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施夷光自動自發地給自己放了一個禮拜的假,整間公司雖也的確像周寶菡所說的沒有混亂成一團,但是二十二樓的天花板卻像許久不留有陽光出現過一般,分外陰霾。

隔周,當施夷光到公司銷假上班的時候,感冒已康複得差不多,她還特地提早到公司。沒想到一到公司,每個人都很殷懃地跟她打招呼,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容,活像太久沒見到她而十分想念她似的,讓她十分受寵若驚。

在電梯口遇到號稱“十九樓之花”的胡芳華時,她甚至當場喜極而泣地摟著她掉眼淚,害她感動得要命。原來她平常在公司上下廣結善緣,真的有它的效果,隻是平常大家情緒都太內斂,害羞的中國人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然而心底卻十分熱情,她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雖然今天是禮拜一,往常的周一都是很忙的一天,知道自己這麽受到大夥兒的關愛,再忙碌她也覺得很幸福。

打開秘書室的大門,桌子很淩亂,還是很令人懷念,連椅子坐起來的感覺也很舒服。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麵,看了眼牆上的布穀鳥古典時鍾,才八點四十五分,小妹似乎還沒上樓來過。老板辦公室的燈還沒打開,仍然有點暗暗的。

她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信封袋,裏頭裝了兩千元大鈔,不確定醫藥費到底多少,但是現在有健保,這些應該夠了吧!

寫了一張表示感謝的信箋一起放在裏麵,她走進總經理辦公室,想趁著範青嵐還沒來公司以前,將這錢放在他桌上。

天啊!這張桌子怎麽這麽亂?一進入裏頭,施夷光就看傻了眼。小妹都沒有來整理嗎?待會老板來了,看到他辦公桌亂成這樣子,鐵定教她回家吃自己。範青嵐最討厭員工失職。

將信封放在一旁,她沒想太多,立刻就動手整理起比她的桌子淩亂十倍的大辦公桌。

地上也有文件。她彎身撿起,一看才發現是公司的合約書。她連忙將合約上的灰塵揮一揮,跟歸納分類好的文件放在一塊,同時也將一些不必要的廢紙丟掉。

大概整理好,她才將裝有兩千元的大鈔放在大桌上,再用鎮紙壓住。

“你放什麽東西在我桌上,辭呈嗎?”冷冷的聲音從陰暗的角落出現,夾含冷酷的氣息,毫不客氣地直射辦公桌後的嬌小身影。

從剛才她一進來,他就在看她,他倒要瞧瞧休養了一個禮拜的她氣色有多好。沒經過他的批準就擅自曠職一個禮拜,好大的膽子!

施夷光訝異地抬起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環視了偌大的辦公室一圈,終於在角落的真皮沙發椅上看見了一雙冷然相對的眼,不僅冷然,而且還是隱含怒意的,但是她不懂,為什麽?

“總經理早。”他什麽時候進來的,為什麽她沒有注意到?

“你可早啊!施夷光。”範青嵐近幾咬牙切齒地道。

被他話中的威脅所懾住,隨著他突然從沙發椅上站起的身勢,施夷光不自主地往後大退一步。

“不早不早,總經理你更早。”

“是啊!我的確早。”連著幾夜在公司過夜,想要不早也挺困難的。

他陰冷地咧嘴笑著,走到大門邊,輕使力道,雕花大門緩緩地關起。“咿呀”一聲,像古堡的大門被風吹動一般,詭異而恐怖。

他緩緩地向已經瑟縮在玻璃牆邊的小女人,嘴上噙著詭譎的笑容,眼神卻異常森冷。

每隨著他靠近一步,施夷光就後縮一寸,直到他走到她麵前,她才發現她已背貼玻璃牆,再也無路可退。

“老、老板……”她嚇得快哭出來了。

“嗯?你叫我什麽?”範青嵐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麵前,若無其事地拿起她先前放在桌上的信封袋。

驚覺失言,她連忙改口:“總、總經理!”

