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盼柴總管能夠盡快處理掉“那件事”,唉……

管事一邊撥著算盤,一邊分神在心底嘀嘀咕咕,卻沒有注意到這隻是矜矜的聲東擊西之計。

離開大廳後,矜矜壓根兒就沒有往茅房的方向走去,而是快步往糧倉的方向奔了過去,甚至幸運的在半路上遇到一名夥計,主動提供了柴驀的去向。

“小姐,您是來找柴總管嗎?柴總管方才往後門的方向去了。”看見矜矜,該名夥計立刻好心的靠了過來,以為矜矜又是像上回一樣,是來糧行找柴驀的。

“後門?”矜矜不由得一愣。

“是啊,我親眼看到柴總管往後門的方向去了。”該名夥計一邊說話,一邊拿起披在肩上的棉布擦汗。

方才他一直在回廊外頭的小道上運糧,雖然看見柴驀從回廊的另一頭往後門的方向走去,卻不知道矜矜其實是和柴驀一塊兒過來的,因此也就更不曉得自己這一番話,即將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那糧倉裏的小麥……我是說……”矜矜壓下心頭的疑惑,佯裝若無其事的微微一笑。“糧倉裏有小麥受潮嗎?”

“當然沒有,”該名夥計迅速回答。“這批新送來的小麥粒粒飽滿、色澤金亮,很快就賣光了,糧倉裏隻剩下不到五鬥,柴總管正催人再運一批過來呢。”

“原來如此。”矜矜眸光一閃,嘴邊卻是笑得更深了。“方才我己經和管事打過招呼,你就不必通報,直接去忙吧。”

“是。”夥計沒看出矜矜的異伏,聽話的直接去忙了。

而矜矜則是笑意盡失,直瞪著自己的腳尖。

縱然柴驀和管事連手起來騙她,她還是不願懷疑他們,她相信他們一定是為了其他原因才牙受說實話,於是深吸一口氣後,她立刻照著夥計提供的消息,轉往後門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跳聲沉重,不是因為猜忌,而是因為傷心。

她相信柴驀,卻無法不在意他撒謊。

他總是不肯對她說出心裏的話,總是將她阻擋在他的心門外,他們之間雖是近在咫尺,但又遙如天涯,倘若她己經無法了解他,他又故意對她欺瞞,那麽··…他們成為夫妻又有什麽意義呢?

對他而言,她到底算什麽?

她心裏亂糟糟的想著,始終找不出答案,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後門。

原以為她得花一番工夫,才能逼柴驀說出說謊的原因,但她萬萬沒料到自己竟會直接撞見事情的真相一一

幾乎就在她轉出回廊時,便親眼見到他摟著一名姑娘。

從來不近女色,連青樓都不上的柴驀,竟然在後門門外單手摟著一名年輕姑娘,而那名姑娘就靠在他懷裏哭得梨花帶雨,柔弱得讓人心憐,凝視他的眼神裏有著不可錯辨的戀慕。

瞬間,她震驚地停下腳步。

一棵大樹正巧遮掩了她的身子,沒讓柴驀察覺到她,隻是低聲安慰著那名姑娘。

“彩蝶,別哭了。”

他直呼那名姑娘的名字,用極為溫柔的嗓音,而她從來就沒見過他對哪家姑娘這麽溫柔……

除了她。

就因為隻對她溫柔,所以她始終以為在他心中隻有她是特別的,但沒想到她錯了。

“可娘她……”名喚彩蝶的姑娘,又落下了幾滴淚。

“我會請大夫過去看,上次我讓人送去的藥材、米糧都還夠用嗎?”

“嗯,還夠半個月。l

“那過幾日我會再讓人送去一些。”

“驀哥哥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年來一直照顧著我們,若不是因為你,我和娘恐怕早己……”

彩蝶沒有將話說完,但是她的話,卻足以重創矜矜的心。

這些年來?

