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姚若沁仿佛可以讀出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沒關係的噢！君凱沒有錯，媽媽是君凱最重要的人，君凱是很孝順、很乖的孩子，以後也要聽話喔！」

臉上的淚怎麽都止不住，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以後都不會再見到這個溫柔哄他、陪他騎車、陪他玩的阿姨了。

他不要啊！

他好慌，緊緊捏著他的衣擺，怎麽都不願放開……

顏家的晚餐餐桌上，四個人圍著圓桌吃飯，卻沉靜得像喪禮一樣，被一股沉重的氣氛籠罩。

「多吃點啊！爸，你不是最喜歡吃東坡肉嗎？」沈依依試著用高昂的語調說話，看能不能讓氣氛好轉。

「我特別叫大飯店的菜呢！」終於把那女人趕走，她想慶祝慶祝，可是這些人是怎麽回事？一個個都擺個臉色是怎樣？

顏老爺子看著那油膩的三層豬肉。

他以前最喜歡吃的，可是姚若沁不準他吃，她隻準他吃那些難以下咽的、沒味道的清淡食物。可是習慣了哪些食物、了解了她背後的用心之後，現在看著大魚大肉……他突然沒了胃口。

「不用，我吃青菜就好了。」他把兩根青菜夾進碗裏，然後張口咀嚼著，卻久久吞咽不下去，喉嚨好像梗著什麽。

他突然了解——那個女孩就像是清淡的水煮青菜，不起眼、無法讓他跟朋友炫耀，卻是真正對他好。

「吃飽了。」他突然站起來，顏哲青也起身，兩人各自回房。

沈依依看著那兩人一點都不捧場，桌上豐盛的八菜一湯竟然隻動了一些；看著就有氣。

「媽媽我也吃飽了。」

沈依依聽到兒子這麽說，也隻是揮揮手。「吃飽就自己去玩。」

他有些失望。「媽媽不幫我洗澡嗎？」

「那麽大了還不會自己洗嗎？」

「……」是他的錯覺嗎？他覺得自從沁沁阿姨走了以後媽媽的態度就變好多，好像……又回到他以前熟悉的那個媽媽，總是又忙、沒空理他的媽媽。

他咬了咬唇，「那媽媽，我們假日去騎腳踏車好不好？」

沈依依做出受不了的表情。「騎腳踏車？那多累，太陽又那麽大，會把我曬黑的，皮膚不好的話，演奏會時穿禮服怎麽能見人？」

顏君凱回答不出來，媽媽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他得為媽媽著想，沁沁阿姨也說要他好好聽媽媽的話。

沁沁阿姨……嗚……他好想念沁沁阿姨。

低著頭走開，他決定自己去洗澡、寫功課，然後乖乖上床睡覺。

現在的他就像他想要的那樣，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可是……可是為什麽他覺得反而更孤單了？

顏哲青走進主臥室，住了很久的房間現在卻感到很大，空虛的可怕。

他得要做些什麽，所以從公事包拿出筆電，靠在床頭上網查看有沒有客戶的郵件。

「回到家就該好好休息。」

他的耳邊似乎聽到她的聲音，猛然抬頭。

沒有。

現在沒有人會把他膝上的電腦搶走，說他這樣會弄壞身體，沒有人會為他泡一壺枸杞茶，沒有人會為他聊聊公司的事，沒有人會輕柔的按摩他酸疼的肩頸，沒有人可以讓他抱在懷裏，就算什麽事都不做也很安心……沒有了。

她走了。

她說她累了，不要了。

她不知道她的離開就像從他身上挖走一大半，讓他再也無法完整。以前依依離開他的時候他是難過，卻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像失去重心，失去所有的力氣。現在想想，也許那時候他知道隻要到公司，就能夠見到她，能夠有個人永遠陪在他身邊。

