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把皮夾裏的信用卡、證件、鈔票以及幾枚硬幣掏出來塞入褲子口袋,最後抽出一張名片大小的紙,當著李星艾的麵撕成碎片,手一鬆,碎片霎時隨風而去。

「你擔心的「照片」已經沒了,所以從現在開始,可以不用委屈當我的女友,假日得陪我做無聊事,昧著良心和我。」他諷笑幾聲,「就算我再怎麽想把你留在身邊,但你如此勉強,再強留下去,最後受傷的還是我們,不如到此為止,對你我都好。」

李星艾雙眼眨也不眨,沒想到認為的懲罰竟然變成這樣的結果。以往一直擔心、尋找的照片已經沒了,可是她的心中卻像被一隻無形的爪子狠狠掐著,還沒深刻感受到被掐捏的痛楚,手裏忽然多了一樣東西。

她低頭一看,是那隻黑色皮夾。

「這東西還你,要丟還是要留隨便你。另外,你的鑰匙串呢?現在有帶在身上嗎?」見李星艾點點頭,他伸手命令,「給我。」

李星艾傻傻地把鑰匙掏出來給他,眼睜睜見他把屬於他家門的鑰匙從上麵解下。

「我想,這東西你應該也不屑留著。」

李星艾張了張嘴。他為什麽說這種話?他拿走鑰匙做什麽?難道,他想要和她……分手?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

然而,她等待的「分手日」提前到來,應該開心高興才對不是嗎?但她卻開心不起來,反而心慌意亂地想討回那把鑰匙。

她為什麽會有這種慌亂感?與他分道揚鑣不是很好?她在慌亂不舍些什麽?是上不舍失去他溫暖強健的擁抱?還是在情感上,她已經……喜歡上他了?

不……這是沒有的事吧?她剛才不是還慶幸有把持住自己的心嗎?不是還否認他誤導她的言語嗎?

「我、我在……我在你家裏還有東西!」

邵華謙睨她一眼,把鑰匙串扔回給她。

「我會整理打包好送還給你。我想,你應該討厭去我家,對吧?」他諷刺地扯扯嘴角,轉身就走,不再看那張令他又愛又恨的臉,就怕自己一時忍受不住,把她拉入懷裏。

真是快氣死他了!其實,她隻要撲上來抱住他,學什麽言情小說、偶像劇裏的女主角,哭著要他別走別離開別生氣,他就會原諒她了嘛!傻愣在那邊做什麽?

雖然說有點狗血,他偏偏喜歡喝狗血不行嗎?邵華謙在心裏悶悶地想。

隻是……他會不會做得太狠太絕了呢?其實,他根本沒有放她離開的打算,但是她的話卻狠狠踩到他的逆鱗,讓他氣到喪失理智,不假思索就給她一記痛撃。

啊,真是的,就冷落她一段時間當教訓好了,一直前進不行,就退後一步試試看效果吧,要是這段時間過完,她想躲避愛情的念頭還是依然如故的話,他就再想辦法。

一向沉穩的邵華謙,在心裏學起李星艾習慣抓亂頭發的暴躁舉動,暗暗回頭,卻見隱藏在花圃裏的灑水器不知何時開始噴水,她卻像木頭人一樣傻站在那裏,也不知道要躲,沒穿外套的她,衣服都濕了一大片。

他又氣又心疼,未加細想又轉回她身邊,牽著她進入八角亭,在她漾起希望的眼神下,僵著臉,脫下外套給她穿上,還替她拉妥拉煉。

大大的外套鬆垮垮地穿在她身上,下擺落在她的大腿上,恰好完全蓋住被水淋濕的地方。

邵華謙沒等她開口,歎了口氣,低聲扔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後,便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再也沒有回頭的他,永遠不知道李星艾在八角亭中央緊抱著自己緩緩蹲了下來,淚水啪答啪答地掉,比失去前男友陸豐光時,更傷心地哭了起來。

明明應該是看見他與董歡親吻的她離開才對啊,為什麽現在卻變成他生氣離去?小說哪裏這樣演過?他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

