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日的天都,雖說秋高氣爽,隻偶爾猛一回於的秋老虎,依舊讓人熱得渾身冒汗。

時值午後,本應是人們都躲入屋內納涼之時,但不知為何,一群女子卻頂著豔陽,站在禦醫苑廣場上唯一的一片樹蔭下,好奇地向苑內引領而望,似是在等待著什麽。

終於,在一陣燥熱的等候中,禦醫苑中緩緩步出了兩個人影。

此二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一男一女,而望著那兩個身影,女子們再忍不住開始吱吱喳喳了起來——“瞧,現在走在醫侍長身後的那個高個子就是柳禦醫!”

“哇!真的好年輕啊!”

“當然,他可是被破格提升,直接進駐“天字號”禦醫房的最年輕首席禦醫呢!”

“能將群醫束手無策的老皇太後由鬼門關前拉回來,我想就算他是跑江湖賣膏藥的,老皇上也不會舍不得這個破格提升。”

“什麽跑江湖賣膏藥的?睜大你的眼,人家可是江湖怪醫薛鐵拐的嫡傳,真真正正的係出名門哪!”

“但話說回來,他人俊是挺俊,骨架子也挺好的,不過身上那衣裳是怎麽回事?會不會太皺了點啊?”

望著女子們各自議論紛紛,領著男子走至廣場上的那名老醫侍長再忍不住皺起眉。

“肅靜!你們這樣哪還像是才德兼備的女眷?這麽吵鬧是想讓人看笑話嗎?”

在老醫侍長的一聲斥責下,所有人立即安靜了下來。

環視眾人一眼後,老醫侍長終於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指著身旁那名高大男子,“這位就是天字號禦醫房的柳禦醫―—柳孤泉。”

“柳禦醫好。”女子們異口同聲地微微一欠身。

“嗯!”誰知,柳孤泉隻隨口應了一聲,便自己找了個陰涼處席地而坐,完全無視那群緊盯著他,等待著他回禮的女子們。

“呃……”望著柳孤泉那副完全狀況外的模樣,老醫侍長也愣了愣,但她還是很快揮了揮手讓那群女子站直身來,“我想你們都明白,今日你們之所以會在這裏,就是為了由你們之中挑選出一個柳禦醫的貼身女侍官。”

是的,女侍官,專門跟隨在禦醫身旁記錄病情、查核藥物、輔助治療,並在禦醫問診宮中女眷時,隨時隨地緊跟一旁,杜絕任何可能“是非”的類九品職等女眷。

因此,如今這群女子們,無論年紀是大是小,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與層層的資格考試,才能夠站在這裏的。對於這群經過自己親自選擇與調教過的女子們,老醫侍長有著絕對的自信——自信無論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隻要站出來,都能成為禦醫苑中所有禦醫的最得力助手!

“所以,由現在開始,將你們所學的全部都展現出來!”

在老醫侍長的一聲令下,最終的考核開始了——分診單、辨緩急、論藥材、察火候、觀藥色……每一項都不容易,每一項女子們都小心翼翼麵對。

“水!快,誰快拿點水來!”突然,原本個個專心在手邊工作的女子們,卻在一聲尖叫後,一起望向廣場一角,而後,提水的提水,掏帕子的掏帕子。

“你們鬧烘烘的在做什麽?”望著那群怎麽也不該如此手忙腳亂的女子們,老醫侍長的眉頭緊皺。

“醫侍長,小月的裙子著火了,不過現在沒事了!”就見人群中傳出這個聲音後,所有女子又各回原位,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般的鎮靜。

“小月?”聽到這話後,老醫侍長有些詫異地望向一名低著頭,傻傻望著自己燒焦裙擺的年輕女子。

但在發現她又開始努力於手邊的工作後,老醫侍長也不再開口,隻是繼續在廣場四周巡視。

“你們又在做什麽?”又一個時辰過後,當原本安靜的廣場又響起一陣小小的寒寒穿梭聲時,老醫侍長再忍不住轉過身去,瞪著幾名悄然向樹下陰涼處移動的女子。

“報告醫侍長,小月她睡著了,我們怕她中暑,所以想把她搬到個陰涼點的地方去。”

這到底是怎樣啊?今年禦醫苑來的都是什麽樣的人啊?

