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整整三天,看似脾氣暴躁卻貼心的房東小姐除了叫她吃飯外,其餘什麽都沒有多問。

身心疲憊得仿佛她碰觸就會破碎了的貝念品,對此心裏盈滿了感激。

白天,她在外頭找工作,買了份報紙用紅筆圈起自己或許能做的職業,晚上,她蜷縮在那擺放在嫩黃玫瑰花壁紙牆麵角落,繃著六0年代流行的華麗紅絨布麵、可如今卻褪成一抹舊色胭脂的單人沙發椅內,在落地燈暈黃暖光下,摩挲著右手無名指上那一圈戒痕。

宣原回國了嗎?他已經知道了嗎?

他會大發雷霆,還是會鬆了一口氣?

貝念品無法自抑地常常去看手機,既期待他的來電,又害怕他的來電。

就連下定決心慧劍斬情絲了,心底深處卻還是卑微可憐地盼望著,他對自己或許會有一絲的不舍與挽留。

可悲的她,所有白天表現出來的堅強與獨立,在夜晚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第四天早上,天亮了,貝念品用冷水醒臉,試圖冷靜夜裏無眠又哭過的浮腫雙眼。

總有一天,她能割舍得下,總有一天,她會在早晨起床時,不再在枕邊發現夜裏淚濕過的痕跡……

一定,會有那麽一天的。

今早,她乖乖地坐在長餐桌上,默默地等著看起來明顯有起床氣的房東小姐做早餐,縱然鬆餅和奶油的香味那麽甜,氣氛感覺起來是那麽溫馨,她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就在此時,一名短發陌生女子晃進了餐室,貝念品聞聲抬頭。

“早安。”女子禮貌微笑。

“你好。”她露出一絲討好的怯怯笑容。

“我是昨晚才到的新房客,以後請多指教。”女子親切地道。

“謝謝你……”她有點害怕被人瞧出微腫的淚眼,惶然地低著頭,小聲解釋,“其實我也是三天前才來的……就是靠近後院的那間房間……”

“如果你們兩個聊夠了,可以自己動手拿盤子過來盛鬆餅了嗎?”管娃翻了翻白眼。

“好。”女子忙抄起桌上繪著櫻挑的白色磁盤。

“對不起。”貝念品以為房東小姐生氣了,內疚地低聲致歉,也乖乖拿著盤子過去排隊。

管娃鏟起了煎得金黃誘人的鬆餅,各扔了兩片在她們的盤子上,旋即利落地又敲了三顆蛋進鍋裏。

她們倆噤若寒蟬,像小學生一樣站在旁邊等,有些訕訕然地互覷了一眼。

等荷包蛋煎好了之後,管娃再度支使她們去倒牛奶,然後自己煮了一大壺濃濃的咖啡,一樣是砰地放在長餐桌上。

管娃優雅地將自己盤子裏的鬆餅對切成漂亮的八片,然後抓過白瓷罐,在上麵淋了一大堆楓糖。

“幹嘛?”她突然睨向那名短發女子。

一旁的貝念品下意識縮了下身子,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你想說人胖不是沒有理由的嗎?”管娃手中的叉子正確擊中楓糖鬆餅,報複性地咬了一大口。

貝念品想開口解釋安慰,可亂糟糟的腦子裏還想不出什麽有用的句子,身旁的短發女子已經接話——

“那個……關於美國CIA某高階探員……前妻……”

她倒抽了一口氣,不安地輕扯了下那短發女子的袖子。

房東小姐臉色已經夠難看了,“前妻”這個詞會不會再去踩到她的禁忌?

短發女子茫然地看了看她,小巧的臉龐難掩迷惑——我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嗎?

她自己也不確定,但是看房東小姐的眼角都開始在抽搐了。

“是真的。”可沒想到咬牙切齒吞完一塊鬆餅後,管娃突然出聲了。

短發女子喔了一聲,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下去。

貝念品尷尬地低著頭,努力做出一臉專心研究麵前鬆餅的表情。

“我叫管娃,前夫是個沒腦袋的**種馬。”房東小姐冷冷地補充,“他的優點是性能力超強,缺點是愛國主義已經吃光了他的腦細胞,我們的**火花四射,婚姻生活卻是爛到爆,所以我逮到機會一逃離婚姻馬上就跑回台灣——該誰了?”

