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多爾袞之計
“小德子”
“主子——主子!!您可終於開門了,主子!您可擔心死奴才了!餓了吧?得,讓我想想,蓮子羹性溫,還是先——”
“你有完沒有!還讓不讓人說話了,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手扶在門邊,東莪昏昏沉沉的聽他絮叨了半天,終於提起一口氣兒來打斷了他。
“蔗——回主子的話,當然您是主子啊,您都幾天不吃不喝了,您——”
“得!叫你進來是有話問你,別絮絮叨叨了!”心頭堵得慌的東莪那裏還有耐心跟他多言語,一回頭坐了下來,拂了下袍麵兒,閉目養神的徐徐問道:“我問你,昨兒夜深尚且聽聞車馬人聲擾得我心神不寧,是不是府裏出了什麽事兒!”
“格格您是三兩日未出這別苑的門了,府裏這幾日人來人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朝綱出了什麽紕漏啊?”小德子恭敬的哈腰稟報著,臨了左顧右盼的一頓,湊近她壓低聲音說:“豫王爺和英王爺昨兒在睿德齋同王爺耗了一宿,把奴才們都遣退了,謹慎得緊啊!今兒一早索昆伺候英王爺出府,怪啊!李福順這送客的愣是沒領英王爺走正門,從那側門直接在西馬圈裏就上了轎!”
“你說什麽!”東莪“嘩”的站起了身子,眼睛怔怔的望著他,把小德子嚇了一大跳。“英親王來年要出征天津鎮壓抗清武裝,不是人都已經在軍中整裝待發了嗎!怎麽可能待在京裏!”那一絲不安急速的在心頭擴大、蔓延開來,東莪隱隱感到手輕微的抖著,不由自主的兩手用力交握。
這位親大伯她可了解得很,魯莽衝動,暴躁易怒,雖然與豫親王同屬自己最親的叔叔,自己卻一直懼怕他得很,從小就沒親熱的稱呼過他“額其客”,他戰功顯赫爵位攀升,倒粗大得樂於東莪恭恭敬敬從“英郡王”稱呼他到“英親王”。雖說叔侄少來往,他對東莪的喜愛可不比多鐸少,但凡遠征歸來稀奇古怪玲瓏討喜的戰利品沒少給東莪捎回來過。
英親王臨戰返京這事可蹊蹺了,阿瑪這個人一向內斂謹慎,朝中大事一般都同範文程大人商議在前,群臣共議在後。斷然不會和英親王這個武夫關門議事。難道說、、、、
“奴才也不知道啊,今兒下午貝勒爺勒克德渾也來了!怪異得很,除了豫王爺,這幾位進出可都是過的西馬圈那個偏道。”
“小德子!”
“奴才在”
“差隨侍處備轎!我要去豫親王府!”
“啊!格格!您這樣怎麽出去啊,還是先——!”
東莪朝他手一擺示意他別說了,乏力的合上眼來,臨了久未聽聞離去的腳步聲,眼一睜大喝一聲:“還不快去!”
“蔗!”小德子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無奈哈腰退了出去。
隆冬的街道白茫茫一片素銀,端坐轎中的東莪被京城熱鬧的吆喝聲一浪一浪衝擊著耳膜“饃饃——香饃饃——”,“會仙居的炒肝兒嘞——”,這一陣陣叫賣聲和香氣四溢的點心味道刺激得東莪饑腸轆轆,卻也將她忐忑的心擾得越發慌亂起來。
“睿親王府東莪格格到——”
“莪兒?!”多鐸聽得回事太監稟報,心下一緊皺起了眉頭。未等他回話門簾子卻是被大力的一掀,東莪人已經進了廳來。
“好在您在府!莪兒有事問您!”
東莪那火燎上身的性子容不得半點遲疑的開口便說:“英親王返京了!朝中有多大的事,竟然要他從軍中回來!?”
