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卡!”導演從導演椅上走下來。“演得很好啊,翡莉。”

“謝謝。”美豔的女主角穿著寬鬆的白襯衫,黑色緊身長褲,走回自己的拖車休息。

她沒有躲進去吹冷氣,而是坐在旁邊的一頂大陽傘下,接過助理小珍遞過來的果汁。化妝師梅朵狀似不經意地踅過來,三個女人坐成一排,以隻有她們聽得見的語調交頭接耳起來。

“我有沒有錯過什麽?”她的唇咬著吸管,看不出來在說話。

“沒有,他大多數時候都一動不動的站在旁邊。”助理小珍遞冰毛巾給她,順便咬耳朵。

“連顆汗都沒有,簡直不像真人。”梅朵假裝檢查自己的化妝箱。

過去幾天,觀察“那個男人”成為她們最新的樂趣。

雖然,翡莉必須承認,能觀察的事不多,因為他大多數時候就如梅朵所說,站在旁邊像個局外人一樣,事不關己,動也不動。

翡莉很少搞不懂男人,這個男人卻讓她迷惑。

那天在機場她叫他提行李,她承認她多少有點激他的意味。

她猜想,勒裏西斯政府顧及她父親的份上,應該會派出精英分子,而任何人都知道,首都侍衛隊是精英中的精英。

既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必然自視甚高,她故意把他降為提行李的小弟,想試探他的容忍尺度到底在哪裏——好啦,她是壞人,她知道。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然一語不發,就把她的行李提走了。

接著她就明白他提她行李的用意了。

“我的行李呢?”一進了旅館套房,她的行李竟然還沒送到。

她脾氣暴躁,又熱又累,隻想洗個澡換衣服好好的睡一大覺。

“費森先生已經把您的行李送進臥室了。”服務生連忙回答。

費森又是哪個鬼?她怒氣衝衝地殺進自己的臥室去。

兩隻LV行李箱放在地上。結果她一拉開又大怒。

“是誰?是誰開過我的行李的?小珍,你進來!”

她不喜歡別人碰她的私人衣物,所以她的行李向來是由她自己親手拆箱。小珍跟了她四年,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習慣!

“小珍!小……”

她突然住口。

並不是有任何動靜讓她停了下來,相反的,四周平靜得一如她剛才一個人在房間裏的樣子。但是,有絲氣息悄悄地改變了。

她火速回頭,一道寬得不可思議的肩膀撐住了臥室門框。

“行李是我拆的。”那男人沉靜地道。

原來他就是“費森”。

他已經換過衣服,現在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白襯衫和黑長褲——之後也都一直保持這樣的穿著——腋下沒有槍套。他隻是安靜無聲地往她的房門口一站,偌大的空間感便急遽縮小。

“我的行李隻有我一個人能拆,你最好記住這一點!”她惱怒地道。

“還有我。”

“什麽?”她水眸圓瞠。

“還有我能拆,你最好習慣這一點。”他甚至沒有提高嗓音。

她大步殺到他麵前,一手叉腰,另一手重重戳他胸口。

噢!好硬!她抬高視線,突然發現殺到他麵前或許不是明智的做法,因為近距離一看,他沉靜的壓迫感更強。

“我的行李裏麵絕對沒有什麽危險物品,不然不可能通得過機場檢查,你有什麽好拆的?”

“機場隻檢查爆裂物,不負責你的安全,你的安全是我的責任。”他簡單地道。

她太累了,好脾氣暫時消失。“等我有空再理你!”然後當著他的麵把門甩上。

他們之間有一個不算好的開始。無奈的是,接下來的日子也沒有好多少。

他們劇組會在首都停留三個星期左右,拍電影開頭和結尾的幾個段落,然後依序在中部停留兩個月,東漠停留一個月,拍攝其他片段。

傑瑞一如以往,每換一個新場點,就把每樣東西嫌個要死,從冷氣不冷、冷氣太冷、東西不好吃、東西太好吃等等,能怪的統統怪過一遍,搞得大家情緒都很不好,來勒國的前三天,整個劇組沒有誰的臉上有笑容。

從頭到尾和他不對盤的翡莉,當然被嫌得更慘。

她可以不理他,可是再怎樣人的忍耐力也有極限,所以他們兩個又衝上幾次,搞得導演和製作人焦頭爛額。

可惡!等哪天她不幹明星了,她一定要寫一本回憶錄大爆料,把這些影迷眼中的“英雄人物”私下的惡形惡狀公諸於世!

