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驀然,一個威嚴渾厚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各位大駕光臨我千湖幫,老夫有失遠迎實在失禮。”一個鳳目修髯的老者自門外緩步行入,顧盼之間顯出一派宗主的氣勢,司徒無億緊隨他身後。

葉觀舟嘿嘿一笑,不正經的道:“不必不必。我們這等江湖末流怎敢勞動司徒幫主大駕,你盡管忙你的,不必理會我們。”說著,還真揮揮手,似是趕司徒朝武出去。

噗嚇一聲笑了出來,宮千雪盈盈_禮道:“司徒幫主,晚輩們無禮您包涵了。”話雖這麽說。但她眼神之中竟是對葉觀舟的讚同。

司徒朝武的神色平靜。也不生氣,看了眼一旁僵立不動的司徒平,問:“小犬又是何時得罪了各位,還望賜告?”

“也沒什麽,隻是看他逼人交出殘月劍法,一副貪婪嘴臉讓人看著惡心,才略略出手教訓罷了。”葉觀舟一撤嘴,語帶不屑。

慕容雲飛嘲諷一笑,“憑他也配要殘月劍法,這套劍法可是當年落塵為冷清寒所創,費盡苦心。招招式式都是為她訂製。豈是外人學得的。”他注意著司徒無憶的神色,果然,她微微一震,神色中有些許異樣。

“是老夫教導無方,日後自當嚴加管教,但三位年輕朋友橫加出手,在千湖幫傷了千湖幫少主,不嫌過分嗎?”司徒朝武望著司徒平血淋淋的右手,重重一哼。

“喲,司徒幫主你這是誤會了。雲飛隻是點了今郎穴罷了,傷他手的可不是我們,落塵公子你說是也不是?”宮千雪巧笑倩兮,一手搭在楚落塵肩上,狀似親蔫。

司徒無憶眼神一黯,雙手不禁握了起來,指甲扣入掌心,引起些許痛楚,但她並沒感覺,意識那隻搭在楚落塵肩上的柔莢刺眼得很。

她心中感到一陣刺痛,有上前將它揮下來的衝動,方才慕容雲飛的話刺激她腦海深處的記憶,幾個破碎的片段閃過,快得令她來不及捕捉,隻隱約記得一個女孩在練著劍,旁邊似乎還有個男子,那個女孩是她嗎?男子是誰?她想不起來,頭開始隱隱作痛。

“不錯,傷他的人是我。”楚落塵淡淡一笑,並不否認。

同時,他不著痕跡的移開身子,他知道宮千雪在想什麽,她想幫他,想試司徒無憶的反應,但他並不希望讓她誤會。

“楚落塵,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千湖幫且於江湖,便執掌兩湖水路,近來你殘月樓妄想橫插一腳,搶奪水陸地盤,逼得千湖幫幾無生路,如今又傷我獨子,實在欺人太甚。”司徒朝武雙目暴睜,憤恨之情溢於言表。

楚落塵平和淡然的說:“身在江湖自當遵循江湖的規則,適者生存本就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司徒幫主不從千湖幫自身尋找不當之處,硬將斷你生路的罪名強加殘月樓頭上,不覺本末倒置嗎?”輕揉眉心他接道:“更有甚者,你貿然將我擄來這裏,又何嚐不過分?令郎向在下逼問殘月劍法的口訣,我不願給,他想動手我自然還以顏色,想來亦無遭人非議之處。”

“住口,楚落塵,任你舌燦蓮花,老夫都絕不會放過你。”司徒朝武目光掃向慕容雲飛三人,“至於三位,雖然老夫並不知道三位乃何方神聖,但同為武林一脈,我也不為難你們,隻要你等現在離去,老夫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以後道上相遇,依然可以煮酒論交。”

“唉,司徒幫主啊,你的好出忌我們隻有心領了!但真叫我們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著實心有不甘,這樣吧,我就將楚大公子帶走,也不枉我來此一趟,說出去也不至於弱了我葉觀舟的名聲,如何?”葉觀舟眉目帶笑,心情似是極為舒暢。

“你就是無雙會會主葉觀舟?”

