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戀是什麽滋味?

有人說,像糖果一樣,甜滋滋的;有人說,像蜂蜜檸檬一樣,嚐起來甜中帶點酸,又有些苦澀──無論初戀的味道是什麽,對梁書樂來說都是懵懂難知的。

長到將近十八歲,她連一次戀愛都沒談過,一次也沒有。

不是不想談,而是壓根沒機會,半點桃花運都沒有,想來就心酸。

“梁書樂,你睡死了?”

俞初泰邊出聲問,熊掌一古腦兒地拍過去,趴在桌上熟睡的梁書樂立刻痛得彈坐起來,以為是上課打瞌睡被老師逮個正著,整個人驚恐不已。

她抹抹嘴角又揉揉眼,左右一望,發現教室裏隻剩自己和俞初泰,其他同學早已迫不及待離開這座牢籠,連負責關門窗的值日生都不見人影。

想想也對,畢業在即,大家的心早都野了,下課鍾聲一響,每個人像是在搶頭香似地拔腿就往外衝。

“俞初泰,你下次能不能用溫柔一點的方式叫醒我?痛死了!每次都這樣嚇人,沒讓你嚇死也隻剩半條命。”梁書樂柔柔細細的嗓音罵起來氣勢全無,倒比較像是妥協似的撒嬌,讓人聽了心頭酥軟。

俞初泰掐了一把她剛睡醒的臉,笑得嘻嘻哈哈。“你還真能睡!我從剛才就一直喊你,是你自己睡得像頭死豬,怎麽叫都叫不醒,沒辦法,隻好勞駕我的玉手把你拍醒。”

“什麽玉手?分明是鹹豬手。”梁書樂噗哧一笑。

“你那是什麽鄙夷的眼神?我的右手可是被封為黃金右手,三年來不知道有多人慘敗在我的網球拍下。”

俞初泰是網球社的風雲人物,高中三年替學校贏回了不少獎杯,加上英挺高大的白馬王子外型,也吸引了不少學妹粉絲,人氣相當火紅。

身為俞初泰的青梅竹馬,梁書樂理所當然成為他眾多粉絲的頭號假想敵,高中三年走來也是大小風波不斷,幸好她這人向來愛好和平,最好是大事化小事、小事變沒事,隻要別做得太過火,她往往是一笑置之。

“好了啦,我肚子餓了,我們去買點心吃。”梁書樂背起書包慢悠悠地走出教室。

俞初泰才剛擺出一個某卡通主角揮打網球拍的姿勢,沒想到梁書樂理都不理甩頭就走,他扯過書包趕緊追上去。

下午五點多,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拖得又長又細,梁書樂最喜歡這個時間的陽光,曬在臉上不會太燙人,又酥又暖,舒服得令她想閉上眼睛。

俞初泰拉著梁書樂走到學校附近的黃昏市場,菜販和魚販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市場周邊還有不少賣炸物和點心的活動攤販,油炸香氣撲鼻而來,梁書樂的肚子餓得嘰哩咕嚕叫。

她一臉饞樣地朝炸雞攤靠近,不一會兒就被俞初泰揪回來,拉到熱氣騰騰的關東煮攤位前麵。

“油膩膩的,當心吃了變胖!”

“這麽熱的天吃關東煮不怕上火?”

“油炸才怕上火!這家關東煮料好實在,不選這個是你吃虧。”俞初泰努努嘴,自作主張地替她點了好幾串關東煮。

梁書樂不情不願地接過湯碗,先品嚐了一口散發柴魚香味的甘醇湯頭,沒想到喝得太急,差點把舌頭都燙熟了。

“燙著了?又沒人跟你搶,幹嘛喝得這麽急?”俞初泰低罵,看見不遠處販售檸檬愛玉的飲料攤,立刻把自己那碗關東煮塞到她手裏。

“先幫我拿著,我過去買杯冷飲。”他轉過身就跑開,梁書樂連一句等等都還來不及講。

事實上她已經連句話都講不好了,剛才這樣一燙,像是有人在她舌頭放了一把火,燒得舌肉都麻痹沒知覺,隻能像熱暈的小狗不停吐舌呼氣。

更慘的是,她兩手各捧著一碗關東煮,嫋嫋熱煙不停往上冒,熏得她兩眼起霧、鼻頭泛濕,加上伸在嘴外的燙紅舌尖,這模樣說有多拙就有多拙。

“來,擦一擦。”