不過她倒是注意到很有趣的一點——傑瑞不太敢去惹費森。

他充其量隻是在費森背後說些埋怨的話,從不敢當著他的麵抱怨。這可是很希罕的,畢竟那家夥以為世界繞著他運轉,所有的人都是他腳下的臣民。

費森有一種沉默而危險的力量:他可以一句話都不必說,就得到你的全部注意力,也可以讓自己消失在背景裏,讓你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簡而言之,就是專業訓練過的。

傑瑞不去惹他是對的。

翡莉並不是一個難搞的女明星,大多數時候她都性情愉悅,人緣極佳。她不會耍大牌,公共關係做得一級棒。無奈的是,費森出現的這幾天,正好就是她脾氣最壞的時候。

有時候她都不免懷疑,他會不會以為她和傑瑞是同一種爛人?

如果是的話,那就很可惜了,因為她對他可是很感興趣呢!

“你的‘家俬’呢?”有一天晚上,她穿著自己的絲袍坐進他對麵,心情還不錯地問。

那男人隻是坐在他的老位子——客廳的一張單人沙發椅上——揚起一道眉毛表示疑問。

“你的家俬啊!就是像電影《級極保鏢》裏麵演的那些東西。”她提醒,可是他看起來一臉陌生的樣子,她隻好多解說一下,“你知道的,凱文柯斯納?惠尼休斯頓?雖然是老片子,但是HBO常常播。I have nothing if I don’t have You……”

她甚至哼了幾句膾炙人口的主題曲,他還是沒有認出來的意思。

“勒裏西斯沒有HBO嗎?”她挫敗極了。“就是監視器、監聽器那些用來監督我出入安全的鬼東西啦!

喔。

“旅館有監視器。”他的嗓音低沉。

“你該有一點自己的東西吧?槍呢?保鏢不是應該都有槍的嗎?再怎樣會有個黑黑的槍套掛在手臂底下。”

他看起來一臉莫名其妙。

“現在還用不到。”

“那你要怎麽保護我的安全?等歹徒衝進來把我射成蜂窩再從某個神奇的角落把槍變出來?”她嘲諷道。

“我自然有辦法。”

“你是侍衛隊的人嗎?”她又有了新的問題。

“不是。”已經不是了。

“不是?”她驚訝地坐直嬌軀,“你們的侍衛隊不是號稱軍人中的警察,警察中的軍人,精英小的精英,專門保護重要人物的嗎?好歹我也是個好萊塢當紅女星,難道算不上重要人物?”

“侍衛隊隻負責保護勒國官方的重要人物。”

“那你是什麽碗糕?”

“平民。”

“平民?”她怒氣衝衝地道:“他們竟然派一個平民來?他們派平民來能做什麽?”

“當然是保護你。”他越來越覺得她的反應沒道理.

“怎麽保護……算了,不用回答,我知道,你自然有辦法!”這男人完全懂得讓人家如何問不下去。“先生,我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過跟你聊天真的很無趣!”

她尊貴地站起來,然後刮起一陣香風甩上房門。

套房裏的房間一間是她睡的,一間是她助理睡的,她從沒搞懂他睡在哪裏。

本來她以為他睡在客廳的長沙發,可是沙發沒有被入睡過的跡象。要不然就是在隔壁有房間,可是他好像也從沒離開客廳過。

每天她一回到套房,他就坐回那張單人椅上看雜誌或看報紙,做一些無聲的事。晚上她累了上床睡覺,他還是坐在那裏。隔天早上起床時,他通常又坐在同一個地方。

他一定離開過,因為每天他都換過幹淨的衣服,而且看起來神清氣爽,但是……這男人簡直像從那個哆啦A夢的口袋裏鑽出來似的。該死的他到底是住在哪裏?

