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金秋時節,青睚堡裏一片祥和,自堡主夫人水芙蓉平安誕下千金之後,整個青睚堡都沉浸在幸福的歡樂氣氛當中。

曲曲折折的長廊內,穿梭著的婢女仆人們也沾了主子的喜氣,個個衣著光鮮,眉開眼笑,步履輕快地忙活著。

溫和的金色陽光懶懶地灑落在白玉雕成的瓊台玉閣上,一道斜斜的陽光落在議事廳的窗欞。

「最近成都分號拿回來的帳冊看著還算過得去,但夜雪傳回來消息,說成都農戶今年大豐收,米價微有鬆動,吳掌櫃卻沒有報上來,很有問題。」青睚堡堡主霍炎庭立在議事廳中央,與父親霍磊及二弟霍嶽庭商議著生意上的要事,他想盡快處理完手邊的事,返回妻女身邊。他的妻子水芙蓉在紫溪城的河東大街開了一間小小的食肆,每日客似雲來,忙得不亦樂乎,稍有空閑,他定會去芙蓉坊等水芙蓉收攤,然後一同趕著馬車,欣賞山脊上的美麗景色,慢慢返回青睚堡。

「哼,耍滑頭的!真是不知死活。我記得這吳興到成都分號也不過幾年吧?」老堡主霍磊五十開外,身強體壯,聲若洪鍾。透亮的陽光落在他未生華發的烏首上,照出一片耀目的光澤,沒什麽皺紋的臉上精神矍鑠。

近年來,堡中生意越做越大,分號遍布大江南北,蒸蒸日上,收獲頗豐。當然,這也代表需要處理的事務也越來越多。往年,堡中生意有大兒子及二兒子合力坐鎮,無須他這個長輩操心,但他的春光妹怕累垮了兒子們,硬逼他這個隻想陪夫人的老頭子站出來出一分力。

親親娘子的話,是他從不違抗的聖旨,就算天塌下來,他都會依言行事。

「爹,是整三年,吳興以前是河西分號的倉房主事人。爹跟大哥甭擔心,我去成都跑一趟。」人數眾多的家丁仆役都裝在霍嶽庭的腦子裏,他不用翻找任何資料,便能說出任何一個下人的出身、來曆、相貌。他不但腦筋好,長得也十分俊秀,溫文爾雅,堡內及紫溪城未嫁的姑娘們,無不將他當做未來夫君的首選人物。

「嶽庭,成都乃是青睚堡收購稻米的重地,氣候宜人,沃野千裏,稻米質優價低,不容有任何亂子。」霍磊囑咐。

「既然爹說了,我明早就起程。」

「嶽弟,成都是大宋屬地,帶霍光一起去,好有個照應。」嚴峻冷然的霍炎庭對弟弟格外愛護,當即將身邊的得力下屬出借給他。

「大哥,無須擔心,我帶著夜雪及小七就行。」霍嶽庭潔淨如玉的臉上帶著無害的笑意,爽朗的薄唇一勾,風雅無限。

「好,那就這麽定了,早去早回。」霍磊放下茶盞,伸伸懶腰,總算結束一天的事務。

「爹,大哥,今日風和日麗、秋高氣爽,明日我又將遠行,我們父子三人許久未去草場上騎馬喝酒,不如就今日吧,咱們好好地縱馬飲酒,散散心。」霍嶽庭期待地說道。

「你跟你大哥去吧,你娘這會兒該想我了。」霍磊擺擺手,麵露溫柔。

「明明是你想娘了吧。」霍嶽庭小聲嘀咕。

「你說什麽?」不怒而威的眼掃向兒子。

「我說娘一定望眼欲穿,坐立難安地等著你回去陪她。爹快點去找娘吧!」霍嶽庭笑嘻嘻地推著霍磊出了議事廳,回頭對大哥道:「哥,我們倆去吧。」

「我要去接芙蓉和辛桐,等你自成都回來再說吧。」霍炎庭說完這句話,也跟著他爹消失。

俊秀的霍嶽庭站在廳中,感覺有一片片秋葉刮落在他身前,好生淒涼。他、又、被、拋、下、了。

「二少爺,小的陪你騎馬縱酒好嗎?」見老堡主和堡主離去,極端崇拜霍嶽庭的小七慢慢移至主子身邊,討好的說道。

「我霍家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從我懂事起,我爹就把娘寵上了天,娘做什麽事,爹都支持,哪怕當年娘趕他出門,他也不曾反抗,鎮日就隻會黏著娘,他是爹耶!能不能撥點時間給我跟大哥?

