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摸上了張見勇已經昂立的地方,魯莽習慣的他難得的輕弄,就怕弄痛了人家,然後對方弓著背,手也覆上對方的,跟著上下搓動的節奏,那表情像是害羞,又似放開了自己,盡情享受對方的服務。

……

「大哥……我伺候的你舒服嗎?」張見勇輕輕問。

「罵你妖精你還真的妖精,林杯爽死了。」說著往人家嘴上啾一大口。

「這樣,你才永遠不會忘記我……」他說完,又是一抹微笑,笑的飄忽,若有似無。

偉仔心一動,想問他說這話什麽意思,可是手機又響了,是他阿母見人還沒到,打電話來催,他隻好暫時放開人,接電話。

「要出發了,對啦,就現在。」懊惱的回答,憤怒的掛斷。

起身穿好衣服,回頭看看張見勇,張見勇已經將注意力放到屋角的留聲機,整個人像是鑲嵌在時光裏的一道剪影,而影子,隨時隨地會消逝。

偉仔注意到張見勇不看著他,以為對方鬧小性子,沒關係,他會盡早回來安撫人。

走出房門去,瞥見前堂有影子,忙喊:「旺伯你還在,太好了。你多待一會,幫我顧著裏頭那小子,等晚一點小賢哥他們來了你再走。」

旺伯沒說好沒說不好,偉仔就當他答應了,開了車走聯外道路往家裏去。

等車聲遠離,房門呀地一聲又開,已經穿好衣服的張見勇麵無表情出來,朝畫室走去,前埕處遇到老人家。

「少爺,別傷心了,你心髒不好。」蒼老的聲音勸著。

「傷不傷心又如何?旺伯,人的生命都有個定數,我也一樣,再怎麽傷心也不會久了。」

「不值得,少爺,你連最後的時間都給了他,他卻還是狠心離了開,放你一個人……」

「值不值得我來決定,旺伯,難道要我以死來脅迫他嗎?他有他的人生,不需要為了我,與人世間的價值抗衡。」

「少爺,你應該更任性一點的。」旺伯說完後退了開去。

「……我已經夠任性了。」

他苦笑,在黑暗的前埕庭中佇立良久,才繼續往畫室去。

中央架上的畫麵已經幹淨,畫中人的麵目也已經清晰可辨,是個長相身材都跟偉仔極其相似的人,唯一的不同處,是這個人笑容憨厚,表情誠摯,跟偉仔那種凶狠的戾氣天差地遠。

癡癡望著,嘴角漾起一抹笑,甜中帶苦的微笑。

「大哥,就快畫好了……」他喃喃低問:「你高興嗎?你高興嗎?」

畫裏的人不會回答他任何問題。

拿起畫筆沾了油彩,他又說:「……我也很高興呢,最後的一幅畫,要送給我自己……」

「用這畫來悼念我任性擁有過的……包括大哥你、包括那曇花一現、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偉仔開車回到家裏,即使家裏已經有嬸婆跟個年輕女子在,他也毫不吝惜擺出臭臉色給他阿母當前菜。

他阿母更不爽,明明要兒子穿套稱頭的衣服回家,結果捏,哼,依舊是白汗衫外套大花襯衫,半截長寬版牛仔褲,還有磨到快見底的藍白夾腳拖……

擰著兒子耳朵拖到廚房去責罵。

「啊你就這一百零一套衣服喔?董事長特助至少有套西裝吧?」

「當然有,阿嬤泥的西裝好幾套,沒帶回來。」偉仔皮皮說。

阿母氣到快要腦溢血,顧忌到客廳有客人在,教訓兒子的工作晚點再進行。推著人出去,要他在吃飯前先陪台北回來的陳小姐聊聊。

偉仔砰的一聲坐在陳小姐對麵,先是跟嬸婆打聲招呼,才跟小姐說你好;嬸婆找了個理由到廚房去幫忙,留兩個年輕人在客廳說話。

陳小姐沒心情聊天,她整個人在發抖,隻想奪門而出,遠離瘟神。

在還沒見到人之前,聽嬸婆說的天花亂墜的,以為在大公司裏擔當董事長特助的簡奇偉先生是位有水準的翩翩佳公子,現在,不用猜測,她已經確認了某件事。

簡奇偉君乃大尾流氓一隻是也。

流氓大人盯著她瞧,凶暴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害得她也不敢亂動,就怕逃走的舉動反而激怒人家,更糟的是,要是真被流氓大哥給看上就完蛋了,她的人生、她的命運、她的一切,嗚……