一張衛生紙忽然遞到梁書樂麵前,她狼狽地抬起淚水直流的大眼,就著關東煮的熱氣看見一張美得很造孽的臉龐。

她怔怔地看傻了,眼前好心遞來衛生紙的男人,粗估至少有一百八以上這麽高,發量豐厚,是充滿光澤亮度的深棕色,就像咖啡豆的顏色,五官不僅僅是端正而已,無論是分開還是組合起來仔細考究,都是漂亮得沒天理、沒得挑剔的那種完美。

“謝謝。”她匆匆道謝,想接過衛生紙卻根本空不出手,隻能尷尬地直笑,偏偏舌頭又痛得厲害,笑比哭還難看。

俞惟謙發現她的困窘,隨即亮開一枚可以迷倒整條街的笑容,然後主動彎下身子替她擦去眼角的淚光。

他過來這附近找人,車就停在黃昏市場對街的付費停車場,回頭來領車時有些迷路,繞著偌大的黃昏市場走了一圈,目光不意地飄到這女孩身上。

他大老遠地就看見她捧著兩碗關東煮,兩眼閃著淚光,伸出被燙紅的小舌頭,一臉疼痛難耐的可憐模樣,看著教人好笑又心疼。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看著看著,他很自然地就朝女孩走去,走近一看,女孩忍痛又無助的神情多像小動物,他的心不自覺地軟了,笑容更顯溫柔。

兩人一瞬間靠得過近,近到梁書樂都能看清楚他眼珠的色澤,迷人的桃花眼,還有眼角下方的一顆小紅痣。這痣如果長在女人身上可就是美人痣了……

“謝謝。”因為舌頭疼,她說起話來有些大舌頭,聽了連自己都想笑。

樣子漂亮得過火的男人倒是沒取笑她,隻是低眉垂目,笑笑地瞟了一眼她手中的關東煮。“下次記得別這麽貪心了。”

聽見這句話,梁書樂連想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這個……不是……”

這下不止鼻頭泛紅,梁書樂的麵頰都快竄出火苗,彤紅一大片,想想自己又不認識對方,何必解釋那麽多?但又覺得在一個漂亮男人心底留下一個貪吃鬼的形象實在太糗也太冤。

正當猶豫著究竟該不該解釋,男人已經微笑轉身離去,那走路的姿態既不騷包,也不吊兒郎當,和輕浮的高中男生實在沒得比,每一步都充滿過人自信,令人很難不投以熱烈的注目。

看著走向對街的修長背影,梁書樂不知不覺竟看得微癡,舌頭似乎也不怎麽燙了,反倒是胸口漲著一股暖意,就像斜曬在臉上的陽光,不,甚至比那種溫度還要來得更暖,隱約還泛著一點點甜……

究竟初戀是什麽滋味?她很想嚐嚐看,但是又怕受傷。

就她知道,很少有人的初戀是能夠開花結果的,初戀不受傷更是難上加難。

再過一個月她就正式滿十八歲,即使是受傷,應該也有自動療愈的能力了吧?

“來,加了大把冰塊的檸檬愛玉,喝一口保證立刻冰鎮你燙熟的豬舌頭。”俞初泰抓著兩杯黃澄澄的飲料回來,和她交換手裏的關東煮。

“你才豬舌頭!”梁書樂回過神,兩頰微紅未退,抓過冷飲灌了一大口,立即聽見像是熱鐵淋上冷水之後的滋滋聲。

看來是真的燙得厲害,都含著冰塊還是沒能減輕紅腫的痛,今天晚餐她恐怕是無福享受了。

有了前車之監,梁書樂可學乖了,剩下的關東煮都等到確實吹涼了才敢往嘴裏送,熱湯則是一口都不敢再碰,敬而遠之地全倒進俞初泰那一碗。

兩人邊吃邊晃回家,梁書樂與俞初泰兩家住在同一幢大樓,而且好巧不巧地就住在對門,兩人從小打打鬧鬧玩到大,感情就像自家兄妹一樣的深厚。

回到家之後,梁書樂換了一套米白色棉質裙裝,吐著紅腫的舌頭晃到廚房倒冰水,順便跟老媽子抱怨自己的舌頭燙得疼。

瓦斯爐上燉著一鍋鹵牛肉,卻沒看見半個人影,她心想老媽子肯定又忘了買配料,匆匆忙忙跑趟生鮮超市,壓根忘了爐火沒關,十足的活到老胡塗到老,她的迷糊勁兒估計也是遺傳到老媽子的吧?