現在是在召開第一屆逃妻住戶大會嗎?

貝念品肩頭縮得更小,有點希望地板突然裂開個大洞把自己吞進去藏起來。

“我是吳春光,昨天才從台北搭火車到台中,我的‘未婚夫’警告我不準挾帶他的寶寶私自潛逃,但他是個顛倒眾生的花花公子,而我是個有婚姻恐懼症的流浪癖患者,所以我們真的已經一點關係也沒有了。順便問句題外話,嬰兒也在‘禁止攜帶寵物’的規定內嗎?”

寶寶?!

貝念品猛然抬頭,望向說話率直的吳春光。

“生下來借我玩。”管娃圓滾滾如黑鈕扣的大眼睛若有所盼地盯著吳春光的小腹,語氣裏透著一絲努力壓抑下的渴望,“違規的事就一筆勾銷。”

“謝謝你。”吳春光鬆了一口氣。

“寶寶……”她淚光瑩然,目光癡癡地看著人家的肚子。

“你。”管娃手中的叉子突然重敲了下貝念品的盤子,嚇了對方一大跳。

“……我叫念品。”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囁嚅道:“姓貝。”

“幸虧不姓紀。”管娃咕噥。

吳春光的嘴角微微**了一下,差點不禮貌地被逗笑了。

可是貝念品顯然不以為意,溫柔而好脾氣地點點頭,“是啊,差一點我就變成紀念品了。”

管娃首次以一種嶄新、略帶欣賞的眼神瞅著她,但嘴上還是不饒人,“還好你仍然保住了幽默感,沒被那個爛男人毀了一切。”

貝念品嘴角帶著淺淺笑意,卻漸漸滲入了一絲苦澀。

她沒有注意到,這次換吳春光大逆不道地撞了撞管娃的手肘。

“幹嘛?我又沒說錯——”管娃扭過頭去惡聲惡氣抱怨,隨即警覺住口。“你——繼續,不用理我。”

“謝謝。”貝念品感激地望著她倆,隨即語意艱難地道:“我……是逃妻,我先生還不知道我離開了,他……他去歐洲開會……”

“你最標準。”管娃不忘瞪吳春光一眼,“不像某人。”

“如果寶寶生出來以後認你做幹媽,”吳春光撓撓短發,歎了口氣,一攤手,“你可不可以就此停止圍剿我?”

“以為我不敢嗎?”管娃一拍桌麵,震得盤裏的鬆餅跳了下。“成交!”

“感謝老天。”吳春光抬眼望向天花板,一臉釋然。

一絲克製不住的笑聲突然響起,她倆齊齊朝急忙捂住嘴巴的貝念品望來——她也被自己逸出的笑嚇到了。

“笑屁啊!”她乖乖認分自首,“我替你們講。”

三個女人麵麵相覷,下一瞬間,不約而同噗哧地笑了出來。

看著麵前一個笑得東倒西歪,一個笑得花枝亂顫,貝念品笑著笑著,突然覺得心頭沈甸甸壓著的感覺像是輕鬆了一些些。

這就叫作“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嗎?

不過在這一刹那間,她突然感到好像沒有那麽孤獨了。

也許是處境相似,也或許就是有緣分,她們三個人在跨越了最初的陌生階段後,很快就變成了互相真心關懷、疼惜彼此的好友。

而對於生命中那些令她們傷心的男人,她們卻很有默契地絕口不再提。

隻因為那是存在自己心底最深的愛戀,最痛的烙印……

“念品,你在找工作嗎?”

中午,管娃在大嗑一盤什錦炒米粉的當兒,突然抬頭問。

“嗯……”她一愣,小小聲問:“你怎麽知——”

“我是無所不知的房東。”管娃眉頭一揚,話鋒一轉,“既然缺錢幹嘛不早點跟我說?”

“我……”貝念品心一跳,急急解釋,“我不、不缺錢,這幾個月的房租還是付得起的,真的,阿娃,你不用擔心——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

“誰擔心那種小事了?”管娃握著筷子的手不爽地敲了下桌麵,“我是在跟你說房租嗎?”

