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刹那芳華

姚賢妃的聲線有些沙啞,像是長久沒有開口與人說話。她帶著傷殘的麵容平靜無波,微抬手示意宮婢退下,才欠了身道:“皇後娘娘鳳駕親臨,姚淩未及相迎,還望皇後恕罪。”

路映夕淺淺一笑,也宣退小南,溫和回道:“姚賢妃無需多禮,本宮隻是過來串串門。”

姚賢妃沉靜地望著她,眸光如水,清涼無瀾。

路映夕站起,走近她,不著痕跡地打量。她方才說話時的語氣,客氣疏離,淡然至極,仿佛並未把自己看作宮中人,更遑論是皇帝的妃子。顯然,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女子,芳華正茂,可心卻早已蒼老。

姚賢妃對上她的目光,眼神沒有絲毫閃避,淡淡道:“這幾日,姚淩一直在等皇後前來。”

“為何?”路映夕疑問道。

姚賢妃的視線掠過她的臉,然後輕飄飄地掃過她的發髻,口吻依舊輕淡:“姚淩那日刺殺南宮神醫未遂,便在等待著審判來臨。”

路映夕心中一凜,驚詫看她。她和師父有何仇怨,竟要殺之而後快?如今她又為什麽要自首?

姚賢妃慢慢移開眼光,看向壁上詩畫,口中低啞道:“多年前家父宿疾纏身,南宮神醫見死不救。姚淩為人子女,不得不為父報仇。這世上一切本皆是虛空,隻是姚淩慧根不足,總要為亡父盡過綿力,方覺心安。”

“師父善心仁術,又怎會見死不救?”路映夕微微蹙起眉頭,心裏疑慮重重。師父從前每年都會外出遊曆,采藥治人,不分貧富,為何獨獨不救姚賢妃的父親?

“陳年往事,隨風而逝,再提無益。”姚賢妃低眸,默念了幾句佛語,才又抬眼看著她,道,“皇後要如何處置姚淩,姚淩都無怨尤。”

路映夕沒有接話,抿緊菱唇。這個女子,給人的感覺異常矛盾。似看透紅塵,又似終究拋不開。她要報仇,卻不徹底。她要認罪,卻明知皇帝有心庇護她。

沉默良久,想起師父並沒有受到嚴重損傷,路映夕輕輕開口道:“姚賢妃想必熟讀佛經,應知何謂得饒人處且饒人。往後若有機會,本宮會常來向姚賢妃請教佛禪。”

她說得迂回,但姚賢妃的回應更加晦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路映夕隻覺話不投機半句多,幹脆告辭道:“本宮還要去看望小帝姬,姚賢妃且珍重。”

姚賢妃亦不挽留,神色靜默。

旋身舉步時,路映夕發上的那支木簪突然掉落在地。

“簪……”姚賢妃驀地出聲,卻又戛然而止。

路映夕彎腰拾起,回頭對她微笑道:“多謝姚賢妃提醒。”語畢,便不再贅言,徑直離去。

有時候,隻需要窺見一角,便可拚湊出真相的全部。原來,這位姚賢妃,就是皇帝深埋心底的傷痛

路映夕探望過小帝姬之後,返回鳳棲宮,毫不意外地看見皇帝的身影。

他站在寢居前的庭院裏,長身玉立,背影寂寥。

她低歎一聲,開口喚道:“皇上。”

他緩慢地轉過身,幽暗眸子猶如寒潭,深不見底。

她靜靜地凝望著他,半晌,忽然抬手摘下發上簪子,遞到他麵前,並不言語。

他揚起薄唇,笑容很淡,低沉道:“這是朕親手所刻,皇後嫌棄?”

路映夕輕搖頭,柔聲回道:“君子不奪人所愛。”雖然她注定要與他相鬥,但她要奪的,不是這些。

“朕送出的東西,不會收回。”皇帝唇角的弧度漸漸擴大,可瞳眸中卻沒有一絲笑意,冰寂如冷冬。

“從無例外嗎?”路映夕溫聲問。包括付出的感情,也不會收回嗎?可她總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他不僅會收回,還會從此收藏得十分嚴密,不讓人看見絲毫痛楚哀傷。並且,再也不會輕易付出同樣的東西。

皇帝沒有回答她的話,散淡道:“皇後如果不喜歡,扔了也無妨,朕不會責怪。”

聽聞此言,路映夕隻好笑了笑,重新把木簪戴回發上。

“皇後剛才去了齋宮?”皇帝的語氣閑適隨意,負手踱步,沒有注視著她。

“臣妾一時興起,便就去拜會了姚賢妃。”路映夕如實答道。她自然知曉,皇帝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如何?”皇帝的目光眺遠,越出宮牆,不知在遙望天邊雲朵,或是其他。

路映夕無聲地漾開淺笑,頗覺玩味。他問得沒頭沒尾,是在問她見過人之後的感受,抑或是問那個“她”的現況?

斟酌片刻,她簡單地回了兩個字:“很好。”

“嗯。”皇帝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朕明日要微服出宮,皇後可有興趣陪朕一起?”

路映夕一怔,訝異道:“臣妾也可出宮?”

皇帝低低地笑起來,側過臉看她,語帶戲謔:“皇後不是一直向往外麵的世界嗎?”

路映夕不語,隻是微笑。她確實向往,但她不會飲鴆止渴。即便能出皇宮,對她來說也僅是透透氣罷了。

安靜了會兒,她柔緩地反問:“皇上呢?”

皇帝懶懶地挑眉:“難不成還能指望長居在外,閑雲野鶴?每個人都有自己應站的位置,倘若心有旁騖,盡是羨慕別人所擁有,那無疑是自找罪受,自我煎熬。”

她認同地頷首:“皇上見解獨到。”

皇帝稍斂了散漫神情,正色道:“近日有眾多難民湧入京都,朕要親自去看一看。”

路映夕沒有接話。其實她亦知道,皇朝和龍朝開戰,國界邊城的百姓深受戰亂之苦,流離失所。但京都離邊城甚遠,百姓竟會一路逃難至此?其中必有蹊蹺。也許,貧民中混雜著一些奸細。明日出宮之行,顯而易見,定有凶險。皇帝特意帶她一起,是想趁亂要她的命?還是想試試她有幾分能耐?

正思量著,一名小太監神色惶恐地疾步走來,倉促地朝路映夕行了禮,然後立即到皇帝身邊,附耳小聲稟告。

皇帝的臉色驟變,轉眸對向她,淩厲瞪了一眼,而後寬袖一拂,大步離去。

路映夕看著他極快速的步伐,眉心輕輕皺起。她今日第一次去齋宮,這才一轉眼,那邊就出事了?未免太湊巧。

但她也不急著跟上去,她倒想等著看皇帝會如何處理這件事。如果他是那種會被感情蒙眼的昏庸男子,那麽他不配當她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