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袁檡點點頭,舉手敲門後,推門走進房內,映入眼簾的仍是喜氣洋洋的新房,隻是,徐戴龍眼神空洞絕望,木然地坐在床上,臉上仍有淚痕。
他看來瘦削許多、麵無血色,也看不到過往的溫文儒雅。“戴龍,你看看誰回來了,是世子啊,他一回京,就來看你了。”徐母快步走到床前,拍拍兒子的手。
徐戴龍一開始有些反應不過來,再定睛一看眼前的男人,倏地瞪大了眼。
“嚇到了吧,剛剛伯父、伯母看到我的臉也嚇了好一跳,隻能說,我們兄弟都過了一段不太好的日子,但我回來了,你也一定可以走出來的。”袁檡走上前,坐上床榻,笑笑的槌槌他的肩膀。
但徐戴龍仍是怔怔的看著他,沒有反應。
“嘿,我知道我的臉沒有過去俊,但還不到認不出來的地步,還是你以為在夢裏?不是,瞧,你爹娘也在。”他笑著指指站在床邊的徐父、徐母。
徐戴龍的表情很複雜,很不可思議,他顫抖著手去摸好友的臉龐,喃喃低語,“溫的……”
“這孩子在想什麽?以為在夢裏嗎?他的世界隻在夢裏了嗎?”徐母忍不住低頭哭了。
“別這樣,讓他們聊聊吧,我們出去。”徐父眼眶又濕了,擁著妻子走出去時,他又回頭看了袁檡一眼,他真心希望他能為兒子幹枯的心靈注入一點活力,不要每日死氣沉沉的。
隻是,似乎沒那麽順利。
“我知道你想勸我什麽,但是,我真的不想聽,他們要我娶妻,我娶了,這樣就行了。”徐戴龍麵無表情的說。
“你不想聽聽我這幾個月怎麽過的?我認識一個很特別的姑娘。”
徐戴龍沒說話,可袁檡也沒放棄,逕自說著在淮城的種種,直到好友開口打斷他。
“我累了,想睡。”
袁檡抿抿唇,看著闔眼的好友,想起徐母跟他說的,戴龍遭逢劇變後,個性變得乖戾,不愛說話,老想一人獨處,冷落嬌妻。
好友下了逐客令,袁檡不得不起身離開,仍開口勸慰,“蘊潔嫂子乃皇親出身,願意在這種情況下嫁予你,其心意不言而喻,你該珍惜。”
話畢,他甫踏出房門,就見淡雅脫俗的夏蘊潔靜靜站立,身後還有兩名丫鬟隨侍,他與她曾有過幾麵之緣,也曾耳聞她對好友芳心暗許,隻可惜戴龍已有婚配,但這就是緣分,兜了一圈,還是成了夫妻。
“謝謝世子,我聽到你跟他說的話……”話還沒說完,她眼眶就濕了。
“我更謝謝你,願意委身下嫁,你很清楚他對千嫣的感情。”
她點點頭,“雖然結婚以來,夫君一直表現淡然,但能靜靜的陪伴他,我已知足。”
他微微一笑,的確是個溫柔婉約的千金,這也是好友的福氣,“你愛他。”
她粉臉驀然一紅,低頭默認了。
“請給他多一點的時間,他會放下的。”
“謝謝。”她再次道謝。
從這一天開始,袁檡每天都來看徐戴龍,雖然他的話仍少,但至少不是每天躺在床上,偶爾會到亭台坐著,偶爾陪陪徐父、徐母,而看著夏蘊潔對二老極為孝順,在替好友感到高興的同時,袁檡總是忍不住想起遠在淮城的嚴沁亮。
對父母希望派人送厚禮前去致謝一事,他拒絕了,他打算自己去辦這事兒,隻是時間還不定,一來,好友仍陷悲傷過往,而來,幾個月沒管與好友共同經營的“銀幹商號”,雖然有近十名管事各司其職,他很放心,但總得聽他們報告下,了解狀況,畢竟這是兩人合資的商號,在千嫣尚未香消玉殞前,他可比自己盡責多了,這樣也能讓好友轉移一下注意力,少些思念千嫣的時間,隻是兩個月過去了,似乎沒什麽進展。
至於外界對他一張傷痕累累的臉投以關注時,他也早已與父母套好,僅以遊山玩水時誤入偏僻山林,讓一群毒蚊子狠狠攻擊帶過,隱瞞被人追殺一事,以免惹來更多好事者的詢問,徒增困擾。
而這段日子他臉上的疤痕在好好療養後,已恢複昔日的俊朗,他實在迫不及待想讓嚴沁亮看看這樣豐神俊朗的自己,在跟父母說明自己的打算後,他再度來到好友家中,向徐家二老及夏蘊潔說了自己即將遠行,才步出廳堂,便看見站在院中亭台靜靜望著天空的至交。隻是近月來,他最常做的事。
袁檡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我得出門辦一件事,最快也要兩個月才能再看到你。”
徐戴龍直視著他,眼光隨即落到不遠處的妻子身上。
袁檡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再對上他的眼,“你該放寬心了,心門要開,你娶了一個很好的媳婦兒,千嫣一定也會祝福你們的。”
他抬頭看天空,喃喃低語,“是嗎?”
