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映帆的生日向來過得充實,一早去海邊,然後到溪穀,下午三點回來睡個午覺,傍晚他的幹媽們會齊了更是熱鬧,每個人都帶一樣拿手菜來親自做給他吃,於是宣家廚房就被一群大女人攻占了,放假的蒂娜也自願地提供一道菜共襄盛舉。
宣家人終於明白雖然映帆由單親媽媽帶大,但是因為有這麽多疼愛他的長輩真心嗬護,加上紫鶯是這麽地注重孩子的心理感受,所以他活潑快樂,人格發展得非常好,宣靖濤心中更是對大家充滿感激。
“紫鶯,哥說宣靖濤的臉是你的傑作?”夢渝在廚房邊洗著盤子邊問。
“他欠揍。”紫鶯不悅地回答。
“看來你們相處得不好了,怎麽你不喜歡他?他應該是你欣賞的那一型才對呀!何況他這麽像帆帆,多少會有移情作用的。”夢渝不解地把盤子放進烘碗機。
“他隻是外表像個君子而已,骨子裏非常小人,才不像帆帆,帆帆品性比他好上千萬倍。若不是歹竹叢中出好筍,就是我們教育成功。”紫鶯諷刺地說。
“既然這樣那麽跟我回去好了,我們會照顧你的,不要在這裏受他氣了。”夢渝本以為宣靖濤是可以托付的,哪知道他把紫鶯氣得動手打人,以紫鶯的脾氣若不是很過分她不會這麽做的。
“其實我會留下來,是要觀察他的,不然我幾時可以讓人這麽幹涉了?畢竟怎麽說孩子都是他的,我沒有理由阻斷他們父子之親,確定他可信,孩子跟他我才放心。”紫鶯把水果整齊地擺在盤子上。
“你不會要把孩子給他吧!”夢渝不安地看她一眼。
“當然不會,可是我身子差是事實,不能不替帆帆想遠一點,也許你會說我神經質,不過我一定要替帆帆鋪好所有的路,讓他怎麽都有依靠,我想得到的、做得到的都要替他妥善處理,這樣我才安心。”紫鶯把一小撮鹽放在盤子的一角。
宣靖濤在廚房門口聽得一清二楚,看來她是很氣早上的事了,都怪自己衝動,本就知道她不太信任異性,不該那麽冒犯它的,隻是她的脾氣也太拗了,一任性起來總是為難她自己,他看不下去,寧願被她刁難折磨,也不願見她拿自己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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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映帆上床後,紫鶯陪了他一會。
“媽媽!你還生爸爸的氣嗎?”映帆拉著她的手問。
紫鶯歎口氣,兒子敏感的心思一直是她放心不下的,她不希望他有太多心理負擔,但也不願敷衍他。“媽媽想你的親媽媽,所以情緒比較不穩,你不要擔心。”
映帆給她一個可愛的笑容,“生氣是可以的,但是不要太難過,有什麽話氣消了再跟爸爸講。”
紫鶯疼溺地捏他嫩臉一把,居然把平常她處理他鬧情緒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地還她。“知道了,小錄音機。”
“親媽媽在天上一定很快樂地看著我們陪著我們,所以媽媽也要快樂,媽媽快樂帆帆才快樂。”映帆的小手摸著紫鶯的臉,當他想到親媽媽死掉而不開心的時候,媽媽都這麽安慰他。
從映帆牙牙學語時,紫鶯就讓他知道他的親媽媽是誰,雖然那麽小的他完全不懂。可是舒語蘭在他的心裏跟他一起成長,有時他跟媽媽吵架了,會對著相片和親媽媽說話。
“謝謝你,小寶貝,媽媽現在快樂多了。”她感動得抱了一下兒子。
一會兒,宣靖濤進來了,映帆立即問:“爸爸,晴晴睡著了嗎?”