“我有聽見,不需要叫得那麽大聲。”他邊說邊打開那隻信封,冷笑道:“原來不是辭呈,這可讓我覺得有點麻煩了。”要開除她恐怕還得發一筆遣散費。他抽出信封裏的小信箋,便將裝有兩千元的信封隨意丟到地下,拎著信箋念道:“總經理,很感謝你上回送我去醫院,信封裏的兩千元是你先代墊的醫藥費用,在此如數奉還。施夷光。”

“是。”在聽見他叫自己名字時,施夷光直覺反應地答應出聲,隨後才想到那是自己附在箋末的名字,登時羞愧難當,卻也覺得莫名其妙。

他幹什麽把那紙上的東西念出來?她有惹他嗎?難道還他兩千元也有錯?還是真如周寶菡所說,他們這些有錢人根本不在乎這點零頭,她硬要給他,所以反而招怒了他?還有一樁不解,他說什麽辭呈,跟她有關係嗎?

範青嵐捏著紙條在她麵前蹲下來,與她平視。“醫藥費你是還清了,但是你其它的債務怎麽辦?”

“債務?”是指她還剩不到半年的房屋貸款嗎?怎樣他連這個也知道?他要替她付啊?

範青嵐皮笑肉不笑地從桌上拿來一台計算器,丟到她手中。“我來算,你替我按。”

算什麽?施夷光不明就裏。

而他卻已開口:“第一筆,與永興公司的生意因為延誤訂約,生意雖然不大,但公司仍損失了兩千萬元,記著。第二筆,日本的客戶來台,因為沒去接機而讓一筆生意白白的跑掉,結果損失了一億元,當然這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但也要記著;另外還有第三筆——”

施夷光努力地在計算器上按零,一億元就要按八個零。

“這筆錢也不算小數目了,還有第三筆呀?”她低喊出聲。

範青嵐似是滿意她的自覺。“你知道就好,這第三筆又比前麵兩筆更龐大。”

“多少?”一億兩千萬就夠多了。她抬起頭問,正好望進他一潭深湖般幽沉的眼眸。看見了潛藏在其中的風暴,她拱起背,不自覺地顫抖。

“其實也還好,就這樣而已。”他比出一個數目字。

“兩億五千萬?”施夷光從他的手勢中猜測。

“錯,是二十五億,無條件舍去法。”範青嵐淡淡地宣布。

“二十五億!”再加上先前的一億兩千萬總共是……計算器都容不下這麽大的一個數字。“為什麽公司會虧損這麽多?”

“問得好。”範青嵐擊掌,站起,冷眸瞪著蹲在地上的女人。“因為你!因為你沒經過上司的同意就擅自休假三天,合同我準你的兩天總共是五天,也就是一個禮拜的工作天數。因為你的曠職,致使我上一周的行程混亂,我總共多少應酬、會議沒參加,還得批閱那些沒整理過的文件,因為你的不負責任使得公司蒙受損失,連同明年的各項計畫也受到影響。籠統算起,二十六億元,你怎麽賠?”

怎麽賠?就是她在公司做牛做馬一輩子、不領薪資也賠不起。施夷光頹坐在地,這分明是在欺淩員工。

未久,她拍拍裙子站起來,昂起臉,臉色猶有病後的蒼白。

她不避諱地直視範青嵐的臉,心神未動地道:“要我提出辭呈?”

難怪他先前說什麽辭呈的,原來是要她回家吃自己。

反正二十六億元她也賠不起,另謀出路她才不會死得太難看,但若就此離開這間規模體製都還不錯的公司,實在難免有所不甘,於是她道:“我有錯,我不應該因為一個讓我躺了四天的小病就擅自動用我的自由假期,而未事先與總經理知會;我有錯,我也不該以為區區一個小秘書無舉足輕重,放個幾天假,公司沒有我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倒閉;我還有錯,我不該信任本公司有這麽個優秀傑出的總裁,認為放秘書幾天假也不會有什麽問題;我甚至錯在我突然生病,還致使總經理無法自行處理本身煩瑣的事務,而導致公司虧損二十六億元——無條件舍去法;我真是千錯萬錯,錯得離譜透頂極了!”

範青嵐看著她義正詞嚴卻不咄咄逼人的架勢,不怒反笑,笑中常著無比的欣賞。

“聽起來你對我是積怨甚深啊!”他知道她說的沒錯,他的確對她太過依賴,才會一沒有她就什麽事情都亂了,這不該是他一貫的行事原則。

而她,卻也是壞他原則的罪魁禍首。

在他身邊兩年,她麵麵俱到,盡乎完美地做她的工作一個秘書,分擔他公事上的瑣事,讓他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每一件工作,雖然偶爾會有點小疏失所以他說是“盡乎”完美,就連以前的每一任秘書都不會讓他這麽信賴,她害他養成不必要的依賴,這是她最大的錯。

