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傅崇恩將她抱上樓、放上床。

然後兩個大人就側臥在小沛忻的兩側。這光景好幸福,幸福到讓蘇淇旻甩不掉那隱約的恐懼。

她看著他,他也注視著。

想起那些種種,她忍不住要道:“謝謝。”

僅是唇上之語。

“噓。”傅崇恩抬手,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別說,然後繼續享受這平凡卻充實的午後。

直到外頭的天色轉橙了,傅崇恩悄悄下了床,這驚醒了不小心入睡的蘇淇旻。她見對方走到了門邊,似乎正要離去。

“要走了?”

她低聲問道,也下了床。

聽見她的聲音,傅崇恩回頭看,然後停在門前。“嗯,晚上要回醫院開會,所以要先走。”

“開會?星期日晚上?”她皺了眉。

“醫院沒什麽良心的。”

“嘖,說那什麽話。”她微笑,替他拉了拉襯衫上的皺褶。“我就在想,你假日怎麽可能會穿襯衫出門,原來是要開會。”

“抱歉,沒先跟你說。”

“沒關係,道什麽歉。”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撥了他頰邊的幾絲黑發。

他則是本能似地吻了她的掌。

催情的氣氛在空間裏化散開來,他倆無聲無語,凝視著彼此幾秒鍾。隨即,蘇淇旻腳跟一蹬,抬頭在他的唇上落了吻。

那吻很輕、很柔,隻在他的唇瓣上停留了兩秒鍾。

吻後,她低下頭,有些羞怯、有些暗喜,她突然覺得自己怎麽好像變回了情竇初開的高中生。

傅崇恩體內似乎有什麽被引爆了。

他勾起她的下巴,緊攬她的腰,吻封她的唇,然後旋身將她壓在門板上,好讓自己結結實實地貼著她的身軀。

他舔嚐著她嘴裏的甜,大掌撫上她的柔軟。她的呼吸益發喘急,他不自覺地解開了襯衫上的幾顆鈕,也探入她的衣服底下去解開她的胸衣,直到她意識了牛仔褲頭的扣子被解開--

她驟然清醒,喘著大氣地隔開他。

“不行,沛忻在旁邊,我會分心……”

說的也是。

傅崇恩靠在她肩上,試著平複呼吸的頻率,而後,他在她耳根輕咬了一下才抬頭。

“誰叫你。”那一吻可是威力強大。

“我哪知道你會--”她伸手替他扣回襯衫上的鈕,卻赫然發現他胸前的一道長疤。

她呆住。

“這個?”傅崇恩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然後接手替她扣上。“隻是以前手術留下來的疤痕而已。”

“……手術?什麽手術?”

“換心髒。”他說得輕描淡寫。

她啞口。

換心髒?他竟然承受過那麽大的手術。

“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他輕鬆笑笑,捏了捏她那呆茫的臉。“如果那時候沒有等到這顆心髒的話,我早死了。”

“你--”蘇淇旻幹笑,鐵著臉。“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那麽輕鬆?”

“我都撿回一條命了,難道要哭嗎?傻子。”他扣上最後一顆鈕扣,然後看了看表,又道:“不過很奇妙,我做完手術之後就再也沒辦法碰心髒外科的東西了。所以我在手術實習的時候被刷了下來。”

他看著蘇淇旻那怔怔的表情,補述一句:“我家的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是害怕看到心髒?”她疑惑。

“可能、大概,我也不知道。”他聳聳肩,歎了一息。“我還是可以拿手術刀,但就是不能是心髒。我會有障礙。”

蘇淇旻看著他滿不在乎的表情,猜不透他此刻真正的感受。

是慶幸嗎?還是惋惜?也許他並不討厭心髒外科,甚至是喜歡,卻因為他無法站上手術台而被迫離開。

仿佛是從她的神情裏讀出了她的想法。

“你又在想什麽了?”他摸亂了她的頭發。“我不是被強迫離開,我是真的喜歡小孩,才會借那個機會脫離。懂嗎?”

“不懂。”

“你--算了,我先趕去開會,不然又要被我家老頭訓話。”

“好啦,你快去。”她替他開了門,目視他穿著鞋。“不過……我想,應該是那顆心髒的主人討厭心髒外科吧,不是你有障礙。”

她莫名說了這麽一句話。

“啊?什麽?”他抬頭。

“你想想,因為是心髒外科的人把他的心髒拿走,所以這心髒的主人當然會討厭那一科。”

“……”他呆然,愣了一陣子。“你是認真的嗎?”

這想法也太可愛了吧?

蘇淇旻卻給了他白眼,嘖了一聲,雙手環抱在胸前。“當然不是呀,你看不出來我是在說笑話?”

“哪有這麽感性的笑話?”

“囉唆,你好挑。”

搞了四個小時,終於散會。

傅崇恩由座椅上站起,伸了伸懶腰,正想離開的時候,卻被傅天德--他的父親--叫喚住。

“崇恩,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

“不要再跟我說心髒科的事了,我聽到都煩--”

“不是那件事。”父親打斷了他的話。

傅崇恩先是一靜,而後才挑了張椅子坐下。“那就長話短說吧。”

“最近……”傅天德十指交握,靠在桌麵上。“你的私事在醫院傳得沸沸揚揚,你自己應該知道吧?”

“我不知道。我應該知道嗎?”其實他明白,他隻是不爽那些流言蜚語。

“聽說你最近跟一個單親媽媽走很近?”

“什麽叫作走很近?跟我說話不需要這麽拐彎抹角。”他厭惡這種試探性的審問。

傅天德見兒子脾氣上來了,便知道那已不再隻是流言,於是籲了口氣,幹脆攤開來說。

“你可以玩玩,但是不要認真。我知道你和智媛隻是暫時的鬧脾氣,所以不要被那種單親媽媽--”

“你知道?”傅崇恩打斷了父親的話,冷笑。“你知道了什麽?你除了整天叫我轉到你的科底下之外,你還知道什麽?”