夏晴因為見這麽多人對表哥這麽疼愛,又有兩個爸爸給他過生日,小女孩的心裏又羨又妒,所以上床前使起小性子撒嬌著。
“嗯!她玩得太累。想睡又不舍得睡所以耍賴了。才會纏爸爸那麽久,讓你久等了。”他坐到床沿上對兒子說。
“沒關係,有媽媽陪我就好了。”映帆善體人意地說。
宣靖濤摸摸孩子的頭,他不是一個多心的人。但今天的開始和結束都讓他感覺很不好,似乎在這母子的世界中,他是個外人,他知道自己不該計較,但不想長此被他們排除在外。
“晚上爸爸陪你睡。”他慈愛地對兒子說。
“好啊!”映帆小臉亮了起來。“可是媽媽怎麽辦?爸爸是媽媽的看護,我想到了,我們到媽媽的房間睡地板,這樣爸爸又可以陪我睡,又可以照顧媽媽。”映帆覺得自己好聰明,一下就想到辦法了。
紫鶯才決定要拒絕再讓宣靖濤在她房間睡地板。現在生了變數。如果不答應,怕掃兒子的興,難得他一年一度的生日。
宣靖濤看了她一眼,見她沒反對,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拿了他的棉被枕頭,就往另一個房門走。
“帆帆和媽媽睡在床上。”他把兒子放在紫鶯的床上。
“爸爸你趕快跟媽媽結婚,這樣外公就會讓媽媽回家,也會讓我們都睡在床上了。”映帆仰著頭一臉天真地對宣靖濤說。
宣靖濤訝異於映帆連紫鶯不能回家的事也知道,他們母子真的都沒有秘密嗎?
“帆帆怎麽知道這件事?”紫鶯意外地問。
“五舅媽說的,有一次舅舅和舅媽來,媽媽去開會不在,舅媽要我跟媽媽說我喜歡誌新爸爸,隻要媽媽嫁給誌新爸爸,外公就不生氣了,舅媽說媽媽是為了我才不能回家的,要我替媽媽著想。”映帆轉過頭來回答媽媽的話。
“是不是過年前的時候?”紫鶯皺眉頭,那時五哥缺錢,經常來找她要錢。
映帆想了一下,肯定地點頭。
“不是這樣的,因為媽媽離婚。所以外公生氣,不是帆帆的關係。”紫鶯連忙攏著兒子安慰,她很氣兄嫂對孩子講這些話。
“是為了帆帆。但是媽媽別難過,等帆帆長大會賺錢了,賺很多錢還誌新爸爸。外公就不會要媽媽嫁給誌新爸爸。”映帆反過來安慰道。
“為什麽要還錢給誌新爸爸?”紫鶯更是不解了。
“舅舅對舅媽說隻要勸媽媽嫁給誌新爸爸,就不用還錢,以後還可以拿很多,因為誌新爸爸有錢又那麽疼媽媽,還說如果媽媽不答應,就告訴外公他們拿了誌新爸爸很多錢,外公就會逼媽媽嫁給誌新爸爸。”映帆把聽到的話都說了出來。
紫鶯鎮定了許久才讓情緒平穩。“你還記得他們說些什麽嗎?”
映帆想了一下,搖頭說:“其他的話我聽不懂。不記得了。”
“好的,帆帆,媽媽讓外公生氣,是因為和誌新爸爸離婚,離婚是外公最反對的事,所以他很生氣。外公沒有不喜歡你。外公是一個意誌堅強的人。說出的話絕不改變,媽媽惹他生氣,他才說不準我回家的,可是沒有關係,媽媽知道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子,所以你不要難過,你沒有害媽媽不能回家,知道嗎?”紫鶯連忙向孩子作心理建設。
“我知道,誌新爸爸跟我說過了,他還帶我去看外公,外公說他現在喜歡我了,不過他說這是秘密,所以我沒有告訴媽媽。”映帆心虛地看了媽媽一眼。
“沒關係,隻要你知道外公沒有不喜歡你就好,別人說的話,我們不要聽。”
紫鶯這才安心地攏著兒子睡。
當兒子睡著的時候,宣靖濤熄燈睡下才開口:“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算了!”比起家人給她的傷害,外人的輕薄算什麽?“很抱歉,我不知道帆帆曾受這樣的心靈傷害。”她自責於這一層疏忽。