“試問江湖上還有幾個葉觀舟?對了,再告訴你-一聲,那邊一男一女也頗有來頭,男的是慕容雲飛,女的叫宮千雪,你都聽過吧。”葉觀舟補充道。

要踢渾水一起膛,大家都將身分亮出來也好,但隨後他就被慕容雲飛踹了一腳,宮千雪也不落人後的給他狠狠一瞪。

一旁的司徒朝武臉色微變,想不到這三人來頭竟那麽大,哪個都不好得罪,這該如何是好?

摔不及防的,原本僵立不動的司徒平突然出手,一把扣住楚落塵咽喉。他暗中積蓄內力衝開受阻穴道,思及所受的羞辱,出手自是毫不留情,粗魯的將楚落塵拖下床榻。

慕容雲飛三人想要救援,卻已是來不及。

“司徒平,你想如何?”幕容雲飛喝問。

“我想如何?我也不要如何,隻要楚公子將殘月劍法抄錄下來;咱們一切好說,否則,可別怪我不客氣。”司徒平手中緊了一下,楚落塵感到一陣窒息,忍不住嗆咳起來,臉上出現一抹丹朱似的紅。

“放手,司徒平。”冷冷的聲音響起,是從進來便未曾開口的司徒無憶。

“無億?”司徒朝武微微皺眉,不明白她突兀的舉動。

雖然他對兒子的舉動也並不讚同,但這也算為千湖幫出了口氣,是以他並不阻止,而一向冷漠的無憶,今天實在反常。

慕容雲飛三人望著她,不再開口,靜待事情演變。

並沒有理會司徒朝武,司徒無憶踏前一步,再次冷冷的道:“放手。”

“我若不放又如何?無憶,你是我司徒家的人,少胳臂肘向外彎。”

“別讓我再重複,你放手,別逼我動手。”憤恨至極的司徒平陰冷一笑:“好,既然你這麽在意他,甚至出言威脅我,我讓他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也好斷了你的念頭。”

嫉恨之心生起,殘月劍法又問不出個所以,他衣袖一晃,將一粒朱紅丹藥塞入楚落塵口中,強迫他服下,而後在他背上補上一掌。

“你!”心膽俱裂之下,司徒無憶一掌擊向司徒平。

司徒平冷玲一笑,舍下楚落塵,後退幾步避開掌風。

司徒無憶不再理會他,扶住楚落塵搖搖欲墜的身子,突聽得鐺的一聲,一塊玉佩自他身上滑落,是日盟,她身子又是一震,將它撿起緊緊握於掌中。

楚落塵眸中出現一絲空茫,不舍的凝視她一眼,最後終於撐不住的昏厥過去。

司徒無憶眼中含淚的將他扶坐在榻上,盤膝坐於他身後,為他療傷。

葉觀舟眼見這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幕,正欲上前,卻被宮千雪拉住。

“別去,讓冷清寒照顧他,不會有事的。

一邊的慕容雲飛早一掌向司徒平劈過去,司徒平狼狽的招架,毫無還手之力。見狀,司徒朝武上前!一把將司徒平拉出戰圈,他怒喝道:“慕容雲飛,你莫欺人大甚了。”

“欺人太甚?你兒子傷了殘月樓公子,來日殘月樓聚眾壓境之時,才好叫你知道什麽叫欺人太甚。”葉觀舟冷冷道。

“千湖幫注定毀了,誰叫你生了一個好兒子,可惜了你這百年基業。”宮千雪再出言預告。

司徒朝武麵色泛青,心中冷到極點。

不錯,今日之事若是傳入殘月樓人耳中,千湖幫定無僥幸,現在他隻有祈禱楚落塵能安然渡過這一劫,才能為千湖幫免去一場浩劫,而今想來,當時一時意氣用事,將他擄來這裏,實為不智之舉,但如今後悔已無濟於事。

司徒平卻冷冷一笑,“縱使這百年基業毀了,也必定賠上姓楚的一條命,方才我讓他服下的是西域奇毒曼陀羅,無藥可解,以他的身體隻怕撐不過三天,何況縱使殘月樓派人尋仇,千湖幫也不一定就會敗。”

聞言,眾人均大為驚駭。

宮千雪脫口問道:“曼陀羅?西域第一奇毒曼陀羅?可是它早多年無人使用,又怎會在你手中?”