她一呆,怔怔地望著管娃。

“沒事在報紙上畫圈圈叉叉,這樣我怎麽看清楚那些政客唬爛過些什麽東西?”管娃伸指自波濤洶湧的胸口內翻出了一張名片。“喏!拿去。”

可是她都是自己溜出去另外買一份報紙的啊……貝念品腦中念頭甫閃過,還沒開口,就因管娃的動作而看傻眼了。

這種從蕾絲胸罩裏夾出東西的驚人……呃,誘人畫麵,她除了在電影上看過外,還從沒看真人實際做過。

她足足愣了好幾秒才想起要接過。

“這間‘好幸福花店’是我房客小白開的,在附近算是數一數二的大花店,平常坑起那些送花給女朋友的火山孝子絕不手軟。”管娃露出一朵鯊魚般的笑容,“她也是我那些房客裏麵最長進的,看你去了以後能不能學著點,反正花店那些事你也熟。”

貝念品感激地望著她,卻不免有些遲疑。“這樣好嗎?”

“哪裏不好?”管娃繼續埋頭大吃,擺了擺手,“去去去,明天照上頭的地址去上班,就說我叫你去的……對了,等一下飯後咖啡你煮。”

“呃,好。”她拿著名片,還沒怎麽回過神來。

話說回來,管娃又是怎麽知道她熟悉花店的事呢?

前CIA高階探員前妻……

這就叫名不虛傳嗎?

究竟在什麽時候,秋天已經來了?

坐在公司前的廣場上,胡宣原怔怔地看著漸漸變黃的樹葉,連手裏捧著的那杯外帶咖啡早已涼了,猶不自知。

“你怎麽了?”蘇紫馨忍不住輕碰他的肩頭。

他回過神來,深邃眸光透著一絲迷茫。

蘇紫馨心一緊,“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覺得——”他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我會是個很失敗的丈夫嗎?”

“為什麽這麽說?”蘇紫馨屏住呼吸。

他沒有回答,隻是低下頭,修長指尖緩緩摩娑過杯沿。

“你和胡太太……吵架了嗎?”不知怎的,蘇紫馨就是不想用“你太太”的說法,或許在她心底深處,從來就認定他這輩子愛的就隻有她,也唯有自己,才夠資格成為他胡宣原的妻子。

“沒有。”他胸口鬱悶煩躁到不行。

令他憤慨懊惱的是,他們夫妻結婚五年來從沒吵過架,就因為連一點爭執和事先的征兆都沒有,一向溫柔順從的妻子就這麽沒來由地,突然留下了那一張離婚協議書給他。

那張離婚協議書和婚戒像平地炸起的響雷,轟得他手足無措、暈頭轉向,直到現在都過了半個月,他還未能從被炸懵了的茫然狀態中,真正恢複清醒過來。

至今他仍不知道,念品為什麽要跟他離婚?

可是這幾天他的胸口,卻莫名空了個大洞似的,好像有什麽最重要的東西在他還沒發現前就失去了……

他悚然而驚,捏著咖啡杯的大手霍地一緊。

“哎呀!”蘇紫馨急急掏出手帕,擦起他被咖啡濺濕了的手。“有沒有燙到?你究竟怎麽了嘛?”

紙杯歪歪地落了地,胡宣原無視地盯著傾倒一地的咖啡,全然沒有會意到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念品為什麽要跟他離婚?他有虧待了她、還是教她吃苦了?

“難道……”他濃眉一揚。

“你要去哪裏?宣原?”驚疑不安的蘇紫馨,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起身大步離去。

宣原怎麽像變了個人?

迅速衝上樓回公司的胡宣原立刻將萬秘書叫進辦公室。

“每個月撥進我太太私人賬戶裏的款項是多少錢?”他劈頭就問。

萬秘書看著臉色鐵青的老板,吞了吞口水,“就是董事長吩咐過的,一個月十五萬,每個月五號入賬……有、有什麽問題嗎?”

“十五萬。”他皺起眉心,“查一下賬戶裏頭還剩多少錢。”

“……是。”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萬秘書還是立刻取出iPhone聯機網絡銀行,看了裏頭餘額,訝異地報了一個頗為龐大的數目。

“董事長,夫人私人賬戶裏的錢幾乎沒有動用過。”

胡宣原聞言,心中疑惑迷團更深。

不是家用不夠的問題……那是什麽?

