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終於如她所願乖順地下了車，雙腳踏上地麵，站到她麵前。

「我在等你，吃晚餐。」他一臉無辜，帶點請求。「隻是晚餐。」眼前的男人是如此高大、帥氣，她餘光能瞧見他一出現就吸引不少路人飄過來的視線，但這帥哥此刻的表情卻又像個男孩般惹人疼愛。

隻是晚餐……

「……上車。」在她發現自己正在說服自己，並且來不及製止的同時，話已經溜出口。

他立即跨上後座。

她則在心裏罵了自己不下百遍。

這不堅定的意誌會害死她！

吃完一頓讓自己快要得內傷的晚餐，蘇鬱婷疲憊地回到家。

她看過一則新聞，有份研究報導說美女會讓男人壽命變短，她覺得也能反過來套用在自己身上。帥哥也會讓女人緊張得壽命短少好幾年，尤其在對方不斷放電，自己卻無處可躲，隻得在心中奮力抵抗時——才一頓飯就能讓她蒼老好幾歲。

她進到浴室，迅速洗完澡，準備不理會未消化完的腸胃直接睡覺。還沒躺平，放在床邊的手機響起，她瞥了眼，上頭顯示的文字讓她瞬間清醒，她深吸口氣，接起手機。

「有什麽事，趕快講。」她力持語氣淡漠。

「蘇警官，那件事你好像還沒處理好呀？」電話那頭的人態度略有不耐。

她的胃痛了起來。

「沒那麽好辦。」她顯得更不耐，還有點緊張。「我說了會處理就是會處理，沒事不要打電話來。」

對方沉默一會兒才道：「我也不是要逼你，隻是提醒一下。記得你答應的事。」

「我知道，但這件案子還有其他人經手，我需要時間。」

「我明白，我明白，不用緊張。」對方因她掩飾不住的顫抖語氣發笑，剛才不耐的態度也緩和下來。「這件事不困難，你隻需要照我上次告訴你的……」對方將曾經說過的話再複違了遍。「這對你來說隻是小事。」

麵對這初次合作的對象，電話那端的人拿出耐性，循序漸進地引導。他知道隻要成功第一次，接下來會越來越容易，為了穩定與發展，他們需要收買這些幫手。

「我知道怎麽做。」她試圖擺出強硬語氣。

「記著你的五十萬。」

「不要一直打來。」她掛了電話。

將手機丟到一旁，她心髒狂跳，雙手緊緊抓住棉被，將自己蜷縮起來。

剛才的疲憊一掃而空，尼克的出現總會讓她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以致她每日下班總會短暫忘了這淌她答應副座瞠的渾水。

這可能會讓她身敗名裂，搞不好還會危及人身安全，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她不怕麵對歹徒，但這種心理角力卻會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不是刑警，個性也不適合臥底，偏偏她努力破案的形象容易讓某些人相信，她會為了保有良好的升遷而去做任何努力。

例如她先前得罪了某位長官的公子，對方私下威脅她用錢和解，否則就記上她一筆。她隻需要很隱晦地透露出缺錢的訊息，然後扭扭捏捏，不需偽裝地表現出自己的不安與掙紮，讓對方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以為她真的需要錢，而且害怕被人知道。

她沒想到真的能成功。雖然目前還不算成功，她原本以為沒用，卻毫無預警地突然接觸上……或許真如副座所說的，局裏已經有人淪陷……

她突然想打電話，打給誰都好，總之不想獨自一人胡思亂想。

很自然地，她想到剛才還一起吃飯的尼克，他是第一個對她過去所有事跡保持開放且尊重態度的男人，他身上有著她認同的氣息，當初麵對搶匪時，他是那麽的不慌不忙，仿佛製伏壞蛋是件同呼吸般理所當然的事。

想起尼克她心跳如擂鼓，她懷念兩人在一起的感覺，貪戀窩在他懷中撒嬌、被他嗬護的甜蜜。現在的她很需要一個能讓她倚賴的肩膀，可惜她自己又不敢靠近。

想起他，讓她方才的壓力減輕不少，緊纘著棉被的手終於能鬆開。

她發現自己的手微微發抖。

這也才發現，原來自己多麽渴望一個倚靠。

「一起吃飯？」

一如往常的，尼克站在人行道上等著蘇鬱婷下班。他見到她拿著安全帽朝他走來，滿臉笑容地迎上，但她今天多說了一句話，教他措手不及。

「噢……好。」他難掩訝異。

「嗯。」她遞了安全帽給他，態度略微冷淡地轉過身。

但尼克心中已經在歡呼，這是連日來她第一次主動開口，而且還是邀約。他真想抱起她旋韓。

盡管內心在歡呼慶祝，他還是乖乖跟在她身後，上了車，摟緊她的腰。今天的她完全沒表示反對，連別扭的舉動也沒有，他的笑容咧大。

他的堅持終於得到了成果。

發動摩托車，蘇鬱婷載著他來到某家平價飯館，裏頭賣的是燴飯、麵類等各式中式食物，店家營業到晚上十一點，他們到達時隻有一桌客人，兩人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

她低頭看桌麵、餐具，轉頭看廚房，抬頭看牆上的電視……目光飄來晃去，總之就是不看他。

但這無損他的好心情，他笑容持續擴大。

她的舉動正在告訴他，她坐立不安，而且緊張。雖然她極力裝作鎮靜，但那舉動隻是讓他覺得她更可愛。

他仿佛找回一個多月前的快活。

他配合她的沉默，直到老板將餐點送上。

「鬱婷，吃飯了。」

「……嗯。」她將視線從電視拉回到眼前的海鮮燴飯，跳過他，舉箸開動。

他笨拙地使用筷子，將自己那碗牛肉麵裏的肉塊夾到她盤子裏去。基於衛生考量，他從沒有分食的習慣，但在兩人交往期間內，她時常做出這舉動，他認為這代表著親昵，他試著以此做為交流。

