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想不到堂堂的皇三爺,竟然暗地裏畫淫圖……」溫存過後,水蓮伏在德焱胸

上大膽地細語呢喃。

他早丟下畫筆,抱著她躺在暖閣裏的碧紗櫥後歇息。

德焱無聲地剛開嘴。

「我地想不到今生會有一個女人讓我在書齋裏要了她!」

他的胸好寬、好暖,水蓮正躺得好舒服,可還是從他胸膛上抬起頭來──

「我不明白!」她睜著水蒙蒙的大眼,莫名地問。

他深遂的眸望進她水霧迷蒙的眼。

「書齋是不許任何人進來的!」他低歎。

書齋不許任何人進來,何況是一個他原本不要的女人!

「為什麽要有這規定?你應該讓喜歡書的人都能進這書齋來,你自個兒不是說

過『請財好失』嗎?」水運翻身伏在他寬硬的胸上,柔柔地笑問。

她知道他愛惜書本,書齋之所以不讓人進來,是怕不惜書的人褻瀆了書本。

他點了她鼻頭一下。

「是『輕財好施』,這一句你倒記得住!」覺得好笑。

平常教她識字還好,教她成語,她常常學了三句,就忘了前麵兩句。

「不管是什麽,話是你自個兒說的。財都能失,書就更能失了。」她自有她的

法子解釋成語。

她識字還不多,近來又被弄暈牠的成語煩得要死,就她看來,銀子能周濟貧苦

,書本卻隻弄得她頭暈腦脹,銀子還是比書本管用多了。

「算你言之有理!衝著你這句話,明日我就大開書齋。」他突然壓下她圓小的

頭傾,在她耳邊邪氣地低語。

「大開書齋……讓所有的人瞧見我們在裏頭歡愛?

