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姚若沁得到了總經理秘書的工作，於是搬出家裏，在工業區附近租了間套房，每天騎腳踏車上下班。
騎自行車不隻是代步，也是嗜好，她喜歡騎車時微風輕拂過臉龐的感覺，也喜歡放慢步調欣賞周遭風景的優閑感。
她似乎不是唯一一個有這樣想法的人，至少她老板也是騎車上下班的。
從麵試那天之後，她的視線就一直追隨著那少話、嚴肅、高大英挺的老板。身為他的秘書，她有幸得以近距離觀察他。
他有種不怒自威的天生氣質，員工們都很怕這個很少微笑的老板。不過她注意到了，其實老板並不會刻意刁難他人或者特別難搞，他要求的是一種認真麵對工作的態度，隻要把分內的事情做好，就能贏得他的尊重與賞識。事實上他是個大方的老板，端看公司的薪資跟福利製度就知道。
她還發現他對員工的要求高，可是對自己的要求更高。他工作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也比任何人都還要投入。
認真的男人有種特殊的魅力，當姚若沁發現自己靠近老板心跳就會加速、呼吸就會變快的時候，她已經無力控製自己的心。
可是就在她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戀慕時，卻也注定她的失戀。
「老板已經結婚了，有個剛滿一歲的兒子，他的老婆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喔！鋼琴家沈依依妳應該聽過吧？那大美人就是我們的老板娘。嗬嗬，很了不起對不對？」
聽到辦公室的八卦中心——資深的總機小姐這麽說，姚若沁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僵住，一顆心直往下沉。
她試著掩飾心情，舔了舔唇問：「是這樣嗎？怎麽我來公司一個禮拜了，都沒看過老板娘，也沒接過老板娘打給老板的電話？」
「厚，這是當然的啊！」總機小姐一副她少見多怪的樣子嗤道。「老板娘可是鋼琴家耶！一天到晚得出國去做四處巡回表演，哪是我們這種平凡人說要見就可以見到的。」
「呃……這樣說也有道理。」她茫然點頭。
對啊！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吶！
她是個普通的人，出身普通家庭，念普通大學畢業，找了份工作上班，感覺上跟鋼琴家這種了不起的職業的人差太遠，他們的世界也不是她能了解的……
「對了，我這裏剛好有一本介紹老板娘的雜誌，妳想看看老板娘長什麽樣子對不對？吶，看到沒？」總機小姐熱心的拿出雜誌翻到報導的那頁。「很漂亮、很有氣質對不對？」
照片中的女子長發披肩，穿著淡粉色削肩禮服，淺淺的微笑，美麗得宛如童話故事中的公主。
不食人間煙火——姚若沁第一次深切體認到這句形容詞的意義。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深色褲裝、土氣平底鞋，自卑感頓時油然而生。
總機小姐沒注意到她的異樣，繼續說：「聽說老板跟老板娘是青梅竹馬，從小兩邊的家人就看好他們會在一起，果然後來兩人結婚了，門當戶對。他們結婚時還宴請了很多賓客，好多名人都出席耶！隻可惜妳來晚了兩年，否則就有機會參與那場豪華婚宴說。」
姚若沁低下頭。「是啊……」她附和著，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癡心妄想。
告別了總機小姐，她捧著一迭信件走回她的座位。
笨蛋！人家早就結婚了。她在心裏斥責自己。也對，像總經理條件那麽好的人，不可能還沒結婚。
知道他娶了個這麽了不起、漂亮又有才華的女性——很好，真的很好……
這樣她才不會整天胡思亂想。
