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會(1) 記憶深處的光
聽到那玉石般冷冽的聲音,小瞳隻覺腦中轟然作響,好像十萬噸**爆炸——
她怎麽到現在才發現阿光身後的輪椅?
牛郎甲驚訝地望向聲源:“少爺?”
“阿光?!”小瞳扶桌穩住身子,痛心地望著開門揖盜的人。
她早該有“哪天會被這個人賣掉”的覺悟!
阿光這才發現剛才偷聽得太入迷,忘了介紹帶上來的客人,但是小瞳的眼神……
怎麽會像引頸就戮的垂死者?
他上前幾步想看清楚,冷不防被人一頭紮進懷裏——
“……小……瞳?”
是她良心發現,打算好好安慰一下被冷落的自己嗎?
當然他是不介意懷中的軟玉溫香啦!不過他現在該幹嗎?摸摸她的頭說“不要怕一切有我”嗎?
這種經驗從沒有過呢……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少爺——”對上某人的眼神,牛郎甲心虛地低下頭。
“挺有出息嘛,可以去當-夜王-了哦。”輪椅上的少年淡淡地說,卻讓牛郎甲嚇出一身冷汗。
那一邊,小瞳死死抓著阿光的衣服,將自己整個人藏在他身後。
她吃足苦頭了,以後要記得在大本營修秘道、做暗器,以備不時之需——連阿光都不能告訴。
哼,這個引狼入室的人!她泄憤似的,在手上加了力。
完全呈現石化狀態的阿光自然沒有叫痛。
小瞳盤算著,如果那人膽敢把輪椅開過來,那她隻有不客氣地拿阿光當肉盾用——
橫豎,她不能跟輪椅上的人照麵!
因為……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他!
她剛剛從小甲口中打聽到,經過那場匪夷所思的劫難之後,“少爺”一夜間成為廢物,卻對那場劫難緘口不言,因為承擔不起父親的期望與苛責而離開,選擇來到這處繼承亡母的產業,一不做二不休地報讀了附近的高中,表達他不願回去的決心。
聽起來,根本就是個叛逆期少年離家出走的故事嘛!
她已經不需要害怕他了……
可是,在聽到那人說話時,她心中的防禦工事還是層層瓦解、崩潰。
他為什麽偏偏找到這裏來呢?為什麽偏偏找上“逆光”呢?真是巧合嗎?
“後麵那個,對我的人還滿意嗎?”莊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
小瞳咬緊嘴唇,不打算回答一個字。
“沒關係,我明天等你答複。”莊沒有追問,卻將輪椅轉了方向,讓牛郎甲幫他下樓。
“逆光”的客人一下子走空了。
女孩們沒想到這家店買一送一,除了有一打帥哥加盟,連明天的晚會主角都現身了!
所以,當主角離開時,她們丟下飲料,齊齊追了出去。
——哪天來“逆光”辦VIP卡吧。
恢複平靜的店內,小瞳咕咚咕咚地灌奶茶壓驚。
阿光狐疑地看她:“明天?你們有約會?”
可是不像啊,剛才的氣場好詭異。
小瞳想了一下:“被約的不止我一個。”
“逆光”不愧是八卦中轉站,阿光想起最近的流行話題:“-灰姑娘之夜-?原來剛才你打聽他……是想為自己加分?”
可是,等王子到場,她卻——
“你拿我刺激別人?”想起那突如其來的一抱,阿光語中有難得的顫抖。
虧他剛才還多想了……那麽一點點。
小瞳這下子百口莫辯,隻能無言地喝奶茶。
“不說清楚不準喝!”阿光不知哪來的火氣,一把奪過杯子。
因為動作過大,奶茶潑灑出來,有幾滴剛好濺上少女的手背。
“阿光——”小瞳有些被嚇到,不明白他哪來的脾氣,茫然地望著他。
“……對不起。”阿光承認自己敗給她,連忙扯過兩格麵紙去擦。越想掩飾剛才的窘樣,下手越是沒有輕重,擦過的手背迅速泛紅。
“我自己來。”小瞳接過麵紙。
阿光讓自己冷靜一下,同時反省——剛才的激動從何而來?
“阿光,現在的我跟……剛開始的我,有什麽改變嗎?”小瞳忽然停下來問。
就算莊真的是“他”,也還有一線可能,他沒有認出她來。
畢竟……隔了一千多個日夜。
阿光不禁苦笑。
剛開始嗎?
開始的他,是禁忌的魔物,一方的霸主。
那是全區都知道的事。
不要在逢魔時刻單身出行,是女孩們被反複灌輸的常識。
所以某天,他遊蕩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有些無聊。他在想,要不要幹脆換個陣地,重溫一下搶地盤占山頭的趣味。
那是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直到他看見一團光,和一個少女。
光是從少女背後發出來的。
他不知道吸引自己的是那團光,還是少女身上的血腥氣息。
很矛盾吧?
少女身上有抓扯的痕跡,衣服上還殘留著血痕。
——剛從別的魔物那裏逃脫出來?那些氣息並不單純,難道還是從一群魔物手下逃出?
