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明惠帝建文三年

禦花園

憑欄而望,碧波萬頃中,蓮花開得正好。

靜靜望著那一池蓮花,夢無憂有些出神。又是五月了,一年彈指而過,不知那人過得可好。

依稀間,仿佛又回到從前。

夢府乃世家大族,曆來女子都被當作大家閨秀教養,除《女誡》、《女則》之外,再無讀書的權利。小時候,他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字,教她四書五經,以及處世之道。偶爾知道她對奇門遁甲,星象術數極有興趣,於是獨排眾議,送她入國師門下。

於是才有了今日的醒世天女,天下共尊的德慧皇後。

淡淡垂眸,清碧的湖水中映出一張秀致的臉,眉如新月,鳳目流轉,長發鬆鬆挽起,一身淺碧宮裝隨風輕揚。似乎還是當年的樣子。

然而卻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從她盜走他的兵符開始,她就再也不配稱他一聲兄長。

自小拱在心頭,最為寵溺的妹子,到頭來竟毫不留情地選擇背叛,她嘲諷地微勾嘴角,眸中掠過一絲傷懷。她想她今生都不會忘記他那時的眼神。

——震驚,不信,愕然!

到最後,凝結成化不開的濃濃悲哀。

“——無憂!”

一聲輕喚,將她遊離的神智拉了回來。

抬起頭,望見來人明黃的衣袖,精細地繡著九龍淩空的圖騰。

“臣妾參見皇上!”福了福身子,彎腰行禮的時候,卻被他伸手攔住。

“無憂,你還在怪朕?”望著她平靜而生疏的容顏,朱允-苦澀地一笑。

“臣妾不敢,皇上莫要折殺臣妾了。”淡淡垂眸,夢無憂道。

踏前一步,伸出手,卻在即將碰觸到她的時候,怔怔收了回來。從什麽時候起,相戀相知的人兒竟變得如此生疏?當年的錯,他已經懺悔了,然而太傅卻怎麽也不會再回來。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太傅,難道說連心愛的女人也要一並失去?

如果這是他注定付出的代價,那麽這代價未免太重太沉了!

“我知道你思念太傅。無憂,朕答應你,一定將太傅找回來。”

縹緲一笑,夢無憂回眸,“皇上真相信哥哥會回來嗎?”

搖了搖頭,接道,“不會了,一年前他決然而去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回來。”

“不會的,無憂,太傅他怎會忍心不再回來?給他一些時間,等他真正原諒了朕,他自會回來的。這裏畢竟有他的家啊。”

夢無憂無言,隻是靜靜地,靜靜地望著盛極的蓮花,往日裏燦如星曜的眸,空蒙而沉寂。

溫柔地將她摟入懷中,任她將一年來的傷悲,痛悔宣泄而出,冰冷的淚,濕了他的襟,也痛了他的心。

是夜,錦衣衛指揮使長孫淩接獲密令,全力尋找消失於一年前的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夢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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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 燕王府

月黑風高,王府西麵廂房之中,蒼白的燭光斜斜映照出兩條神秘的人影。

“孤王要你早朱允-一步找到夢無痕。”說話之人鳳目修髯,儀表堂堂,顧盼之間自有攝人的風華。

正是燕王府的主人

——燕王朱棣。

與他對麵而立的卻是個女子。

豔紅的衣裙蓋過足踝,迤邐著垂落地麵。膚色細膩如最上等的細瓷,黑如子夜的眸子,丹朱的唇,一頭長發傾瀉而下,隻在發尾處鬆鬆挽了根發帶。

“要我殺了他?”她抿唇一笑。柔軟的聲音吐出的卻是殘酷的詞句。

“不。”朱棣搖頭,鳳眸之中閃動著別樣的光芒,“他這樣的人才若是死了,豈不可惜?孤王從不做煮鶴焚琴之事。”

“那麽,王爺的意思是……?”女子饒有興味地望著他,柔媚地問。

“孤王要你將他毫發無傷地帶來應天。”

眼中現出一抹華彩,朱棣一字一頓道,“若是得到夢無痕,何愁天下不定?”

嬌聲笑了起來,女子掩口笑道:“王爺找羅刹居然不是為了殺人,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

頓了頓,她又笑道,“但王爺不可忘了,這位夢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效忠建文帝,更何況他妹子又是當今皇後,您要他輔佐,豈非做夢?”

“朱允-?他也配?像夢無痕這樣的人才,豈是那懦弱無能的小子駕禦得了的?”朱棣眼神微暗,隨即笑道,“何況經過那件事後,他豈會再為朱允-那小子賣命?”

“那件事?是促使夢無痕離開廟堂的原因嗎?”女子好奇地眨眨眼,一派嬌憨,“那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問的太多了。”

驀然警覺已說得太多,朱棣沉下臉,“你隻要做好分內的事就好。”

黑如子夜的眼眸溜溜轉了一圈,女子唇角一勾,露出編貝般的玉齒,“好,既然承蒙王爺看中,這案子,我接了就是。但不知王爺願出多大的價錢?”

“一旦事成,孤王許你黃金萬兩,珍珠一鬥,寶玉十雙。”朱棣慨然許諾。

“看來夢無痕確實值錢得很啊。”女子眼前一亮,擊掌道,“我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