「再說我大哥,自從娶了嫂子,他整個人都變了,堡主的身分也丟一邊,整天紆尊降貴地來往河東大街接送芙蓉嫂子,有時芙蓉坊裏人手不夠,他還會幫忙販售吃食!堂堂一個大男人放下威嚴和架子,成天抱著女兒追在自己老婆屁股後麵……噢,再這樣下去,我霍氏一門就要被有生意往來的商家譏笑、被各國皇族看笑話,到時候說我們是『塞上妻奴』怎麽辦?」他真心為霍家多年的威名擔心。

「二少爺,你說的話句句屬實,小的聽得心都痛了,哎,以後跟二少爺去各皇城拜望故交知己,多半會被人當笑談呀。」小七狗腿地附和。

「算了算了,不說了,動身,去成都辦事。」也許去外麵走走,他就不會這麽悶了。

質地上好的淡藍錦衣迅速走出議事廳,踏上重重疊疊、雕梁畫棟的回廊。

「嶽兒!」

半路上,去而複返的霍磊叫住二兒子。

「爹?你想通了,想跟我去草場騎馬?」霍嶽庭以為父親回心轉意,不由得喜出望外,要知道,他多喜歡跟父兄在一起騎馬聊天縱酒談笑呀。

「不是,是我差點忘了你娘今早的囑咐。」霍磊拍拍自己的腦袋。

「爹請講。」

「你娘說中秋後,就準備幫你和瀲兒完婚。你大哥已經有媳婦和女兒,日子過得舒舒心心,不用大夥兒再替他操心了,眼下該把這幾年欠你的給補上,瀲兒也十八了,是時候了。」

修長漂亮的手指暗暗握緊手上的扇子,霍嶽庭的笑容不覺加深。當年被咬傷的右手食指好似隱隱作痛起來,他永遠不會忘記,他被娘賣給海家的那一天,自己有多狼狽。

「嶽兒知道了,讓娘和爹勞心了。」為大哥分憂多年,他竟然差點忘了自己有婚約在身。霍嶽庭暗自叫苦,他真是辛苦太久,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忘了要好好處理,太大意了,早該把那個海瀲兒踢開才對。

「嗯,那沒事了。喔,等等,我知道你不想成親,鎮日都在心底嘲笑我跟你大哥以妻為天,對恩恩愛愛的事嗤之以鼻,嗬嗬,我告訴你,如果這事讓你娘多費一分心,我這個做爹的就是扛也會把你扛進洞房,到時候別怪我五花大綁外加蒙汗藥伺候。知道了?」死小子,不要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在笑個什麽勁。

「爹,兒子怎會讓你為難。」笑!比月光溫柔,比陽光溫和的笑容滲進晶亮的迷人眸子,不了解他的人,會以為他天性如這笑容般溫馴。

「最好如你所言。我回春光院了,沒事別來煩我。」這小子不是一般的滑頭,他醜話可要說在前麵,到時出了什麽岔子,他絕對站在親親春光妹那邊。

「恭送爹。」霍嶽庭乖巧地拜別。

「二少爺,你好像火冒三丈耶。」小七偷偷從他身後探出頭來,對著笑容如朝陽般的主子道。隻要二少爺笑得越燦爛,即表示他心中越憤怒。

「爹跟大哥已經被娘和芙蓉嫂子吃得死死的了,僅存我這一枚霍家之光,娘也不容我繼續閃耀下去,她是要讓我霍家在以妻為天的大道上一路走到底嗎?」幽暗之色從他眼底閃過。

海瀲兒那個毛毛蟲是娘強塞給他的對象,往後有娘給她撐腰,他還有太平日子可過嗎?他才不會坐以待斃。想起小時候初次相遇的不愉快,他越發抗拒這門婚事。

沉吟半刻,他轉而對小七道:「去,收拾東西,把曇花先生的《尋墓記》帶上,記得帶最近才購得的那本,那可是曇花先生的最新力作。」風流儒雅的他平生愛喝珠蘭香片、愛讀曇花先生的書。

