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年後鳳氏大宅

早春的水榭仍有些寒意,彎彎曲曲的九曲回橋建在水麵上,度過寒冬嚴苛的斑斕錦鯉,優遊自在的在水底遊來遊去,水清浮萍綠,五色圓石鋪底,日頭一照,水麵浮現五彩光芒,耀眼奪目。

鳳家大宅分布甚廣,由大門口的朱門一入是四進的院子,從前頭走到後院大約要去掉半天的工夫,內部格局錯綜複雜,暗藏五行八卦,看似各自為院,實則巧妙相連,每一院落都有連接到另一院落的暗道,除非是在宅子裏幹了三年以上的「老人」,否則迷路的人不在少數。

堂屋式的建築一排連著一排,除了老太爺鳳長京所住的中堂外,大老爺鳳東隅的居所是「清漪院」,住著元配和偏屋裏兩名小妾,奴婢若幹。

二老爺鳳東陵住的是「落雁院」,妻周氏,無妾,生有兩子寒波和非淵,依鳳氏族規規定年滿十六得搬出屋子,另置院落獨居,以做為日後娶親之用,因此鳳寒波現居「晴雨閣」,鳳非淵是「東歡居」。

但是嫡庶有分,三老爺鳳東平的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和他住在一塊,加上妻子朱氏,五名妾室和通房,「雙鴻院」就顯得狹小,有點擁擠。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他天生愛美色,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想沾一沾,不論年紀,隻要人家媚眼一勾,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摘花。

要不是朱氏夠悍,鎮得住丈夫,雙鴻院屋裏的小妾就不隻這些,鳳東平也是三兄弟中孩子生得最多的一個,若非早夭了數名,否則還會更多。

而全宅最寬敞的院落不是鳳長京的中堂,而是貌豔桃李的鳳揚塵,「夕歡閣」他一人獨占,而且規矩甚多,除非他痛快了,不然連他爹也不得進入,且把門的是四名身高六尺四的壯漢,胳臂比梁柱還粗壯,一膀子下來會打死人的,誰也不敢去送死。

「向晚姊,向晚姊,你看我這個雙飛蝶的結子結得好不好看?這是我花了一個晚上才想出的新花樣,係在腰上,彷佛裙擺停了一對蝴蝶,輕輕一擺動它也跟著動,我把顏色配得恰如其分,紅的絲線穿過水藍的,淺淺的綠盤上杏花黃,暈開的粉紫配上茵綠……」

一道粉色身影飛奔而至,小巧的小虎牙外露,額上薄汗微冒,大大的笑容讓稚氣未脫的麵龐顯得更加出色,妍美大方。

「春濃,瞧你急的,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得這樣大呼小叫,緩著點說,我在這兒呢!哪兒也不去。」拎起素白絹帕,笑顏淺淡的向晚輕拭春濃的額頭香汗。

「向晚姊,你怎麽不論何時何地都不急不躁,看起來像古刹中的老鬆,沉靜得沒有一絲脾氣,讓我好生羨慕。」不知她什麽時候才有向晚姊一半的沉穩,尤其她那氣韻和雅秀實在太特殊了,恐怕她再學個五十年還是學不來。

「誰像你野得跟猴兒似的,整天蹦蹦跳跳地要揭瓦,偶爾安靜一下又坐不住,見著人就口無遮攔胡說一通,一張嘴巴比十八隻麻雀吵架還吵。」另一名少女道。大老遠就聽見她的大嗓門喳喳呼呼的,沒一刻消停。