她沒來公司的時候,他翻看她留在辦公室的記事本和行事曆,發現裏麵密密麻麻地記了一些東西。她居然連來過公司的訪客要喝什麽飲料,甚至咖啡要加幾匙奶精,幾包糖都記得清清楚楚。心思這麽縝密的一個人,莫怪他也被她的細心給唬住了。

該怎麽形容他現在的心情呢?範青嵐覺得他挖到寶了,而且是一塊裏著泥沙的璞玉,稍加琢磨就會耀眼輝煌。

施夷光是個人才。

他怎麽愈笑愈詭異呀?開完炮之後,氣一消,她其實覺得十分心虛。自己沒向他請假就自動放假三天,剛才還吼人吼得那麽爽,這下子不走人也不行了。

他的笑臉比他的怒顏更可怕,她直覺地想躲,轉過身才想到她的背後是一大片落地玻璃,靠得太近,牆下就是車水馬龍的道路和林立的建築物。一瞬間她腳一軟,有掉下去的錯覺。她倏地一驚,整個人往後跳,臉色更加蒼白。

跳得正巧,剛好跳進身後男人的懷裏,暈眩尚未恢複,她全身無力地靠在他身上。

範青嵐莫名其妙地接住突然跳進他懷裏的施夷光。見她臉色蒼白,他不禁問道:“你病還沒康複?”

想起她上次在電梯裏突然昏倒,他更不敢貿然放開她。在他身旁工作兩年,從不知她身體這麽虛弱。

“不是,我有懼高症。”她勉強地想站直,但腳卻一直發軟。

“哦?你有懼高症?”範青嵐不懷好意地重複她的話。這扇窗可是他特意設計的,這個女人卻有懼高症。

他按住她的肩膀,低首就看得見一截白皙纖細的頸項,還隱約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芳香,不由得深嗅入肺腑。

不像香水的味道,不知道是噴了什麽?

他推著她靠向牆邊。“你不覺得這麵牆的視野很好嗎?”

“好、很好。”糟糕,愈看愈想吐!逃離不開,她索性閉上眼。

“現在我才見識到什麽叫‘閉眼說瞎話’,好能耐呀!施秘書。”範青嵐低笑,在他身前的施夷光卻全身發麻。害他過了一個禮拜混亂的日子,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勾消的。“你張開眼睛看看,落在這麵牆外的城市是何等光景。”他強迫她睜開眼,否則就嚇不到她了。

“總、總經理……”施夷光可憐兮兮地低聲哀求。

看她麵如死灰又嚇出了冷汗,他這才滿意地道:“下次還敢沒經過我批準就自動休假嗎?”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她揩揩眼角的淚,說出口才想到,她要辭職了不是嗎?她幹嘛對他這麽必恭必敬?

“是嗎?我覺得你好象有點口是心非。”想走人,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我怎麽敢呢?嗬嗬嗬……”施夷光幹笑道,範青嵐的話語中所帶有的威脅讓她低了頭。

“我想也是,你還算有點腦袋,知道我若不同意,你哪裏也去不了。”他在商界中的影響力,讓他有自信這麽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讓他覺得頗滿意的秘書,要他放人,除非有一個更好的人來遞補。

施夷光苦了臉,覺得自己好象入了個大賊窩,範青嵐就是那個大賊頭。他這話豈不是在明示她,就算她遞了辭呈,若他不批準,她還是得留在公司為他賣命。

範青嵐鬆開他的箝製,施夷光一時失去支撐,整個人無力地滑坐在地。

“顯然你已經懂我的意思。”他踱步到辦公桌前,對她動作的迅速俐落也開始感到激賞。這麽多的文件,她不消須臾就能歸納分類好,而且不出差錯,果然是他的得力助手。

懂他什麽意思呀?施夷光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將腳邊的信封袋拾起。兩千塊就不是錢嗎?搞不懂這些人腦子裏在想什麽。那他現在到底是要怎麽樣?要她滾蛋還是要她簽終身契約?