原來……原來他們竟認識那麽久,也就是說,這些年來柴驀一直像這樣溫柔的憐惜著那名姑娘,一直細心地照顧她,甚至照顧著她的娘親。

而糧行管事明知事情真相,但始終與他一同欺瞞著她?

矜矜揪緊胸口,心痛難遏,險些就要站不穩,往後踉蹌。

原來“彩蝶l,就是他和管事連手說謊的原因,這就是事情真相!

即使彼此隔著一段距離,她仍然可以情楚聽見她是怎麽呼喚柴驀。

她叫他驀哥哥,親密得宛如一對戀人,而柴驀並沒有出言糾正,說話的語氣甚至因此變得更溫柔了。

整個冬季,她早己習慣在風雪中辨別人們說話的聲音,如今風雪停了,就算她不想聽見某些聲音,雙耳卻早己變得太過敏銳。

此時此刻,她多麽希望那場風雪從未停歇,多麽希望沒跟著柴驀一塊兒過來,那麽她就不會親耳聽見、親眼看見這殘酷的事實。

就算明知他是為了報恩而入贅,但這陣子他對她的專寵與憐惜,讓她不禁產生了錯覺,使得她以為他多少是喜歡著她的,以為他是真心在乎著她的,甚至認為他也不全然是為了報恩而入贅一一

她是真的這麽認為,沒想到如今事實證明,那一切都隻是她在自作多情。

原來他對她從來沒有男女間的喜愛……沒有……從頭到尾都沒有!

一滴淚水迸出眼眶,矜矜心痛如絞,痛得幾乎就快室息了,她再也不要留在這兒麵對這殘酷的事實,她必須馬上離開,然後……然後……

她的腦筋一片空白,壓根兒無法思考接下來的事,與生俱來的聰明才智在這一刻全都毫無用處,讓她隻能遵循本能慌張轉身,然後像是逃命似的跨出腳步。

然而就在她轉過身的瞬間,卻意外對上一雙含淚的水眸。

那名叫彩蝶的姑娘發現了她,並沒有出聲,隻是惡狠狠的瞪著她。

那一瞬間,她的眼底不再有戀慕和柔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輕蔑和鄙夷,以及再清楚不過的排斥與厭惡。

以她的反應來看,她果然深愛著柴驀,而柴驀可能也深愛著她,也許他們彼此相愛,柴驀卻不得不為了報恩入贅花家一一

天,矜矜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當初是否根本不該答應讓柴驀入贅?

她……她……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打從糧行回來後,矜矜便開始不著痕跡地躲著柴驀,她以寫書為由將自己關在點墨閣,並以各種借口打發他的陪伴,甚至以癸水為由,夜裏不再與他親近。一切看似自然平常,所有的說法也都合情合理,但柴驀就是覺得不對勁。

他能感覺出矜矜正疏遠著他,但又束手無策、無計可施。

他著急,然而為了不讓花家二老看出異狀,也隻能強迫自己佯裝若無其事,暫時配合矜矜的一切要求。

他們之間看似無異,實則隔著一道無形的牆,而這就是矜矜所希望的。

在她想到該怎麽厘清所有事情前,她必須想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甚至與他保持距離,畢竟她實在沒有把握能在他麵前,隨時保有冷靜。

近來她隻要一想到那日的情景,淚水就會不受控製的自動落下。

從小到大她從不愛哭,但如今她卻成了愛哭鬼。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隻好經常到染坊監督畫師們的進度,盡可能讓自己忙得無法胡思亂想,可她萬萬牙受料到自己刻意逃避的“原因”,會主動找上門。

在她踏入染坊之前,那位名喚彩蝶的年輕姑娘忽然自小巷內走了出來,故意擋住了她的去路。

“花矜矜,我有話跟你說。”彩蝶指名道姓的叫著她,顯然早己守候多時。

“喔?”矜矜挑起眉尾,對僅有一麵之緣的彩蝶勾起嘴角,盡力不讓臉上露出任何心緒,驕傲的天性也不容許她露出任何脆弱,即使此時此刻,她隻想佯裝彼此並不相識而迅速越過她,將自己關入染坊裏任何一間廂房。