「是,二少爺,小七這就去。」

不出一個時辰,打點好行李的主仆兩人和馬夫駕著馬車離開青睚堡,一路向東南而行。

小七在寬敞的馬車裏準備了吃食、熱茶和幾口木箱子,以便霍嶽庭處理事務和休息。

上路沒多久,霍嶽庭翻開《尋墓記》,可他漂亮的眼睛卻沒有停留在字裏行間,而是一直盯著窗外的風景看。

海瀲兒!想到這個名字,霍嶽庭薄唇撇了撇。哼,等處理完吳興的事,他會親自前往商山醫廬偷回當年訂親信物,再將海瀲兒這個趁他忙家務事,偷偷長大的毛毛蟲丟到娘親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縱然那隻毛毛蟲已經破繭為蝶,他也不會心慈手軟,記得當年明明是她咬他,娘竟然要他向海瀲兒道歉,這口氣他可咽不下去。

二少爺在想什麽?好可怕喲。小七忐忑地伺候著。霍嶽庭臉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他知道,二少爺隻要安靜下來沉思,就代表有人要倒大楣了。

「二少爺,您的甲邊有些老皮,小的給您磨磨。」

霍嶽庭輕點頭,算是默許。

小七討好地捧過主子那一隻好似上等工匠用玉石雕琢出來的美手,精心打理起來。小七看著那骨肉勻稱白淨又修長有力的手,無限崇拜,打磨起指甲,也不由得心生敬畏和仰慕。

他專注著做事,沒察覺到霍嶽庭若有所思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側臉上。

霍嶽庭緩緩收回手。「小七。」

「二少爺?」

「就由你去會會吳興那個老家夥吧。」他心底已有計劃。

「什麽」

「別把嘴張這麽大,以前那個提著關刀,橫行十六鄉的少年哪去了?本少爺信得過你。」霍嶽庭笑得眼角差點流出蜜來。

「二少爺!小的、小的……怕壞了二少爺的大事。」小七拚命搖頭。二少爺又在玩他了,嗚。

「來來來,讓本少爺把你扮成我的樣子。你不是常常跟著我出外辦差嗎?不試試怎麽知道自己不行呢?」霍嶽庭偏頭掃了一眼馬車內部,找到自己外出必備的小木箱子。

修長好看的手拾起箱中的藥水和人皮麵具,幾下功夫,長相平凡的小七成了另外一個風姿俊雅的霍嶽庭。

麵對自己的傑作,霍嶽庭滿意地點點頭。這易容的功夫,他從十二歲就開始研習,經過十幾年的修行,至今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快將我的金冠、扇子拿去,再穿上我的錦袍,路上的這幾天,小七要好好學習我的每一個動作。明白嗎?」

「小……小的明白。」

十日之後,疾行的氣派馬車來到成都城門口。從車上走下來一位翩翩俊公子和一位身材頎長的布衣男子。

兩人在城門口話別後,布衣男子—霍嶽庭轉入城外村莊四處探訪,時不時還到熱情的農戶家話家常。

一天半的功夫,他已打聽出成都今年豐收稻米之約略產量、往來客商的多寡及霍家米行私下動靜。這一趟下來,他還順便跟幾位村長攀上交情,方便日後生意上的往來。

仔細打聽之下,霍嶽庭心中有了計較,今年蜀中風調雨順,稻米豐收,每石米的購入價不過四百文錢,吳興竟敢胡亂上報到八百文,他以為青睚堡遠在邊塞,就能任他為所欲為?