大年初三的早上,回南投過年的李星艾、趙鈴蘭與詹芷靜來到孫梅鳳工作的民宿,在民宿老板李光耀專門提供給朋友的獨棟小木屋裏聚會。

此時,她們四人坐在小木屋裏的床上,一邊玩撲克牌,一邊閑聊。

「芷靜,你把小安安讓你先生照顧沒關係嗎?你不是說他粗手粗腳,尿布換得磕磕絆絆?我蓋牌。」趙鈴蘭說。

「是啊,所以我昨天費了番工夫訓練他,應該不會有問題,如果他真的還是不行,就隻好求助我媽或嫂嫂……我也蓋,到底是誰這麽過分,桃七不出是怎名樣?」

李星艾默默蓋上一張牌。

孫梅鳳終於放出桃七,引來詹芷靜呱呱亂叫。

趙鈴蘭偷偷瞄了眼明顯心不在焉的李星艾,嚐試性探問,「星艾,你現在就任的這所學校是不是很忙啊?」

她放出桃八。

「對啊,最近這幾個月都不見你上MSN了,以前你幾乎每天都掛在網上……蓋牌。」詹芷靜應和。

李星艾沒說話,癡癡望著手上的牌出神。

眾人沉默了將近三分鍾的時間。

終於,孫梅鳳呼口氣,伸手抽去李星艾手中的牌,與自己的牌一起丟在床上,讓李星艾嚇了一跳。

「星艾,你這幾天的異常,是和最近的消失有關嗎?」孫梅鳳跪坐在床上,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卻引來趙鈴蘭和詹芷靜投來「你怎麽問得這麽直白」的眼神,雖然這是她們的目的,但孫梅鳳會不會太單刀直入了?

「我哪有失神?」李星艾睜眼說瞎話地辯解。

「沒有嗎?剛才打牌,你從頭到尾魂不守舍的,還說沒有?」孫梅鳳「嗤」了一聲,語氣雖然略差,但其實也很擔心李星艾的狀況,「我聽伯母說,你最近食欲不好,成天失魂落魄,昨天走路還差點跌進水溝。」

「星艾,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趙鈴蘭繞過孫梅鳳爬到李星艾身邊。

李星艾咬唇沉默,下意識扭著手指。

「難道與陸豐光有關?他去打擾你?」孫梅鳳試探性的問,見李星艾搖頭後,緊接著又說:「還是與先前你抱病沒有參加聚會,又不許我們去探望你這件事有關係?」

對於這件事,她一直抱持懷疑的態度。以往李星艾感冒生病,總會可憐兮兮地要她們去她家看她,從來沒有擔心會把感冒傳染給她們這件事,隻有上次例外。

「嗯。」好半晌,李星艾才輕應一聲,視線環顧三位死黨,緩緩把這段時間與邵華謙的事大略告訴她們。

在坦白的過程中,她表情萬千,有時牽起甜甜的笑,有時氣憤,有時莫可奈何,直到說完,她抓起一邊的枕頭抱在懷裏,彷佛落水的旅人,緊緊抱著唯一的浮木。

李星艾知道自己自從與邵華謙分開後,她成天過得渾渾噩噩。在桃園時,每天麵對自己承租的套房,彷佛還有邵華謙的身影——他盤腿坐在地上吃早餐,他硬要與她擠在單人床上,由於她睡姿不好,而被她踹下床的淒慘模樣,他幫她修電燈……雖然都是生活中不重要的零碎小事,卻像才剛發生般,清清楚楚呈現在眼前。

她受不了這些回憶,討厭自己明明都已經分開了,還被他影響,於是不管距離火車票的預定日期還有三天,包袱款款就回南投,以為遠離了那間套房,她就可以恢複正常,卻沒料到他已經在她心裏牢牢生根。

「難怪你都沒上線,原來是跑去約會。」詹芷靜說。雖然聽見那男人用照片威脅李星艾時,她嚇了一跳,但聽他們相處的過程,感覺那男人並不是什麽奸詐小人,反而對待李星艾還不錯。

李星艾雖然因為心事,而麵目沮喪憔悴,不過依然可以察覺出她的氣色比起以往老是窩在家裏念書時還要好,她想,這應該是那男人常常帶她出外活動的關係吧?