也許，他那時候就已經喜歡著她。

他苦笑起來。

就算現在他終於厘清當時的心情又怎樣？她不會再回來了。

手眷戀的撫摸她曾經躺過的枕頭，枕頭還有淡淡的屬於她的香氣。可是這點香氣也很快就會消失吧？

什麽都留不住！就像他無力阻止她的離去……開門的聲音讓他抬頭，然後皺眉，「以後進來請先敲門。」

他冷冷的音調讓沈依依火大。「為什麽我得敲門？我是你老婆。」

「曾經是。」他糾正。「我們已經離婚了。」

沈依依嘟起小嘴，那曾讓他覺得可愛的動作，現在看來隻覺得厭煩。

「離婚這種小事隨時可以更改啊！」她向他走來，千嬌百媚的搖曳著身姿。

「你隻要再跟我求一次婚，也許我會答應你哦！」

「我沒打算跟你求婚。」

「什麽嘛，好啦，我承認當年我是有點任性，帶著孩子就走，可是我也沒辦法啊！那時太年輕了，覺得還沒玩夠，也還沒能在事業上發揮專長。聽到你可能要跟別人結婚我才發現，其實我還是希望最後能跟你在一起。你的個性是太古板了點。可是很能給人安全感。」

她自顧自的說了很多，卻讓他更體會到她是個多麽以自我為中心的女人。在跟若沁交往過後，他感到訝異，當初為什麽會跟她結婚？

差太遠了。

他要的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女人！

「我們不可能了。」

沈依依自信的表情僵在臉上。「為什麽？那女的不是不要你了嗎？」

「若沁不要我，可是我也不想要你。」

「什麽？顏哲青，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我最後一次跟你講清楚——我沒有欠你什麽，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不管你抱著什麽樣的幻想，那都不切實際。請你離開我家！」

「你怎麽可以那麽絕情？那君凱呢？你就沒有考慮他的想法嗎？」

「你有嗎？當初提離婚的是你，不是嗎？」

她啞口無言，想想又忿忿不平的說：「你敢這樣的話，那我就把君凱帶走！」

她以為她的威脅會有效，但他隻是淡淡的看著她說：「可以。君凱可以輪流跟我們兩個人住，我不會剝奪你做母親的權利。」

「什、什麽？」她慌了，這根本跟她計劃的不一樣。

「你、你想的美！我才不要把辛苦照顧小孩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憑什麽你可以自由自在，我就得帶著個拖油瓶？我不要！」

顏哲青對她歇斯底裏的言論感到厭惡。無論過去有多少美好的記憶，現在也蕩然無存了。

「那就把孩子留下來，君凱是我的兒子，不是什麽拖油瓶。」

沈依依憤怒的瞪著他。他是認真的！他嚴厲的表情甚至讓她覺得有些害怕。這不是她想要的男人了，那個她以為會永遠呆呆的等她回頭的男人已經不存在了。她錯了，她不該回來的！

她最後恨恨的一跺腳，高傲的轉身離去。

「媽媽？」顏君凱一直在門口，從聽到爸爸媽媽在爭吵，他就忍不住在門外偷聽，現在看著媽媽怒氣衝衝的走出來，他感到手足無措。

「你爸爸是個大爛人！我受不了了！我要走了！」

「那……那我呢？」

「我沒空照顧你！你就跟著爸爸吧！」沈依依煩躁的不得了，一切都不順她的心。也許回歐洲她的心情會好一點。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回來受這個氣了。

顏君凱愣愣的看著媽媽頭也不回的離去。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已經很聽媽媽的話了不是嗎？為什麽最後媽媽還是離他而去？