此次深入鄉鄰,他還證實了一個傳言,吳興把妹妹嫁給成都縣令做小妾後,他成為縣衙的常客,以此看來,他極有可能借助大宋官員之力來吞掉青睚堡的產業。

以為有大宋官員撐腰,青睚堡就會忍氣吞聲?哈!霍嶽庭一臉諷笑。總是有人不自量力,想挑戰青睚堡的威嚴。

讓小七去吳興麵前打草驚蛇吧,他坐等收網。

在無人之處,他打了一個響指,一道黑影迅速出現在他身後。

「夜雪,帶著夜照保護好小七,吳興若有大動作,即刻來通知我。」

「是!」接到指令,夜雪迅速消失。

霍嶽庭不喜歡大排場,他親手訓練出來的探子及部下都習慣隱身,待他有事時才會喚他們現身。

俊眼望著四周宜人的蜀中景色,霍嶽庭忽地好想喝他最喜歡的珠蘭香片,可所有香片都留給了小七,他隻能到城裏再另外購買一些。

也好,聽娘說過,成都竹本堂的珠蘭香片最頂級,正好他閑來無事,進城走走也好。

打定主意的他,就這樣進了城,他很快找到名聞遐邇的竹本堂。

「客官,打算要買什麽好茶?還是要些好的茶點?」

「珠蘭香片有嗎?」他掃了一眼充滿茶香的竹本堂,慢慢開口。

即便一身布衣素裳也難掩霍嶽庭高雅的氣度,茶鋪裏往來的大閨女、小媳婦,都偷拿眼角窺探他,還有的往他站定的方向移動。

對於周遭女子們的臉紅心跳,霍嶽庭見怪不怪、處變不驚的麵色如常。

掌櫃回身揭開木架上的一個石甕,安時一股沁人心脾、淡雅幽香的味道飄散出來,盈滿清香茶葉味道的茶鋪頓時有了別樣氣氛,柔美、飽滿的香味,醉了人們的魂兒。

「客官,你需要多少?」瞧了一眼甕內,掌櫃回身問道。

「你還有多少?」

「半斤,再多便沒了。」

「勞煩掌櫃都包起來吧。」霍嶽庭拿出一錠銀子,大方地放在櫃台上。

「好的!小二,替這位客官包上珠蘭香片。」

店小二手腳俐落地舀出茶葉,放在鋪好的茶紙上,正包著茶,一位姑娘邁過門檻進到店裏,還未站定便直接開口,「掌櫃的,老規矩,珠蘭香片一斤。」

「姑娘,實在抱歉,這一整年的珠蘭香片已告罄。」

「什麽」那名姑娘吃了一驚,平凡的月餅臉微皺。「真的一點都沒有了嗎?」

「真的沒有了,最後半斤被這位客官買走了。」掌櫃指了指霍嶽庭。

這時,海瀲兒才偏過頭來,瞧了瞧麵目清秀、身材文弱的霍嶽庭,黑白分明的眼睛最後死死地盯著他從店小二手裏接過的茶包。

「那個……」她向前移了幾步。

「我不會讓給你的。」霍嶽庭半開玩笑的把茶葉藏到身後。

可能是被他有些誇張的舉動感染,海瀲兒哈哈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她看上去十六、七歲,笑容像六歲孩童般稚氣,令人覺得十分可愛。

看著她的笑臉,霍嶽庭不自覺地也跟著笑了。

「小哥,這茶今日若讓我全買到,我也不會讓給你的。」盯著霍嶽庭柔和的俊顏,海瀲兒笑得很開心。他比她高出一顆頭,站近之後,她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你也愛喝珠蘭香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塞北的人愛喝磚茶,南方的人愛喝新鮮炒製的綠茶,隻有很少的人才欣賞珠蘭香片。」

「是呀,磚茶味厚而無香,綠茶新芽香甜而味淡,唯有珠蘭香片,味美形美,香氣濃厚。」

「小哥,你真的好眼光,這家竹本堂的珠蘭香片,可謂蜀中之珍,我不但買來自己喝,還送給身邊的人喝。」每一年她都會送一些給師傅、春光姨和上官攸攸。

「嗯,珠蘭香氣與茶香並重,又不失花的鮮靈和茶的香醇,的確很好,我曾到江南買過意蘭齋的珠蘭香片,結果他們將花香做得極淡,簡直失了珠蘭的本質。」遇到誌趣相投的人,霍嶽庭話變得多了起來,胸中有份愉悅。

「你說的那家我有去過,我偶爾會去江南購些藥材,有一次路過意蘭齋,試了試他們的香片,怎麽說呢,他們用的珠蘭不是當季新摘的,這香片必須用當季新發出來的鮮花與最好的綠茶一起悶製才行,連最後揀出殘花也是門功夫,若是殘花除不乾淨,花兒爛在茶裏,一罐好茶也就糟蹋了。」海瀲兒笑著說。

