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論買賣的藝術性

13論買賣的藝術性

飯莊靜悄悄的開張了,一個鋪子的生意好壞,與鋪麵前的人流是有很大關係的,歡喜巷周圍的鋪子不多,因為人流不多,所以,開張的時候,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

席雲芝站在櫃台後頭算賬,鋪子裏彌漫著一股香氣撲鼻的鮮味,張延的手藝確實是不錯的,能夠將菜肴的香味最大程度的發揮出來。

隻見將胡子剔除幹淨的張延從後廚走了出來,他個頭不高,隱藏在胡子後的臉很是平凡,塌鼻子,小眼睛,厚嘴唇,這樣的相貌放入人群中便是湮沒,再也找不出來,隻見他將圍裙朝櫃台上一放,語氣有些不耐:

“喂,這雞就快熟了啊,要是沒人來買怎麽著啊?”

席雲芝的算盤打的劈啪作響,待她算好了手頭上的一筆賬,這才抬頭對張延大方的說道:

“沒人來買的話就送你了。”

“……”張延盯著席雲芝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又拿起了圍裙,正要轉身回後廚,卻見趙逸風塵仆仆的回來,喘著氣,抱起櫃台上的茶壺就喝起來,席雲芝見他這般不禁出聲提醒:

“你慢著些。”

趙逸喝夠了之後,這才擺擺手說道:“現在京裏來的禦廚來到洛陽府這件事兒算是傳出去了,可我就不知道了,您這消息放的也忒沒意思了,半句沒提到咱們店啊。”

席雲芝微微一笑:“放出去了就好,洛陽城飯館酒樓無數,你縱然說了咱們店,也不會有人知道在什麽地方的。”

趙逸看了一眼沒胡子的張延,看著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孔,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淌出一種強烈的不信任,張延也沒給他好臉,狠狠瞪了他一眼後,才甩著圍裙回到了後廚。

就這樣空烤了兩天的雞,客人沒盼來,倒是把韓峰給盼了回來。

席雲芝叫翠丫給坐在座位上直接捧著一隻雞啃的韓峰倒一杯水去,看來這幾天在外頭是真的餓壞了,都來不及趕回去給夫君複命,就直接衝到席雲芝這裏討吃的來了。

趙逸在旁邊嫌棄的看著他的吃相,若不是有話問他,他是真不願意跟這個吃貨站在一起。

“怎麽樣,爺讓找的人,找到了嗎?”

趙逸坐在韓峰對麵,急急的問道。

韓峰嘴裏包滿了雞肉,說不了話,隻支支吾吾的發了幾個聲音,便算是回答了,趙逸還想再問,卻見韓峰幹脆將整隻雞都抓在手裏,嘴裏囫圇吞棗,咽下去幾口後,對席雲芝說道:

“夫人,我得趕緊回去跟爺匯報了,這雞……太好吃了。”

“哦,好。你慢著些。”

席雲芝從櫃台後走出,看著韓峰離去,不禁轉首對趙逸問道:“夫君讓韓峰去找什麽人?”

趙逸神秘一笑:

“嘿嘿,一個怪人。”

說完,他便又溜去了後廚,準備去看看有什麽可以偷吃的。

張延的手藝簡直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好,這幾日雖然沒有客人上門,但他卻已經成功征服了店裏所有人,也許是多年沒正經煮過菜,張延的創作熱情竟然一時奔放起來,經常能在後廚看見他用最廉價的食材,做出新奇又美味的東西。

“誒誒,那是什麽呀,味道好衝啊。”

趙逸跟在張延身後走出後廚,隻見張延係著圍裙,真就一副大廚的模樣,懷裏抱著一隻古舊的瓷壇,一邊走一邊嗅,一邊研究著。

隻見他來到席雲芝櫃台前,對她問道:

“我在後廚房看到了這個,誰的呀?”

席雲芝瞥了一眼,淡淡的說:“哦,是這家店的前店主老劉送給我的,估計是他給我做的鹵羊肉的湯汁吧。”

張延又用小勺在瓷壇裏翻攪了幾下,這才對席雲芝開門見山道:

“據我的經驗來看,這絕對是熬製了三十年以上的湯料。”

席雲芝一愣,放下了算盤和正在撰寫的賬本,不解的看著他:“什麽意思?”

張延見她不開竅,不禁急了:“飲食這一行現做現吃,但湯頭卻是精華,熬製了十年二十年從不歇火,便能成就一方絕味,你與那老劉是什麽交情,他竟肯將祖傳的湯料交給你?”

“……”席雲芝聽得有些發懵,大大的雙眼看著張延好久沒有說得出話來:“老劉隻是說,讓我今後想吃羊肉的時候,便用這個煮……”

“糊塗。”張延大怒:“你若真用這湯料煮了一鍋羊肉,那就是暴殄天物,會遭天譴的。”

趙逸和席雲芝都愣著了:“沒那麽嚴重吧。”

張延像是遇到了人生中最難以接受的事情,憤憤的冷哼:“哼,比這嚴重多了。一群不知輕重的門外漢。”

趙逸是個急性子,最受不得氣,便上前理論:“有能耐你煮一鍋出來呀,光說有什麽用啊。”

“……”

張延氣得對他瞪著雙眼,突然跺了跺腳,娘兮兮的轉身入了後廚,那嬌嗔的模樣看的趙逸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禁呐呐的說了一句令全場笑噴的話:

“宮裏出來的會不會是……太監啊?”