他打開電燈開關,室內登時明亮。“你去人事室,叫他們替你找一個助理來。”

“要替我找助理?”她有沒有聽錯?範青嵐居然會這麽好心。助理耶!她肖想多久啦!早知道會因禍得福,她老早就該來個罷工抗議了。

在大椅坐下,範青嵐又道:“對了,在開始做你那堆了一個禮拜的工作以前,先去替我泡一杯茶過來。”他還是比較習慣喝她泡的。

“遵命。”施夷光喜孜孜地笑開,從地上爬起來,拿起他桌上的杯子,藏不住喜悅地跑出去。

遵命?她平常不都說“是”、“好的”之類的嗎?這麽稚氣的用語,倒是他不曾聽其它成熟女子說過的。

範青嵐不自覺地微揚起唇角,看著泡好茶走進來的施夷光。她的神情愉悅,似是為了她即將會有個助理來分攤她的工作而高興。

他或許該勸她最好先別高興得太快,否則接下來她必須付出的代價未必是她所能接受的。樂極生悲,古有明訓。

秦o次員工旅行,輪到十六樓到二十二樓的職員,投票決定到知本溫泉一遊。本想順便看看東海岸的景致,可是太遠,坐在公司承租的遊覽車上,沿途顛顛簸簸,雖沒暈車,一到目的地,玩的興致卻也去了大半。

三百多人一同旅遊是挺麻煩的一件事。真要玩,施夷光反倒寧願一個人去自助旅行。

知本溫泉與礁溪、四重溪溫泉同屬炭酸泉係統的溫泉,清澈透明,無臭無味,聽說還可以飲用,有益於人體,和一般硫磺泉係統的混濁泉水不同。大概是對這樣一股泉水慕名已久,而今年的冬天又十分寒冷,所以知本溫泉甫一提名就高票當選。

在十二月底舉辦這兩天一夜的短期旅遊,假期一結束緊接著就是元旦,正好利用假日消除疲憊和倦懶,回到公司又是充電後的精神奕奕。

在回程的路上,一輛輛的大巴士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有點小塞車,車子停停又走走,才到雲林,天色便已暗下來。

高速公路的路燈亮起,把一條長長的道路點綴得像鑽石練子一樣閃耀奪目。

“小施。”坐在施夷先身後的周寶菡輕扯施夷光的頭發,叫喚道。

“什麽事?”施夷光轉過頭,她正在看車上播放的“X檔案”,緊張、懸疑、刺激,每一次的事件落幕後又好象還未結束,很吸引人的一部影集。

“跟我聊天啦!其它人好象都睡死了,真沒用,搭久一點車就累成這樣。”跟剛從台中出發時的熱鬧差了十萬八千裏。當初是哪個混蛋提議遠征知本的?

“看來泡溫泉對你很有效喔!大家都睡死了,你還這麽有精神。”施夷光看了眼後頭的座位。真的安靜許多,與剛出發時的熱鬧景象差好多,不過也是有一些例外存在。

“你有買什麽土產嗎?”周寶菡又問,眼神卻從座椅間的空隙向更前方望去。

“有啊!我買了洛神花,我挺喜歡喝洛神花茶的,你有沒有看到土產店的老板娘是怎麽弄的?我把她泡製的方法偷學起來了說。”

“哇!你好詐,才買人家一點洛神花就把他們的獨門秘訣偷學起來。”

“想學嗎?我教你。”施夷光笑得好開心。

“不用了,我寧願你直接泡好拿來給我喝。”周寶菡直接回絕。土產其實不是她真正想聊的事。“喂,老總旁邊的位置本來不是該你坐嗎?”

她早就看到範青嵐跟導遊小姐坐在一塊,兩人有說有笑,黏在一塊。這個施夷光怎麽這麽沒用,平白把範青嵐的“陪坐權”送給別的女人。

這回座位是用抽簽的,本來聽說總經理也會參加,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好運地抽到他身邊的位置,如果有幸抽到,那真的就是不虛此行了。

結果竟被施夷光這個家夥拔得頭籌,真嫉妒死她們一票姊姊了,想她平常就已經和範青嵐出雙入對,沒想到連出來玩兩個人還是黏在一起。

“對呀!可是我喜歡坐窗邊,老板也想坐窗邊,有人要把窗邊的位置讓給我,我當然不能拒絕她的好意。”東南海岸的風景很漂亮,沒坐在窗邊就看得不真切。

“那你可以跟我說,我會很樂意跟你換的。”真想罵罵施夷光,腦袋裏不曉得裝了什麽?肥水不落外人田,她難道不知道嗎?