她又笑了。

雖然長相平凡,但她帶笑的眸子和薄薄的芳唇甚是可愛,整個人朝氣蓬勃、毫不造作,那出眾的笑顏勝過無數傾國佳人。

「製香片是種功夫,沏茶也是種功夫,水太熱,珠蘭的香氣就會極快散失。」

「說的對極了。水沸之後,稍涼再衝最佳。」

兩人交談輕鬆而自然。談話間,霍嶽庭留意到對方的裝扮,她身著滾銀邊的桃紅窄袖褙子,下身著淺桃紅湘妃裙,頭上係著一條與衣同色的發帶,披散開的黑發如夜中輕雲。小小的發帶在她小腦袋瓜的左側盤了一個小髻,小髻上唯一的點綴是被頭發擋住些許的小金環,上頭還有像鱗片一般的紋路。

站在她身邊,霍嶽庭感受到她的愉悅。

「取山泉水最好。」他看著她,嗓音不自覺的放柔。

「小哥可不知道,青城山的道觀裏,有一眼泉水最適合珠蘭香片。我用過河水、井水、無根水來煮過此茶,可都比不上那兒的一眼泉沏出來的好。」

她覺得這位小哥的眼睛好像一泓清泉呀,無害、清冽、親切,隻是黑眸中隱隱轉著她讀不懂的秘密。

交流得熱絡的兩人越說越投機,一邊走一邊聊,雙雙離開茶鋪,來到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那眼泉在哪裏?」青城山上的道觀可多了,不知道她說的是哪一間。

海瀲兒眼露淘氣地瞥了瞥霍嶽庭手裏的茶包,揚揚眉,好似在說「想知道就拿茶來換水」。

「我是不會拿珠蘭香片跟你換泉水的,失禮事小,失茶事大。」霍嶽庭連忙死死的抱住茶包,擠擠眼睛配合她的頑皮。

「哈哈哈,你好有意思喲。」海瀲兒哈哈大笑,輕輕一個眼神,他就明白她的意思哩!真是個機靈的小哥。

這姑娘好可愛,還愛喝他喜歡的茶,思及這些,霍嶽庭心裏更與她親近些。

精神上能與他有所共鳴的女子,他還沒有碰到過,但凡有女子接近他,不是說些他不感興趣的話,要不就是想用熏香熏死他。能碰見這個自然又清爽的小姑娘,猶如吃過太油太膩的東西後飲下一口清茶,舒心暢快。

「好了,我還有其他事,先走一步,這包茶你一定要好好煮,可別煮壞了。明年我一定會比你先到,嘻嘻,到時你可別怪我買光所有存貨。」

看來春光姨要她買珠蘭香片的事沒法辦成了,改天她得寫信好好給春光姨賠罪,眼下隻好先去辦另外一件事,接著隻要再為師傅購齊戰場上要用的草藥,她便可以去上官山莊找上官攸攸玩,下月初再回商山醫廬。

「我視它如珍寶,煮不壞的。」霍炎庭沉默了一下,又道:「而且,我想我絕對會占得先機。」霍嶽庭已在心底暗暗下定決心,明年這茶還未擺到攤上,就會被他私下訂購。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三日後的辰時二刻,海瀲兒獨自一人出了城,往城外一個名叫龍泉的小山村而去。

她這次是要去拜訪住在龍泉村的農戶們,此地的農戶不光耕地種田,農閑時也常去山林裏采摘草藥。

有時候直接從農戶手上買到的草藥,會比藥商那裏便宜一些,若是運氣好,她還能購得稀有的藥材,所以每次來到成都,她一定會擇一天至龍泉轉轉。

「張嬸,有好藥留給我嗎?」

「喲!是老麥大叔,又有好藥給我呀?」

進了村子,海瀲兒馬不停蹄地在各家各戶轉來轉去,她自然熱情,開價公道,當地采摘草藥的農戶們頗喜歡與她往來,才過午時,海瀲兒不但收到便宜品質又好的草藥,還在熱情的農戶家裏用了午膳。

「姑娘呀,這麽多草藥,你也甭費心了,明日我讓我家小狗子給你送到客棧。」村裏的大叔看小姑娘一人在外,總對她格外照顧。

「多謝大叔,我正好還要去別的村子,太謝謝了。」

離開了龍泉村,海瀲兒抬頭看了看天空,幾滴冰涼的雨水正巧落在她的鼻尖上。

「看來快下雨了。」

天際陰沉沉的,濃雲如鉛,海瀲兒看著這樣的天色,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前往下一個村子的途中,她經過一座破舊的山神廟,看見一名衣衫襤褸、麵色灰敗的老頭兒帶著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姑娘坐在廟外。

