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無言,半晌後歎了口氣,道:“早就離婚了,還哪來的二嫂。”

“離婚了?為什麽?”

“先不說這個。你到底來幹嘛?”傅崇恩關上門,走到她身旁,俯眼睇著這個向來任性的妹妹。

“我--”她張嘴、閉口,張嘴、閉口了幾回。“唉,你知道嘛,就是……先暫時借我住幾天……”

聲音愈來愈小,最後隻剩下蚊子聽得見。

“……”傅崇恩不語,盯著她。

傅鈞德則是避開二哥的眼神,直到終於受不了這凝重的氣氛,幹脆扯開話題:“你真的離婚了?”

“這事能假嗎?”他籲了口氣,掉頭走向廚房。“要喝什麽?”

“為什麽?二嫂哪裏不好?”她激動站起身,尾隨在傅崇恩身後。“二嫂人長得漂亮,頭腦又聰明,為什麽要跟她離婚?”

“你管那麽多幹嘛?”他開了冰箱,拿起果汁灌了一大口。

“吼,我知道了,你在外麵有女人對不對?”

“對你個頭!你腦袋都在想什麽?”

“不然你們好好的,幹嘛突然離婚?”

“那不是‘突然’。”傅崇恩將果汁擺回冰箱,錯身繞過像隻蒼蠅嗡嗡叫的傅鈞德,直往書房方向走。

“可是……”傅鈞德不放棄逼問,繼續跟著他。“你不會舍不得嗎?二嫂那種女人是可遇不可求耶。”

她是真心喜歡她那二嫂,簡直把對方當成偶像巨星來崇拜。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

“小--”傅鈞德一怔,奮力反駁:“小孩?我才小你五歲,你憑什麽說我是小孩!”

“你的心智年齡隻有十五歲,不是小孩是什麽?”

“傅崇恩!”

“再吵我就把你趕出去。”他使出大絕招,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點開那份文件繼續閱讀。

“……”這招果然見效,傅鈞德閉上嘴。

直到她看懂了那份文件的內容。

“小兒代謝?”她皺了眉頭,也困惑:“你不是轉去心髒外科了嗎?”

“見鬼了,我哪時轉去心髒科?”

“二嫂跟我說的啊……啊、不對,現在不能叫她二嫂了。”

一聽,傅崇恩愣住,愣了好半晌。

“智媛跟你說我轉到心髒外科?”他眉心深鎖,想不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嗯……我想想。”傅鈞德歪著頭,思忖了幾秒。“大概是半年多前吧,我也不太記得。”

半年多前,那大概是他們開始醞釀著要離婚的時間點。皺著眉,傅崇恩不語,他不懂孫智媛為什麽要說這種謊。

見他臉色不太對勁,傅鈞德發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那個……”她想圓場,卻擠不出話來。

“算了,應該是爸又畫了什麽大餅給她吧。”

“什麽大餅?”

“爸一直幻想我總有一天會乖乖回他的心髒科,好增加他手底下的勢力。他大概也是這樣對智媛洗腦……吧。”

聽著他的話,傅鈞德始終困惑,最後忍不住問:“你們,為了小兒科和心髒科而離婚?”

“你高興這麽解釋的話。”

“啊,為什麽?你為了小兒科就把二嫂甩掉?”

傅崇恩忍不住閉上了眼。

“為什麽?”

那煩人的為什麽還持續侵蝕他的耳根。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他也懶得再解釋了。

“可是……”

“你再問的話,我就馬上打電話回家,跟媽說你在這裏。”

“你--”傅鈞德一怔,沒料到他會耍這招。“你這可惡的哥哥,竟然用這招威脅我!”

傅崇恩看了她一眼,隨即拿起手機,佯裝撥號、接聽。

“喂,媽--”

“你……”傅鈞德大驚,伸手欲搶他電話。

“我知道鈞德現在在哪裏哦。”

“你閉嘴!”她壓低嗓子,搶電話的動作沒停。

“我跟你講她在哪,不過你以後不要再逼我轉心髒科。”左閃、右閃,傅崇恩要閃過妹妹的“攻勢”其實易如反掌。

“OK,那就成交,我跟你說她現在就在我家--”

刷一聲,手機已經被傅鈞德搶下,她立刻打算切斷訊號,卻發現手機根本就沒發話出去。

“你耍我!”她氣到臉紅。

傅崇恩聳聳肩。“是你笨。”

“你這幼稚鬼!”她氣得把手機扔還給他,惱怒地走出書房。

書房終於回歸平靜。

“呼。”

傅崇恩歎了口氣,看著手機的熒幕畫麵,怔怔地,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浮上心頭。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隻是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正走在一條眾人都會勸阻的路上。

有時候他實在搞不懂,明明他不是獨生子,卻還是得背負這種莫名的期望,到底為什麽?

倏地,蘇淇旻的笑容浮上他腦海。

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會讓小沛忻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單純、很快樂吧?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不會強迫小沛忻一定要幹什麽很了不起的行業;如果是她的話……

突然,他心一驚,回過神來。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後來那篇臨床報告他隻看了十分之一,之後便趴在書桌上睡到不省人事,還是傅鈞德來把他搖醒,叫他滾去床上睡。

打了個嗬欠後,他振作起精神,才踏進診所。

“傅醫師。”

很難得,梅姐今竟然坐在櫃台內。

“嗯?什麽事?”

“淇旻她應該會請一段長假。”

“長假?為什麽?”他意外。

“早上我打她的手機,是醫院的人接的。他們說她上午出車禍,人現在好像還沒清醒。”

震驚。

車禍?還沒清醒?

“怎麽會?她現人在哪間醫院?”