施夷光笑著搖搖頭。“不行,跟你換會引起公憤的。”

因為導遊不是公司裏的人,所以她才跟她換。她當然知道周寶菡的心裏在想什麽,而她也相信全車裏跟她有相同想法的人絕對不止周小姐一人,弄不好那可是會天怒人怨的,她才不想無故沾染一身膻。

當初抽到範青嵐旁邊的座位時,她差點成了大家的眼中釘,還好有人自願當箭靶,她當然樂意把寶座讓給她。

“那跟我換呢?”附近一位靠窗的小姐也湊過來問道。

“跟你換也是一樣的。”要嘛就一塊分享,如果隻有少數人嚐到好處,事情定絕對不可能和平度過的。

咦!還以為大家都累得癱在座位上不能動了,怎麽一個不注意她身邊就多了好多副耳朵。

施夷光聰明地就此打住,再多舌下去對她絕無好處。打了一個嗬欠,想回頭看錄像帶才發現已經播畢。她懊惱一聲,不敢麵對虎視耽耽的眾女子,連忙將視線調往窗外,從夜色中的車窗看到自己的臉孔。

眾人見施夷光不再開口,也不煩她,反正她已經放棄了她的權利,也就不必再多方刁難,於是她們將目標轉向施夷光前座的位子,坐在那裏的人才是她們真正關切的目標。

有範青嵐這麽出色的老板,最可憐的就是公司裏的男性同仁,就算原本看起來條件還不錯的人也會立刻黯然失色;也難怪車裏的男職員一個個睡得像死豬一樣,不利用機會把把身邊的漂亮女職員。

都快到彰化了,台中也在不遠的前方,就算這時候爭取到與範青嵐的同坐權,頂多也隻能坐個一、兩小時,為什麽大家還是那麽熱中呢?

這女人居然這麽不把他看在眼裏!範青嵐屏氣凝神聽著後座細碎的交談,愈聽臉色愈沉。

“範總,你的左手給我,男左女右,男人要看左手才準。”美麗熱情的導遊小姐貼在範青嵐身邊,想盡辦法、絞盡腦汁想獨占眼前這個英俊男人的注引力。

發現身後的細碎交談聲不再,範青嵐回過神來,感覺右手臂碰到什麽軟軟的東西。他定神一看,才發現女導遊傲人的上半身正靠在他的手臂旁。

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真的到處都有,既然他的吸引力仍在,為何當女導遊過去要求換位時,施夷光一口就答應?難道她真的一點攀龍附鳳的心態也沒有?

“看我的左手做什麽?”範青嵐問道,同時不自覺地將右手臂稍微移開一些。

這個女人未免也太無聊了,想看手不會看自己的。

“哎呀!讓我看看你的手相吧!我以前曾跟一個居士學過呢!”導遊小姐嬌聲嬌氣地笑道,將玲瓏有致的身軀又向範青嵐的身上送去。

剛剛她明明跟他說很多了,他明明也很專心地聽,一定是她的聲音太悅耳了,他才會裝作什麽都不曉得的模樣。真可愛,想聽她的聲音跟她說一聲,她馬上就去錄一卷原聲帶送給他。

“喔,看手相啊?”沒興趣,他不信算命這一套。

“對呀!來嘛!”她不由分說地橫過他的腿,拉起他的左手,將自己雪白的小手放在他掌心摩挲。

好大的手,感覺好有安全感,如果能被這雙手緊緊握住,感覺一定很幸福。手指也好修長,若能被這雙手撫過肌膚,就是叫她倒貼一百萬也甘願。

“這女人在發什麽花癡……”數名女職員聚向範青嵐所在座位的走道,有些人已忍受不住交頭接耳。

“就是嘛!好不要臉。”

“都是施小姐不好,她幹嘛跟她換位子?要換也該跟我們自己人換。”細碎的交談聲中,有人義憤填膺,也有人怨聲載道。

範青嵐冷淡地看著女導遊翻看他的手掌。這女人好象把他的手當成鳳爪了。他眼珠微偏,發現周遭細碎的交談聲來自不知何時圍聚在他身邊的女職員。

“範總,你的事業線又長又明顯耶!相形之下,你的感情線就幾乎淺得看不見。”導遊小姐恍若未聞,自顧自地玩著範青嵐的手。

“哦,是嗎?那又怎麽樣?”範青嵐不甚感興趣地說。

導遊小姐聽不出他的漠不關心,熱情有餘地繼續解說,“事業線長而明顯就表示範總你事業心很重,而且做什麽生意都能財源滾滾;至於感情線嘛,你看看我的。”她將小手遞到他眼前。“我的感情線跟你剛好相反,是不是又深又長,這表示我是一個有著充沛情感的人。而你的感情線淺得幾乎看不見,便最需要一個感情線深刻的人來作為互補。”