「啊!香羅姊也在呀!我剛才沒瞧見你。」傻大妞似的春濃沒什麽心機,大剌剌地咧開嘴笑道。

「是呀!你眼睛都長到頭頂上了,沒瞧見米粒大小的我是理所當然的事,我能怨什麽呢!」這小妮子可別是來借針借線的,她肯定不借。

很愛錢的香羅剛學會打算盤,整日抱著向晚在她生辰那日送她的梨花木雕花算盤,從早到晚愛不釋手地撥著雕成海棠花形狀的算盤珠子從不喊累。

「咦!眼睛長在頭頂上能看嗎?哪還是個人呀!都成了鬼怪,香羅姊別嚇我,我膽子小,最怕鬼了。」春濃抖了抖身子,捉緊手中打好的結。

「哼!讓你被鬼捉去,當個鬼婆子,省得我耳朵被吵得長繭。」她又撥了撥算盤,算算自己這個月扣去胭脂水粉的開銷,月例還剩下多少。

春濃嘟起嘴,小聲埋怨。「香羅姊太壞了,老是欺負人,還是向晚姊最好了,從不罵人。」

看著書的向晚一頁一頁翻著,淺笑地聆聽兩人的鬥嘴而不製止,吵鬧慣了感情會更好,她便由著她倆鬧去。

「覺得我壞就離我遠一點呀!我才不稀罕呢!還有呀,不要以為不罵人就沒存壞心眼,『大好人』向晚你跟她說說,上個月露凝連拉了三天是誰的傑作,跟著邪醫學醫把心都習邪了,還濟世救人呢!」香羅的個性很直率,就是嘴上不饒人,言語刻薄些,但心不壞。

但笑不語的向晚揉揉發酸的肩頸,書一放,赫然是本醫書,從上麵的摺痕看來已被反覆看了好幾回,看得出看此書的人用了不少心力學習。

「誰要濟世救人,咱們姊妹裏要出一位懸壺濟世的女大夫不成?」長相清媚的疏雨輕聲問,她身著藕杏色衣衫,鵝黃色繡花羅裙,腰身微束,端著托盤走來,姿態婀娜多姿。

鳳府內,像疏雨這般十三、四歲嬌美動人的小姑娘原本有二十幾人,都是打小從貧苦人家買了來,打上契約賣身為婢。

但是一年一年過去,放出去的人多了,有的送了人,有的到其他院落服侍,有的資質太差被攆了出去,幾年下來剩下不到十名。

其中以向晚、疏雨、香羅、春濃四人感情最好,也最常聚在一起閑磕牙,向晚、疏雨、香羅三人同歲,都是十四,隻差幾個月,而春濃最小,今年十二歲半,她常不滿地嚷著她十三了。

另外以露凝為首的也有幾人,分別是低紅、掩翠、繡兒,這幾個人眼界高,看不起向晚等人,仗著有幾分取媚的本事打宅子裏幾位少爺的主意,她們的目標是當上姨娘,寧為人妾也不為奴為婢,更不屑嫁給平頭百姓、販夫走卒,一心欲攀附高枝。

「哇!疏雨姊又做了什麽好吃的糕點?真香哪!我嘴都饞了,先給我吃一個……」貪嘴的春濃迫不及待地伸手,孩子氣的往嘴裏一塞。

「貪吃鬼,也不怕燙舌呀!小心咬到舌頭。」瞧她急成什麽樣子,活似八輩子沒吃飯一般。

「不燙不燙,好吃……噢!好燙好燙,餡兒有油……」好痛好痛,舌頭八成腫起來了。

知道她性急的疏雨連忙遞上一杯冰鎮蓮子湯,鎮鎮春濃口中的灼燙,眸子一轉,對上一雙黑玉水眸,兩人會心一笑,取笑春濃的急躁。

「向晚姊,你也嚐嚐看滋味如何,你的評語一向中肯,你說好吃的東西就絕對沒人嫌。」疏雨很緊張,聚精會神地屏息以待。

「你先說說這兩樣是什麽做的,我再告訴你好在哪裏,哪兒還需要再改進。」向晚聲音別有一番膩人味兒,讓人不自覺陷入她的嗓音之中。

疏雨指著煎得焦酥的餅。「這是黃橋燒餅,我將生板油、火腿切丁,再將火腿丁與蔥末、鹽放在生板油中拌成餡心,取一半麵粉加入豬油揉成油酥麵團,另一半麵粉加清水和豬油揉成水油麵團,把水油麵團包入油酥麵團撥成薄皮摺疊起來,再擀成薄皮將薄皮卷成長條,長條摘成小壞掛成皮來包餡心,最後壓成餅狀刷上一層麵糊,沾上芝麻下鍋煎。」