望著那群原本個個精明秀巧,如今卻亂成一團的女子,再望向那個逕自背靠著樹幹,看似整個人完全放空的柳孤泉,老醫侍長真的快瘋了!

萬幸的是,在沒有再發生更大的**,在夕陽緩緩西沉之時,一切,終於結束了。

“咳……”總算鬆了一口氣的老醫侍長清了清喉嚨,走至柳孤泉身旁躬身問道:“柳禦醫,您考慮好了嗎?”

“什麽?”聽到聲音後,一個下午半句話都沒說的柳孤泉終於收 回放空的視線,緩緩望向身旁的老醫侍長。

“您的天字號禦醫房女侍官人選。”望著柳孤泉那心不在焉的傻愣模樣,老醫侍長再忍不住地歎了口氣。早聽人說這破格提升的新任首 席禦醫雖醫術高明得很,用藥精準得很,看診時穩重得很,但平日不問診對卻孤僻、寒磣,永遠像少根筋似的!

她原本還不信,今日一見,還真是……唉……

“喔!”聽到老醫侍長的話,柳孤泉總算像想起有這麽回事的“喔”了一聲,然後舉起手隨意一指,“就她吧!”

“她?”望著柳孤泉手指的方向,老醫侍長先是一愣,而後恍若 詫異,又恍若本該如此地也跟著輕“喔”了一聲,“嗯!她。”

“我可以走了嗎?”未待老醫侍長有更多反應,柳孤泉早已有些坐不住似的逕自起身。

“可以、可以。”瞪著柳孤泉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老醫侍長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後連忙喚著,“小月,月噙香。”

“嗯?”就見那名造成了今日幾起**,可至今還神遊太虛,且被眾人昵稱為“小月”的女子,在被身旁人推了推後,終於睜開幾日幾夜沒睡的疲憊雙眸茫然四顧,“怎麽了?”

“還不快把你的眼皮子睜開,跟著柳禦醫走!”望著月噙香那副惺鬆模樣,老醫侍長再受不了的背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從今日起,你便是天字號禦醫房的女侍官了!”

“啊?我?喔!”聽著老醫侍長的話,再望向那個早晃得老遠的高大身影,月噙香驀地一愣後,慌忙拉起燒焦了一半的裙擺,急急追了上去。

這年,榮登天都有史以來最年輕首席禦醫頭街的柳孤泉,二十三歲,而同樣榮登天都有史以來最年輕首席禦醫房女侍官的月噙香,十七歲。

兩年後

時值未時,一名男子緩步向皇宮禦醫苑走去。

他的身形明明高大、偉岸,但身上那襲藏青色長袍,不僅皺皺巴巴,而且衣擺上還東一塊泥漿,西一片漉濕……

他的臉龐明明清朗、俊偉,更透露出一股純爺們兒的豪邁之氣,可他的眼眸卻半睜半閉,看似沒睡醒般的滿是惺鬆。

“柳大人好。”遠遠望見這名不修邊幅的男子,禦醫苑大門口的情衛立即驅前恭敬問候。

“嗯!”男子隨口應了一聲後,懶洋洋地邁入大門。

“柳禦醫,您好。”苑內一名來取藥的女宮人望見柳孤泉後,連忙用帕子輕捂鼻口低頭問候。

“嗯!”又應了一聲後,男子向右一拐,直朝一間掛著“天字號”三個字的房間走去。

他的手才剛碰及門扉,耳畔便聽得門內傳來一個俏皮、清潤的嗓音。

“喲!這該不會是我那無故消失了半個月的主子――柳孤泉、柳大禦醫吧?”就見一名腦後懸著一條長長馬尾辮的清麗女子,由一張整理得有條不紊的案桌後緩緩站起,清秀的眉宇間滿是笑意與揶揄。

“我告過假了。”一屁股坐至座椅上,柳孤泉邊說邊將整個身子斜倚至扶手上。

“我說柳老爺啊!你昨兒個肯定失眠了吧?要不今日怎麽來得這麽‘早’?”望著柳孤泉那徹底坐沒坐相的模樣,再打量了一下他那半睜半閉的眼眸,月噙香眼底的笑意更濃了,“要不要我給你捶捶背、捉捉龍提提神啊?”