她最後一個字幾乎是用氣音說的,但是仍被周遭豎直的耳朵給完全接收,是以在“補”字一出,就聽見四周盡是抽氣和噓聲。

好一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明示得這麽清楚,手腳也未免太快了一點。

導遊小姐話才說完,便想一頭靠進身邊男人的懷裏。

“林小姐這麽會看手相,也幫我們看看吧!看看我們的感情線深不深,長不長,有沒有資格分送我們的感情給需要幫助的人?”一隻隻纖白的嫩手不約而同地伸到導遊小姐麵前,適時地阻止她們的老板慘遭色女侵犯。

什麽時候身邊多出這麽多觀眾?導遊小姐尷尬一笑。

“呃,當然好,可是你們這麽多人,是誰要先來呀?”這麽多人,她要說個“不”字,一定會被圍毆。

一名美豔的女職員率先道:“就先看我的吧!”

見眾人無異議,導遊小姐提起麵前白皙的手,開始發揮三寸不爛之舌的工夫。

範青嵐無聊地看著一群圍在他身邊的女人閑喳呼。他喜歡女人,但是不喜歡一大群聒噪的女人,更不愛別有企圖而自作聰明的女人。

“請讓開,讓我過一下。”從座位站起來,他不理女人們的眼光,走出她們的重重包圍。

坐到後方的空位,他才深吸一口氣。香水的味道是香的,但是雜七雜八不同品牌的香味混在一塊,那味道可不是普通的惡心,倒還不如聞這股淡淡的女人香舒服。

施夷光頭靠在窗邊,平常結成發髻的長發整整齊齊地梳成一條馬尾懸在腦後,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像扇子一般覆在眼下,睡著的神情竟流露出一種難以想象的嫵媚,兼之孩童的天真。

這麽吵她還睡得著,範青嵐真服了她了。

沒了男主角,她們一堆女主角在一起也演不出什麽戲碼,最多隻能拍一出“萬花樓”。一時沒趣,眾人紛紛散去,回到自己的座位。

反正範青嵐的“陪坐權”本來就被施夷光“抽”到其實該說是撿到,她是最後拿簽的那個人,沒料到竟就是後座。最後雖然很嫉妒她的位子,卻也無話可說,至少施秘書不會像八爪女一樣纏在老板身邊,教人看了礙眼;權衡之下,還是讓她繼續近水樓台吧!反正她是一個最不知道水底有月亮的無威脅者。

車上又回到先前的沉寂,疲憊的眾青年才俊也依然個個睡得像死豬一樣,車上電視仍在播放影片,隻是已不是X檔案。

範青嵐攤開自己的左手掌心,突然捉起身邊女人的右手,在她掌心上方的部位看到一條淡淡的料紋。如果這

是她的感情線,那麽她與他或許便擁有相同本質的感情。

範青嵐淡淡一笑,那笑,不知是為了什麽。

祝I夷光原先還以為請來了一個助理秘書,她的工作會輕鬆一些,可惜她高興得太早;原來的工作有人分擔雖然輕鬆很多,但剩下的時間,她卻開始得陪範青嵐去應酬談生意。

這好象有點得不償失!如果早知道他打的是這個如意算盤,她寧願不請助理,繁重的工作照樣一肩挑,挑不動,就偷偷摸魚,休息一下再努力。

現在她真的是三不五時在加班,而且同樣領不到加班費。因為據說陪老板應酬以及和客戶周旋是秘書最基本的工作項目。

這施夷光也知道,她認識很多其它大型企業的秘書就是這個樣子,但既然以往她不需要和總經理出去簽合約,現在卻突然要她做這個工作,也難怪她會不滿。

然而這分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

“你好象很不滿。”範青嵐當然知道她不滿的原因。

“有嗎?我怎麽敢。”她當然敢。掏出掉到厚毛衣下的練表,看了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耶!而她的人卻在大老遠的台北市。

雖然不算晚,但隻要想到這是在工作,心裏就不暢快。以前她頂多加班到六、七點就能夠回去休息了。

看她拿在手中的牛皮紙袋,裏頭是剛出爐的合約書,他道:“你的表現很令人滿意,或許當我的特助兼秘書更能發揮你的長才。”

