裏肯低頭?所以硬是強撐著道:「不管他是我的誰,都跟你沒有關係。」她瞪過去,接著就看到雷少決麵無表情的走過來,沒有停下腳步的跡象,「你幹嘛?你……」

她連連後退,直到背脊倚到了門板。

雷少決低頭,視線將嬌小的她牢牢製住,「再問一次,阿洋,是你的誰?」

葉景心伸手去推他,卻像是推在一麵牆上似的,「是我弟弟,弟弟!你滿意了吧?神經病!」

雷少決瞇眼,「弟弟?」

葉景心氣急敗壞,「是啊!你到底要幹嘛?」

雷少決突然抓起葉景心的手,固定在牆壁上,葉景心像是獵物一樣被他抓著,又羞又氣,一個勁的威脅他、咒罵他,可他卻都不為所動,隻是直勾勾的盯著她,然後濃眉一點點的舒展,表情一點一點的緩和,但眼神卻絲毫沒有變得溫暖起來。

過了好一會,恢複了正常的他才再度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毫無情緒,「我來救阿洋出來。」

葉景心一愣,「什麽?」

雷少決緩緩鬆開禁錮她的手,「條件是,讓我住到你那裏去。」

幾年前,剛剛開了書店的葉景心和時城相遇。

那時他剛來到大城市,無依無靠,全靠葉景心養著,起初他隻是來書店工作的,不久後時城開始追求葉景心,苦追一年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葉景心竟奇跡般的答應了他的要求,兩人確立關係後,時城就不再工作了,整天窩在家裏打遊戲、看漫畫,後來自己開始畫漫畫。

他自命不凡,幫一些小工作室畫插圖、畫人設的案件根本就不接,覺得那種工作會侮辱自己,隻是一味在家搞創作,決心畫出一本驚世駭俗的漫畫來驚動全球,可惜一直沒有成功過,後來在葉景心的逼迫下,才不得已來書店為客人畫畫肖像,但還是不肯出去工作。

不久後,他的弟弟時洋來投奔他,也留在書店裏工作,不過性格很桀驁不馴,總出去惹是生非。

葉景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與時家人八字不合,在時城劈腿之後,時洋居然還惹上了黑道的人。

但葉景心一向秉持著年輕時的行事作風,非常講義氣,時洋雖然愛惹事,卻在道義上沒有做過對不起葉景心的事,更何況又是書店裏的人,也就該是她罩著的人,所以他被抓了,葉景心不能不管,其實就算換成書店裏的任何一個人,出了這種事她都不會坐視不理……然而這種種緣由,她都沒有必要告訴雷少決。

他隻是一個突然出現、性格不明,妄想闖入她領域裏的侵犯者。

可偏偏隻有這個侵犯者,才有可能救出阿洋,狼王府像是一個不現實的存在,她無論托了多少關係都無法觸及,而雷少決不僅認識那裏的人,還認識那個直接抓走阿洋的人,在這件事上,親眼所見的葉景心沒辦法不去懷疑他。

而雷少決的那個提議……其實也不是多麽的不可接受,他隻是希望住在店裏,又不是樓上她的公寓裏。

一個人住一樓,一個人住二樓,也不會怎樣哦?

於是在葉景心一時動搖的情況下,雷少決就提著行李,搬到了書店裏來。

他提著僅有的一個行李袋,被葉景心帶到了書店後麵的小倉庫裏,看著葉景心用鑰匙打開布滿鐵鏽的厚重大門,雷少決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穀底……她居然讓自己住在這裏?眼前的空間雖然足足有三十坪大,卻擺滿了鐵書櫃,倉儲的書籍將倉庫擠得滿滿的,能住人的地方恐怕連五坪都不到,而那僅有的五坪,恐怕也都是灰塵。

「你讓我睡這裏?」

「你沒有對住宿條件提出質疑的權利。」葉景心往鐵書架上一靠,臉色陰鬱的看著他,「對於你這樣一個身分不明的危險人物,本來是連倉庫都不該提供給你的,不過我是個守信的人,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同時,我也希望你能信守諾言。」她一擡手,從旁邊的書架中抽出了幾張紙來,對著雷少決一晃,「這是我擬定的合約,一式兩份。」

雷少決接過了一份,卻沒有翻開。

葉景心看他將合約卷成筒狀,「你都不看看?」

雷少決卻答非所問,「為什麽為了阿洋接受一個危險人物?」

又是那種意味不明的表情,經過這幾次的接觸,葉景心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的性格真是多麵到近乎人格分裂,沉默寡言,看似溫厚,有時卻又陰鬱冷硬,做事不按常理,發作起來的時候,又令人無法招架,甚至感到害怕。

葉景心下意識的往後挪了幾步,以便他突然發作,自己才好逃跑,「你既然選擇用阿洋來當賭注,想必已經了解到他的重要性了。」

「我了解,但很好奇。」

「好奇心害死貓。」葉景心轉身走上台階,離開倉庫,頭也不回道:「你隻要記得幫我救他。」

「我什麽時候正式開始工作?」雷少決擡頭問。

「隨時都可以。」葉景心輕盈的轉過身來。

倉庫外的巷子裏陽光灑了一片,照亮了她的笑容,「搬運工是沒有具體的工作時間的。」

「……」搬、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