“還有,銀幹商號的事,各管事都處理得很好,你也無需掛心,好好的跟蘊潔相處,她一直在等你敞開心房。”
徐戴龍緩緩的將目光又移回他臉上,“我現在無心在銀幹商號上,雖然我應該盡一分心力的,我也是老板。”
“我知道,你心有餘而力不足。”袁檡笑了,雖然好友仍不願正視妻子的存在,但是他很想與他分享這件事,“我想我也應該讓你知道一件事,我要去把我的女人帶回京城,我--也要娶妻了。”
徐戴龍怔愕的瞪大了眼睛,這是他從再見到好友以來,第二次如此驚訝。
而在淮城的嚴沁亮,曆經三個月的時間,也一再的讓淮城百姓驚訝又驚豔。
蛻變後的她,比以前的模樣不知沒了多少。
她的黑眸瑩潤,黑黝的膚色變得白嫩盈透,一張菱唇更是粉豔得如枝上紅纓,她不再穿得黑漆抹烏,粉色係的衣裙讓她看來就像一朵誘人的睡蓮,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純淨的氣質,呃--如果她不開口的話。
“這事沒得商量,這個品質我也無法簽收。”
嚴家糧行門前,嚴沁亮拒絕了前來交貨的賣家,不願收下劣質品。
她的聲音與尋常千金一比是大了些,但與過去的她相比,可減了不少,而且從她語氣中的果斷便可以聽出,她比過去更為幹練與自信。
憑著袁檡授予她的生意經,規模百年不變的嚴家糧行硬是讓她給撐大了,而且,越做越大也越做越輕鬆。
因為銀子進得多,嚴沁亮的態度也硬了些,她雇請了更多夥計,給他們應得的薪俸,若是認真負責的,她還會再多給獎勵,這讓大夥兒更是努力工作。
這一點嚴欣也看在眼裏,盡管舍不得,但看在進賬更多的份上,倒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總的來說,忙的左支右絀、喘不過氣的日子不再,卻讓嚴沁亮益發想念起那個凡事都會跳出來替她抱不平、幫助她的無言。
雖然也有一點討厭,因為他神準的預言了,嚴欣母女的確是在利用她對親情的渴望,揮霍著她的親情。
在她不眠不休的努力一個月,好不容易讓糧行老客人回籠後,嚴欣母女又故態複萌,作威作福,喊她時也回複成“嚴沁亮”,不再是“我的女兒”或“姊姊”。
當下她終於明白了,也看開了,不再執拗在血緣的情感上,小曼及小曼的家人、還有老帳房等曾經幫助她的人,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至於她爹,她也終於饒了自己、饒了根本沒有能力愛她的爹,這一放下後,那一團從娘親離世就盤踞在她心底深處的悲哀才真正散去。
她開始正視自己、珍愛自己、相信自己,而且,她一點都不孤單--
想到這裏,她走回店內,伸手輕撫了一下她插在頭上的翠玉發釵,還有,看了一眼她就擺放在櫃台一隅的雪片糕。
每一天,老字號糕餅店都會送來她最愛的雪片糕,頭上的發釵也在她出門遠行回來時,修複精美的送到她手上,雖然無法再跟原本的玉釵一模一樣,但拿到那隻金鑲玉的發釵時仍讓她感動不已,原來,玉釵的修繕竟是由玉石齋的老板親自操刀的。