“這你不必知道,總之姓楚的斷難逃出生天就是。”司徒平陰驚的大笑。這曼陀羅乃一西域奇僧高價售予,當時他隻是圖一時的有趣,卻不料今天派上了用場。

“你……我告訴你,若他有事,千湖幫必定片瓦不留,你也別……”宮千雪話說到一半,卻被一聲驚呼打斷。

“極天神功,天啊,極天神功。”司徒朝武大為驚異的叫道。

此時,司徒無憶周身籠罩著紫氣,映得她身形蒙朧,雙手緊貼楚落塵背心,臉上已微微沁出汗粒,她的雙掌是赤紅的,紅得像在滴血,這正是極天神功。

極天神功隻是一種內功,並無傷敵之力,但它之所以聞名,是因為它有易血換氣之功,易而言之,就是它能過毒。

司徒無憶在為楚落塵療傷之際,耳聞司徒平的狂語,驚駭之下毫不猶豫的運起極天神功,將楚落塵身上的奇毒引至自己體內。

看他重傷,她的心跳幾乎停止,曆曆的往事直衝腦海,她竟然忘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怎會將他忘卻,這兩年來,她音訊全無,他為她撐起殘月樓,其間又有多少坎坷?而再次見麵,她竟沒記起他。甚至將他擄來這裏,為了她,他究竟委屈自己到何種地步?她不要他死,不要,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不會讓他死。

司徒平不敢署信的道:“她真是冷清寒,兩年前在華山千仞崖落崖的冷清寒?”江湖盡知,極天神功屬冷清寒所習三大內功之一,也是她不傳之秘密,而無憶竟會使用,加上她確實是兩年前被娘救起,這麽說,楚落塵方才並不是胡說的。

“當然,不然楚大公子會如此輕易的被你們據來嗎?還真以為自己那麽厲害。”葉觀舟冷冷的嘲諷,轉眼間事情變化再三,好友受難,他實在難有什麽好臉色。

“冷清寒在為他過毒,但之後毒素必將沉積在她體內,我們該如何是好?”

宮千雪擔憂的問,不知該不該阻止她繼續過毒。

慕容雲飛皺眉,“沒有用的,極天神功一日一施展,中途就難以停下來,不然對兩人都危險,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為她護法,使她不要受驚擾,或許等落塵醒了會有法子。”她想起一切了嗎?失憶之人常會由於外界刺激而恢複塵封的記憶,是否落塵的受傷令她回憶起一切呢?希望這是一個轉機,而不會再是一次生離死別。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幾乎每個人的額上都見了汗,他們目不轉睛的望著司徒無憶,終於,氣行二十四周天,司徒無憶收式,自行吐納調息,籠罩周身的紫霧散去,雙掌也恢複尋常的白哲之色。

她緩緩睜開眼睛,臉色稍稍有些蒼白,但也僅止如此,任誰也看不出她正身中西域第一奇毒。

怔怔的望著她,慕容雲飛試探的問:“冷樓主可還記得在下?”

她點頭,並沒有說什麽,回頭將實於床榻旁的一襲貂裘為他罩上,注視他蒼白的容顏,心痛的輕撫他的臉頰,然後橫抱起他向外行去。

“無憶,你去哪裏?”太多的突變一窩蜂的擁來,令司徒朝武招架不住,一夕間如老了十歲,視若親女的無憶竟成了殘月樓正牌樓主,這麽說來,楚落塵自然就是她未婚夫婿,還有平兒,這次平兒闖下那麽大的禍事,令無憶身中奇毒,他著實是心亂如麻。

停下腳步,冷清寒並沒有回頭,淡淡的道:“離開這裏。”

“可是你身上的毒還未解!留在這裏,也好等你娘回來幫你看看,何況這裹是你的家,難道你真如此一走了之嗎?”