多鐸站起身來,沉著臉朝魏子恭一抬下顎,會意的魏子恭哈腰領著一幹奴才退出了廳去。
沉吟了好一會兒,多鐸麵色凝重的扶了東莪的肩認真望著她說道:“莪兒,你隻要明白一點,你阿瑪也好,我也好,英親王也好,都是你最親的人,不論我們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好!”
“要命!”東莪喉頭一緊,嘴裏蹦出沒頭沒腦的兩個字。繼而眼圈一紅說:“我最是怕的這一點啊!你們到底要做什麽!天大的事都沒有你們在我心目中重要!怎麽聽著您說的話越發讓人咋慌起來!”
輕歎了一口氣,多鐸攬了她的背安撫她落坐說:“胡亂猜測長輩們的事可不好。況且僅憑猜測就下結論,這也太不像咱曾經的貝勒爺了!”
“您別哄著我!到底阿瑪和你們琢磨什麽事來著!”
“能給你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你現在是個大人了,不能再這麽胡攪蠻纏,更不要為莫須有的事煩惱!”
“不行!我不想你們出事,您快告訴我,現在就說!”心急如焚的東莪忍不住伸手拽住了多鐸的手臂,幾日下來未進食帶來的暈眩感越來越強,多鐸正焦慮如麻的不知該怎麽應付,卻感手臂上的力道一鬆,人已暈厥了過去。
沒想到多爾袞親自半夜就趕來了豫親王府,多鐸聽得通報急忙迎了哥哥進府來。“莪兒怎麽樣了?”兄弟兩一打照麵憂心忡忡的多爾袞便蹙眉問到。
“哥哥放心,太醫瞧過了,說是——給餓的。”多鐸快步跟著多爾袞焦急的步伐走在王府甬道上,忽然一頓足,多爾袞側過臉來看了他一眼說:“餓的?!”“恩,太醫說東莪好幾天沒進食了”“胡鬧!”多爾袞皺眉一聲低吼,邁開大步朝著府內走去。
“阿瑪,您怎麽來了”聽得門房聲,東莪虛弱的一扭頭竟看到多爾袞那張蘊含焦急和擔憂的臉,心下大喊糟糕,低了頭怯弱的問。正在喂東莪吃燕窩粥的丫頭福了福身伶俐的退下了。
“我怎麽來了!你能讓人放下心來嗎?阿瑪最近政務繁忙,一個沒把你盯緊,你竟然連飯都不好好吃了家胡鬧完了又跑到你額其客這裏來胡鬧了些什麽?”多爾袞自認為的大聲責罵,卻發出低了八度的腔調,自知鐵定是裝不出嚴父的模樣了,他“唉!”的一聲輕歎坐在了床榻邊。一旁的多鐸沉寂的安置了張獨凳含胸拔背端坐哥哥身旁。
悶了半天東莪終於神情擔憂的說到“阿瑪,您從不會和英親王關門議事,這次竟然將他從軍中召回,這麽多年了還從未見你們三位一起徹夜議過事,難道不奇怪嗎!”