語畢,他站起,補了一句:“還有,不要再說什麽‘那種’單親媽,單親不是她的錯。”

然後他甩了門,離開了會議室。

甩門的巨響嚇到了門外的傅知賢,他吃了一驚,回頭便看見崇恩活像是運了炸藥的火車頭。

“他又叫你轉心髒科了?”他喚了對方一聲。

一見是兄弟,傅崇恩冷靜了些。

“沒有,不是。”

“那……”傅知賢左右望了一望,拿出煙盒與打火機,朝外點了個頭。“去中庭聊聊?”

傅崇恩沒答話,僅是點頭示意。

兄弟倆其實很久沒好好聊了,各自的工作都忙,尤其是崇恩結了婚之後更是鮮少碰頭,傅知賢完全不知道這個弟弟後來過得怎麽樣。

直到最近聽母親在抱怨他離婚。

坦白說,他不喜歡他那個弟媳,隻是他從來沒表態過。想想,既然全家人都滿意,他又何必殺風景。

“還好吧?”二人相繼在長椅上坐下,傅知賢遞了根煙給他。

“你不是戒煙了?”傅崇恩接過手。

“你不是也戒了?”他則是替崇恩點上。

“靠!那現在是怎樣?”叼著煙,傅崇恩抱怨了一句。

“悶哪。”傅知賢也為自己點著了一根,叼著,然後望向中庭彼端。“所以是那個小媽媽的事?”

“……為什麽連你也知道?”

“醫院嘛。”傅知賢彈了一下煙灰,繼續道:“平常壓力太大,隻好聊聊別人的八卦、解解悶,當作舒壓。”

聞言,傅崇恩皺起了眉頭。“你拿我的八卦來舒壓?”

“那也不錯,內容還滿精采的。”

“你到底都聽見了什麽啊?”他掩麵,受夠了。

“就那些啊。”

“那些是哪些?”

“大概是……說你背著老婆搭上別的女人,還帶了一個小孩,有人說那小孩一定是你的。”

“真是鬼扯。”他彎下身,手撐在膝上,低著頭。

“我知道那是鬼扯。隻是你知道,嘴巴長在人身上嘛。再說,醫院裏很多人不知道你已經簽字離婚,難免會有這種風聲出現。”

傅崇恩不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呢,”突然,傅知賢轉了話題:“手術的障礙還是一樣嗎?”

一聽,傅崇恩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對方。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為什麽?什麽時候?”

“上次我幫你的病人開刀--就那個姓吳的小朋友,你不是也進了手術室?那時候我就發現了。”

傅崇恩瞠著眼,擠不出半個字來,好不容易才開口問:“爸知道嗎?”

“他不知道。我沒說。”

設想到傅崇恩竟鬆了口氣。

“怎麽?不想讓他知道?你不說他怎麽會懂?”

“他不會懂的。他隻會更覺得我沒用。”

“所以你不打算治好了?”

“有必要嗎?”傅崇恩笑了一聲,道:“我現在這樣子過得很好,沒打算改變什麽。”

傅知賢點點頭。“那就好。”

然後是沉默,這沉默持續了約莫一分鍾。

“那我先走了。”傅崇恩倏地站起身,彈熄了手上的煙灰,將煙蒂收到口袋裏,然後站起身。“你等一下還要忙?”

“沒有。待會兒就會回去。”

“嗯。”傅崇恩沒多說,擺了個手就轉身。

“崇恩。”卻被身後的人給喚住。

“什麽?”他回頭。

“你對那個女生是認真的嗎?”傅知賢望向他。

傅崇恩靜了靜,他想,怎麽做才會被人視為是“認真”?“不認真”又該是什麽樣?最後,他沒答話,隻是逕自掉頭離去。

夜深,小沛忻還坐在床上盯著那台電視機,撐著不睡。

蘇淇旻知道她在等崇恩。

“好了,該睡覺了,叔叔上班很辛苦,今天不會再來了啦。”她強勢關了電視機。“快,去刷牙,媽咪陪你睡覺。”

小沛忻嘟著嘴,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乖乖走到浴室去、踩上板凳,認命的刷牙準備上床。

門鈴卻響了。

“耶!叔叔、叔叔,叔叔來了!”滿嘴的泡泡,小沛忻嚷嚷著。

“你好吵。”蘇淇旻製止了她,同時起身去按下連接一樓的對講機。她心裏泛起一陣甜,以為傅崇恩這麽晚了還特地過來。

直到對講機另一端傳來了女人聲。

“是蘇淇旻小姐嗎?”

她一愣,這誰?

“請問你哪位?”

“我是孫智媛。”

蘇淇旻眉頭皺起,對這名字既陌生又有些熟悉。正當她還在思考這女人到底是誰的時候,對方替她解了惑。

“我是傅崇恩的前妻。”

一聽,蘇淇旻僵在當場。是崇恩的前妻?她來幹什麽?

“請問……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她深呼吸,強作鎮定。

“我想和你談一談。”

談?用膝蓋想也知道她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可是很晚了。”她委婉地拒絕。

“隻要幾分鍾就好。”對方不放棄。

“改天可以嗎?現在真的不太--”

“蘇小姐,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難看。”樓下的女人打斷了蘇淇旻的話,言語裏帶著威脅。“隻是幾分鍾。”

蘇淇旻見過這女人一次,那冷傲如冰山的氣勢,想忘掉也很難。如果她有心報複的話,搞不好自己真會死無全屍。

還是先看看她想說些什麽好了。

“嗶--”的一聲,蘇淇旻解了一樓的大門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