她想過半夜起來堵他,不過她睡前習慣吃顆安眠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成功過。她隻好去問小珍,看看小珍有沒有第一手情報,結果小珍也是一知半解。

於是,研究這個男人就成了她們兩個最大的嗜好——後來人數增加到三個人。

“剛剛我在拍戲的時候,他在做什麽?”翡莉眼睛四處遊移,盡量不固定在同一個地方。

“沒做什麽,就一直站在他現在站的位置。”小珍低聲回答。

“他現在站的位置”是指距離她們約十幾公尺的地方,正好位於拖車和拍片現場之間,可以把兩個方向盡覽於眼底,又不至於幹擾到拍片小組的工作。

“這個男人好像沒有放鬆的時候。”梅朵小聲道。

“他現在很放鬆啊!”

“是嗎?”梅朵好奇地瞄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不曉得,他看起來就是很放鬆的樣子。”她聳了聳肩。

翡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分辨的,總之是一種微妙的感覺,可能是肩膀角度不同之類的——那真是一副該死好看又寬的肩膀。

他還是穿著白襯衫黑長褲,跟她現在穿的戲服倒是有點情人裝的樣子。雙手衣袖卷到手肘,露出一截黝黑強壯的手臂,襯衫第一顆扣子沒扣,露出一點古銅色的胸膛。

費森一定知道有人在看他,但他完全不在意,隻是以著自己的步調,看似閑散的左右掃視,確定周遭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在好萊塢,要說沒見過保鏢隨扈當然不可能。起碼傑瑞就雇了一堆,出入前簇後擁,排場鋪個十足十。可是那些保鏢比起費森,都小巫見大巫。

並不是說他特別誇張或槍特別大支什麽的,他就是有一股沉靜的致命性,而且收發自如,讓人可以完全無法忽視他,又可以隨時遺忘他的存在。

這個男人真的太謎了!

這也表示,她花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已經超過必要的多了。嗯,這不是好現象。通常她才是那個讓人家花時間研究的人。

“喔哦,警報響起。”小珍突然警覺起來。

傑瑞慢悠悠晃了過來,臉上的表情擺明了找麻煩。

梅朵立刻全身緊繃。翡莉和她相反,全身更軟更柔地癱進椅內。她知道傑瑞最痛恨她一副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

“嘖嘖嘖,三個不事生產的女人,隻會坐在一邊納涼,難怪人家都說女人幹不了大事。”那隻孔雀不客氣地直接開炮。

“不事生產不是這樣用的,在這裏的三個女人恰好都有一份正當職業,自食其力得很;你的敘事能力這麽差的話,就不要賣弄了,適得其反——你知道‘適得其反’是什麽意思吧?就是正好得到反效果的意思。”翡莉懶懶地回答。

傑瑞又想發作,勉強忍下來,故意用過分挑剔地打量她一眼。

“看看你那什麽妝,跟個鬼一樣,不曉得是誰畫的,我真該請製作人開除她才對。”

她的妝自然是梅朵化的,梅朵的臉色立刻漲紅。

哦,原來就是想為他受損的男性尊嚴找碴。

翡莉冷笑一聲,“我的妝美得很,完全就是一個落難又遇到一位‘狗熊”的美女該有的樣子。說真的,傑瑞,我勸你不要對這些娘娘腔的事太注意才好,不然,那些小報一天到晚在臆測你的性傾向,連我想幫你說話都幫不了呢!”

傑瑞臉孔漲紅。他還未大紅大紫前,為了糊口替男同誌雜誌拍過照,等他紅了之後就成為被人炒作的焦點,她一舉擊中他的心事!

