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將軍是什麽樣的錯覺,竟讓他覺得他們之間這樣的幹係,是理所當然,永遠不會改變的……

算了,無論將軍是為什麽,如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就要成婚了。

而她既已做了決定,那麽現今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避嫌,絕不讓自己的存在引起任何風波,幹擾她的未來。

而他,會在心底默默祝福她,祝福這名世上最絕美、堅強、慈悲、善良的女子,與她那名世上最幸運的夫君,一生幸福,一世安平。

與她那名世上最幸運的夫君……

當腦中出現這句話之時,鞠滕郗的心頭是那樣的沉重,呼吸是那樣的濃重,但最終,他還是強迫自己睡去。

僅管他明白,就算在夢中,他也一定能感受到同樣的煩躁與苦澀,以及那股無以名之卻又無法言說的不舍與心情,但如今的他,也隻能強迫睡去。

畢竟,再無法改變任何事的他,除了睡去,也隻能睡去……

整整三日,下頦緊繃,眼底滿是黑暈的鞠滕郗徒步走遍了女兒國皇城的大街小巷,仔細凝望著女兒國的皇宮,女兒國的街道,女兒國的一切與一切,隻為這是孕育出那世間最可愛女子的國度。

第四天一早,他毅然決然地步出旅店,頭也不回地策馬前行,因為他有他必須走的路,而他身後那人世間最美的風景,自此後,將永遠封存在他記憶的最深處。

而由女兒國回來後的鞠滕郗,一心埋首於城務之中,他將所有該他、不該他的雜事全一手攬下,隻為讓心底的那個容顏再沒有機會盤踞在自己的腦際,唯一獨留存的,隻有對她的最衷心祝福。

也許有一天,他終將見到她,而到那時,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以最適當的笑容,麵對著她,及她的夫君……

但鞠滕郗怎麽也想不到,當他自己及希孤城終於再一次盼到雲苧的身影之時,她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進城——

在夜幕的遮蓋下,被那群女將們悄悄抬至將軍府中!

“為什麽拖到這時候才來?”

聞訊急忙趕至且不眠不休地守護了三天三夜後,鞠滕郗終於趁著小八為如今躺在床榻上那雖性命無礙,卻傷處遍遍,且一直高燒不退的雲苧淨身之時,忍不住將那群女將們帶至隔壁房,硬聲問道,可嗓音緊繃,而左頰隱隱跳動著。

是啊!這幫女人有空紅眼圈,那幹嘛不早點把人帶過來,就這麽拖著?

要知道再拖下去,徹底傷了元氣,落下病根,那就不是一年、兩年可以恢複的事了。

“將軍不讓說。”

“將軍本來連希孤城都不來,想直接回女兒國,是我們趁著她昏迷時,硬扛著她來的……”

聽著眾女將含著泣音的話聲,鞠滕郗咬住牙,微微一閉眼。

因為他雖隱隱明白雲苧或許是想避嫌,卻不知道她避他避得這樣徹底,徹底到都這種時候了,還寧可挺著重傷回女兒國,也不願先到希孤城來!

或許她是想回到那個人的身旁吧……

“我知道我不該多言,但你們隊裏都沒個像樣的軍醫嗎?”明知自己不該再多說什麽,但想及雲苧手臂、肩上那令人心痛的道道創口,鞠滕郗的眼眸整個眯了起來。

“將軍非說自己沒事,還將最好的軍醫派給別國的協和部隊……”

什麽?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把最好的軍醫派給別人?

“你們也不說說她!”聽及此,鞠滕郗也難得動怒了。

“說了,將軍不聽啊……”望著鞠滕郗鐵青的臉,包參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委屈說道:“所以才希望你能說說她……”

“讓我?”聽到這話後,鞠滕郗驀地一愣,倏地將一直注視鞋麵的眼眸投向包參將,“說說她?”

她們竟要他說說她?可她連見都不願見他了,就算他說話,還能管什麽用?

更何況,就算要找人勸她,她們最該找的,應是她的未婚夫啊……

“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瞪著鞠滕郗壓抑、複雜的眸子,包參將忍不住含淚數落著。

“就是,鞠先生,你這也過分了吧!我家將軍也算待你不薄,你怎麽可以這樣啊!”

“鞠先生,你這反應實在太教人生氣了!”

“我?裝傻?”聽到眾女將的指責,鞠滕郗的耐性徹底瀕臨臨界點。

都什麽時候了,他哪有空裝什麽傻啊!

這群女人就不能把話一次說清楚嗎?

“你以為將軍的春宮圖是為誰看的啊!”望著鞠滕郗那張明明俊逸,而如今那般憔悴且完全不解風情,並且此時真的讓人很想揍下去的臉,包參將忍不住地提高了音量。

“她?看春宮圖?”包參將這句天外飛來的話語,讓鞠滕郗的眉毛更是緊緊皺了起來。

因為他實在不明白春宮圖到底與她們想說的重點有什麽關係!

不過這女兒國的女子們究竟怎麽回事?不僅將看春宮圖這件事直接說出口,並還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不過……雲苧居然會大刺刺地在眾人麵前看春宮圖?

但……就算她看春宮圖又如何?與她要聽誰的勸到底有什麽直接關係啊!

“女兒國的女兒家們哪個不看啊?我們家將軍還算看得晚的呢!”望著鞠滕郗那副令人想直接揍下去的駑鈍反應,包參將不住地深呼吸,以按捺住那想立即揮拳的念頭,“一直到遇見你後才開始認真看!”

遇上他後才開始認真看?