「喂,你!」流氓開口。

「是。」陳小姐發著抖回應,好像看見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公正朝她招著手……

偉仔偷瞄了瞄廚房,確認阿母嬸婆都沒往這盯梢後,他壓低嗓門,以野獸欲撕扯獵物的狠勁,磨著牙嘶嘶說話。

「林杯有喜歡的人了,怕阿母反對,暫時沒帶回來。看你很上道,等吃完飯,回去跟嬸婆說你討厭林杯,知道嗎?」

「知道知道,我一切都會辦得好好。」忙不迭點頭。

這時阿母怕兩個人沒話題聊,找出了家裏的老相簿來,說這是她家偉仔小時候的樣子,多可愛啊,偉仔翻啊翻的,將自己的照片看過一遍之後,很無聊,他開始倒著看回去,有自己父母親的結婚照,然後是父親小時候,牽著他的人很眼熟,好像……

「阿母,這人誰啊?」偉仔問。

「你阿公啊!他在你阿爸五歲的時候就走了,老人家都說你長的跟他年輕時一模一樣,脾氣壞卻是遺傳我的……」阿母說。

「噢,記得阿公跟阿婆在張氏老厝裏工作過嘛,那他應該見過那個、呃,好像叫做張開雲的人?」偉仔問。

嬸婆說:「張開雲?記得,很會畫畫的那個!對,你阿公阿婆年輕時都到老厝幫過忙。」

偉仔聽了很高興:「我們跟張家很有緣嘛!」

嬸婆突然生起了氣:「哼,那個張家少爺壞透了,看中你阿婆阿梅,你阿公阿婆已經訂了婚,後來阿梅鬧起來不肯嫁,說喜歡張少爺,你阿公也氣的不想結婚……」

「那我阿爸怎麽生出來的?」偉仔懷疑起這件事。

「兩家父母連手逼啊,說兩人不聽話就跟家裏斷關係,你曾祖母還氣到不吃飯,說兒子忤逆,她死了算了,兩個人才結了婚。」

「你們女人家就是這樣,動不動拿死來威脅人家,,連兒子女兒都不放過。」偉仔故意對自己的阿母說。

「阿梅一時糊塗啊,張少爺是長得好看,好看的人不實在。他也受到報應了,你阿公阿婆結婚那一天,他死在老厝外麵那條河裏,好像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後撞到頭,摔到河裏給淹死了。」

「這樣喔,大家都說老厝鬧鬼,就是他死不瞑目吧?」偉仔開玩笑地問。

「對啊,張少爺真的很惡質,死就死了,還不放過阿梅一家。阿梅結婚沒三個月,她哥哥們跟堂弟路上遇見強盜都被打死了,就是張少爺在作祟!」

「這也怪在死人身上?牽拖!」偉仔不以為然。

話說到這裏,偉仔覺得心裏悶悶的,想起來老厝的張見勇來。這小子怕鬼,如果張開雲死後真的陰魂不散,在老厝裏晃過來晃過去,不嚇死他的心肝寶貝了?