“別這麽說,你多盡心地帶孩子,每個人都清楚。倒是我們要好好謝謝誌新,他解了孩子的心結。嫁給我好嗎?讓我帶你光明正大地回家,我會給你你要的純純戀情。”宣靖濤由衷地說,這是他第七十三次的求婚,每天早上散步的時候,他都會求一次婚,然後隨時有機會就開口。今天既沒機會散步,更沒機會開口。
“我不需要別人同情與施舍。”她無情地說著並翻身背對他。
“我知道我們相識的時間太短,彼此了解的也還不夠,但我絕對不是同情或施舍,真的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宣靖濤直接地表露了心跡。
“雖然你不是外型出眾,也不是善於交際,但你奪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當時我努力地以平常心看待那種感覺,告訴自己,因為你是個賢妻良母,所以令我欣賞,而事實上我知道不是那樣的,一見你就知道你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我們相識雖然不久,但我不覺得陌生,照顧你是那麽自然,擔心你也是那麽習慣,就連你那一串麻煩的生活美學都覺得親切可愛,所以我相信,認識時間的長短不是問題。我不善狂熱激情的追求,也過了為愛瘋狂的年紀,但是請相信我是真心的。”在黑暗中,宣靖濤溫和平靜地說著。
紫鶯悄悄地拭去了淚水,她何嚐不是一眼就覺得他似曾相識,她也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和兒子像的關係,但向來獨立好強的她,卻軟弱地在他懷中哭著說出自己的無助和害怕,那時幾乎對他是一無所知的,卻全然地在他懷中得到安全感。
那麽多的夜晚,他擁著她渡過一次次惱人的疼痛,她放任自己依戀在他懷中,隻因她一個人撐了那麽多年,忍著痛挨過無數的漫漫長夜,覺得好辛苦、好累好累,好想有個依靠,所以才任性地跟語蘭偷了他溫暖的懷抱。
“謝謝你,終於我等到了這些話,從小我就希望有人無條件地愛我。不為我乖巧懂事,不為我聰明能幹,不因我會讀書,也不因我善良體貼不犯錯,所以我才得人疼愛。”她從小就善於察言觀色,總是小心翼翼地討父母歡心,不讓自己做錯事。說錯一句話都會自慚許久,父母對她向來放心,她一直是父母的驕傲,但卻不能稍微犯錯,稍有過錯。父母就非常生氣、失望,而她渴求得到容許犯錯的愛。
“現在的我好想答應你,但是我知道你漏了一點,你這麽一心想照顧我,是因為你覺得虧欠我,我們都太有責任感、太具正義感、太富同情心了。我隻能說謝謝,謝謝你在我覺得讓家人傷得好痛的時候,告訴我這些話。但是你真的不要有任何的虧欠感,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與你無關,晚安。”第一次她恨自己的理智和敏銳的分析能力。
紫鶯用盡最大的意誌讓自己拒絕他,現在的她好脆弱,再一次地感覺,她愛得最深的家人,總是傷她最深,為了錢可以賣了她。此刻什麽人跟她求婚,她都會毫不遲疑地答應,惟獨他,這個輕易就闖進她防範緊密的內心世界的宣靖濤,她必須忍痛拒絕,因為他來得太遲,相見恨晚,讓語蘭用生命愛的人,她如何能搶?
但是她無憾了,永遠記得在這世上,曾有人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這麽善待她!