“那張銀票的金額令人咋舌,所以當然得拿出看家本領仔細修複了。”
同樣的,老字號糕餅店也收到一張足以讓她吃撐的銀票。
雖然他們形容的男人並非無言,但她知道一定是他。
他的家人肯定是尋來了,他的身世定當不凡,也恢複記憶了。看來,她真的是將他看得太扁,更愚蠢的是,在兩人分開後,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早已放在他的身上。
雖然他老叫她笨蛋,老對她生氣,但她知道那是因為關心……
她真的好想見他,隻是她也好生氣,氣他為何沒留下隻字片語,走得如此灑脫,就算回家了,捎個信息給她有那麽難嗎?可若真的如此無情,又為何要做那些那麽讓她感動的事,這樣,她要怎麽忘了他?
每天空閑時,她的腦海裏就全是他,一股說不出的惆悵與思念充塞在她的胸臆間,她其實沒有再生他的氣,真的沒有。
她其實天天在等他回來,很努力珍愛自己,想讓他看到自己時,一眼驚豔。
然後她要告訴他,除了花很多心力在家業上,她出門也會請小曼撐傘,服用讓皮膚美又白的食材、勤勞的抹著保養的脂粉,這麽做是因為他說過--
“要當個細皮嫩肉的千金閨秀,才能好命,你是女人,怎麽不知道?”
有沒有好命她不清楚,但現在出門,就有人會特地回頭看她,張叔、林伯、小曼及老帳房等熟識的人都說她變漂亮了,過去的黑姑娘皮膚白了、嫩了,變成一個清秀的美人坯子。
但無論聽得再多,她最想要的卻是他的讚美,這就是心有所屬吧……
她好想好想讓他看看蛻變後的自己,告訴他別後的種種,告訴他,她有好好聽他的話……
暗歎口氣,她收拾思緒,迎接陸續上門的客人,笑看著多名夥計親切的招呼來客,就在她回櫃台幫忙老帳房結帳時,原本吵嚷的糧行突然寂靜下來,她不解的抬頭,就見一輛奢華的馬車在糧行門口停下來。
駕車的男子相貌俊逸、身形挺拔,下車掀開馬車的垂簾,一名相貌俊美的英挺男子隨即步下馬車,一身綾羅綢緞的他全身散發著一股尊貴的氣勢,緩緩走進糧行。
一走進來,袁檡灼亮的目光立即對上櫃台後方的嚴沁亮,看她朝他點頭致意,他亦微笑回應。
店內其他女客讓這魅惑的笑容給勾了魂,羞答答的盯著他,一顆芳心怦怦狂跳,男客們則訝異於他一身華服與不凡的氣質,怔愕不已。
“怎麽這麽安靜?”嚴孟蓉剛好從門簾後方走出來,一看到糧行裏竟然有個俊美貴氣的男人,眼睛都亮了。
她理理衣衫,示意身後的丫鬟別礙事的跟著,即步步蓮花的走向他。
“公子想要買些什麽?”她眼兒帶媚,嬌滴滴的半掩著手絹嗲問,順勢將他打量的更仔細。真俊啊,教人看了就轉不開視線,那眉宇之間,還有股難掩的尊貴氣質。
但袁檡根本沒理她,含笑的黑眸仍看著離他幾步遠的嚴沁亮,也注意到她頭上的玉釵。
嚴沁亮柳眉一蹙,雖不明白這人為何一直看著自己笑,但仍禮貌的再回以一笑。
見狀,嚴孟蓉立即走上前,可以擋住兩人相對的視線,“公子想買什麽?這是我家的糧行,我絕對可以算公子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