「我才沒有在約會。」李星艾把臉埋在枕頭裏,聲音模糊。

「為什麽不承認?難道你仍喜歡陸豐光?」孫梅鳳問。

「我沒有,那種劈腿的男人,有什麽值得眷戀不忘?我隻是……不要再談戀愛,我已經沒有勇氣信任人,我不要相同的事情重複發生。」

屋內的眾人沉默下來,甚至有些自責。她們完全不知道,原來陸豐光的劈腿行為對李星艾造成這麽嚴重的負麵影響。

「星艾,原來你這麽膽小。」孫梅鳳抱胸哼笑。

「膽小?」沒想到自己的辛酸心事竟然遭到這樣的評語,李星艾的視線從床上的紙牌挪到孫梅鳳身上。

孫梅鳳哼笑,「因為怕痛,所以失戀後像跌倒的小孩一樣耍賴在地上不肯起來,這樣難道不是膽小?不過依我看,小孩還比你勇敢千倍萬倍,因為他們跌倒後還會哭著爬起來找人安慰,可是你完全不打算起來,反而學烏龜似的把頭縮進龜殼裏,不肯再動一下。」

趙鈴蘭眼珠子在孫梅鳳和李星艾之間打轉,扯扯孫梅鳳的衣袖想要她別那麽犀利,但是孫梅鳳卻不予理會,昂著下巴睥睨看著李星艾。

「梅鳳,你沒有被背叛過,所以不會了解,被親密的人背叛,很痛……」

「沒錯,我是不了解。」孫梅鳳表情輕鬆,可目光卻鋒利地對著李星艾。

「所以你根本沒資格說我膽小!」李星艾聲音提高,忽然對現在的狀況感到生氣。

明明在玩撲克牌,為什麽變成討論她的事?雖然她不想提邵華謙,但既然死黨們關心,也開口問了,她便分享自己的心事。原以為可以得到安慰,可是事情的結果卻與她以為的背道而馳,還被嘲笑膽小,這讓她有些羞怒,一時半刻竟然產生「大家都不了解我」的念頭。

要是在平常,李星艾或許不會產生這樣的情緒,然而這兩個禮拜以來,她胸腔裏堆滿種種負麵情緒,生活得又悶又倦,總覺得處處不如意,事事不順心,喝水會被嗆到,吃魚會被刺梗到,走路差點摔到水溝裏,這些不稱心,讓她想狠狠抓狂紆解一番。

她緊緊捏著枕頭,瞪著嘻皮笑臉的鬼牌。

「芷靜婚姻幸福美滿,鈴蘭和男友已經論及婚嫁,梅鳳也和李光耀甜甜蜜蜜……你們都沒有被男友慘遭劈腿的經驗,感情又這麽順遂如意,所以根本不會明白我的感受!你們如果被喜歡的人背叛過,就會明白我為什麽對愛情退縮,而不會說我膽小!但偏偏你們順遂到什麽都不懂,卻又裝成一副明白我的姿態,讓我……」

一杯溫水從李星艾腦袋上傾倒而下。

「梅鳳?!」詹芷靜與趙鈴蘭訝叫。

「清醒了沒?」孫梅鳳把水杯放在床邊的小幾上,站在床下,看著狼狽萬分的李星艾。

李星艾也驚訝得怔怔與孫梅鳳相望。

「是,我們不懂你的痛,就像你不懂我與李光耀之間曾經有過的糾葛,不明白芷靜曾經對戀愛的論點,不了解鈴蘭以前暗戀盧仕傑的心情。沒有人會百分之百了解另一個人的心緒,就算是最好的死黨也一樣,我們能做的,就是體諒、陪伴與鼓勵,並在你哭泣時成為你的避風港。星艾,雖然我們不懂你的痛,但我們有最棒的友誼,你知道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