「嗯!火候到家,就是生板油下多了,多吃一點就稍微油膩,口中會有浮動的膩油味。不過芝麻炸得很酥,嚼在口中的芝麻香氣非常濃鬱,若生板油再少一些會更香脆。」咬了一小口黃橋燒餅,向晚細細品味,精準的提出建議。

「向晚姊,我這一道棗泥拉糕是跟著張大廚學的,他教我將紅棗煮爛去皮和去核,糖粉,豬油、棗泥放入輾細的米粉拌勻,上蒸籠蒸個半時辰,取出放涼切成塊,放上鬆子點綴,不過鬆子沒了,我放的是核桃,口感應該不會太差。」她很怕做不好,不敢給張大廚先嚐嚐,免得做壞了他下次不肯教她。

疏雨有幾分羞怯,不太有自信,總認為自己什麽也不會,連長相也不如人,唯有廚藝差強人意,稍微可以見人。

沒人知道是什麽造就她這樣的個性,在進入鳳宅後,所有下人的名字都改了,重新取名,是為了將過去種種全埋入土裏,也沒人再提起過往的一切。

那些不願再碰觸的傷心事,隻是不說不表示已經放下,而是藏在心底深處,細細用鹽醃製、風幹,讓傷痛減輕,不再夜夜無眠到天亮。

為了活下去,人們辛苦地學會遺忘,雖然不甚成功,可是惡夢少了,夜裏驚醒的惶恐也淡了。

「嗯!真的不錯,送一盤給老太爺嚐嚐鮮,不要多,三塊就好,老太爺的牙口不好,吃些軟物好吞咽,不過上了年紀還是少吃點甜糕,他近年來太喜甜了,我怕他得了消渴症。」這症狀不好治,少油少鹽少肉,要吃得清淡。

老太爺大氣慣了,酒要大口喝,算壇不算杯,肉要流油才有滋味,酒樓飯館不盡興不歸府,一和人談起生意經更是沒完沒了,大魚大肉配上美酒美女,那就夜不知長,沉迷終宵。

聞言,疏雨粉腮一綻,整張小臉亮起來。「向晚姊真的覺得可以,不是哄我開心?我的手藝能送到老太爺麵前,『他』不會說是狗都不吃的豬食?」

越見清麗嬌美的向晚玉顏一顰,眉間一點朱紅的觀音痣特別明顯,因為想到了某個「仇人」。「不用理會二少說了什麽,他這人向來挑剔,龍心鳳肝送到他嘴邊也是臭的,我說好的東西能差到哪去。」

「就是嘛!疏雨姊在擔心什麽,你看我吃得停不下嘴,實在太好吃了,下次我要吃壽桃包,你多做幾個,我藏起來當夜消。」春濃在長個子,不怕胖。

「嘖!當自己是主子不成,還點起甜點單子?你當疏雨跟你一樣閑呀!打打絡子,編兩條發帶,繡個荷包就打發一天了,上次要你納的鞋子呢?做好了沒?」香羅看她吃得滿嘴餅末就心煩。這人沒心沒肺呀!一點也不擔心以後的事。

「啊!我忘了。」春濃拍了拍額頭,一臉靦然。

「你怎麽不把自己給忘了,不過一件簡單的活也敢丟三落四,太久沒戳你幾下,不知道疼是不是。」這笨腦袋要清一清,否則哪天上了奈何橋還不知道怎麽死的。

「哎呀!香羅姊別戳我,會把我戳笨的,露凝姊拿了一塊湖緞來,要我為她做一件裙子,還要繡上大紅撒花纏枝牡丹花紋,我趕了三天工,繡得眼睛都要花了,好不容易得了空才打個蝴蝶絡結開心一下,你不要罵我笨啦!」春濃捂著痛處直跳腳,嬌憨地解釋。

「你說露凝?」清亮的眸子一閃異色。

「是呀!向晚姊,我有聽你的話離她遠一點,可是她擋在針線房的路上,我避不開呀!她三言兩語把布往我懷裏一塞,扭頭就走,還揚言三日後來取,沒讓我有拒絕的機會。」好在她頗有女紅、剌繡方麵的天分,沒讓人看輕她的好手藝。

