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痛快一哭
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最是愛睡,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十個時辰是睡著的,華灼去逗他,他也不醒,嘴裏倒吐出幾個泡泡來,吧嗒吧嗒,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四喜瞧見了,隻管笑,並不上前阻止。
七巧卻怕自家小姐把小少爺弄哭了,趕緊道:“四喜姐姐,你別笑啦,快攔著點小姐,一會兒小少爺要是哭起來,你喂奶哄他麽?”
四喜頓時讓她臊了個大紅臉,嗔罵道:“喂奶哄孩子,自有奶娘在,我隻管照顧小少爺的衣食。”
“先學著也是不錯的,日後四喜有了孩子,便不會手忙腳亂了。”華灼一邊掐幼弟的小臉蛋一邊笑道。
四喜更加臊得慌,上前將華焰從她的魔爪下救出,口中沒好氣道:“小姐的病全好了麽?不要把病氣過給小少爺了,既然已經看過了,小姐便早些回去歇著。”
就這樣,華灼灰溜溜地被四喜趕了出來,又跑去看阿福,不管怎麽說,阿福也是為了救她而得病的,上一世更因為沒有調養好落下了寒咳的病根,每到寒天就發作,有時咳得連氣也喘不過來,不知道的人都將他當成了肺癆鬼,誰家女兒也不肯嫁給他。華灼心中一直都很內疚,因而自重活過來後,她就讓劉嬤嬤多多照顧阿福,更送了不少補品來。
現在的阿福,才是個十六、七歲的大小夥子,圓圓的臉,笑起來憨憨的,不過雙頰卻因為這一場病而陷了下去,麵色看上去有些臘黃,倒像病了很久很久的樣子。
雖說華灼是來看他的,但是主仆畢竟有別,還要阿福拖著病身子過來拜見她,讓本想說幾句安慰話的華灼看得眼一酸,想起上一世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頓時心裏就酸疼酸疼的,再顧不得說什麽,隻喊了人將阿福扶回房去。
回秀閣的路上,走到一處無人的抱廈,華灼忽然停下腳步,將捂在懷裏的手爐交給跟在身後的七巧,道:“不暖了,去換個來。”
七巧看這間抱廈空蕩蕩的,顯然是沒人在的,屋子裏雖然吹不到冷風,但也陰冷得很,便勸道:“小姐,秀閣不遠了,咱們走快幾步,到了秀閣就暖和了。”
“我不管,你去換了,不換我就不走。”
華灼突然發了小姐脾氣,但把七巧嚇了一跳,忽覺得這樣的小姐,才跟落水前的小姐一般任性,又覺得親切了許多,便笑道:“好好好,奴婢這就去換了來,小姐你在這裏待著,可不要亂走。”
“外頭這樣冷,我亂走做什麽,還嫌不夠冷麽。”華灼撇過臉,越發顯得不耐煩。
七巧便接過手爐,趕緊地去了。她前腳一走,華灼後腳便在屋子角落裏蹲下,哭得稀裏嘩拉。也不知道為什麽,見過阿福後,她就分外的心酸,上一世種種,總在眼前晃蕩。
不同於她剛睜眼的那一刻,看到了夢魂縈牽的親人時的那種悲喜交加的痛哭,這一場哭,純粹是宣泄,把上一世所受的委屈,所經曆的痛苦,在這一刻完完全全地哭出來。
哭是哭得痛快了,不過收聲時,雙眼已紅腫如小桃子,七巧拿了手爐回來,正撞見華灼拿了帕子擦眼淚,頓時就驚得連手爐都扔掉了,忙不迭地問:“小姐,怎麽了?你為什麽哭了?”
華灼吸吸鼻子,強自冷靜道:“沒事,這屋子久不住人,屋梁上積了灰,方才我不曾注意,打了個噴嚏就讓灰塵迷了眼。”
說著,不等七巧懷疑,她就撿起手爐,塞進懷裏,又道:“這裏冷死了,咱們趕緊回去,別病剛好,就又著了涼。”
七巧一聽她這話,頓時就急了,她還記著甄大夫說的話,萬萬不能再受了涼,忙脫下自己身上的襖兒,硬套在華灼身上,然後拉著她的手,飛也似地往秀閣跑。
華灼原隻是尋個借口分她的心,讓她不要疑心自己哭過,沒料到七巧竟然如此緊張,頓時有些歉意,隻得乖乖地讓她拉著跑,回到秀閣又被塞進被窩裏捂著,屋裏擺了足足四、五個火盆烘著,然後薑湯糖水不管多少,隻讓她喝下去。
早知道這樣,就不說什麽屋子冷打噴嚏之類的話了,華灼悔得腸子都青了,偏偏又看不得七巧和八秀焦急緊張的麵孔,隻得認命了,乖乖地任她們擺弄。
等到聽到兩個丫頭在那邊商量著要稟過夫人把甄大夫再請來,她才急忙搖手,道:“我現在感覺好著呢,一點也不冷,不要驚動母親,更不要請大夫,我睡一覺就好了。”
八秀倒也罷了,一向是她說什麽就是什麽,但七巧卻有些猶豫,華灼於是一板臉,道:“我是小姐,你們是丫頭,不聽我的,我便不要你們了。”
八秀一聽,幾乎快哭了,連忙抓著七巧的手搖了搖,一副哀求的神色,瞧著可憐之極。
七巧無奈地歎氣:“奴婢今兒不回稟夫人就是,隻是小姐也要答應奴婢,若覺著身上不好,立時便要告訴奴婢,不然明兒病更重了,即使小姐惱了奴婢,奴婢也是要向夫人稟報的。”
華灼頓時一笑:“成,都依你。”
為了讓七巧和八秀安心,她又故意躺下,裝做要睡的模樣,其實心中半絲睡意也無,倒反而清醒得很。這一場哭,來得遲,卻也來得及時,倒讓她想得更通透了,其實這幾日她這樣焦急,實是無必要的,因為時日還長,離父親出事、榮安堂敗落,還有五年之久,她有的是時間去慢慢想辦法,不必非急著趕在本家來人之前要與榮昌堂恢複往來。
隻要這一次她不說那些徹底得罪本家和其他嫡支的話就行了,兩堂之間的關係,冷淡了幾十年,近十幾年更是鬧僵,又豈是十幾日的工夫就能改善得了的,還需水磨的工夫,緩緩圖之,操之過急,不但沒有成效,反而還容易露出馬腳,至少劉嬤嬤和七巧,已是瞧出她有些不對,隻是她們兩個都是極親近的人,一心隻為她好,所以雖是覺得不對,卻也悶在心裏不與人說,不然……隻怕母親就要請和尚道士回來做法事了。
反省了這幾日的行為,華灼的心就真正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