唉，就算老板沒結婚，也看不上她吧？如今連最後一絲奢望都被徹底澆熄了，以後她就可以專心工作，不會被人發現她竟然不知羞的喜歡上老板。
姚若沁把胃部糾結的感覺丟在一旁，努力的打著今早老板交代她的文件。
一段時間後，跟老板開完會的研發副總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剛好她已打好文件，並打印出來。
隻見他苦著一張臉，顯然剛剛被釘得滿頭包。
「顏總最近心情好像很不好！」他忍不住對著姚若沁訴苦。
雖然她才來公司不久，但因為職位的關係，她跟各部門的主管常有接觸，也許她的態度，誠懇親切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所以每個開完會出來的人都會跟她聊兩句。
她從抽屜裏拿出一顆薄荷糖。「加油！」
將糖遞給他，同時獻上同情跟安慰的一笑。
研發副總當然不是孩子，一顆糖哪能安慰得了他？但他要的隻是個能訴苦的對象跟一個了解的微笑，而這兩點姚若沁都滿足他了。
這女孩子年紀輕輕，卻是個很棒的秘書，有種讓人安心的氣質。
心裏這麽想著，研發副總微笑著對她點點頭。「謝了。」握緊了手裏的薄荷糖，心情稍稍得到平複，揮揮手離開。
「姚小姐，請進來一下！」
顏哲青喚她了。
一顆芳心雖然因那低沉的男性嗓音而一動，但她很快地壓下那份不適當的悸動，抓起桌上整理妥當的文件，快速走進老板的辦公室。
「早上那份……」
「在這裏！」他話還沒問完，她就知道他要說什麽，立刻將剛出爐的文件放在他桌上。
「還有今天的報表……」
「已經整理好，一早就放在這裏了。」她從他桌上的資料夾中拿出紅色的那份攤開。
顏哲青挑挑眉。老實說，對她才工作沒幾天就能夠進入狀況，而且辦事這麽有效率他相當滿意。
她來麵試那天，他心情不好，到廠區外去試車，想不到回程竟撿到個好員工。
他總是抿緊的嘴角這時微微放鬆了些。
「妳做的很好。」
他的意思是她可以出去了。可是看他疲憊的揉著太陽穴，她不禁擔憂的開口，「總經理，您不舒服嗎？我那裏有白花油喔。」
「不用了。」雖然感受到她的關心是真誠的，但他不太習慣接受別人的好意。
「那我幫您泡杯枸杞茶。您一定是看太多文件眼睛太疲累了，喝枸杞茶對眼睛很好的！」
顏哲青微挑眉。枸杞茶？他從來沒喝過。
他也從來沒碰過像新秘書這樣的人。她那裏似乎什麽都有，他看過她給那些主管吃的糖、有白花油、有急救箱……對了，他上次袖口的扣子掉了，她還拿出一盒針線包……
真是太神奇了！
她就像是哆啦Ａ夢一樣吶，什麽都有，而她的辦公桌也和一般人一樣，並沒有比較大，怎麽裝得下這麽多東西？
這麽想著，顏哲青不由得彎起嘴角。
最近他心情不是很好，但不知道為什麽，當這個新秘書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就不自覺感到輕鬆安適。
「好吧，就喝喝看枸杞茶，謝謝妳了。」
他對她笑，那柔和下來的雙眼，看得她心髒卜通卜通直跳，瞬間她又忘記剛剛才下定不再胡思亂想的決心。
「我、我馬上去泡！」
感覺自己的雙頰熱了起來，為了掩飾她隻好立刻轉過身衝出他的辦公室。
夜裏的辦公室顯得空蕩而冷清。
姚若沁桌上的計算機還開著，倒不是因為工作做不完而加班，她隻是在瀏覽有關的產業知識。不過這件事真有這麽急迫，到晚上八、九點還不回家？
也不是，她之所以還沒走，是因為她的老板還沒走。
探頭看總經理辦公室，他的姿勢仍然跟兩個小時前一模一樣，背對她，蹲在地上，組裝一台單車。
第一次見麵她會把他誤認是工人不是沒有理由的，雖然身為年營業額上百億的大企業****，顏哲青還是常常穿著藍色工作服，到實際生產線去參與前線的工作。
不過瞧他這麽廢寢忘食的樣子，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咬了咬下唇，她決定起身幫他泡杯麥片粥。
隻是一個小時前他拒絕她幫他買晚餐的提議，這個舉動會不會被當成多事？