水蓮好不容易正常的臉兒瞬間轟地火熱。

「你……你真壞!」

她羞得想下床,他卻一把抱住她。

「你不喜歡?還是愛極了?」進一步調侃。

「討、討厭,三爺,原來你這麽不正經!」

她紅著臉,伸手想推開她的夫君,他卻抱牢她、讓她動彈不得。

「我的小福晉害羞了?嗯?」他低笑,手又開始不規矩起來。

「三、三爺,別這樣,我想到有一樣東西忘了給您。」她拉開他的手,掙紮著

要下床。

「什麽東西?」他挑起眉,不太甘願地放手。

「瞧,是個香囊呢!」水蓮回到炕上把手中的香囊遞給他。

「好漂亮吧!這是蘭娘娘給你做的──」

「拿走!」他突然發脾氣,搶過水蓮手中的香裏,扔在地上。

水蓮被他突來的脾氣嚇住,回過神來,立刻撿回地上的香包,又心疼又惋惜地

拚命想擦拭幹淨。

「你不喜歡就算了,為什麽要扔掉呢?這是蘭娘娘熬了兩夜沒睡才給你做成的

,你就算不喜歡也該珍惜啊!」她歎息地道。

「以後不許你再到冷宮去!聽見了沒!?」他突然吼她,額上青筋暴露。

水蓮怔怔地望他好半晌,忽然低下了頭,不說話。

「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沒聽她答應,他懊惱地又問一遍。

「水蓮聽見了。」她順從地回話,然後一聲不吭地下床穿回衣裳。

「你去哪兒!?」德焱咬牙,口氣僵硬地問。

「回房裏。」她平著聲回話,像是府裏的丫鬟、媳婦兒跟主子回話一般。

「過來,我沒讓你是!」他聲音轉冷,急躁的語調卻顯得火爆。

水蓮僵立在原地,既不回話也不走過去。

兩人僵持著,德焱的火氣越來越壓抑不贅我讓你過來!」他陰鷙地低吼,失

控的脾氣幾乎立刻就要發作。

水蓮沒過去,隻幽幽地道:「蘭娘娘這幾日生箔…身子好弱的。以往她聽宮

裏的老太監傳說,總以為你身子不好,所以她自個兒病了也不肯好好休息,隻想著

這幾日天轉冷了,怕你也病了,所以趕著給你做香袋祈福,我勸她休息,她總是不

肯聽……」

德焱僵住,瞬間眼底掠過幾百道複雜的星芒……他正跟埋藏在心底根深柢固的

執念搏鬥。

不、他不會這麽輕易心軟!不會因為這女人隨隨便便說幾句話就打動了他。小

時候承受過的痛苦,冒出來威脅著要討回公道……

水蓮輕聲道:「你去看看蘭娘娘好嗎?她病得很重,『蘭芷齋』裏卻沒有人能

照顧她……」

「住口!」德焱突然發狂一聲大吼,打斷了水蓮沒說完的話。

「你最好認清自個兒的身分,別以為我跟你上床,就天真得以為能擺布我。」

水蓮的臉色一瞬間明白他的話……太傷人。他神色陰沉,繼續口不擇言、肆無

忌憚地放狠話傷害她。

「我承認是不討厭你,可也沒到「喜歡」的地步。要是再多話,你的命運就跟

你口中的女人一樣!」

水蓮怔怔地望他……他的意思是──他會跟從前一樣不理她,就算他們有夫妻

的名分,仍然會對她視而不見,甚至……休了她?

她迷蒙的眼眸睜大,望著他強硬目光好久、好久,終於歎息。

「是嗎?那也好,或者我能跟蘭娘娘作伴……」她轉身離開書齋。

德焱僵在原地,冷凝的眼瞪著她清瘦的背影,握緊的拳頭筋骨糾結……

自從那回爭吵後,水蓮幾乎等同於搬到「蘭芷齋」同蘭妃住,她從早到晚在冷

宮照料生了病的蘭妃,每日早出晚歸,幾乎要到夜深人靜時才會回府。

連德焱也跟新婚時一樣,好似有意避開她。

他真的做到了那一夜說出口的狠話──對她視而不見!

水蓮雖然留在「蘭芷齋」裏陪蘭妃,可蘭妃的病卻絲毫沒起色,還似乎越來越

重了。

她瞧這樣拖下去不成……她不得不去求德焱。

再來到書齋,德焱見到水蓮的反應,除了冷淡,還是冷淡。

「誰讓你進來的?」他冷冷地放話,眼睛壓根兒不瞧她。他呼喝小豹子進來。

「小豹子──」

「你別叫他了,我知道你不想再見到我,是我求小豹子一定要讓我進來。因為

蘭娘娘她病得很重,我好擔心、好擔心她!總之,你能不能看在她懷胎十月、好不

容易生下你的分上,替她在宮裏找個大夫!?」她急著一口氣說明白,就怕他不讓

她把話說完,就遺人把她趕出去。

德焱的臉色陰沉不定,霎時掠過數道閻影。

「別猶豫了,暫時拋下你的自尊和驕傲吧!再拖延下去,我怕蘭娘娘的身子受

不住,等你肯了、想通了,卻再也來不及。」

德焱臉色一僵,然後狠狠地瞪了水蓮一眼,眼神卻有些許狠狠。

「還耽擱什麽!?」他忽然轉身步出書齋。

「豹叔,立刻請禦醫到「覺明齋」來。」他朝書齋旁的小屋喊。

「喳!」

一名老人家立刻從屋子裏奔出來回話,這老人家正是小豹子的父親,府裏的總

管。

水蓮愣了愣,猛地回過神來,立刻跑出書齋外──

「你──」

「廢話少說!」他凶惡、冷峻地喝住她沒來得及出口的話。

「就衝著你那句話──懷胎十月!我從來不欠人。」

水蓮怔怔望著他,她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終究沒說出口。

她總覺得他不快樂,沒有人會是打小就冰冷,像一塊石頭一般無心無情。她雖

然心疼蘭娘娘,可更心疼他……

「蘭娘娘,您醒醒啊,您快瞧瞧,是三阿哥請禦醫來給您看病了!您快醒醒昏

沉中,蘭妃似乎聽到水蓮輕喚她的聲音。

她提到了三阿哥……是焱兒嗎?可能嗎!?