可是,她不像一個逃命的人。
她的步子並不踉蹌,沒有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有沒有人追上來。
她的眼神沒有惶恐,或者劫後餘生的慶幸。
倒不如說是……藏得很深很深的,疲累與厭倦。
能遭遇魔物而活命,算她本事。
可是很不幸呢,怎麽會闖進自己的地盤。
他當時的心情,已經分不清是嗜血的衝動,想跟“同胞”一較高下的鬥誌,還有好不容易看見活物的興奮。
於是他擋在少女麵前,悠悠地歎息一聲:“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少女沒有任何他預期的反應,就像是不小心撞上電線杆,默默地換個方向繼續走。
當他是……電線杆?
望著少女的背影,他有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也許是太無聊了,所以他放下身段追上去,再度攔在少女麵前:“喂,你沒聽見我說寂寞嗎?”
少女抬起眼睛來看他:“我聽見了,所以,你可以讓一讓嗎?拜托,我還要趕路。”
說完,繞過他往前走。
他讓自己冷靜點——這不過是個沒有一點危機意識的蠢丫頭罷了,他應該展現高階魔物的見識與氣度。
隻可惜如他所說,寂寞這個東西實在太折磨人……和魔了。
所以,他想出了打發無聊時間的辦法——他尾隨少女,跟她走過空無一人的大街小巷,打算等這個活動也變無聊時就把她“哢嚓”掉。
他不斷地問問題,或是自言自語,客觀一點說,也跟人類的搭訕沒有兩樣了。
少女仿佛當他是一顆塵埃,由他演獨角戲。
他們一個走,一個跟,他卻始終沒有覺得無聊。
直到他快要走出勢力範圍。
——他發現自己的行為有點過火了。
這時少女停下來,認真地說:“你不要再跟了。”
被看穿心事的魔物惱羞成怒,他聽見自己的心聲——
把她“哢嚓”掉!把她“哢嚓”掉!
少女的脖子白皙修長,好像天鵝一般優美。
即使身上的衣衫襤褸,也無法掩飾她周身泛出的柔和光芒。
怪不得被那些同胞們覬覦呢!居然沒有一個得手嗎?那麽就讓他來終結好了。
而他也耽誤了太多不必要的時間來追逐。
於是他聽從體內血液的召喚,咬向少女的頸脈。
柔嫩的肌膚下麵,青色微凸的頸脈。
月隱。烏啼。
滿地蕭瑟。
少女揚起手來,腕間一圈白光耀得他睜不開眼。
魔物突然感覺到痛楚。
痛楚來自口中,來自他一向倚仗的武器。
他的牙折斷了,鮮血從斷口處不斷湧出。
他聽見少女微微氣惱的聲音:“我提醒過你的。”
然後他還聽出一點擔心:“血……會流光的。”
仿佛不止擔心,仿佛還有更深一層的悲哀。
他不相信少女會為了陌生的魔物,而且是想置她於死地的魔物而悲哀。但他的嘴角扯動了一下,在人類的字典裏,那樣的弧度應該翻譯成微笑吧。
等他再度能看到東西時,少女疲累地站起身來——
“對不起,我沒有想過收這份大禮。”
他舔了舔嘴角,那裏空空如也,讓他一向自傲的寶貝消失了。
他同時看到少女右腕的手鏈,上麵多了點什麽。
兩個還帶著血痕的“小石頭”。
他到這一刻才明白什麽叫“克星”。
原來,他那些未曾謀麵的“同胞”都和他一樣,妄圖成為她的終結者,卻反而被她終結。
原來那些血痕,沒有一絲是屬於她的。
虛弱的魔物掙紮著起身。他此刻想的,不是報仇,不是要回寶貝,更不是找個角落躲起來舔傷口。
他朝那團快要消失的光追去。
他拚盡最後的力氣,扯住少女的衣擺,說了四個字——
你。
要。
負。
責。
“嗯?到底有沒有變?”少女發現阿光雙眼已經失去焦點,不禁提醒。
小瞳焦急地等著他的回複。
……終於遇到了能讓她緊張的人嗎?
“有差別啦。”阿光點點頭。
“哪裏?樣子變老了對不對?”
阿光失笑。原來她也有尋常女孩子的困擾。
“變得……滑頭了。”阿光歎息一聲,“一開始說馬上還,後來說等四年,現在四年快到了,又說不放心——該不會四年之後再四年,湊一湊到十年那麽久吧大小姐?”
……是在炫耀他無間道看得多就對了!
就知道從他這裏問不出正經答案。
不過,這一千多天不是小數目,此刻的她,一定跟從前的女孩判若兩人。
——所以,“他”還是很有可能認不出她了?
“你要去爭這個灰姑娘嗎?”阿光八卦地問。
他幾乎可以肯定,小瞳近來的一係列反常,跟神秘的輪椅美少年有扯不清的關係。
小瞳卻問:“如何能夠拿回水晶鞋,卻不用跟王子碰麵?”
阿光愣了愣:她在打什麽啞謎?又不能沉默以對,他隻好發揮老本行搞笑:“我有辦法。”
“呃?”小瞳抱著一絲希望。
“對外放出風聲,說灰姑娘有嚴重的香港腳,不方便出麵,懇請王子低調歸還——這不就一舉兩得?”阿光爆出狂笑。
小瞳麵無表情地等他笑完,才站起來:“好,我也告訴你這四年的變化——你的品位越來越不敢恭維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