“你想的到底是什麽?說出來好嗎?”宣靖濤聽了她的話,覺得好心疼,原來要求完美的她,渴望的卻是可以犯錯。
“不要觸探我的心,我的心坑坑洞洞,碰了就瓦解。當我的朋友,不要當我的家人,不然你會傷我至深!到此為止。”她無助地以被環擁自己,不想再說什麽,再說下去她沒把握會是什麽情境了。
“這麽怨家人,卻又守家規守得這麽嚴,你就隻會為難自己,愛你自己好嗎?無條件地愛自己一回!來!到我身邊來,就這麽一回,天亮了我們就回到現實,現在做一次壞孩子好嗎?”宣靖濤的聲音充滿了說服力,不想讓她再卷成一個蛹。
“謝謝!我沒事了。”他的話讓紫鶯恍然了悟,是的,她愛所有的人,善待所有的人,卻從沒愛過自己,所以總覺得好像為別人活。
“沒事就過來!就算當我是朋友,也是個可以依靠的朋友,我不碰你的心,但你可以靠著我的肩,不要再用棉被代替一個有力的擁抱。”醫學院的心理學訓練加上對於她作品的熟讀,她的行動透露什麽心語。他解讀得很透徹。
紫鶯才停了的淚又落了下來,為什麽?為什麽上天這麽捉弄人?為什麽他和語蘭結緣在前?她要求得不多,隻求和個性敦厚、心地善良、行事有原則、懂得她的心的人談一個即使沒有結果,但卻真誠純情的戀愛。
在她病得最樵悴,性情最不可愛的時候他出現了,給了她一心想要的關懷與善待,她卻隻能視而不見,他要圓她的夢,她卻得逃開,連讓他陪一段都不應該。
宣靖濤聽著她飲泣的聲音,忍不住地起身走向她的那一邊,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但她卻試圖掙開。
“我不放,明天你要賞我多少耳光都可以,甚至於任性地帶著帆帆離開我也認了,但是現在請你依靠我,今晚就睡在我懷中,別管我的性別、別理我的身分。別在乎我們認識深不深、交情夠不夠,我隻是個想讓你依靠的人。”宣靖濤堅決地加深雙臂的力量,不讓她離開。
她接受了,任他抱到他的地鋪上,睡在他溫暖的懷抱中,過一個溫馨無夢的節日夜晚。
當她理智的念頭為難自己的時候,她就這麽自言自語地告訴自己:“這是符合節日休閑的理論,節日的非常行為是為了調節緊張的日常作息。”
聽見她夢囈似的常與非常理論時,宣靖濤無聲地歎息,這女人浪漫得可以,也理智得殺風景,而且她的浪漫與理智永遠平均分配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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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日子,宣靖濤明顯地發覺紫鶯的心境變得比較開朗了,不再那麽拘謹嚴肅,不過還是龜毛得不得了,甚至變本加厲,以等比級數劇增。
“你這張成績表畫得顏色深淺不一,線條粗細不均,字體大小不整。”她拿著一個班級的電腦輸入成績表不滿意地抱怨道。
宣靖濤認命地拿回來,怎麽看都看不出哪裏不對了。“很好啊!”
“哪裏好?從對角線上看去,那兩個3不一樣大,早知道我就自己畫。”說完伸手要拿回來。
宣靖濤不讓她拿回去,和她整天廝混,多少感染她那偏執的個性。就非要做給她看不可,不弄到她心服口服他不甘心。
紫鶯斜眼偷瞄他一眼。見他認真的樣子,升起了惡作劇的快感,他也真耐磨,經常找碴都沒惹出他的脾氣來,這點帆帆倒像他。
宣靖濤重新畫好之後,再拿給紫鶯看,見她沒說什麽,他開口道:“婚禮你想在教堂舉行還是一般的禮堂?”
“誰要跟你結婚?”她不以為然地收著考卷,放進學校的信封袋。
“我老早答應了你的求婚,為了讓你有麵子,人前人後也跟你求了九十九次婚,你也沒拒絕,當然算是說定了,媽都回巴黎訂做婚紗了。”宣靖濤說著把鉛筆放進書桌上的筆筒。“我們最遲要在農曆這個月底結婚,不然你爸媽會介意七月嫁娶。”
“我沒答應就是拒絕,你要一頭熱是你家的事。到時別怪我沒把話說清楚。”
她轉向他鄭重地聲明。
“嫁我有什麽不好?我既是你孩子的爸爸,又可當你的醫生,家世良好,學曆雖然沒你高,至少也學有專精,如果你在乎,法國有很多大學要給我榮譽博士的學位,我隨便接受一個就是了,你看我聲譽多好。”
“你不是什麽事都要估算經濟效益?嫁我是最實惠,絕對不會吃虧的。”他半開玩笑地說著,多次挫折的經驗告訴他,隻有用這樣的態度她才不會翻臉。
紫鶯不以為然地反問:“你以為我是生意人嗎?”