蘭妃驟然睜開眼,就看到跪在床邊握緊她的手,正焦慮地盯著她的水蓮。

「蘭娘娘?吳太醫,您快來啊,蘭娘娘醒了!」水蓮看到好不容易睜開眼的蘭

妃,趕緊換來太醫。

「醒了就沒事了,三福晉,屬下告退!」吳太醫隻匆匆瞧了蘭妃一眼,就像怕

什麽似地,急著轉身要走「欸欸,您還沒給娘娘開藥呢!」一旁站著的小冬叫住太

醫。

「啊?呃,那你跟我來吧!」太醫廢話不多說,一溜煙走入。

水蓮點頭要小冬快跟著,小冬便急急忙忙跟在後頭出去。

「水蓮,焱兒……焱兒呢?」蘭妃掙紮著想坐起來,無奈她身子實在太虛弱無

法坐起。

水蓮離開蘭妃身旁走到窗邊,站在德焱身側輕聲求他。

「既然來了,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去瞧瞧蘭娘娘、和她說句話好嗎?」

「少得寸進尺!」他冷冷地拋下話,轉身就要走。

若不是因為吳太醫死都不肯進冷宮,怕得罪皇上,非得三阿哥帶頭才敢到冷宮

看病,他也不會跟著過來。

「焱兒!真的是焱兒嗎?」蘭妃看見德焱了!

她激動地喚住他,美麗的眼睛噙著水光點點……德焱僅在原地,進退都不是…

「你……焱兒,你過來讓額娘瞧瞧你好嗎?」

我的『額娘』拋下我,寧願不要我也要成全她自己的意誌之時,我就沒有『額

娘』。

「我早就沒有『額娘』了!」他猛地轉過身,乖戾地冷道。

「早在四歲那年,了!」

四歲那年的事仍曆曆在目!