「爺爺……我走不動了,嗚嗚嗚。」

「爺爺背不動你呀。」頭發灰白的老頭哭喪著臉,對小孫女說著,「就快要下雨了,再忍忍好嗎?隻要走過龍泉村,再走十裏地,就到你姨父家了。」

「嗚嗚嗚,我的腿好痛,嗚嗚,爺爺,小絲走不動。」哭到氣息不順,小姑娘猛烈咳嗽起來。

本已走過山神廟的海瀲兒聽見這席話踅了回來,她看了看小姑娘的腿,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她髒髒的褲管上有一片濡濕的水漬,一雙沾滿汙泥的赤腳布滿傷口。

這不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姑娘該有的腳。

海瀲兒心頭一痛,上前微微施禮,「這位爺爺,可不可以讓我看看她的腿?」

「你是……」

「我是大夫。」她從袖裏拿出伏羲針。「可以幫小姑娘看看腿疾。」

「可我們沒有銀子。」他們祖孫倆這趟是去親戚家要飯的,哪裏有錢做診金?阮囊羞澀的爺爺垂下頭來。

「不礙事。」海瀲兒蹲下,用可愛的笑容安撫住小姑娘,瘦小的雙手也沒閑著,很快卷起了她的褲管,就見傷口流著黃膿,令人怵目驚心。

情況不太好呀。

「小大夫,這個……」

此時雨已滴滴答答的下了起來,海瀲兒隻好讓老爺爺先把孫女帶進破廟裏頭。

在破廟裏,海瀲兒幫小姑娘的腿肚除膿液和腐肉,抹上膏藥,最後將傷口包紮好。

「爺爺,肚子……好餓。」腳不痛了,小姑娘開始感覺到饑餓。

老爺爺看了看轉小的雨勢道:「小絲呀,你還痛嗎?若不痛,我們就上路,到了你姨父家就有吃的了。」

姑娘想了想,看著也餓得厲害的爺爺,堅強地站起來,「爺爺,這位姊姊包好了我的傷,腿沒那麽痛了,我跟你去姨父家。」

「小大夫,今日真是感謝你呀,我家遭了災,實在沒什麽能報答你的……」

「老爺爺,你快別這麽說,這些銀兩你拿著,給小絲妹妹買身新衣,再添些吃的。」海瀲兒掏出荷包,把今日帶出來的銀子都送給了他們。

「這怎麽使得?」祖孫兩人一起推辭。

推來推去,最後兩人也沒有抵得住海瀲兒的堅持,隻得含淚收下銀子,連連道謝。

「小絲妹妹,你腳上有傷,穿我的鞋子吧。」海瀲兒看到小姑娘的赤足,連忙把自己的鞋給了她。

「姊姊,我穿了你的鞋,你要怎麽回家?」

「哈哈,別擔心,我家就在這附近,很快就能到家,你放心的穿我的鞋吧,沒問題。」海瀲兒拿著鞋給小姑娘套上,發現鞋太大了,又脫下襪子塞在鞋裏。「雖然大了點,你先暫時穿著吧,到了村子裏再讓爺爺給你買新的。快走吧,再不走,天該黑了。」

送走滿懷感激的祖孫倆,海瀲兒提提布裙,也步出山神廟邁步朝大路走去,隻要在大路上攔下一輛入城的馬車,她就能很快回到客棧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走了好久,就是沒看見一輛車。

天色陰暗,雨水冰冷,偶爾與她擦身而過的路人,都以驚異的眼神睇視她的赤足,根本無意助她脫困。

「哎,原來不穿鞋這麽難受。」官道上細碎的小石子磨痛她的腳底,泥濘的道路,幾乎讓她每走一步都有跌倒的危險。

海瀲兒拖著步子,艱難地在雨裏走著,突地一個重心不穩,瘦弱的身子撲倒在地,泥水四濺。

「怎麽辦?」望著越來越暗的天色,海瀲兒心裏越發的無助。

如果天黑了,就更找不到馬車進城了,再過一會兒城門關上,身無分文的她就要在野外一身濕漉地過一宿。

想一想都覺得好可怕。

就在這時,一個好聽的聲音傳來—

「咦?月餅臉姑娘?」

「小哥?」

淺灰布袍罩著的挺拔身子漸漸走近,拿著一把油紙傘的霍嶽庭出現在海瀲兒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