“不嫁我你一個人過得多辛苦,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如果你帶著他嫁別人,萬一人家不能真心疼他呢?再說你帶個孩子,能嫁到什麽好對象呢?”宣靖濤利誘不成,改作威脅了。
她不以為然道:“對!你是個好的結婚的對象,看似品性端正、無不良嗜好、謙和有禮、儀表出眾、家世顯赫,但是齊大非偶,我高攀不起。”
“我隻是個不起眼的農家女。麻煩囉唆、偏執任性、脾氣古怪、過去不良、長相平凡、一身是病。我們是沒有交集也不平行的歪斜線,但請你放心,我不會帶著兒子嫁什麽人的。我不需要婚姻。”紫鶯明確地表明了立場。
“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卻是父母的責任,你縱使真不需要婚姻,孩子卻需要個家,我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就不要這麽固執,我隻要你嫁給我,絕對不會對你有什麽要求,在我們的婚姻之中你不會失去什麽,而我會照顧你們母子,這不是很好嗎?你結婚你父母也會安心,你看嫁我百利而無一害。”宣靖濤仍不死心。
“就怕百害而無一利!”紫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我到底什麽地方讓你嫌棄了?”宣靖濤專注地看著她問。
“你哪一點讓我滿意?沒事長得那麽好看讓我自卑啊?閑著隨便喝口水都舉止優雅,不是分明向我示威嗎?就連名字都犯我忌諱,明知道人家最愛看海水掀起了浪濤,你偏叫靖濤。平了浪濤不是存心剝奪我的樂趣?”她隨便揀些不關緊要的事,都可以挑剔成套。
“這是欲加之罪,既然說不出具體的項目,你還是嫁我好了。”他向她深情地望了一眼,對於婚事顯得誓在必得,“我不想再多說什麽了,你再不停手,到時候你自己收拾,不過我相信你的婚禮要找到新娘並不難。我要去寄成績,順便去接帆帆,下午會去看朋友,大概四點多回來。”紫鶯簡單地交代了一下就出去了。
宣靖濤沉思了一會兒,看樣子不把話說開,是改變不了她固執的腦袋,但她那偏執的個性,若不是她主動說明原委,隻怕後果不堪設想,她到底還要觀察多久?
舒語蘭!真的沒有印象怎麽和對方有孩子的,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一直不敢問,才說一句機車不安全,就被她刮了一頓,若是直接說出不知道怎麽和她的生死至交有孩子的,不就被她大卸八塊?當然一個男人發生這種事是很不應該,被打被罵都是應該的,但讓她傷心,卻於心不忍,知道這種事一定傷她的心的。
當然他也不敢向兒子那裏探問,就怕她又說偷偷摸摸地利用孩子。唉!深歎一口氣,若不是她這麽龜毛,也不必這麽麻煩了,怎麽做都不是,宣靖濤滿心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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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誌新的辦公室中,他喜出望外地招呼著紫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散財童子。”紫鶯從背包中拿出一本存折和印章給他。
程誌新接過來一看,裏麵約略是他前前後後給她五哥的金額總數兩百萬。
他淡然一笑。“這麽見外嗎?”
“這是原則問題,程哥沒把我當外人我知道,但是沒理由管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是我見外而是事有本末,他們是我家人我認了,可是沒理由要朋友陪我一起-這渾水,那是個無底洞,有錢也沒有必要花在上頭。”紫鶯把話說得很清楚。
“拿回去吧!這筆錢靖濤還了,我用你和帆帆的名義捐出去了。”程誌新從抽屜拿出了兩張收據給她。
“他以為他是誰呀?憑什麽自作主張?”紫鶯不高興地說。
“我也這麽認為,憑什麽他可以替你還錢,我就不能給你家人錢?我當麵說過他了,但心裏還是不舒服,好像隻有他有錢似的,也不去探聽一下,台灣錢淹腳目,我程誌新什麽沒有,就是錢多,我的寰宇企業也是國際性的呀,哪一點不如他們泛雅了?你回去要幫我出口氣,最好嫁給他整他一輩子。”程誌新半真半假地說。
“程哥,錢我是一定要還的,這樣我才能回去說話。”紫鶯仍是堅持。
“紫鶯!我們的環境是不同的,我的錢什麽都揮霍,你的錢要養家,你可以不管那些可以自己謀生的人,但不能不管你父母,何況我知道你口裏不高興,真的兄長走投無路時,還是會幫忙的,但你要多為自己打算,如果真的不嫁靖濤,也不肯將就我,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什麽事都苦自己,既然知道那是個無底洞,就不能毫不留後路,你不能垮知道嗎?”程誌新斂起了玩笑的態度,認真地勸著。
“錢我看得很淡,沒有可以再賺。如果程哥不收,我心裏不安。我寧願沒錢,也不要心裏掛著這事。”紫鶯再一次地把存折印章推到程誌新麵前。
程誌新無奈地歎口氣。“這樣好了,這筆錢我收下納入公司的投資基金,如果賺了錢就分你紅利,本金一直運作,就這麽決定。要是再囉唆,我要生氣了。”
“謝謝程哥。”紫鶯給了一個微笑,心中無限感激。
“我陪你去竹子湖吃山蔬,這些日子隻怕你吃怕了靖濤的營養餐點了。”程誌新隨即透過內線向秘書交代一聲。
“我們等帆帆下課一起去好嗎?”