「沒事,不就一件裙子嘛!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你送去前先拿來我瞅瞅,別亂了針法受人嘲笑。」看來有人還沒學會教訓,老想著利用人好捧高踩低。

向晚的笑很淺,淡得有如拂過湖麵的微風,小小的漣漪一泛開就沒了,清淺得叫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深意。

年僅十四歲的她已善於策謀,精於算計,要對付人呢,就得攻心為上,不落俗套,將棋落在該落的位置上,一步一步地移,不急躁,不輕慢,起手落子一招斃命。

良善的人活不長,這世道是心狠的人活得暢快——這是那些為她死去的人用生命告訴她的道理,退讓是無底深淵,僅一步之距便是萬劫不複,屍骨無存。

想起那夜為了救自己而被血染紅的貞秀,向晚的心中微微惆悵,都過去三年了,還能抱著什麽希望嗎?

「對呀!你沒事,但某人有沒有事就不得而知了,我們等著看笑話,你的向晚姊最護短了,不曉得誰要遭殃。」香羅撥著算盤珠子,算算該付多少裁布製裙的工錢,幫人家忙也是要收錢的,沒有白費工的道理。

「你說什麽,我聽不太懂……」春濃偏著小腦袋,以手托腮,露出懵懂不解的神情。

傻人有傻福,不知道的人最幸福,向晚和香羅互看一眼,由彼此的眼中讀出無奈和好笑。

春天的桃花開滿枝頭,李花紅、杏花白,滿樹嬌花壓枝椏,築巢的燕子銜泥叼草飛來飛去,忙著為下一代蓋個安穩的窩,小小的庭園裏,處處是花香,處處生意盎然,姹紫嫣紅。

在一片百花繁盛的花海盡處,一道瘦高的身影緩緩走近,打斷了少女們的談話,他開口打了聲招呼,始終維持著麵無表情,聲音冷得像折斷的劍,刮出冷厲的滄桑和風霜。

來人第一眼看的是神色淡然的向晚,而後才瞄向其他人,似乎她是四人之首,隻要告知她便可,不用拖泥帶水。

「老太爺要見你們。」

終於來了。除了心思單純的春濃外,向晚等人為之一凜,麵上凝重,再無一絲嘻笑。

「雲總管請帶路。」向晚輕聲道。

三年前的雲寂是一名二等管事,跟在鳳長京身邊打理日常瑣事,經過無數風雨和磨練後,現在已能獨當一麵,處理主子交托的事宜。

向晚,也就是清華公主杜清淺,落難鳳凰如今成了鳳氏府內一名微不足道的侍婢。

在剛被救起的那段時間,她有想過重返帝都,一方麵打探火災過後的離宮情形,一方麵試著聯絡雲宰相,好驗證她的身分,安排她回宮一事。

可是她勢單力薄,一場高燒燒得她整日昏昏沉沉,在刻意隱藏自己驚人的身世下,誰也不曉得她是誰,身無分文又虛弱的她能找誰相助,認識她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化成一堆灰燼了吧……

說不定連父皇見到她也認不出來,畢竟那年她還小,母妃離世那一年,父皇正寵愛蘭澤芳,根本沒來看過母妃幾回,以至於父女不親近,相當疏離。

待她燒退後,鳳家大船已離京數百裏,她旁敲側擊得知,清華離宮已經全毀了,有監於死傷人數過多,月華山就此封山,再也不許任何人進出,祈福宮殿另建他處,來年開春重修。

而九死一生的「長公主」倒是有驚無險的脫困了,在半路上遇到率兵前來搭救的雲宰相之子雲破天,救駕有功的他日後也賜封公主太傅,教導回到皇宮的公主宮中禮儀和治國綱領。

公主回宮了?!

多麽可笑的一件事,那她是誰,清華公主是可以任人取代的嗎?他們究竟把誰當成公主了?

這是陰謀,還是圈套呢?會不會是誘使她出麵再擊殺她的毒計?