一見到她,幾日前她依偎在柴驀懷裏那一幕,不禁又迅速在腦海中浮現,狠狠揪痛了她的心。

“我要你放了柴驀。”彩蝶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語氣眼神皆透露出不善。

她和驀哥哥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但這些年來,驀哥哥總是三令五申的叮葉她不許多嘴,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們之間的關係。

雖然她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也知道自己確實牙受有資格和驀哥哥攀親帶故,畢竟當年娘為了改嫁,竟然狠心遺棄了驀哥哥,直到爹病死之後才又厚著臉皮帶著她回到京城,乞求驀哥哥的原諒與收容,而驀哥哥竟也寬宏大量的收容了她們。

對於驀哥哥的恩情她無以為報,隻能凡事對驀哥哥言聽計從,但唯獨驀哥哥入贅一事,她始終為驀哥哥抱不平。

全京城的人都說,是花家挾恩逼迫驀哥哥入贅。

自從驀哥哥入贅之後,京城的人都在笑話他,那些話連她聽了都覺得羞辱,可這惡名昭彰的花矜矜卻依然不改本性,竟不顧他人眼光繼續經營書肆。

縱然他們花家對驀哥哥有恩,也不能這樣糟蹋人,所以她左思右想才會決定暗中助驀哥哥一臂之力。

花矜矜那日在糧行似乎誤會了她和驀哥哥的關係,因此她打算將計就計,利用這個機會幫助驀哥哥脫離苦海!

矜矜即便心弦抽痛,但臉上仍是保持著虛假的笑意。

“這是玩笑嗎?”她故意四兩撥千斤,不準自己去猜測這究竟是她的意思,還是柴驀的。

“當然不是!”彩蝶似乎被她的反應給惹惱了。“我是認真的,你壓根兒就配不上驀哥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驀哥哥是為了報恩才會入贅花家,才不是真的愛你,好若是還有一點良心,就該放了驀哥哥,他值得更好的女人,而不是像你這種傷風敗俗、下流敗德的

女人!”她忿忿不平的說著,仿佛她才是入贅花家的那個人。

矜矜看著她·憤怒的小臉,心神竟恍惚了起來。

她是京城首富之女,惡名昭彰、財大勢大,連縣衙都要禮讓她三分,眼前的姑娘卻膽敢這樣對她頤指氣使、惡聲惡氣,顯示她是多麽深愛柴驀。

兩人若是易地而處,她能為柴驀做到這個地步嗎?

“然後呢?”她又笑了,竟無法否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她確實傷風敗俗,柴驀也確實值得更好的女子,她甚至無法否認,柴驀是為了報恩而入贅。但,那又如何?

倘若柴驀真想離開,也該是他“親口”說出來。

隻要他願意說,真的開口對她說了,她絕對不會為難他的,絕對不會……永遠不會……

“什麽?”彩蝶愣愣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怎能始終這般雲淡風輕,不惱不怒、不傷不悲,仿佛完全不把她當作一回事。

“柴驀是入贅的,我才是『正夫』,你要我放了他等同於是休了他。”矜矜冷靜地為她分析局勢。“一旦被休,他在花家便再無容身之地,連總管的身分也沒了,花家容不下他,等同於京城容不下他,你要他如何在京城繼續生活?”

“這……”彩蝶答不出話來。

“一旦失去花家的庇護,他便一無所有,也許還會因此窮困潦倒,即使如此你也要我放了他嗎?”

“我……我不管你們花家會使出什麽下流手段,但就算驀哥哥一無所有、窮困潦倒,我也不會離開他!”因為他們是家人,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就算驀哥哥一無所有,他還是她哥哥,但是她永遠不會讓花矜矜知道這件事。“我和驀哥哥始終真心相愛,要不是你。我和驀哥哥也許早己成婚了。”她故意說謊,為的就是要破壞這段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