她靜靜地將他夾過去的肉塊都吃進肚裏去，你來我往地也給了他幾隻小蝦仁。

交流成功。雖然直到此刻的她還是不正視他的眼睛，但他敢肯定，這舉動已足以代表某些意義。

「今天我去了基隆的……」他心情大好，邊吃麵邊找話題聊，可幾乎還是自己單方麵的敘違。

她靜靜聽著，偶爾悶哼幾聲表示回應。

已過了用餐高峰時段，飯館空蕩蕩的，偶爾才有客人上門，坐在飯館一隅，尼克努力討這小美人的歡心。雖然他說了不少話，但用餐時間沒拉長多少，碗盤內的食物很快就空了，兩人將金額對分結帳。

摩托車再度隆隆上路，回到了他下榻的飯店附近，他緊緊摟著她的腰，胸膛擠壓在她背上，兩顆安全帽抵在一塊，他試著將聲音傳進她被塞在安全帽的耳朵內。

「上來陪我，好嗎？」

「……」

「我們可以看看電視，聊聊天，和以前一樣。」他輕聲道。「我很想你。」

說時，他的雙臂又緊了緊，眷戀的味道包圍了他們。

「鬱婷，陪我，好嗎？」

「……嗯。」

經過多日抗戰，她終於投降了。

花了點時間替摩托車找到停車位，兩人手牽著手，她看著前方或地麵，目光繼續飄移，腳步卻任他牽引，往飯店走。

同一家飯店，卻因他曾離開而換了房間，他領她進入後，退到她身後關上了房門。

她沒止住腳步地往內走，走到了房間另一端的窗戶旁，掀開窗簾一角，飽覽一片夜景。光線稍稍暗了下來，玻璃窗上的倒影告訴自己他的走近。他由背後靠近，將她困在了窗邊，熟悉的氣息包圍她，她緩緩轉身，目光落在他性感的下巴與突起的喉結上。

「鬱婷。」他喚，並伸出食指觸碰她的下頷，她在他的引導下緩緩抬頭，兩人目光終於對上。

在她整晚鎮定冷淡的舉止下有著掩不住的慌亂神情，她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別開了視線。

「來吧，要不要看電視？」他微笑，握住她的手，以溫和且堅定的態度撫平她的情緒波動。他帶她回到床邊，打開電視頻道，一如交往時一樣對她敞開了雙臂。

她不隻沒推拒，還溫馴地像隻小羊，鑽進他的懷抱。他感受到她今日的不同，似乎不是單純的態度鬆動，而是更為脆弱，似乎在尋找些什麽。

他緊了緊圈在她身上的手。「會冷嗎？」

她抓住一旁的棉被搖頭。

他不再多問，隻是隨著電視節目慢慢拋出話題。

中間他提過幾次他的家人，蘇鬱婷可以由近來他話中的內容逐漸拚湊出他的家庭概況。他有一對父母，自己則在家中排行第二，有一個哥哥及一對弟妹，他和家人聚少離多，但不影響他們深愛著彼此。

他正有意識地引導她了解他的家庭，她感受到了不同於兩人剛交往時的態度。

他開始告訴她一些關於他自己的事，而不再隻是眼前所見的「尼克」。

這正是她在之前交往時曾有過的舉動，兩人的角色調換了過來。

不知怎地，對這遲來的開誠布公，她有點想哭。

「尼克……你不需要……」

「嗯？什麽，鬱婷？」他聽見她微弱的聲音。

「你不需要告訴我這些……」她說。「不需要勉強。」

「親愛的，我沒有勉強，我隻是和你聊天。」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接話。「你要我安靜？」

不是！

她不是要他安靜，而是不希望他……太好，不要對她太好。

她躲在棉被下突然哭了起來，尼克被她的舉動給嚇到了。

「老天……鬱婷，別哭，甜心，別哭……」他心疼地安慰、輕擁著她，同時努力回想自己剛才是否說了什麽惹她難過的話。他認為沒有，或許是她過上了什麽難題，和她今日特別的態度有關，所以才不再抗拒他。

「甜心，你得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他努力想弄懂情況，可是蘇鬱婷沒理會他，放任他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我很想你……」終於，她邊哭邊說。「可是我不想要……不想要這樣……」

為什麽？尼克被她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他的中文雖然不錯，但麵對這混雜了濃厚鼻音的奇特腔調卻得費更大的心力去傾聽，他的反應因此慢了幾拍，蘇鬱婷則繼續往下說。

「我……我不漂亮……很奇怪……我很努力，可是他們還是都不喜歡我……你也是……不應該……不應該喜歡……我……不可愛，很壯……」

好，他大概聽出她在說什麽了。

「別胡說，你很漂亮。」原來是小美人沒自信。他很訝異，她看起來是如此開朗，他現在還記得兩人初識的情況，她幽默大方，聊天時眼神閃閃發亮。

她是個擁有堅定信念的美人，她的美獨一無二，根本無法被拿來做比較。「鬱婷，看著我。」

他努力想將她的臉從棉被裏拔出來，免得窒息。「拜托，看著我。」

她緊攬著棉被，使勁與他拔河。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哭成大花臉，她第一個不想被看見的對象就是他。

「不要……」她悶哼，但力道終究比不過他，棉被遭搶，她的大花臉無物可遮，她迅速轉頭，將臉埋在他小腹上，改抓他的衣角。

這姿勢很曖昧，但她專心在藏起自己的臉蛋上，沒注意有何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