她不知道,也不清楚,對宮裏的現況她一無所知,困惑又著急是誰扮了她,那個「清華公主」蒙蔽了所有人,會不會對父皇不利?那之後會不會沒有人前來尋找流落民間的她?

想得越深她越慌,悄悄地抹了胭脂水粉掩住眉心的觀音痣,失去忠心侍衛保護的她什麽也不是,她必須自己保護自己,時時提防四周的陌生人,對人抱持三分疑心。

可後來杜清淺想了又想終於想通了,在宮裏的清華公主必是若荷所假扮的,她和她長得十分相似,恐怕連雲宰相也分辨不出真假。

她相信若荷的為人,必定會千方百計的尋她,可是礙於皇後的緣故不敢大張旗鼓的尋人,隻能秘密行動,否則稍有不慎被皇後一派看出端倪,她和若荷都活不成。

沒多久,鳳老太爺問她要不要留在鳳氏,他會好衣好食地供著她,當時無處可去的她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無奈的點頭。

隻是這老太爺也怪得很,名義上讓她以「婢女向晚」的身分入鳳宅,過的卻是養尊處優的小姐生活,又從各地網羅麵容姣好、孤苦無依的小孤女,再請專人教導她們讀書識字,任由她們各自挑選所好學習,不一定要精,但樣樣都要通曉。

而她是被挑中的,邪醫雷仲春看中她過目不忘的本事,強行要求她拜醫,一副嚴師模樣教她識別藥材,熟知藥性,開方子配藥。

某日在她無意間配出一帖足以毒死一池魚的毒藥後,他興奮得喜出望外,又搬了幾十本毒經要她好好琢磨琢磨,醫毒雙修。

原來他十分熱中毒理,喜歡把人整得死去活來,吐完一缸血還死不了,但是礙於學醫在前,不得不遵從師門教條,習醫者救人為先,不得有害人之心,所以他將「重責大任」托付於她,不立門規,不守條律,愛怎麽用毒就怎麽用毒,他收集全天下毒花毒蟲讓她試身手,煉製各種千奇百怪的毒。

「向晚,你意下如何,不算太為難你吧。」才三年時光,昔日健壯如牛的鳳長京已呈老態,發絲全白。

發現自個兒走神了,向晚垂目低視,不露痕跡。「老太爺,你的孫子何等頑劣你不會不知情,何況他與我有舊仇,這安排一下,你認為是他會殺了我還是我會毒死他?總之我們兩個總有一個死在前頭。」

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日,她的左肩仍隱隱發疼,她永遠也忘不了自己在劇痛中醒來時,一名錦衣少年正壓著她的瘦弱肩頭,將一塊燙熱的東西按壓在她雪肩上,硬生生地烙下個「鳳」字的鳳舞圖形。

他的用意無他,不過是標示此物為他所有,烙上他的印記便是他的人,像牲畜烙印一般,是有主的。

氣極的她不顧身體孱弱,狠狠給他一記粉拳,她不知道打痛了他沒有,但打人的她手很痛,手背腫了三天。

而後她避著他,以防他尋仇,而他也不樂意見到她,一聽到她的名字扭頭就走,兩人見到麵的機會少之又少,幾乎可以說是彼此厭惡。

「嗬嗬,小娃兒愛記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記掛在心中沒把它拋開呀!我這孫兒是淘氣了些,但也不是無可救藥,你就和他鬥吧,我眼不見為淨。」把老虎的牙磨利了,看它怎麽吃人。