這時候他好想投入沁沁阿姨的懷裏，她一定會摟著他，摸摸他的頭安慰他。

可是那已經不可能了，是他把沁沁阿姨趕走的。

顏君凱又逃學了。沒有理由，他就是死活不肯去幼稚園，顏哲青不知道他在鬧什麽脾氣，拿他沒辦法，隻好把他留在家裏跟爺爺在一起。

他抱著雙腿坐著，獨自生著悶氣，爺爺則呆呆看著奶奶的牌位，不時歎氣。雖然家裏有兩個人，可是氣氛卻無比沉悶。

媽媽昨天又飛去歐洲了，這次連什麽時候回來都沒有說，他想，也許她不會回來了。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太難過的感覺，好像本來就會是這樣。

反而是沁沁阿姨，他最近越來越常想起沁沁阿姨……他難過的垮下肩。「爺爺，我問你哦，你真的那麽不喜歡沁沁阿姨嗎？」

顏老爺轉頭看孫子。「呃……不會啊。」

「那你為什麽把媽媽叫回來，不就是要把沁沁阿姨趕走？」

「那個……哎……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在想什麽……其實她很不錯的，對待我這個脾氣不好的老頑固她都還是很有耐心。」

「沁沁阿姨真的很好。如果她是我媽媽就好了！」

孫子的話讓顏老爺也不禁唏噓。是啊！如果是他兒媳婦就好了。當初自己怎麽會那麽笨，把這麽好的人趕走，現在叫他到哪裏再找這麽貼心的兒媳婦？這幾天看阿哲也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阿哲是對的，阿哲比他這個白活幾十年的老頭清楚知道什麽樣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他又歎了口氣。

「爺爺，我們去找沁沁阿姨好不好？」

「嗄？」

顏君凱爬起來，跑到爺爺身邊。「我們現在就去找她，把她找回來，好不好？」

顏老爺眼睛一亮，跟孫子交換了一個互相了解的眼神，然後興奮地點點頭。

姚若沁的二姐開了一間幼稚園。幾天前她搬回家，整個人失魂、行屍走肉的樣子讓家人都看不過去，二姐沒說什麽，直接把她綁到幼稚園去上班。

她跟哲青說在找工作是騙人的。她隻想找個沒人打擾的角落，靜靜躲著舔舐傷口，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感謝二姐——一天到晚處理這些不斷製造各種麻煩的小家夥們，她根本沒時間為自己的失戀感傷。

小安是個特別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在學校常常為了一點小事就哭，自從她來上班以後，小安就特別黏她，像剛剛別的孩子稍微對她大聲了點，她就跑到她身邊要她抱。聽說她也是來自一個單親家庭，可能是從小沒有母愛，把她當成媽媽了。

她看不得小孩哭，隻得把四歲的她抱在懷裏輕拍哄著。

「等一下爸爸就來接你了，別哭了喔！」

「沁沁老師……嗚嗚……沁沁老師……」

小安的鼻涕眼淚都把她的圍裙弄濕了，不過她沒在意，隻是不停小聲的跟她說話，讓她感覺到安心。

「姚老師，有人找你。」

聽到園裏另一個老師的聲音，她轉回頭，看到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兩個人。

「董事長？君凱？你們怎麽會……」「呃……我們去你家拜訪，你家人說你在這裏。」

「噢，嗯，是啊，你們有什麽事嗎？」

這是個簡單不過的問題，可是祖孫兩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顏老爺感覺到很羞愧也很尷尬，顏君凱則瞪著那個縮在姚若沁懷裏的女孩子。

那個位置應該是他的。

沁沁阿姨常常那樣抱著他，摸摸他的頭，他知道那有多舒服……那是他的。

「喂，你走開！」

小安在懷裏抬起頭來，見到顏君凱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非但沒走開，還更窩進姚若沁懷裏，哭的更凶了。

「君凱，你嚇到小安了。」

沁沁阿姨抱她抱得更緊，還斥責他！他好久沒見到她，好想她，她卻抱著別的孩子，還罵他……顏君凱迅速紅起眼眶。

「沁沁阿姨為什麽要抱她？」

「我是這裏的老師啊！」

「那你不要當什麽老師了，你回來好不好？」

姚若沁一愣，然後苦笑搖頭。「君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