沉默許久,她清冷的開口,“我不能留在這裏,司徒平傷了他,我從未輕饒任何一個傷害他的人,但義父義母的恩情我不能不報,所以我放過他,不過這一生我都不希望再看見司徒平。”

她並沒有說明“他”是誰,但在場諸人都明白她指的是楚落塵。司徒朝武默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冷清寒,我司徒家兩年來待你不薄,如今你為了個男人,竟然如此不念舊情,口口聲聲要實我這兄長於死地,你還是不是人?”司徒平憤恨的咆哮。

“兄長?”冷清寒嘲諷一笑。“若真不念舊情,你早躺下了。”言罷,她逕自向門外走去。

慕容雲飛三人對視一眼,緊隨冷清寒之後連袂離去,不曾理會一旁的司徒朝武父子。

司徒朝武目送他們相繼離去,眼中出現淡淡的嗟歎,回頭怒視司徒平一眼,丟下一聲孽子後拂袖而去。

這是一個小村落,隻有十幾戶人家聚集居住,村落之中有一間小小的農舍,普普通通,絲毫不引人注目,冷清寒將它租借下來,以供楚落塵養傷,雖然他所中的曼陀羅已過毒至她體內,但司徒平的一掌仍是夠他受的。

“嗬嗬,冷樓主,你住得慣這房子?”葉觀舟好奇的東張西望,興匆匆的問。

冷清寒看他一眼,沒給回答。

好笑的拉他在屋中的木椅上坐下!慕容雲飛道:“歇歇吧你,真是夠無聊的。”

楚落塵方自自醒來,有些奇怪周遭陌生的環境,但並不十分在出息,重要的是她在他身邊。胸口隱隱作痛,但不會令人難以忍受,他知道有人為他療過傷,而他體內氣血雖然虛弱,卻無中毒之狀,他知道司徒平喂他服下的是曼陀羅,入口之後就知道,但為何絲毫感受不到中毒的痛苦?

“塵,你醒了?有沒有什麽不適?”熟悉的叫喚聲令他一陣暈眩,他看見她向他走來,在床沿坐下關切的詢問,然後就看見她略微蒼白的臉色及眉間極淡的一抹紅。

一瞬間他喉頭一甜,一口逆血湧上,但他硬生生將它吞了下去,他早該想到的,為何當時他會教她極天神功。

“怎麽了?哪裹不舒服,你告訴我啊。”冷清寒看到他慘白至極的臉色,心焦的問。

一旁的葉觀舟嘟嚷一聲,“好過分啊,她的態度相差那麽多。”對他們,她總是愛理不理,要不就言簡意賅,但對楚落塵……嗚,差別好大。

慕容雲飛一臉若有所思,落塵的神色有些不對?不像是傷處引發痛楚,倒像深受刺激之狀,啊!冷清寒早該知道自己瞞不過他的。

“好了好了,我們出去買些吃的回來吧,走了。”宮千雪笑道。

慕容雲飛心有同感,隨即起身。

“幹麽這麽急?我還沒休息夠。”葉觀舟抱怨。

“羅唆。”慕容雲飛與宮千雪兩人異口同聲低斥道,一把架起他,拖著就向外走,宮千雪還體貼的將門掩上。

“幹麽?放開我……”葉觀舟的驚呼殘留空中,徐徐消散。

“你想起來了?”楚落塵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問,雖然用的是問句,但卻是肯定的語氣,其問飽含苦澀與辛酸。不明白嗬——為何他的情感走得如此坎坷,老天這麽愛捉弄他嗎?心係一生的女子終於回憶起他,卻又為了救他身中奇毒,這叫他情何以堪?

迷惘的望著他一冷清寒皺眉,“我想起來了,但你……不高興嗎?為什麽這麽消沉,還是你終於意識到我隻會帶給你災難,你不再愛我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飄忽。

心痛的摟她入懷,他輕撫她的發,薄責,“胡說什麽,怎會這麽想呢?我隻是恨自沒以有將你守護好,反而連累了你。”

她抬頭,看見他清澈的眸中有著深沉的痛苦和無奈。

“為什麽這麽說,你又連累了我什麽?”