向晚的表情不太可人,麵色清冷。「老太爺的托付太過重大,向晚能力有限,怕承擔不起。」

「所以我把疏雨、香羅、春濃三人交給你,由你好好調教,她們都有潛力獨當一麵,成為你不可或缺的助力。」她有過人才智,絕非池中物。

疏雨、香羅,春濃三個人臉色微訝,身為鳳氏家婢自當聽家主的囑咐行事,她們不會也不敢違抗。

尤其這幾年相處下來,幾個人早把凡事為她們設想的向晚當成自家姊妹,她聰慧、果決、有智謀,才能卓越不下男子,跟著她從未吃過虧。

老太爺的英明決定她們並無二話,甚至是樂意順從,也樂於和她一同伺候聽說吃喝賭跑第一浪蕩的二少爺。

反正不嫖是二少爺唯一的長處,據說他有陰影,被某個醜女人嚇到過,因此不喜人近身,一日要沐浴三次,灑花瓣去掉他人的濁氣,因此她們可說是安全得很。

她們訝異的是是向晚怎麽敢拒絕老太爺,全然不顧及他的顏麵,而老太爺卻毫無怒意,反而任由她大肆批評二少爺的不是,她不曉得她的身分是鳳氏的家婢嗎?向晚有些無奈的搖頭。「老太爺太抬舉向晚了,你老忘了我才十四歲嗎?是個尚未及笄的小丫頭。」

沒這麽壓榨人的,她不過白吃了他家三年飯,折合銀兩頂多百兩而已,卻要她嘔心瀝血的貢獻出一身才智,他這算盤未免打得太精了,把人全算計進他的謀劃中。

鳳長京意味深遠地撚胡輕笑。「別人我不曉得,但你是連仲春那眼高於頂的小子都想來搶的人,你的本事明眼人心知肚明,而我很想看看你這個敢在我孫兒手臂留下齒印的娃兒,能做到什麽程度。」

一提到當年自己魯莽做出的蠢事,向晚雪頰微紅。「師父隻是頑童心性,他看中的不過是我一手毒技。」

她的下毒功夫尚未純熟,但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甚至高過他。這是她不良師父在驚喜下的感慨。

「那又如何,能隨便毒死人也是一項長處,不過看在老夫年歲已高的分上,請對我那不肖孫兒手下留情,別讓白發人送黑發人。」鳳長京語帶笑意,像和孫輩聊天似的。

這該是德高望重的老太爺說的話嗎?分明是倚老賣老,存心取笑。「老太爺,換個人吧!寒波少爺或是萬殊少爺,偏年、明康少爺也成,二少爺那尊大佛向晚招惹不起。」

她和鳳二少除了針鋒相對外,大概也說不出I句好話,兩人的仇結得太深了,肯定撕咬到死。

「你以為我為什麽讓你到他身邊?」以她的聰黠不難猜到,隻是她正在避免當出頭鳥。

「老太爺你……」她欲言又止,眼神為難。

鳳長京揮一揮手,讓疏雨、香羅等人先出去候著,獨留向晚一人。「一年後我會將家主位置傳給塵兒。」

「……老太爺,我當沒聽見。」有這般逼人的嗎?活像把良民趕進山當土匪,蠻不講理嘛。

「用不著怨我殘酷,將你逼到台麵上,退一萬步來說,這何嚐不是你的機會,你眉心的觀音痣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大大方方地展現在世人麵前,讓『他們』看見你。」她需要擁有自己的力量,做她想做的事。

「你……你怎麽知道……」向晚麵露防備,眸色一冷,恍若千年不融的冰湖,任誰也鑿不開厚厚冰層。

「丫頭,不用防我,我不是你的敵人,隻是在商言商,我是生意人,對自己有利的為何不用?還有,我會送你幾個人,他們隻聽你派遣,我和塵兒都不能插手,你自己想辦法養活他們,讓他們隻忠於你一人。」收買人心不見得是金銀財寶,給對方想要的,利益交換,才是高招。

鳳長京是成精的老妖,知道該怎麽控製人心,有些人用威迫,有些人用利誘,有些人好色,有些人隻圖聲名,他能給的絕不吝嗇,隻要回收的報酬是十倍、百倍、千倍或其他數也數不清的好處。

總之,釣魚要趁早,向晚這根好苗子當然要及早霸住,不管能留她多久,起碼三、五年內她將為鳳氏所用,這就夠了,足以抵償她有可能帶來的麻煩和損害。

略顯掙紮的向晚遲疑了一下。「真的不過問我如何使人,由我隨意任用,鳳氏族人一個也不介入?」

他口中的不插手指的是他和鳳揚塵,但是鳳氏家族並非隻有他兩人,若是隨便來個人說交易取消,那麽那幾個人她還是不還,誰有權決定他們的去留?