看了看東莪那疑惑的表情,多爾袞深深閉上了眼,不能將她當做普通的女兒看待啊,好歹那幾大籮筐手抄的兵書可不是假的,熏陶也熏陶出半個謀臣智士了。
“其實阿瑪沒打算瞞你,因為要瞞一個女兒太容易了,但想要瞞過一位曾經的兒子卻是太難了,況且你在阿瑪的眼皮子底下,阿瑪的事,你再清楚不過。你以為阿瑪要造反,所以為阿瑪和你的額其客們擔心了是嗎?莪兒不用焦急,阿瑪和你額其客絕沒有造反之心。”
東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望著多爾袞,沒想到阿瑪那麽直言不諱又開誠布公的開了口,難道是自己猜錯了嗎。
“阿瑪隻是想讓你暫時離開京城,你額其客會派鑲白旗的騎兵護送你南下湖廣,等你見著了你想見的人,你會知道阿瑪的安排是對的。”
“阿瑪要莪兒去湖廣前鋒營去找多爾博?”東莪大驚。
“不!是蒙古貝子泰博兒奇”
“什麽——”瞅著多爾袞嚴肅的神情,迷惑不已的東莪實在無法明白阿瑪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
“阿瑪希望泰博兒奇能將你私藏軍中,等事態可控之時再另做打算,若不幸東窗事發,牽扯到泰博兒奇也算是反將了一軍,阿瑪倒想看看皇帝背後的人會怎麽處置這位母後皇太後的親侄子,聖母皇太後的堂兄弟。”
多爾袞四平八穩的雙手扶膝緩緩說道,見東莪中途幾次欲開口打斷的樣子,一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切聽完這前前後後的因果緣由。話說至此多爾袞稍稍一頓,繼而麵露懊惱之意的搖了搖頭繼續說到:“其實,都是朝廷眼下戰事連連的局勢把事給耽誤了,蒙古征叛戰後阿瑪不該下令命泰博兒奇兄弟整裝軍中待命出征,若讓他們同多鐸一同班師回朝,說不定你和泰博兒奇都已經完婚了!”
說罷摸了摸頭頂若有所思的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好似陷入回憶一般自顧自繼續說到:“不想這一待命倒真的又迎來了一場大戰,平南大將軍孔有德軍於三月攻占長沙,繼而占領湖南,並進軍廣西。五月大肆進攻桂林,卻被南明守軍擊敗,這一戰,兵馬糧草損失不計更是大挫了士卒的銳氣。增援湖廣迫在眉睫,阿瑪對泰博兒奇兄弟在蒙古征叛戰中的表現非常滿意,於是急調他二人南下援救湖廣戰場。畢竟此次還有多爾博師從孔有德,讓阿瑪私心作祟恨不得將銳不可擋的蒙古騎兵天兵天將一樣頃刻降落到湖廣。這些你多少也在旁敲側擊的打聽中已經知道得不少了吧——”臨了多爾袞突兀的冒出了句虛話,了然於心的看著女兒。
東莪一怔,想起自己數次纏著阿瑪追問關於泰博兒奇的情況不禁麵燥的眼珠咕隆一轉垂下睫毛來。“唉——可阿瑪萬萬沒想到,皇帝的變化會那麽大,來不及等泰博兒奇返朝,他竟然將你指給了葉布舒!”多爾袞瞅了她一眼無奈的歎息又起。
“阿瑪!您把莪兒說糊塗了!難道阿瑪曾想把莪兒嫁給泰博兒奇?但如今我倆畢竟還不曾什麽大的瓜葛,阿瑪怎麽會想到將莪兒送往他所在的湖廣前線去呢,若是泰博兒奇不答應呢!”
東莪無法言喻內心的驚異,聽阿瑪的意思,是曾有意將自己嫁給泰博兒奇的,緣由卻是因為泰博兒奇同兩宮太後非凡的關係,眼下雖婚事未成,倒有意把他拉下水以防萬一,那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和泰博兒奇兩情相悅的心意呢,這樣算是成全她的愛情嗎?可這樣做阿瑪不擔心泰博兒奇不接受嗎。
帶著疑問的表情東莪眼睛瞟向多鐸看了一眼,不料正好同多鐸的眼光撞了個正著,隻見多鐸微微將眼閉了閉,心下明白過來的東莪撅起嘴偷偷白了他一眼。看來自己同他講的那些關於泰博兒奇的事,阿瑪多少都知道一些了。所以才會有恃無恐的下這樣的決定吧。