“別瞞我,寒兒,我知道我中的是曼陀羅,而你施用了極天神功將它引入自己體內,你忘了我也研習醫術嗎?”他明白她是不願他擔心,但這毒卻確確實實的存在於她體內啊。怔怔的,她不知該說什麽,索性靠在他懷中,不發言。

楚落塵搖頭苦笑,也許她的任性就是被他點點滴滴慣出來的。

“你告訴我,以你的功力能克製曼陀羅的毒性多久?”

冷清寒輕咬下唇,忖度之後終於道:“兩個月吧,也許會更快些發做。”

“兩個月。”楚落塵喃喃自語,暗自思忖,時間是足夠了,但他能順利拿到解藥嗎?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江湖盛傳曼陀羅無藥可解,但事實上萬事萬物相生相克,即使曼陀羅也不例外,同屬西域奇花的醇香混以晨間朝露、千年蓮子就可解其毒性。晨間朝露唾手可得,千年蓮子殘月樓所開的藥堂也為數不少,但奇花醇香,據他所知,中原隻有一個地方栽種,難道他注定要去見他嗎?終究他還是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塵,你在想什麽,想得出神了。”冷清寒輕輕推他,“別再胡思亂想,畢竟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也許事情還有轉機,何況縱使我隻剩兩個月的生命,有你陪在我身邊,我也死而無憾了。”

“別胡說,我不會讓你死,不會。”緊緊的將她擁在懷中,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但他忍住了,事在人為,他相信老天絕不會如此殘忍,他好不容易才尋回她啊。

反手環在他腰間,她柔聲安撫他。“對,不會的,我不會如此輕易就離開你。”她知道他擔心她,若如今中毒的是他,想來她也無法鎮定自持。

漸漸讓心緒平靜下來,楚落塵終於展顏一笑問:“寒兒,這裏是哪兒?似乎不在千湖幫內?”

離開他的懷抱一冷清寒點頭,“嗯,這裏是城郊的一棟農舍,環境很幽靜也很樸實,隻是簡陋了些。”

“簡陋,怎會呢?這裏很好。”他環目四顧,房中確實擺設簡單,除了一套粗木桌椅、一張床及一隻木櫃外別無長物,但他卻無端感到溫馨,因為有她在嗬。

她淺淺一笑,記得他曾說喜愛她的笑容,但她並不常笑,她也答應過他,隻要他一生陪伴她,她一定會經常笑給他看,後來她卻失憶了,而今,前途未——她若再不笑,那也許以後……真的沒有機會了。

望著她的笑容,他沒來由的心中一酸,隨即道:“寒兒,我們出去走走如何,長久待在房裏有些悶!”

“出去?可是你的傷還未好,無妨嗎?”

“無妨,你已為我療過傷了,不是嗎,何況我們並不走遠,就在這附近走走。”楚落塵勉強一笑,心緒無法真正開朗起來。

冷清寒想了一下,伸手為他拉攏貂裘,“走吧。”

這般親昵的與她攜手,再次重溫這種感覺格外的溫馨。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期然的,他淺淺低吟出聲。

冷清寒身子微顫一下,與他相牽的手緊了緊,似是許下今生的盟約。

推門出去,並不很冷,即使正值冬天一陽光映照下來,灑得一地金黃,也使人感受到柔柔的暖意,門外不遠處三、四個孩童在嬉戲,想來是附近農家的孩子一看見這裏有人出來,孩子們哄的一聲散開,偷偷躲在樹後看他們。

被孩子的純樸童稚感染,楚落塵不覺心境稍稍開朗些,溫柔的一笑,他指向前方流過的一彎小溪,“寒兒,我們去那邊。”

她順著他的意思,任他拉著她走向溪邊。

這是一彎非常清淺的小溪,溪水清澈見底,遊魚細石直視無礙。蹲下身子,他掬起一捧溪水,幽幽道:“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裏。聲喧亂石中,色靜深鬆裏。漾漾泛菱薦,澄澄映葭葦。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請留磐石上,垂釣將已矣。今生若得與卿在此長住,閑來垂釣而樂,安度一生,餘願足矣。”

冷清寒站在他身後,不知該說些什麽。這是如此微小的願望,而今之於他們來說,卻充滿不確定。不願他再去想這傷心之事,她岔開話題,指著溪水。

“我也想到幾句詩,你可要我說來聽聽?”