“當然沒問題,那麽我們先去看攝影展好了,我有個朋友最近開個攝影展。”
程誌新知道她喜歡攝影,帶著像機浪跡天涯是她年少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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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鶯一踏進藝廊,就被正前方的一幀畫麵極其惟美的照片給震懾了,照片中的模特兒僅披著薄紗,在黃昏的沙灘上漫步,身材勻稱曼妙自然不在話下,那構圖和色彩之協調也是上乘,而模特兒整個身體語言卻是最引人注目的,半側著身麵向鏡頭,整個人似要赴海追日。
“這幀作品是於宸的最愛,這模特兒也是他心裏永遠的痛。”程誌新輕聲地說。
“語蘭?怎麽可能?”紫鶯恍惚地說著。
“語蘭?你說這模特兒就是舒語蘭?”程誌新訝異地再看一眼那幀相片。
“沒錯!喜歡海邊落日的語蘭企盼著能夠無拘無束地徜佯其中。”昔日語蘭曾要求替她在她們的海邊拍這麽一張照片,因為沒有暗房送給人洗怕出差錯流出去,所以她拒絕了。
“原來她就是那個出身權貴之家可憐又可怕的嬌嬌女。”程誌新喟然歎道。
紫鶯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程哥為什麽這麽說?你根本不認識她!”
“抱歉!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但是於宸真的被她害得很慘。”
紫鶯皺起了秀眉。“她隻是任性,不是壞心眼。我不想再聽見毀謗她的話。”
程誌新聳了一下肩,連忙哄道:“好,那我稱讚她身材好,性感迷人總可以吧,別動氣了,嗯?”
紫鶯更不高興了。“果然男人是肉食性動物,就隻看得見皮相。”
程誌新心中暗歎不妙,怎可忘了她一動氣,就龜毛得什麽死人骨頭都挑剔的。
“誌新!服務員說你來了。我還真不敢相信呢。一天走兩回也太折煞我了。”
於宸一襲輕便的棉布長衫一條寬大的牛仔褲,看起來輕鬆自在神采不凡,微亂的短發覆著前額,臉上有點風霜,眼中蘊著些沉鬱之氣。
“這是我無緣的老婆;他就是於宸。”程誌新很快地替兩人介紹著。
對於於宸伸出的厚實手掌,紫鶯隻是頷首為禮。“蘇紫鶯。”她自報了名諱,客氣地讚賞道:“於先生對於光線的掌握與運用,令人讚賞。”
於宸一聽到蘇紫鶯的名字,心底就蕩出了浪潮。“蘇小姐念中文係嗎?”
“沒錯!你想問我是不是認得語蘭?”她神色從容地反問。
於宸臉上現了一抹淒然的笑。“小蘭總說你聰慧過人,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紫鶯挑剔地看著眼前這男人。什麽叫沒想到真的是這樣?叫得那麽親匿卻又連語蘭說的話都懷疑。差勁!語蘭怎麽都遇上這些個爛人?
“可以借時間聊聊嗎?我想小蘭最後那一程路一定是讓你陪的。”於宸頓時顯得神情落寞。
紫鶯考量了一下,從別人那兒傳來有關語蘭的事,向來是些風言風話,語蘭走都走了,她不想再聽見有關語蘭的是非。“抱歉!我沒多少時間。”
於宸眼中立刻閃現淚光。“連你也不願談嗎?小蘭就你一個朋友呀!”
紫鶯審視了一下對方。“你純粹想懷念語蘭的話。我奉陪。”
於宸再一次地覺得紫鶯似會讀人心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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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藝廊樓上的休息室。於宸拿出隨他四處流浪的相本,裏麵全是語蘭的照片。
“從小我就看著小蘭長大的,陪她念書、玩耍,她從沒跟你提過嗎?”