“在你父親的醫院。”

“那狀況呢?狀況怎麽樣?”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來得心急。

“我剛才打電話去問過,聽說情況已經穩下來,隻是還沒清醒而已,應該是沒大礙了。”

聽完之後,傅崇恩才稍稍放下心,卻是整個上午心神不寧。

他很想親自打電話去詢問她的狀況,甚至想直奔醫院去探望她,但他沒有,他忍下來了,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拋下工作去探望一名“員工”。

是的,隻是名“員工”。

好不容易,他耐著性子撐到了中午休診時間,立刻趕到醫院去探望蘇淇旻的狀況。隻不過,當他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蘇淇旻時,他沒料到自己竟然會那麽的--心疼。

沒錯,是心疼。

他緩緩走進病房、走到她的床邊,靜靜凝視著。

她的左臉有一大片擦傷,左手和左腳都上了石膏,替她動手術的醫生說,她有輕微腦震蕩,也因為稍微內髒出血而動了手術,不過目前已經沒有大礙,隻需要休息。

傅崇恩忍不住伸手,以手背觸了觸她的臉頰。

這動作令蘇淇旻緩緩張開眼,環視了四周圍之後,視線落在傅崇恩身上。

“是你……”

他微笑,收回了手。“你怎麽會摔成這樣?”

“……現在……幾點了?”她立刻想到女兒還在保母那兒。

“下午一點多。”

“那還好……”她暫且放了心。

“怎麽了嗎?”

蘇淇旻先深呼吸了幾次,麻藥退去後的感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下午五點多要……去把沛忻接回來。”

“保母電話給我吧,你這樣怎麽去接?”他笑了出聲,其實是想斥責她。

“沒關係,我再叫我同學……去接。”

“同學?”他納悶。

“以前大學的……”

見她似乎很疲憊,索性,他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先別說這些了,你先睡覺吧,我下午會再來。”

“……”蘇淇旻看著他,已經有多久沒被人家這樣摸額頭了?

或許人在身體狀況惡劣的時候,精神也會鬆懈下來吧?她突然鼻一酸,視線模糊,眼眶頓時布上水氣。

“別想太多。”他微笑,將她的手機擺在床邊。“我下午會在醫院,有什麽事就打電話給我沒關係。我剛才已經把我的電話輸進去了。”

她硬是將眼淚給吞回去,擠出微笑,然後點了點頭,已經沒有力氣再吐出任何一個字。

傅崇恩明白這種手術後的疲倦,也就不再打擾她,逕自離開了病房,順便交代了護士幾句。

後來他從醫院的記錄得知,原來是那輛破機車惹的禍。

就隻是一般的煞車失靈--追撞前方車輛、摔倒、又被後方來車撞上。很常見的意外模式,但發生在蘇淇旻身上……

他不自覺倒吸一口氣,總覺得慶幸還好追撞上來的隻是一輛小客車而不是大卡車;但是念頭一轉,他也責怪自己當初為什麽不強迫她早早換輛新的摩托車。他該強硬的,不是嗎?

思及此,口袋裏的行動電話突然響起。

他拿起手機一瞧,是一組沒見過的號碼。

“喂,你好。”他接起。

傳來的是蘇淇旻那虛弱的聲音:“……謝謝你。”

“……”傅崇恩怔怔的,不自覺停下那原先走向電梯的步伐。“謝什麽?我什麽也沒做吧?”

他無意識地露出微笑。

可是很奇妙,他卻隻感覺得到心被揪著。

“你不是來探望我了嗎……”聽得出來她臉上掛著笑容。

傅崇恩卻說不出話來,他抿著唇,情緒填滿整個胸口。

“你快睡覺,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他替自己轉移了注意力,也硬逼她乖乖休息。

隨後,他在手機裏記下了這筆記錄。

也在他心裏記下了。

下午六點,傅崇恩按例巡視了病床之後,回到了蘇淇旻的病房。她雖然還平躺著,但人已清醒,神色也好了許多。

“你醒啦。”

“嗯。”她微笑,朝著他望了過來。

“沛忻呢?需要我幫忙嗎?”

“沒關係,我剛才已經拜托我同學先去保母那接她。”

“那就好。”

“隻是……”她麵露難色。

“隻是?”

“待會晚一點的時候……”她知道他晚上還有班。“等你看完診之後,可以幫我去把沛忻接過來嗎?到我同學家去接……”

他愣了一會兒,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連自己都下不了床了,怎麽照顧她?不能請同學幫忙一、兩天嗎?”

“我知道。但是我同學最近忙著實習,我不想麻煩她太多。再說……我沒看到沛忻,也不放心。”

傅崇恩靜了幾秒。

“好吧。地址給我,我下了班之後會過去。”

“謝謝你,一直麻煩你……”

道了謝,她口述了田盈萱家的住址,他則是抄下、放進了白色袍子的口袋,然後道:“不如這樣子好了。”他突然提議:“反正你也沒辦法照顧她,這兩天白天我把她帶來醫院,晚上就暫時讓她住我家。”

這提議讓蘇淇旻錯愕。

見她那表情,傅崇恩趕緊解釋:“當然不是我照顧,你別那種表情。是因為昨天我妹突然借住我家,晚上她正好可以幫忙。”

“這……不太好吧?”她又不認識他妹妹,說什麽也不放心把自己的女兒交給別人。

似乎讀出了她的疑慮。

“放心啦,我在這裏有名有勢,還不致於會做出什麽會讓自己身敗名裂的事情。”

這話讓蘇淇旻噗嗤笑了出來,也鬆懈了些。“你這自戀狂。”

“你早知道的。總之,”他立刻轉了話題:“晚上我會先把沛忻接過來,到時候怎麽樣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