有點坐立難安,一頓飯就在相親兩主角各懷鬼胎的共識之下吃完了,一個小時後,偉仔終究惦記著張見勇,說要回老厝。

他阿母說:「還很早,多陪陳小姐聊聊天,不然出去散個步吧。」

偉仔居然沒反對,粗魯拉了陳小姐出去,讓他阿母高興到要命,認為郎有情妹有意,婚事成了。

隻可惜偉仔心中不是這麽想,懶得聽老人家囉嗦,直接扯著陳小姐上車。

「你家住哪?」惡聲惡氣問。

陳小姐又害怕起來,怕剛剛那頓飯裏流氓大人改變主意,被自己的大方氣質與動人魅力所迷惑,打算直接跟她父母求親,逼她當極道之妻……

「林杯沒耐性了,快說!」偉仔用罵的了。

絕望的淚水奪眶而出,陳小姐快速報了地址,偉仔則以殺人放火的氣勢,幾分鍾內把車開到人家家門口,放她下車,接著揚長離開。

陳小姐腿都軟了,以拜媽祖的虔誠心情對著車尾巴揮手,莎喲娜拉,此生別再見到這位流氓大人了喔……

落筆最後一抹色彩,人像畫完成了。

這才是我最後一幅畫,之前每一個晨昏裏所花費的心神,體會學畫裏所有的挫折與欣喜,都隻是為了完成這幅畫。

在畫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開雲。

我人生的句點。

欣慰,原本以為時間不夠,讓我來不及完成這幅畫,這擔心卻是多餘的,那場猝死不過是場夢。

我夢見死在了某片綠色蝴蝶盈滿的海裏。

還好,這不過是場夢。

畫中的他笑著,他總是這麽笑著,對任何人,也對我。

質樸憨厚的笑,沒有心機,我喜歡擁有這種笑容的老實人。

鄉下地方,許多人都是這麽笑,卻隻有他會讓我的心砰砰跳,然後呼吸急促,胸口悶痛的緊,跟心髒發病的情形一模一樣。

帶來的滋味卻甜蜜,我開始思慕起他這個人。

老厝幽居的日子很寂寞,度日如年,可是他來的時候,時間會跑得飛快,讓我甚至分不清白天跟夜晚。

就像現在,我也搞不清究竟天是黑的,還是亮了。

身體有病,會讓我的人生比一般人短暫,所以一開始我不想招惹他的,我應該安安靜靜待在一旁,看著他結婚生子,等著在他的記憶裏,我一點一點被抹滅。

直到那天,他說他喜歡我。

可以了,我死而無憾。

胸口好悶,緊緊的,像是有塊大石頭壓上了胸口。

我喘氣,呼吸不順,有點兒冒冷汗,今天會不會是我的大限之日?

胸痛持續下去,這次痛得久,怕真是時候已到。

人生如一場宴席,再華美的盛況,曲終人散,終究得離別。

在他結婚的這一天,我若死了,以後每年的這一天,他或許不會回憶起與妻子新婚的甜蜜生活,而是悼念我蜉蝣般的生命。

這麽一想,死亡對我而言,會是場甜美的事件。

大哥、大哥,以後多想想我,這樣我還能活著,直到你真的忘了我的那天,連我的容貌跟名字都記不起,我才是真的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要死了?

現在如果派人去通知你,你會放下婚禮上的眾賓客與新嫁娘,甘冒被雙方父母責罵,過來見我最後一麵嗎?

不,我不該如此自私,打擾了你日後的生活,你原該與一個同樣質樸且巧手的女子攜手共度一生,生兒育女,這是大部分人的人生,我若在這時幹擾了婚禮,會重新在你的人生製造波紋,影響你與家庭往後的生活。

人言可畏,我懂。

我懂,又如何?

想見你,大哥……

慢慢的走出畫室,到門口時回望,我眼光流連著畫。

畫裏的人好像正對著我笑,那是他,卻又不是他。

縱使畫技再高超,色彩的調配、又或是光影的分布多麽均勻,將人勾勒的栩栩如生,那都不是他。

身體的痛楚和緩了些,我想,我還有時間再見見他。

見他最後一麵,偷偷摸摸的,躲在遠遠的距離外,一眼就好了。

老天爺若可憐我,會讓我完成這個心願吧,求求你啊,老天爺,給我足夠的體力到那裏,隻要能見到他,讓我下地獄也甘心。

陪我在老厝一起生活、照顧起居的忠誠老仆阻止我。

他說:「少爺,還是歇息吧,別讓我擔心啊……」

老仆是比我的父母兄弟還要親的親人,我幾乎是他養大的,他說擔心我,是發自內心。

「就這麽一次,隻要看到了人,我會立刻回來。」

「不值得的,少爺,他不值得你這樣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