紫鶯搖搖頭,語蘭和她多半談文學、談感覺、談夢想、談她的不愉快。卻不曾提及感情,語蘭總傷感地說曾經有夢。但夢碎了。
於宸歎口氣。“看來她真的恨我,她卻常常跟我提起你,我是他們家司機的兒子,我祖父是舒將軍的隨從,父親在舒家當司機,母親幫舒家煮飯,從小小蘭隻要受責備就找我出氣,氣過了又回頭向我說不是。她任性驕縱,經常喜怒無常,父母都要我忍著,一直到讀大學離開舒家住進學校,我才覺得自由。”本以為從此我可以有自己的天空了,然而小蘭卻一再地破壞我的感情,那時的我恨死她了,她愈是破壞,我愈是堅定,不管學業沒完成,就決定和女朋友公證結婚,沒想到結婚前一天,小蘭在我住處吞藥自殺,舒先生怒責了我父母一番,他們一時想不開,雙雙自殺身亡。之後我離開舒家,完成學業服完役就遠離台灣。
“浪跡天涯的旅程裏,我最常想到的是小蘭,起先我以為那是恨,而後才發覺恨得那麽深是因為愛得太深,後來我們在巴黎偶然相遇,她說破壞我的感情是因為不要別人當我的新娘,小時候辦家家酒,她就嫁給我了。我們一起住在法國南部的鄉間小鎮,過得快樂幸福,但我當時無法給她婚姻,無法釋懷爸媽因她而死,所以不能娶她,她想為我生孩子,我也反對。在一次爭吵之後,她走了。”於宸把自己的頭埋在雙掌之中,自責得傷痛不已。
“之後呢?你沒找她嗎?”紫鶯難過地問。
“找到她又怎麽樣?她要的我給不起,那時候我就是腦筋轉不過來,後來我又在巴黎街頭遇上她,她說有個男人買她要她幫他生孩子,本以為她隻是氣我,她總是這樣一生氣就說些口是心非的話,誰知道她真的這麽做,我拖她回小鎮關了她一禮拜,後來她離開了,就再也找不到了,直到兩年前才從她哥那兒知道她過去了。”
現在想起這些。於宸極其後悔。
“你根本不想找到她,不然回來找就可以找到了,你辜負她,明知道她會走極端為什麽要這麽傷她?”紫鶯不高興地說。“她每天都盼著你會來找她,半夜醒了也不顧外麵風寒,總是惦著要等門。”紫鶯終於知道語蘭為什麽每天都會到門外望個幾回,半夜在露台上看著街道不肯入睡了。
“真的嗎?”於宸恍惚又心疼地問著。
“什麽真的假的?自私的男人,就隻管自己的感受,知道語蘭這麽想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知道語蘭什麽都不敢說,不願和別人分享你們過去的點點滴滴,滿足你的占有欲了吧!你活該傷心後悔!”紫鶯怒氣衝衝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紫鶯,你等我!於宸,別難過,紫鶯就是這樣,看見不平事,就非得申張正義不可,她沒有惡意的。”程誌新匆忙安慰好友後,即刻趕了出去。
程誌新上車之後,見紫鶯仍氣憤不平,開口勸道:“事情都過去了,別和自己過不去。”
“髒死了!這些臭男人,那沒良心的竟然把語蘭關起來,還有一個下三濫,居然買語蘭替他生孩子,有錢了不起呀!”她愈想愈氣,不禁氣哭了。
“別生氣!起碼你程哥我就沒做這些事。”程誌新在紙盒中抽了張麵紙給她。
“你還不是處處留情,成天傷女人的心?”她就是沒見過有什麽正直的男子。
“別這樣,待會兒你又胃痛,我們不對我們該下地獄,但你別氣好不好?還是有好男人的,別對人類太失望。”程誌新柔聲地勸道,知道這會兒她會把問題擴張到人性善惡的爭論上。“我送你回去。”
“我要回自己的家,那種肮髒的垃圾,我就算死了,帆帆也不能交給他。”她擦幹了眼淚,吸了口氣忿恨地說。
“隨你,你高興就好。”程誌新心中暗替宣靖濤擔心,這回可犯了紫鶯的大忌了,看來他得費一番工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