“你這個——”傑瑞滿臉通紅,朝她逼近一步。

“這個什麽?想打架啊?”她風情萬種地起身,一副“你想動手就請便”的輕鬆樣。

“走開。”一道低沉的嗓音切入。

氣紅了臉的傑瑞正要叫那家夥少管閑事,陡然瞄見——是費森。

傑瑞看看高大黝黑的男人,再看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傲然美女,啐了一聲。

“算了,反正你們女人也隻能躲在男人背後。”

“哎呀,我都站著不動讓你來了,你可看到我躲在誰後頭沒有?”她猶自悠然挑釁。

傑瑞被激得胸口一堵。

“你少惹她。”費森冷冷地插話。

傑瑞想嗆他兩聲,一迎上他森深幽幽的黑眸,冷不防打了個寒顫。“哼!”他惱怒地轉頭大步走開。

什麽?那膽小鬼就這樣跑了?

費森隻是看她一眼,一副他們這群人無聊到極點的模樣,然後轉頭走人。

翡莉眉毛一挑,彈彈自己的指甲,用他一定會聽得到的語調宣布。

“小珍,你去叫那個費森進來一下,我有事要跟他說。”然後自己上了拖車。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忙,為了哪天有可能和傑瑞幹一架,她還特別去學過拳呢。

“什麽事?”

她坐在梳妝台前懶懶地梳著長發,他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她不禁狐疑地瞄一眼拖車門。她沒有聽見門被拉開的聲音或腳步聲啊,這男人的手腳一定是貓做的。

杵在一個極度女性化的環境裏,他看起來還是一臉篤定自然。這男人的自製力啊,真令人有想在上麵戳一個洞的衝動呢。

“坐。”她指了指旁邊的沙發椅。

“不用了,我習慣站著。”她也不勉強,繼續拿著梳子把散亂的頭發梳齊,從鏡子裏看著他的眼睛。“你認為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那不重要。我有能力保護你就好。”

“你認為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這次是陳述句。她放下梳子,轉過頭,冷靜地直視著他。

她的眼睛很清亮,費森突然發現。

他很少去注意女人長什麽樣子,尤其過去一個星期她都表現得像個暴躁、被寵壞的小女孩,所以他一向敬而遠之。

直到現在,這麽近距離的注視,他才發現,這雙巧克力色的眸子透著澄澈無比的清明,和他以為的那種無腦大胸脯女明星完全不同。

他向來不習慣向女人解釋自己,又補了一句。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些什麽,於是他又補了一句。

“男人不應該恫喝女人。”

她輕嗯一聲,重新拿起梳子,轉回去梳發,眼睛再度迎上鏡子裏的他。

“聽著,我尊重你的專業,而且,不像你,我會看電影。”她眉眼微眯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電影裏麵,那些不相信自己會被壞人綁架的女主角最後都被綁架了,把保鏢調走的人總是在下一秒鍾會陷入危機,所以我才不會做這種蠢事。如果你們覺得有人威脅到我的安全,我相信那就是有人威脅到我的安全;所以你要檢查我的行李,我就讓你檢查,你要跟著我,我就讓你跟。不過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隻要牽涉到我工作的人事物,請你不要插手。”

他開口想說些什麽,她舉起一隻手阻止。

“傑瑞那家夥隻是一隻紙老虎,任何有腦筋的人都可以把他耍得團團轉。”看他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她加上一句:“我答應你,如果我真的有危險,我一定會大聲尖叫求救,這樣總可以了吧?”

他思考了幾秒鍾,終於點了下頭。

“很高興我們達到共識。”她拿起旁邊的一套衣服,表示他該離開了。

費森慢慢地走出拖車。

酷熱取代了拖車內的涼爽舒適,卻是他更喜愛與熟悉的溫度。在亮晃晃的陽光下,費森慢慢咀嚼一個事實——

翡莉安娜,其實是個挺有個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