“我沒失眠。”

“別客氣了,我的柳老爺。”月噙香站起身走至柳孤泉身後,一手捧起一大疊單子,但空著的一手,卻那樣自然地捶著他的肩,“你還是提提神得好,要不這積了半個月的請診單 ,在黃昏前怎麽有辦法全部看診完畢呢?”

“這宮裏就沒一個不犯病的人啊?”瞟了一眼月噙香手中那疊驚人的請診單,柳孤泉仰起頭望著房頂嘟囔著。

“你今兒個才知道也不晚。”月噙香聳了聳肩,將視線望向柳孤泉那襲皺巴巴的衣衫下擺,“不過話說回來,您又從畜醫處那兒抄捷徑過來了吧?”

“嗯!”柳孤泉含糊地應了一聲,“怎麽了?”

“你身上那股怪味兒,十裏外都聞得著了!”月噙香轉身過去取出一套乾淨、齊整的衣衫及鞋襪,一把拉起柳孤泉將他推向一間側房,“哪!快去換上。”

“有怪味嗎?”柳孤泉聞了聞自己的袖子,納悶地皺起眉,但還是認命地換上月噙香塞給他的那套衣衫,“我覺得跟平常一樣啊!”

“是啊!跟平常一樣。”站在側房門外的月噙香邊整理著出診箱,邊笑說著,“那麽大個大老爺們兒,身上天天全是土味、藥味、草味、奶味,像話嗎?”

“這樣行了吧?”

“嗯!”上下打量著走出門後終於有點首席禦醫架式的柳孤泉,月噙香點了點頭,一手拎起出診箱,一手拎起請診單,“天字號禦醫房的柳老爺及月噙香,出發羅!”

望著腳步輕盈走在自己身前,那個背後印著一個大大的“天”字,一身無懈可擊的標準禦醫苑女侍官打扮的女子,柳孤泉用手撓了撓下巴,抬眼望天,而眼底,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能不無奈嗎?

他當初還以為選中的是個看起來傻呼呼的呆愣女子,誰知,竟會選中了禦醫苑中有史以來最古靈精怪、喳喳呼呼,卻也最伶俐,優秀到令人無力的月噙香!

是的,伶俐,超級伶俐,伶俐到他話隻需說半句,她就可以完全明白他想做什麽,而接下來又該做什麽的地步;伶俐到對任何人都有禮有節,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補足他最不擅長,那最慘絕人寰的應對進退環節。

是的,優秀,超級優秀,優秀到任何人的病曆都能過目不忘,而且還建檔歸納得井井有條;優秀到宮中道路無一不明、無一不通,令他這個路癡自歎不如,優秀到其他房的禦醫及女侍官們老向他這兒來借將;甚至,優秀到他的天字號房中永遠窗明幾淨,來者盡歡。

搞了半天,在他以為她很傻、很呆的那日,結果竟是她因家中有事而唯一失常的一日!搞了半天,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明白這個家夥的伶俐及優秀。

但盡管這個家夥伶俐又優秀,卻有個很不好的習慣,就是太喜歡笑!

不過這個愛笑的家夥也有個好處,那就是口風異常得緊――無論他人如何問、如何誘,不該說的,她半個字都不會多說,隻會抬起她那笑起來如同彎月般的眼眸,然後帶著一臉的無辜及純真,抱歉地望著你……

隻是,再怎麽樣,總歸是個麻煩啊!

心中雖有百般思緒,但望向隨著月噙香輕盈步伐而輕輕飄動著的那條及腰烏黑馬尾,柳孤泉卻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隨著她來到今日的第一號病人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