打開冰箱替自己倒了杯冰水,梁書樂眼尖地發現砧板上躺了一塊洗幹淨的牛舌,惡作劇的興致如滔滔江水般狂湧上來。

她用一柄銀叉把牛舌叉起來,立刻跑出家門,想也不想地就按了對門的門鈴。

對講機沙沙作響,梁書樂沒聽清楚對方說什麽,以為是俞初泰在跟她鬧,她很沒心眼地就朝對講機大喊。“是我,開門!”

門一開,梁書樂也不把對方的臉先看清楚,奸笑兩聲就把叉上的牛舌晃到來人的臉上。

“害我燙著舌頭,現在讓你嚐嚐生牛舌的味道,怎麽樣?”

濕滑滑的生肉觸感碰著臉的滋味有多難受,光是用想的就教人起疙瘩,惡作劇大成功,梁書樂臉上笑容忒是燦爛。

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俞初泰哀叫作惡的聲音,梁書樂心裏感到奇怪,拿開牛舌,看清楚對方的表情,她臉上笑容也跟著崩落。

是他──剛才在黃昏市場好心遞來衛生紙的美麗男人。

一望進他黑墨眸子,梁書樂的雙耳轟轟作響,不久前壓在心口的那股奇怪異動又浮上來。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俞初泰那家夥……”一緊張起來,搞笑的大舌頭又冒出來,梁書樂當下真有想咬舌自盡的念頭。

俞惟謙一手撐在門上,一手抹了把臉,把方才生牛舌貼在臉上的那股黏膩抹掉,嘴邊笑容還是淡淡的。

如果一個男人連被惡整都還能站得這般直挺,就算臉上沾了牛舌的黏液還是一樣的俊美,這個男人肯定是出生來這個世上傷女人心的!

“俞初泰害你燙傷舌頭?”俞惟謙臉上亮起莞爾淺笑。

“也不算……認真說起來,應該是關東煮害的。”梁書樂覺得自己就跟家裏那鍋鹵牛肉一樣,悶得都快冒熱煙了。

連續兩次在這樣美麗的男人麵前出糗,不鬱悶死才怪!

“不是因為貪吃惹的禍?”

“嚴格說起來,應該也算是貪吃害的。”她傻笑,覺得嘴裏像被人塞了一把苦瓜,苦不堪言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男人為什麽會出現在俞初泰家裏?

梁書樂正想開口問,好運逃過一劫的俞初泰卻突然從俞惟謙身側冒出來,訝異地看著她和俞惟謙。

梁書樂顧不得手上還叉著牛舌,暗暗扯了扯俞初泰的袖子,滿臉別扭地低聲問︰“你怎麽沒跟我說你家來了客人?”

俞惟謙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眼波似是約略轉動了下,勾起玩味的撩人一笑,不過另兩人正在低聲交談中,全沒看見。

“不是客人,這是我三叔,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在海外留學工作,最近被我爺爺召回台灣,因為房子正在重新裝修,所以暫時先住這裏。”

俞初泰簡短說明,梁書樂努力回想,似乎真有那麽一點印象,具體內容卻又記不得,隻依稀想起俞初泰的確提過這號人物。

沒記錯的話,俞初泰口中的這位三叔是他爺爺當年再娶所生的,所以年紀和其他兄弟相差頗大,性格也是最不安定、不合群的一位,很少和家人互動來往。

俞初泰的父母生性低調,雖然家境富裕,但都是平民作風,雖然海內外置了不少產業,但多年來還是定居在這幢大樓;俞初泰的這位三叔則不同,他喜歡豪奢,排場大,吃的用的穿的樣樣最頂級,雖然長年待在國外,但是每次一回國都免不了要鬧點小緋聞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