施夷光的能力比他想象的還要優秀,三言兩語就能把一樁業務經理談了十數次仍不能搞定的case敲妥,當然這絕不能全歸功在她身上,也有可能是這個case已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所以她一出麵事情就弄妥當。但是她剛剛在包廂裏的表現實在讓人十分激賞叫好,沒見過反應比她還機伶敏捷的女人。

他可以直接把她升為他的高級特助,但是一方麵卻又希望她也能繼續當他的私人秘書,幫他處理一些瑣事,如此隻好委屈她辛苦一點了。

誇獎也不能當飯吃,表現好有什麽用?要她做雙份的工作,薪水也沒有變兩倍,愈想就愈不對。也許她剛剛應該努力把case搞砸,範青嵐才不會在每一次誇讚之後更加的重用她。

再“重用”下去,她就要跳槽了。不行,她還是得跟他說清楚:“總經理,我想——”

“有什麽話待會車上講,你在這裏等,我去開車過來。”範青嵐將她丟在酒店門口,徑自走向道路對麵的停車場。

施夷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裏咕噥不已。“待會再說,我要上了車豈不又被你踢下車,然後在寒冷的夜裏一個人步行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

冷風一陣吹來,她縮起肩,躲到酒店前的大柱子後避風。

望向燈火通明的酒店,裏頭人來人住,進進出出的人一堆。她真搞不懂什麽地方不好談生意,偏偏要選在這種地方。一群西裝筆挺的男人有說有笑地從酒店內走出來,就跟剛剛他們談完case出來時一個樣。她靠在圓柱邊靜靜地看著開門走出來的這群人,眼神卻不帶焦距,並不細看。

那群男人中,有一個人突然止住了談笑聲,僵住了掛在嘴邊的笑容,同行人隨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了一名倚在圓柱邊的女人。第一眼映入眼簾的印象並不覺得特別深刻,無法明白為何在不經意瞥見她的情況下,向來談笑自若的吳名倫會出現這麽驚訝的表情。

“小施,是你,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男人衝向前去,驚訝萬分地道。雙手本欲擁抱,卻在即將碰觸到她的前一刻硬生生煞住。

施夷先被突然衝到她麵前的男人給怔住,在看清楚男人麵貌的那一剎那,拿在手中的牛皮紙袋失去掌握力量地掉落到地上。

怎麽會是他!?她雙唇震驚地微啟,低垂臉龐,避開他同她一樣百味雜陳的眼眸。

“名倫。”男人的同伴輕扯他的手臂,不曾見過他這麽失態,他們都覺得莫名其妙。聽他剛剛的叫喚,他似乎認識眼前這名臉色蒼白的女子。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施夷光咬著牙,勉強開口。

即使知道他們已從紐約回台,卻也沒料想到會有再見麵的一天,而且還是在這麽突然的情況下,突然得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彎下身,抬起牛皮紙袋,一蹲下,就失去了再站起來的力量。身軀纏上一雙有力的手臂,下一刻,她已被緊緊擁進一副曾經熟悉不過,然而再接觸卻感到有些陌生的胸懷中。

“我沒有認錯人,我沒有。”費了多大的自製力,仍然情不自禁地將她擁進懷裏。這麽熟悉的感覺,這麽熟悉的味道,他怎麽會認錯人?

瓦解了,心底那一層密密的防護。原以為記憶能夠沉澱,在夢裏也不能相思,心如深井般封鎖住,在見到她的那瞬間,所有的防護都瓦解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如何能抵擋得住從來就不曾消失於心中的思念,即使背負著枷鎖,還是渴望能像這樣緊緊的擁抱。

施夷光百般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她推開他,逼迫自己必須冷硬。

“放開我,你該抱的人是明曦,不是我。”知道再否認也於事無補,她卸下不再必要的陌生。

“我想擁抱的人隻有你,不是明曦,也不是任何人。”吳名倫執意不肯。

“但是現在的你卻沒有權利再說這種任性的話,我已經不再屬於你。”施夷光輕歎一口氣,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並不如想象中堅強,卻也不軟弱。“我要求你公平地對待我妹妹。”

吳名倫鬆開擁抱的力道,扶著她站起來。“對不起,我失態了!而這句話是我對明曦僅能給予的公平。”他俊逸的眸子轉而多情,仍不肯完全放開她。“你要求我公平,你也對所有的人公平,卻獨獨對我不公;你對所有的人也同樣慈悲,對我卻是殘忍。”