他挑眉,“當然好,在下洗耳恭聽。”

她悠然一笑,故意頓了頓,踱了幾步這才緩緩開口,“羅衣何飄飄,輕據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行徒用息駕。體者以忘餐。你說這幾句如何?”

“曹植的詩怎會不好,但……”他迷惑的皺眉,“這幾句詩與這溪水有何幹係?”

搖頭歎息,冷清寒道:“你再看看這溪水,然後你就知道有何幹係了,若還不知道,那……你就永遠別知道了。”聞言再望。除了清澈的溪水,就是幾條倏而西東的遊魚,再沒有什麽。忽而他了然的露出苦笑,是了,溪中可不正映著他的倒影。

“寒兒,你在消遣我嗎?”居然用曹植《美女篇》中的辭賦形容他,真是該打了。

她無辜的搖頭,“我沒有。”

“好,你沒有!”楚落塵笑笑,輕柔的低吟,“我心之所係兮,有美一人。

其婀娜之形兮,翩若驚虹,婉若遊龍。其綽約之容兮,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彷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葉出綠波。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餘情悅其淑美兮,心震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

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冷清寒心一顫,有淡淡的甜意,他居然略微改動曹植的《洛神賦》還贈她。洛神,在他心目中,她當真能與洛神相較嗎?站起身子,他輕攬她的肩,笑道:“怎麽,害羞了嗎?洛水女神。”

“你……當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冷清寒薄喀。她不過用了六旬短詩形容他,他居然還她那麽一大段,還是《洛神賦》。

“傻話,什麽不肯吃虧?我不過是化心中所思於言語罷了,你也不準嗎?”

他學她作無辜之狀。

她的臉更加紅了,若白玉上乍現一抹丹朱,別有一番醉人風情。他望著,不覺有些癡了。

她輕推他一下,“好了,別鬧我了。”

輕笑點頭,他拉她在溪邊一方大石上坐下,“寒兒,我們說正事兒,我想去長安一次,明後兩天最好就能成行,你準備一下好嗎?”

冷清寒怔住了,她沒有想到他竟突然開口說要去長安。長安是都城啊,離這裏少說也有十天的路程,且不說這,就他那段不尋常的身世,他又去長安做什麽?“寒兒,我說的話你聽到沒?”看她呆愣住,楚落塵輕聲再問。

“一定要去嗎?”這兩個月,她原想與他在此住下,平靜的度過她短暫的餘生。

並非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為了更長久的將來,他仍狠下心點頭,“嗯,我有要事待辦!”

長安之行已是必然,終於她還是不忍拂逆他的意思,“好,待會兒我會準備。”無妨的,無論如何他都在她身邊,隻要有他陪伴她,哪裏都一樣。縱使心中有淡淡的遺憾,冷清寒仍努力勸慰自己,這短短的兩個月,她一定會與他快樂的度過,無論身處何地。

一陣清越的笑聲傳來,葉觀舟身影已現—笑道:“兩位真有閑情逸致,傍水談情,倒也風雅得很。”

冷清寒沒有接話。

楚落塵則笑道:“葉大會主一來就消遣人嗎,可是太閑了?”

“他向來就是這樣,落塵你今天方才知道嗎?”慕容雲飛麵帶笑容走過來,一拍葉觀舟的肩“人家一雙壁人如同畫上人兒一般,你這橫插一腳,當真大殺風景。”

葉觀舟齜牙咧嘴的叫道:“你輕點,可真手下不留情啊。對了對了,兩位,膳食已經準備好了,在下是好心請兩位回家吃飯,倒真應驗了好心沒好報。”

“好,多謝葉大會主,可以了嗎?寒兒,回去吧。”楚落塵笑道,與冷清寒兩人並肩向農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