“說到底,這也是現在最讓阿瑪擔憂的事。我已派人前往軍中送密函給他,希望他的回複能讓我滿意吧。雖然沒有絕對的把握,但阿瑪對此還是充滿了信心的,就你於信中附帶的那一句囑托,阿瑪就自認為我多爾袞的女兒是不會一廂情願的。”說罷,多爾袞於多鐸交換了下眼神,多鐸含笑額首,多爾袞則安心閉了閉眼接著說:“泰博兒奇的阿瑪土謝圖親王巴達禮是母後皇太後的親哥哥,聖母皇太後的親大伯,沒有人比泰博兒奇更能讓我放心的將你托付,阿瑪已向太後提過了此事,本以為皆大歡喜隻等他返京之後即可指婚,哪裏想到居然皇帝會做這麽任性的事。不過阿瑪倒是未曾想到,這樣的權宜之計倒是挺滿你的意的。不愧咱們父女一場啊。”這緊張的時刻裏依舊有心情開玩笑的,怕也隻有多爾袞這樣驚濤駭浪一路走來的人了。
隻見東莪不自覺的微微紅了臉,嘴角也隱隱有了一絲笑容。不由得感激著阿瑪曾經為自己想得這樣周到,也不由得想起了泰博兒奇那張俊朗桀驁的臉。可轉即一思量,阿瑪這樣的考慮並非其它,更多是因為需要憑借泰博兒奇來牽製兩宮皇太後,這是為什麽呢?難道在皇上率性指婚之前阿瑪已經感到威脅了嗎?以至於需安置她的歸宿,以求在不得已的時候保全她的性命?作為當朝攝政王,阿瑪的境地有這樣的危險?
這一想她更是急了,腦中一亂開口說到:“阿瑪,如果我平白白就失蹤了,哪怕您是攝政王,可這是皇上指的婚,如若追究起來也是要掉腦袋的啊!”語畢一怔,茅塞頓開的她忽然心生了個可怕的念頭:“等等——阿瑪,我明白了,您絕不會沒考慮到這一點!您讓英親王回來,是以防萬一的,您想到當年八旗劍拔弩張的局勢,所以顧慮心懷叵測的人趁機向您發難,於是將英親王召了回來,蓄勢待發應變不測!您甚至把征戰在外的勒克德渾也調遣了回來。阿瑪,如果您都做了這個準備了,那離造反還有多遠呢!這將要牽扯到多少人,多少條命啊,這個風險太大了,這行不通!莪兒不答應!”
多爾袞意外的一愣,回頭看了多鐸一眼,兩人都沒了言語。沒想到啊,自己雖然沒能生出兒子,這個女兒倒是真的被他培養得不比兒子差,料想著泰博兒奇這個名字,掙脫婚約的自由,還有父輩泰然無事的結局,愛情幸福和家人三全的計劃會讓她高興的忽略到那些高深的細節和後果,可還是被她看穿了。
“阿瑪——”腦袋裏亂亂的,父輩們為她做的這一切,這都是冒著生命之憂而不計後果的險招。眼淚噗噗的掉了下來:“莪兒曾經想到過死,這樣做堪稱兩全,活有人死見屍,跟所有人都無關。莪兒也不會再有煩惱。”
“胡鬧!”不等她說完,多爾袞和多鐸便難得有默契的對她責罵出聲。
“可是,這一死若是更激起了您的仇恨和怒火,那——那結局就不堪設想,阿瑪!攝政王再大,卻沒有眾人拾柴燃起的火焰大,莪兒真是不敢啊!萬一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莪兒拿什麽臉麵在泉下去見祖宗呢!”
多爾袞將東莪的小手合握在一起沉默著,半餉才說出了一句:“莪兒,阿瑪謝天謝地你能這麽想,你必須得給阿瑪好好的活著,不能有任何閃失!”
“阿瑪——”
“好了,阿瑪心裏有數了,你先好好休息吧,阿瑪還是有事要和你額其客說,修養幾日身子骨硬朗些了阿瑪會派人來接你回去的。”
望著父親和叔叔離去的背影,心頭的不安卻一點也沒有因他袒露的計劃和他給予的安慰而減少。不知道為何,心底深處像有個聲音幽幽的喚著她,想要仔細聆聽卻又靜止,想要合眼睡去,恍惚中那聲音又悲涼的放大了起來,像極了凜冽的風哮穿過鏽漬斑斑的盔甲帶來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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