“……”

晚上,席雲芝從店裏帶回了兩隻烤雞,切成塊塊裝盤,又炒了兩三道素菜,燒了一碗豆腐湯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

飯後,席雲芝照例切了水果送去了後院和書房,正巧見到韓峰和夫君在商量著什麽,韓峰突然單膝跪地,向步覃請罪:

“爺,是我把人跟丟了,您罰我吧。”

步覃麵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也不叫他起來,便越過韓峰,往席雲芝迎了過去。

席雲芝不知發生了什麽,遂問了句:“怎麽了?”

步覃搖了搖頭,頭也不回的對韓峰說道:“你先下去,明日接著找。”

韓峰麵色凝重的點頭稱是後,便恭謹的垂首出去。

席雲芝見他那般模樣,想起趙逸白天說的話,心中有了些眉目:“夫君要韓峰去找的人不見了?”

步覃黑亮的雙眸盯著席雲芝,不想對她隱瞞,便點點頭,說道:“是,原本已經掌握那人行蹤,卻出了意外。”

席雲芝點點頭,見夫君說話點到即止,便也不再多問,將果盤往他麵前推了推,兩人說著話,便分吃了一盤果子,席雲芝又被步覃拉著坐到腿上說了會兒話,耳鬢廝磨了好一會兒,最後若不是推說廚房還有事沒做完,說不得步覃當場就想要了她。

席雲芝雖然羞赧,卻也甜在心頭,從前在席家她真是孤單怕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生活,每天還要應對席府上下的各種眼光,身上仿佛壓著一座大山,令她喘不過氣,步家雖然不富裕,但上下關係都極其和睦,夫君也從一開始的厭惡自己,到如今的漸漸接受,這已經是最好的發展過程了,她不要夫君給她榮華富貴,不要嗬護備至,她隻要能與他朝夕相對,就算日子過的苦些,她也甘之如飴。

開鋪第十一日,張延按照席雲芝的吩咐,一大早便又在後廚烤了十隻雞,香味剛一飄出,便有人尋上了門,這是飯莊的第一位客人,隻見他在店門口東張西望,窺探著什麽,席雲芝走出櫃台,對他笑了笑,問道:

“這位客官有何貴幹?”

那一身小廝打扮的客人見席雲芝從櫃台後走出,知她應是掌櫃,便也進了鋪子,對她說道:

“掌櫃的有禮,我們樓裏的娘子想吃雞,說是香味就是從你們店裏飄出去的,便指我來買兩隻回去。”

張延在後廚的簾子後頭,聽到這裏,心中竊喜不已,這麽多天,終於有人找上門了,要不是怕席雲芝惱他,他還真想衝出去抬價一番,好叫人知道他的本事。

不過,張延心裏也清楚,席雲芝這個女人,雖然表麵看起來柔柔弱弱,溫順的像隻綿羊,但內裏卻也是個厲害的,該退則退,該進也絕不退縮半步。

“真不巧,城北的王員外家辦喜宴,跟我們訂了八十隻,說是要款待京中來的客人,從現在開始烤出來的雞都是送去王員外家的,娘子們想吃,隻得改日了。”

“……”

那客人一臉遺憾加無奈的走出了飯莊。

張延拿著炒勺火急火燎的衝了出來,指著席雲芝叫道:

“你丫腦子有病吧,哪兒來的什麽王員外,等了十多天,終於來了個生意,你還給推出去了,誰像你這麽做生意,還不虧的認不清家門啊,誒喲,真氣死我了!”

席雲芝也不生氣,對他笑眯眯的瞥去一眼,張延頓時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叫他不由自主的咽下了還想再說的話,為了緩解被一個小姑娘的眼神嚇到的尷尬,他輕咳了幾聲,摸著鼻頭說道:

“就是……虧了。”

見席雲芝沒有回答,隻是盯著他看,張延立刻又像生出一種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深吸一口氣,又支吾了一句:

“我,我回去煮羊肉。”

便就灰溜溜的鑽回了廚房,不是他聳,而是被那個女人笑眯眯的盯著,他就覺得頭皮發麻,因為不知道她肚子裏到底是怎麽想的,綿裏藏針這個詞用在那個女人身上是再貼切不過了。

席雲芝見張延回到了後廚,自己則回到了櫃台後,她這麽做當然有她的理由。

一家店開出來,就好像一個人初來乍到,若沒有點傳聞和噱頭,誰會主意到你,做人又和做菜不同,做人低調些保平安,但做菜若是太低調了,就很容易被人湮沒在無人問津的小巷子裏。

正如老劉,他的羊肉堪稱一絕,不臊不膩,口感極佳,隻是大家普遍認為羊肉是膻的,又沒有一個很好的為大眾所接受的推廣平台,所以,老劉的生意是失敗的。

她接手之後,便不能重蹈老劉經營失敗的路子。

一隻雞誰都買得起,也沒有誰會因為吃不到一隻雞而去費心神,今天買了去吃,明天不想吃了,賣方拿不到主動權,這生意也就淡了。

今日不賣,便是為了日後製造噱頭,人們吃進嘴裏的是雞,沒什麽特別,很容易忘,但若她能讓人們把噱頭都吃進心裏,那今後她賣的便不是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