不過不管是什麽,他已經受夠了每天回到家一室清冷,更受夠了那個笨手笨腳的家事員,連他送洗回來的襯衫色係順序都能搞得亂七八糟。

最重要的是,胡宣原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不斷回蕩著,硬是狠狠掐著他的頸子逼迫他不得不承認——

他已經厭惡透了每天回到家,卻看不到她的這些日子……

貝念品開始在“好幸福花店”工作,她每天規律地上班下班,細心安靜的性情備受冶豔的老板白姊誇讚,還主動說要幫她介紹幾個台中有名的田僑仔第二代當男朋友。

“老板,謝謝你,但是我已經結婚了。”她歉然地推卻。

“那有什麽關係?結了還是可以離的嘛。”白姊伸臂勾著她纖瘦的肩膀,興致勃勃地說:“用不著騙我了啦,你老公要是真那麽疼你,哪裏還舍得讓你出來拋頭露麵賣花呀?聽白姊我一句話,那種養不起老婆的男人就當廚餘丟了就算了……”

“老板,你誤會了,我先生他不是……”貝念品欲言又止。

“不是什麽?”

“沒什麽。”她輕咳了一聲,將那盆修剪過葉子的薔薇盆栽移到陰涼處,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老板,我下午可以請假嗎?”

“當然可以……”白姊忍不住問:“可是下午請假要幹嘛?嘖,如果是娃姊要請喝下午茶的話,那我也要跟。”

“不是的,”貝念品微微一笑,神情有些感傷。“是我一個好朋友要離開了,我想回去送送她。”

“了解。”白姊點點頭,“那你快回去吧,這裏有我呢!”

“謝謝老板。”

白姊看著溫柔婉約的貝念品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嘖嘖,“究竟是哪個白癡舍得放走這樣的賢妻良母?”

要是她有兄弟的話,就可以肥水不落外人田了……可恨哪!

貝念品騎著單車趕回去,就在那棟巴洛克洋房門樓前,看著知心好友吳春光就要被她的未婚夫接回家去了。

吳春光看著她和管娃,眼底有著滿滿的不舍、忐忑,以及悲喜交織的期盼。

她心底明白好友有多麽地渴望,這一次是真正可以永遠擁抱愛情、牢牢抓住這份珍貴的幸福啊!

於是她上前擁抱住了吳春光。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麽就去做吧!”她在吳春光耳畔哽咽微笑,“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幸福,好嗎?”

“我盡量。”吳春光緊緊回抱著她,眼眶紅了。“你也是。希望你愛的那個男人,終有一天會記起該如何去好好愛你。”

她回以悵然的笑,一如往常地不敢抱任何希望。

管娃則是抱臂走近吳春光的未婚夫翟恩,盡管兩人身高差距了二十幾公分,她依舊露出殺人鯨般的可怕微笑。

“你要是對她不好,我就把你撕成一塊塊丟進台中港。”

“你們管區知道這邊住了個暴力狂嗎?”英俊高大的翟恩攤了攤手問道。

“我為人一向低調。”管娃伸出大拇指,對他做了個劃過喉嚨的警告動作。“記住,膽敢欺負我的人就死定了!”

“我不會讓你有理由修理我的。”翟恩占有欲濃重地將吳春光抓回自己懷裏,閑閑地對她們這兩個依依不舍的“逃妻”道:“我們走了,希望下次再見麵的時候,這屋裏的男人能多一點。”

貝念品溫柔地注視著眼前這對有情人,落寞地笑笑。

“想得美。”管娃嗤之以鼻。

管娃轉向吳春光握住了她的手,眸光專注而關切,低聲道:“我說過,沒有誰有資格剝奪我們安居樂業的權利。我知道這很難,但盡量不要因為某些廢人和屁話而踐踏自己的人生,聽到沒有?”

“好,我會牢牢記住的。”

“把我的電話號碼記好,我隨時樂意替你踢爆那些爛人的屁股。”

“一言為定。”

“加油,給他好看!”管娃不忘再拋給翟恩一個“小心!我會盯牢你”的眼神。

在最後一輪笑中帶淚的擁抱後,吳春光終於坐上未婚夫的保時捷,離開了。

貝念品好替她開心,可是嘴角笑容輕輕彎起,不舍的淚水卻再也禁不住奪眶而出。

“現在就剩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管娃牢牢挽住她的臂,小手往她背上猛力一拍,“放心!以後我罩你!”