啊，不管了！她在心中大叫。不吃東西是不行的啊！
捧著熱呼呼，加了很多堅果、果幹的麥片粥，姚若沁敲了敲門才走進去。
「總經理？」
他回頭一看，緊皺的眉頭非但沒有展開些，反而皺得更緊了。
「妳怎麽還沒回去？我不是說妳可以走了嗎？」
她尷尬的一笑。「呃……我想也許你會需要我做什麽。」
「不用了。妳沒有必要陪我加班，這點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嗎？」
她知道，他不是個苛刻的老板，她留下的原因隻有一個——
她想待在他身邊。
不過這麽羞恥的原因她怎麽可能說得出口，於是她裝作不在意的硬擠出一個微笑。
「反正我回家也沒事啊！現在我住在公司附近的小套房，一個人待在房裏也滿無聊的。噢，對了，你肚子一定餓了吧？我泡了麥片粥，吃一點吧！都沒吃東西的話，shen體會弄壞的！」
麥片粥暖暖的香氣飄進鼻翼，顏哲青本來想拒絕的，可是肚子陡地發出咕嚕嚕的聲音，這才發現他真的餓了。
她低下頭，以掩飾不小心露出的微笑。
他感到一陣尷尬，站起來想要伸手去接過麥片粥，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沾了油汙，他怔愣了下。她卻好像早就料到似的先把麥片粥放在他桌上，然後遞給他兩張濕紙巾擦手。
坐在椅子上，他麵對一碗熱騰騰的粥。「妳真細心。」
姚若沁被讚美得小臉一紅。「沒什麽。這是每個秘書都應該做的。」
是嗎？他以前怎麽沒碰過這樣的秘書？
顏哲青舀了一口麥片粥放進嘴裏，簡單的美味，卻是他現在需要的。開始進食後，他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雖然兩人一起共事才不久，她似乎比他還了解他自己。
「謝謝。」吃完後，他抬頭對她說，話一出口，他突然想到——「妳呢？吃過了嗎？」
她一愣。對喔！她好像也錯過晚餐了，隻光是想著他，都忘了自己。
「我、我早就吃了，剛剛溜出去吃的。」流利的說著白色謊言，在看到他點頭的時候，她覺得這一切都值得了。
她動手收拾好他用過的杯子。他起身，似乎還打算繼續組裝單車，她終於忍不住走到他身邊，蹲下來。
「總經理，你為什麽要自己組裝單車啊？」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沒有，呃……隻是好玩。」
「好玩？」
「嗯，看到新的車架或是零件就想要自己組來試看看。這算是一種職業病吧。」
姚若沁聞言，笑了起來。「總經理你真的很喜歡單車呢！」
「嗯。」他抬頭回應，雙眼帶著暖意。「是啊！好像是這樣。小時候我就愛把腳踏車拆解然後再裝回去，一天到晚窩在自家的工廠裏，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老是被說是個孤僻的小孩。」
「是啊！」看著他的組裝，她讚歎，「你現在在組的這輛車好特別！」
「是啊。」他像是撫摸心愛的事物般撫摸著車架。「仿古的設計卻是超輕碳纖維車架，我給它裝上了小牛皮製的坐墊，還有二十段變速……」
「好漂亮……」
他臉上出現滿足得意的笑容，彷佛她讚美的是他的小孩。
「我自己也很滿意。對了，就送妳吧！」
「什、什麽我、我怎麽能……」姚若沁不禁結巴了。這不隻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而是大大的禮物。天知道這輛單車光那車架就可能是她好幾個月的薪水，更何況還是國內單車界龍頭的老板自己組裝的。天！她快暈了。
「沒關係，就當作是公司配的車好了。」他笑道。
啊，多久沒有這麽愉快的心情了？他已經記不得。不過看到她張大眼睛興奮激動的表情，他覺得很值得。
話說回來，他做車的目的不就是讓真正懂得欣賞的人使用的嗎？他相信她會是個懂得欣賞也會好好使用它的人。