聰明的娃兒,先討個保證。「我要的很簡單,鞏固塵兒的家主地位,不讓人輕易奪走。」

「為什麽是他?」換成是別人,她內心的糾結會小一點,她不是知恩不圖報的人,隻是這年頭沒有絕對,難保有個萬一,以她目前的實力連自保都尚有疑慮,何以保全他人,要是老太爺或鳳二少在她有能力自立前出了意外,那麽她得給自己保留一條退路,不做兩虎相爭之下的犠牲者。

雖然鳳氏收留了她,給了她壯實自身的庇護,不過這棵大樹不是給她遮風避雨的窩,也成不了她的依賴,在適當的時機她會脫離這裏,回到她原來的紮根處,繼續成長,繼續茁壯,換她成為百姓的屏障。

「向晚,你不是傻孩子,在我鳳氏的子孫裏,你看哪一個扛得起我肩上的重擔?」寒波不行,私欲過重,無容人雅量,對兄弟無情,空有野心而無才幹;非淵玩性重,沒做大事的擔當,而二房的兩子皆是平庸之徒。

三房是庶出,在族中站不住腳,又無母族的支撐,加上萬殊、偏年乃至於妾生的明康從小表現並不突出,隻適合聽從指示,不去爭才有命活,否則不用鳳氏族人出手,外頭虎視眈眈的豺狼虎豹就足以將他們撕成碎片。

「老太爺,你可以給我一句話嗎?」考慮再三,她還是隱約有不安的感覺,在這麽好的條件下仍覺得有所疏漏,誰叫她的對手不是別人,是一隻成了精的老狐狸。

「什麽話?」他轉著玉珠,笑容可親。

「你確定你沒有算計我?」她不喜歡被人看透,裸地掌握在別人手中,而她隻能在夾縫中求生存。

鳳長京一聽,先是瞠大眼,繼而撫著胡子大笑。「哈哈,娃兒呀!你還太嫩了,要多磨練磨練,這種話要放在心裏細細琢磨,去想、去看、去體會,自曝其短會少了足以抗衡的籌碼,未贏先輸了一半。」

向晚並不氣餒,她淺露溫婉如荷般的笑靨。「但是老太爺少算了一件事,我輸得起,因為我本就一無所有,最多打回原有的兩袖清風,而鳳氏族人有三百零七名,他們並不一定願意陪葬,若是老太爺對我耍陰招,那請你做好準備,我隨時會反咬一口,就像咬你孫兒那回一樣。」

鳳長京噙著笑,手上的玉珠轉得比以往快了許多,似乎也在考慮自己是否「養虎為患」。

「還有,我討厭令孫,非常討厭。」這是她最強烈的情緒表達,說時依然是淡然神色,好似她的討厭是隨口一說,用不著放在心上。

不過吃過虧的人都曉得,她絕對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瞧她眼中的堅決,惹到她的人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春光明媚,百鳥鳴叫,走出側廳的向晚像打了一場硬仗,疲累得幾乎老了十歲,和老太爺較勁太費力了,老得特別快。

唉!難道沒人想過她才十四歲嗎?累死她有什麽好處?幽幽一歎,單薄的身子微微一挺直,她要走的路還很長,沒空讓她停下來。

「向晚姊,老太爺跟你說什麽?」

「向晚姊,我們真要服侍一無是處的二少爺嗎?」

「向晚,當了二少爺的侍女,月銀有沒有提升?我可以不要一年四季八套新衣,穿舊衣也成,折合現銀抵給我,丫鬟也有分一等、二等,待遇不同」

看著同時一張一合的幾張嘴,向晚心中的鬱氣微吐,麵上是淺淺的笑,嫻靜而溫婉,不失端莊。

「疏雨、香羅、春濃。」

「什麽事?」「去收拾行李。「收拾行李?」「搬進夕歡閣。「現在?!」

她笑得有些……怨恨。「因為從明日起,你們休想有好日子過,拿多少銀子幹多少活,那個主子從不把下人當人看,你們要有自知之明,做得好是應該,不會有天獎賞,做不好,就等著被剝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