“咳咳咳……”她的眼淚瞬間狂飆了出來,不過這次是因為痛。“謝、謝謝。”

“行了,小意思啦!”

不去想,是不是就不會心痛了?

就在貝念品以為自己漸漸將蝕心的思念和傷感藏得很好,甚至連自己就快要相信她能將痛苦全數遺忘了的時候,在那一個秋風卷起的午後,她接到了他的電話——

“喂?”當時,她正忙著包花,手機響起時連看也未看便匆匆接起,夾在耳朵和肩頭間接聽,邊騰出手來剪去玫瑰長莖。

“你在哪裏?”

好久未曾聽見的低沈醇厚嗓音回蕩在耳際,她心一顫,努力壓抑克製了好幾秒,最後還是情不自禁地哽咽了。

宣原……

她雙手不能自抑地顫抖起來,一個不小心,右手持著的銳利彎剪劃破了指節肌膚。

是那—陣劇痛驚醒了她,貝念品丟掉彎剪,另一手緊緊壓住不斷沁出鮮血的指節,鼻頭酸楚難禁,滿心滿懷想對他訴說的千言萬語翻騰上湧著,卻全堵在了喉間。

“你這次鬧得也夠久了。”電話那端傳來胡宣原刻意壓抑下的冷靜淡漠聲音。

她瞬間僵住。

“這樣的離家出走,有什麽意義?”他冷冷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事為什麽不能溝通,一定要用這麽幼稚的手段?”

貝念品緊緊壓著傷口的指節微微泛白。

“這次又是為了什麽?還是因為紫馨她們母女?”胡宣原鎮定的情緒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我還以為你一向成熟理智,沒想到你卻跟那些膚淺無知的女人一樣,隻會用這麽無聊可笑的手段來糟蹋自己的婚姻……念品,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貝念品聞言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好半晌完全無法思考、不能動彈。

膚淺無知……幼稚可笑……

夫妻一場,五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她所有傾力去愛的結果,竟然隻換來他這八個字?

一瞬間,貝念品仿佛聽見心裏有什麽東西破滅了、消失了,眼眶裏灼熱的淚水也漸漸幹涸。

“等你決定簽字的時候,再打給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板得沒有半點生氣,好像所有的情緒都流幹了。

然後,她慢慢拿下手機,按下關機鍵,再輕輕地放回桌上。

接下來的幾個鍾頭,貝念品臉色蒼白,神情平靜,一直不斷在包花束、紮緞帶、修剪盆栽、整理新進的花材中度過。

原來,不是誰的錯。

不是因為虎視耽耽的舊愛蘇紫馨,也不是因為那個名叫媛媛的小女孩,而是因為她的丈夫從未真正將她擺在心上。

——他從來就沒有愛過她。

事實的真相,遠比一切更加傷人。

貝念品沉默地下了班,回到自己的房間,不在意手上的傷還沒有擦藥包紮,也不在意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有多淒慘。

她隻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縮在單人紅絨布沙發上,貝念品曲膝緊緊環著自己,小臉深深埋在腿上,一縷悲泣嗚咽逸出,忍了好久的熱淚再也抑不住奔騰滾落。

話還沒說完的胡宣原不敢置信地瞪著傳來嘟嘟嘟斷訊聲的手機。

她竟然掛他電話?她怎麽可能會掛他的電話?

剛剛那個和他通話的,真是他“溫柔賢淑、性情溫順”的妻子貝念品嗎?

這五年來,她對他永遠隻有充滿崇拜傾慕的小心翼翼,幾時曾有過方才的那種冷淡、無情?

可惡!

他焦躁難安地揉著劇痛了好幾天的太陽穴,就連那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大海嘯那段期間,他都未曾這麽頭痛、困擾過。

她究竟怎麽了?又到底想怎樣?

生平首次,他驚覺到自己柔順的妻子竟然也有固執得跟頭牛的時候?!

胡宣原心底突然有種大事不妙了的不祥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