「就這樣，我再裝上個LED燈，妳今天就可以騎回去了。」
「馬、馬上嗎？」
「妳懷疑我的技術？」
「不！當然不！」
「去收拾東西吧，準備下班了。」
「是。」
姚若沁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更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說要送她回去！當然是兩個人各騎一輛單車，不過這樣的幸運已經讓她暈頭轉向，彷佛置身在美夢中了。
黑夜無人的工業區裏，隻有兩輛腳踏車運轉的聲音，姚若沁埋著頭往前騎，一顆心怦怦狂跳著。
知道他隻是出於好心，知道這樣的共騎並沒有任何意思，知道身旁的男人已經有妻小，知道他的愛並不是她可以奢望的，可是……
如果隻是安靜的共度段時光，應該不算罪過吧？
她偷偷轉頭看了旁邊的男人，微微的紅了臉，幸好黑暗掩蓋了一切。
盡管不舍，路總有走完的時候，在姚若沁租屋處的樓下，她微感失落卻仍擠出笑容。
「謝謝，我到了。」
他點點頭。「我看妳上樓再走。」
「不用了啦！浪費你很多時間很不好意思，你快回家吧！呃，你的老婆小孩應該都在等你呢！」
瞬間他沉下了臉。
她看了心一凜，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不，沒關係。」他臉上出現一抹苦澀，低下頭，望著自己粗厚的手。「我太太她……她到歐洲去了，兒子也帶去了，其實就算在國內她也不常在家，她喜歡住市區，總有很多活動、很多朋友，她說待在這裏太悶了。而且這兩年她結婚生子，關太久了，她說她喘不過氣來，需要散散心。」
姚若沁無法理解他妻子的想法。已經結婚了，夫妻倆不就該住在一起嗎？當然她沒有立場出言評論。
但他那落寞的眼神仍揪痛她的心，讓她忍不住想安慰他。
「我聽說她是個很了不起的鋼琴家，像這樣有才華的女性，應該有許多演出的機會是推不掉的。」開口替一個沒見過麵的女子說話，盡管這樣很蠢，可她就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是啊！」他苦笑。「她的世界多采多姿，隻跟我在一起是太無聊了。」
「怎麽會！」聽到他的自嘲她大聲否認，話一出口，覺得自己的反應似乎太過激動了，連忙修正，「呃……我是說，你們會交往、結婚，一定是互相了解而且欣賞對方的特質才會在一起的，所以怎麽可能會覺得無聊呢？」
他沒說什麽，但她可以從他的表情看出他的不快樂。
糟了，又說錯話了！從他更加憂鬱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越說越糟。真的很想揍自己一拳，今天怎麽老是說錯話。
「對不起。」她急得都快哭出來了，深深的一鞠躬表達歉意。「把我剛剛說的話都忘了吧！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多話，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顏哲青淡淡搖頭。「回家去吧，晚了。」
「嗯。」
她知道繼續待下去隻會越糟，所以她低著頭牽著車走進公寓。扛著車子回到二樓的套房，她來到窗邊。
他就如他說的，要等看到她平安回到家才離開，她的心深深為他體貼的舉動而感動。
看到二樓的燈亮了，知道她已經到，他就轉身離去。姚若沁看到的就是他寬厚壯碩的背影。
昏暗的路燈下，那背影顯得分外寂寞、分外孤單……
她很想要伸出雙臂給他溫暖，可是她知道他要的不是她……
他要的不是她能給的，所以她隻能在這裏默默的、默默的看著他，其它什麽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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