“我隻是希望能將一切可能的傷害減到最小,明曦是我唯一的妹妹,她是那麽脆弱。”施夷光急著解釋。吳名倫的指責令她震撼,原來她一直沒給過他公平和慈悲,她是最殘酷的那個人。

“我就不脆弱嗎?與她是一種責任,對你我卻是——”吳名倫心如刀割一般的痛苦。“當年那件事是個錯誤。”

“錯誤,或許是吧!就算是錯誤卻也是不能抹煞的事實,無法裝作什都沒發生過,無法不在乎,也無法……”

“總之你選擇放棄了我,放棄了我們的感情。”吳名倫冷笑道。“每次看見我身旁的女人是我最愛的人的妹妹,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很苦,很酸,甚至會讓我有點恨起明曦。”

施夷光慌道:“你不能恨明曦,她是你太太,她肚裏有你的孩子,你必須愛她。”

吳名倫提起施夷光的手腕。“你怎麽知道她懷孕了?她告訴你的?她明明知道你在哪裏卻不告訴我!”

這幾年來,他完全沒有她的消息,一直想回台灣找她,卻又念及與明曦夫妻一場,再加上明曦是她的妹妹,他不想傷害她。

但是幾個月前明曦卻說希望回來台灣,他不明白她的用意,卻還是回來了。因為私心裏,他還是想念著小施,即使早失去了她的音訊。

沒想到今天卻意外地在台北遇到他最想念的人。他好害怕,怕這一切隻是一場夢。

“她不曉得!她隻知道我的電話,不曉得我住哪裏。”手好痛,施夷光痛得大聲叫道。

“那你現在住在哪裏?”她當初突然失去蹤影就是為了希望他娶明曦,他照著她的心意做了,他的心卻也死了。

“我……你不必要知道,你隻要照顧好你太太和她肚裏的小孩就行了。”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

“你知道幹什麽?”施夷光抬起臉,眼中掩不住忿怒和激動。“你想再做一次背叛者嗎?”

吳名倫霎時無言以對,久久才冒出一句話,“至少告訴我,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很好,我一向很懂得照顧自己。”她堅持不讓眼眶裏的淚水掉下來,強使自己的聲音不帶著哭音,“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她將合約書抱在胸前,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一跨出步伐,沒兩步又硬生生地止住。“明曦愛你,希望你別傷她的心。”

“小施”吳名倫出聲想留住她,猛然記起她的話,一個背叛者沒有權利擁有心愛的東西。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他的視線離去。

忽地,他瞇起眼。那個男人是誰?

說了該說的話,施夷光再也不回頭地轉身離去。她直接住馬路上走去,也不曉得自己是往哪邊走,才走離開沒幾步,就被一隻手拉住。

“你要走到哪裏去?我的車在這邊。”

她回過頭,看見一張俊美無比的臉龐,眼中閃著調侃。

“你好慢。”她不自覺地抱怨,沒有想到這句話更深沉的意含類似撒嬌。

“跟朋友敘完舊了?”範青嵐牽著她的手。她像風箏,不趕快牽住,不知道她會被風吹到什麽地方。

施夷光點點頭,撲進他溫暖的懷裏,滿眶的眼淚濕了他的衣襟。從來都沒有像此刻這麽高興見到範青嵐的臉。

“老板,我突然覺得替你做牛做馬也沒什麽不好,就算做兩份工作隻拿一份薪水也沒啥大不了。”

“哦,是嗎?”他看著他被她沾濕的領帶,這可是他最喜歡的一條領帶。“既然你這麽樂意在我身邊工作,那麽你就一輩子留在公司裏,你覺得怎麽樣?”

是人才,就要好好利用。

“嗯,隨便。”她邊掉眼淚邊道,其實她根本沒聽清楚剛剛範青嵐嘴裏念念有辭是在念什麽。

“這可是你說的,說了就不能再反悔。”施夷光的合作讓他滿意地扯出一抹笑容。

施夷光萬萬也沒想到她一句“隨便”就把她自己給賣了。

直到範青嵐的車離開現場,吳明倫周圍的同伴突然叫了出聲:“是他!”剛剛太暗,雖看不清那男人的麵貌,卻一直覺得眼熟。“是他沒有錯,龍飛集團總裁範旭東的孫子——範青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