那年蘭妃因為衝犯了皇上,選擇拋下他、住進冷宮,導致其後皇阿瑪鐵了心,

從此不許他母子倆相見,自那時起,他就沒有「額娘」了。

「不……我沒有拋下你,我從來沒有拋下你。同你分開,那不是我所願──」

「不是你所願嗎!?」德焱冷笑。

「那麽當你冒犯皇阿瑪的時候,為什麽就不替我想想!?為什麽就沒想到,惹

怒了皇阿瑪的結果,就會被迫和我分開!?」

蘭妃震懾住,她沒想到德焱對她會有這麽深的恨意和誤解。

「不,你不明白……我會冒犯「他」正是因為你──當時我已經被迫和你分開

,為了要你回到我身邊,我不惜冒犯他,但結果是更加惹怒了他──他……他不相

信我,堅決分開我們母子倆……不能同我的焱兒在一起,我寧願選擇離開他。除非

他把我的焱兒還給我……」

德焱伍在原地,緊抿著嘴,拳頭撞得死緊──

「成妃不是這麽說的!她指出當年你和皇阿瑪決裂,寧願拋下自己的親生兒子

,成全你和皇阿瑪對抗的決心。」他冷冷地道。

「你不信我,寧願相信成妃嗎?」蘭妃望向德焱,闇黑的大眼因為生病而無神

、空茫。

「就算成妃造謠,你說的才是真話──你仍然不能否認,當年你為了莫名其妙

的自尊對抗皇阿瑪,絲毫不曾顧慮到我。」德焱的口氣加重,神情卻愈發冰冷。

「莫名其妙的自尊?」蘭妃忽然笑了,淚花卻在眼眶裏打轉。

「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會是莫名其妙的……沒有原因我不會進宮來,沒有理由我

不會肯留下來,沒有希望我不會跟「他」耗上一輩子……你怎麽能說我的自尊莫名

其妙?你怎麽能抹殺我也是有感情、有感覺的『人』?你怎麽會認為我不愛你!?」

蘭妃越說越硬咽,彷佛憶起了當年,可在她眼底兜轉的淚水始終沒墜下。這些

年來,她告訴自己,不再在人前落淚,即使是在焱兒和水蓮麵前……

聽到這番話,德焱僵如木石,神情凝肅地怔在原地,他原本冰冷、堅硬的心防

有一角已經失陷崩潰……

水蓮雖然不明白蘭妃為什麽要對抗皇上,但她知道蘭娘娘好傷心。她聽著蘭娘

娘的話,一字一句剜心刨肉……她自個兒已經先掉下眼淚。

水蓮再也克製不住,衝上前去抱著蘭娘娘。

「別說了、別再說了!每個人都有教他傷心、教他難過一輩子,卻無法對任何

人解釋的事。您是三阿哥的額娘,沒有額娘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和三阿哥分開,您

一定是最苦、最苦的人。您心中一定也埋藏了好多、好多不為人知的心事!」

雖然德焱才四歲就被迫和親娘分離,雖然他比她還要不幸,但蘭娘娘的心也好

苦、好苦,但這事兒不該怪誰,沒有人有錯的。

若真是哪裏出了錯──就是蘭娘娘不該進宮來、不該當上妃子、更不該得到皇

上的憐愛……蘭妃征征地望住水蓮,淚花在眼眶底打轉,她纖美的臉龐白得幾近透

明。

「娘娘,您想哭就哭出來,這兒沒有人會在您最脆弱的時候傷害您……」水蓮

柔聲安慰蘭妃。

「求求你,三阿哥,聽聽你自己心底的聲音,看看蘭娘娘是不是真的如你多年

來想象的那般冷血無情?如果不是,為什麽要這樣傷害蘭娘娘,這更是在傷害你自

己啊!」水蓮一語道破。

德焱全身猛然一震,他兩眼睜大,瞪住床榻上虛弱的蘭妃。

多年來他讓自己相信世上所有的人對不起他,尤其是他的額娘和阿瑪:隻有這

樣他才能堅強地成長並且活下去,才不至於在眾阿哥問成為一個弱者,成為一個因

為想念額娘而抑鬱寡歡、沒有出息的阿哥。

所以二十歲前他逞強好勝,在圍場上常常一馬當先;二十歲後潛伏內斂、化明

為暗地跟他阿瑪的威權對抗。

但這一切贏得了什麽!?在水蓮未曾進宮前,他的心一日比一日越趨寒冷……

慢慢地,他走向床榻,望住床上淚眼汪汪的額娘……

「焱兒,不管你信不信,我住進冷宮正是因為你!從來、從來……我都不曾、

更不會棄你於不顧。」蘭妃虛弱地道,淚水終於滑下眼眶。

她合上眼,原本以為今生不能再見的,能再見到焱兒一麵,她已經知足了……

「蘭娘娘?蘭娘娘!?」

水蓮輕搖緊閉著眼的蘭妃,發現再也搖不醒她,她驚惶地望向德焱──

「豹叔!」德焱已經大聲喚進總管。

「再去找吳太醫來,限他一刻鍾內趕到,要不來,我斬了他當肉醬。」他暴戾

地狂吼。

「喳!」總管立即退下。

沒見過向來斯文淡漠的三阿哥這麽焦急過,雖然惶恐,總管心底卻覺得安慰…

…他是看著德焱長大的人,對於蘭妃娘娘和皇上之間發生過的事,也是最清楚的人。

「額娘!你醒醒,你欠我太多,我不許你就這麽倒下去。」德焱奔到床榻前抱

住蘭妃。

望著叫一聲「額娘」的德焱,水蓮心中的憂慮漸漸舒緩……她知道蘭娘娘夠堅

強,要不就不會堅持這許多年,她不會就這麽倒下去的!

悄悄地,她伸出手握住德焱的大手,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她知道他已經原諒

了蘭娘娘,更原諒了他自個兒,不再跟自個兒的心和強大的親情力量作對。

德焱下意識地牢牢掐緊掌中的小手,彷佛那隻小手是他此刻所有的支柱……他

失控的力道雖然掐痛了水蓮;雖然蘭娘娘此刻病昏了過去,可水蓮卻真正地感到高

興。

直到此刻她才覺得自個兒好接近德焱,就連他們「在一塊」的時候她也不曾覺

得與他這麽心貼著過。她相信蘭娘娘隻是乏了,等她醒過來,知道德焱就守在床眸

,她會很快地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