啊!他明白了,明白她們想表達什麽了……

“嗯……那個,你們可能誤會了,小民與苧將軍之間……”驀地垂下眼,鞠滕郗的嗓音有些微微的喑啞。

而喑啞,是鞠滕郗知道她們誤會了,誤會了 自己與雲苧之間的關係特殊,所以才會說出這般的話來。

但他們之間,其實沒什麽的,就算真有什麽,也過去了……

更何況難道她們看不出,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雲苧單方麵在避著他,他就算想找她,也找不著,而如今,她又即將成婚,他就更沒有理由找她了……

“你再自稱一次小民試試!”聽到鞠滕郗的回答後,包參將簡直可說是暴怒了,“告訴你,我們已經忍你很久了!”

“忍我?”鞠滕郗聞言,臂膀驀地一僵。

“你是將軍的男人啊!”包參將怒視著鞠滕郗,“你天天小民小民的自稱,究竟置我家將軍於何處啊!”

“那個……小……在下其實已許久未曾與將軍……”

鞠滕郗試圖想解釋自己與雲苧之間的關係並非如她們所想,但他一語未畢,四周立刻就又炮聲隆隆。

“誰敢你們多久沒歡愛,又或多久歡愛一次了。”

“就是,一日女兒國的男子,終生女兒國的男子。”

“沒錯,你若是不想被我家將軍召見,待她傷愈後盡可直說,我們女兒國的女兒家在感情上向來拿得起、放得下。”

“若不想被召見,或心裏頭有人了,你僅管早早說,讓我家將軍趕緊給你一筆安家費,也省得她老惦記還有你這麽個人,礙了她找下一個男人的寶貴時間。”

“下一個?”在這陣熊熊炮火之中,鞠滕郗隻聽到了這三個字。

“我們女兒國的女兒家可不時興什麽三夫四麵首的,不了結上一個,怎麽開始下一個?明白了沒?明白了,就自己給我們看著辦!”

“我知道了。”聽到眾女的話後,鞠滕郗的拳頭緊了又放,放了又緊,“我一定會在將軍成婚前——”

“等等,成婚?誰要成婚?”一把打斷鞠滕郗的話,包參將皺起眉。

“上回小民到女兒國時,貴國二公主對小民說過,說貴皇宮所有人都因苧將軍的婚事而分不開身。”鞠滕郗微別過眼,啞聲說道。

“廢話,當然分不開身!”包參將沒好氣地低咒到。“你要知道,我家將軍可是宮中女官為自己兒子挑選的夢幻當家,更高居他國將軍求親人選的前三甲,而要一一拒絕他們又不傷大家和氣,得費多大勁。”

“拒絕?”驀地愣了愣,鞠滕郗緩緩望向包參將。

“我家將軍自十二歲起,眼裏心裏除了協和任務,生命中就不曾出現半個男人,更沒有婚嫁之意!可由於過往同樣沒有婚嫁之意的二公主突然成了婚,宮中女官因此認為我家將軍或許也改變了心意,因此不分日夜的進出皇宮,讓女皇及其餘各公主根本疲於應付。”

聽著包參將的娓娓道來,鞠滕郗才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而那個長相與雲苧一模一樣的二公主,又是如何耍弄著他。

“我們雖不知道為何我家將軍最近都不召見你,可我們卻知道,除了你之外,我家將軍從不曾召見過其他男子!”

“不開口便避不見麵,這從來不是我們女兒國女兒家的作風,像將軍這樣的奇女子,行事更不可能如此不幹不脆、拖泥帶水,所以肯定是你這邊出了問題!”

“你可知,我家將軍的錦囊中,放的從不是什麽錦囊妙計,而是你隨手給她的爛藥盒跟爛石頭!”

“你這傻子,還不快去好好照顧我家將軍,順便給我們想清楚,要不然我們絕饒不了你!”

一番咒罵之後,一幹女眾氣衝衝的走了,獨留下靜靜走入隔壁房中,守在雲苧身旁的鞠滕郗。

腦子,真的有些亂,亂得鞠滕郗都不知該由哪裏思考起。

所以最終,他輕輕由雲苧懷中取出了女將們口中所說的錦囊,然後望著錦囊中,那曾經裝取著可治她臉頰疤痕的小銅藥盒,如今盒身被撫摸得那樣溫潤如玉,而其中裝著的,是那塊他由西土帶回的九花石。

“真傻……竟拿這東西當寶……”

望著靜靜躺在盒中的九花石,鞠滕郗輕撫著那小銅藥盒,緩緩合上眼笑著,但眼眸卻那樣酸澀,隻為自己竟從未送給她一件像樣的東西,更從未試圖去了解過她的心。

“苧兒,她們說的,是真的嗎……”伸出大掌,鞠滕郗輕輕為雲苧拂去頰旁發絲,“你的心裏,其實惦記著我,是嗎……”

鞠滕郗承認自己向來不太了解女子,所以他更不了解這群與尋常女子那般不同的女兒國女兒家。

但上蒼,他到底是如何的後知後覺,又是如何的駑鈍!

這樣多年了,竟連一個貴重之物都不曾送過她,更一點都沒發現她的心意,甚至,他自己的心意……

望著床榻上那張蒼白的小臉,回想著過去的一切與一切,如今的鞠滕郗終於恍恍明白,其實由第一眼看到雲苧起,他便一直悄悄注意著她,好奇著她,僅管他完全無所覺。

而一直以來,他也以為,與她的肌膚相親,隻是她一時興起的遊戲,更以為女兒國的女兒家對於男女之間的分際較常人寬鬆,喜則來,不喜則去。

可如今看來,他似乎錯了,錯得離譜,並且也太過後知後覺。

是的,後知後覺,對自己心中其實已緩緩滋生許久的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