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扳回一城
金色日光下,恢弘殿宇的黃琉璃瓦泛著粼粼的光澤。正殿之內,梁枋刻著龍鳳和璽彩畫,栩栩如生,頂部為盤龍銜珠藻井,氣勢雄偉。
路映夕微微仰頭,輕眯起眼眸,似不勝熾烈陽光的照拂。這裏,便是皇帝的寢殿,宸宮。她心底潛意識想要遠離的地方。
抿了抿唇,她將雙手籠於寬袖內,緊攥成拳,麵色平靜地舉步踏上漢白玉階。
殿門外無人守衛,寂靜得反常。她佇立於空蕩的大殿裏,轉頭回看,範統已無蹤影。
“皇上。”她揚聲一喚,眸光犀利敏銳,直射向禦座後的鏤雕彩漆屏風。
醇厚的低笑響起,一道頎長身影繞出屏風,英挺的眉目帶著俊朗笑意,卻掩不去那眼瞳中閃耀的攝人光芒。
“皇上在與臣妾玩捉迷藏?”路映夕彎了彎菱唇,笑吟吟地遙望他。
“皇後今日好興致,竟來宸宮找朕。”皇帝從半丈高的禦台緩步走下,神態優雅閑適。
“臣妾並非來找皇上。”路映夕淡淡笑著,再道,“臣妾是來找師父。”
皇帝斜挑起入鬢長眉,懶洋洋回道:“朕倒不知,原來朕這宸宮是南宮淵的地方。”
路映夕笑容不減,溫聲道:“皇上,據臣妾所知,師父已治愈賀貴妃的惡疾。皇上是否應該論功行賞?”
“確實應該。”皇帝抬手摩挲著堅毅下巴,思考著沉吟道,“不如賞賜黃金萬兩?”
“可是臣妾卻尋不到師父的人,或由臣妾先代領了這賞賜?”路映夕似為難地蹙起黛眉,懊惱道,“臣妾原本以為,皇上召見了師父。現下真不知師父去了哪,如此玩忽職守,師父也太叫人生氣了。”
皇帝朗聲笑起來,語帶調侃:“皇後幼時定是十分喜愛觀戲。”
路映夕但笑不語,神色清朗大方。若論演戲,她又怎及他?
皇帝顧自笑了片刻,才又開口道:“朕的確宣見了南宮淵,皇後並未猜錯。”
路映夕舉眸望他,沒有接話,心頭卻是暗凜。
“朕非常欣賞南宮淵的精湛醫術,想要封他為一品軍醫,隨軍出征。”皇帝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沉篤自信,仿若就是等著她急切抗議。
路映夕臉色微變,心中百轉。如今皇朝正與龍朝交戰,沙場凶險,倘若師父的內功尚在,那也無妨。但眼下情形,顯然是皇帝要故意調離師父,讓她鞭長莫及。而將來師父若是“不幸”死於戰禍,皇帝也可推得一幹二淨。這一招,不可謂不毒,但確實精妙。
“皇後既無異議,那就這麽定了。”皇帝揚唇而笑,豐神俊朗,不顯一絲戾氣。
“皇上,師父人呢?”路映夕不理會他的話,隻作疑惑狀地詢問。
“朕請司徒將軍帶他去軍營看看。”皇帝悠然回道。
路映夕的清眸不易察覺地一冷。看來皇帝籌謀已久,存心等到司徒拓班師回朝時,才動手對付師父。司徒拓手握北關兵權,治軍嚴謹,旗下皆是精兵,要從他的軍營中劫回師父,實屬難事。
“皇上。”她忽然抬眼凝視著皇帝,不疾不徐道,“師父一向以治病救人為己任,應會欣喜皇上的此次派任。那麽臣妾就不在此打擾皇上了,臣妾告退。“
她恭敬曲膝,然後旋身離去。
無需回頭她也能感覺到,身後那一道蘊著深沉探究的目光緊鎖著她,如芒如刺。她不在乎地綻唇淡笑。就算慕容宸睿這般擅於謀略,但他終究是一個人,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心,不可能是鐵石鑄成。既然他捉著她的痛處不放,那她就以其人之道還諸彼身
夕陽西下,夜幕漸漸降臨。
路映夕親手煮茶,慢悠悠地端起小巧的紫砂茶杯,輕啜一口。差不多時候了,這次該換皇帝焦急震怒了。
不過須臾,寢門外響起小南誠惶誠恐的聲音:“皇上——”
“嘭!”一聲巨響,朱漆門扉撞上內壁,頓時搖搖欲墜,幾近裂毀。
路映夕抬眼看去,毫不驚詫,對神情不安的小南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路映夕!”皇帝大步走來,麵色鐵青,森冷黑眸中泛起幽藍厲光。
“皇上聖安。”路映夕站起身,遞過一杯茶盞,泰然自若地道,“臣妾正在煮茶,皇上可要嚐嚐這普洱?”
皇帝衣袖一揮,猛然甩開她的手,厲聲道:“你今日果然興致甚佳!”
路映夕穩穩地握住手中茶杯,放回茶幾上,才出聲問道:“皇上為何怒氣衝衝?可是朝中出了事?”
皇帝眼中寒芒大熾,倏然逼近她一步,大掌驀地梏住她的脖頸!
路映夕也不掙紮,隻是睜著清澈的明眸望著他,唇畔甚至帶著一點淺笑。
皇帝眉宇間的陰霾愈濃,手勁突地加重,勒緊她纖細的脖子,薄唇中迸出一句狠話:“路映夕,你是否想試試生不如死的滋味?”
路映夕的臉頰慢慢漲紅,但仍勉強吐出清晰的回話:“臣妾相信皇上有無數種折磨人的方法。”而她,也同樣有。
皇帝是何等聰明之人,她話裏的威脅,一聽即明,瞳眸越發陰沉駭人。
在他狠力的鉗製下,路映夕依然無懼地直視他。他奇特的眼眸猶如一潭深邃旋渦,墨黑和藍紫色交錯重疊,眸底燃著兩簇憤怒的烈火。她沒有賭錯,已逝林德妃所生的小帝姬,確是他的軟肋。那五歲的小女孩,失智癡傻,是因她母妃懷她時,被皇帝一掌錯傷所致。林德妃難產而死,稚女更是無辜,皇帝必定深感愧疚,寵愛更甚。
“救她!”皇帝驟然鬆開手,冷冷喝道。
路映夕喉間發痛,咳了幾聲,低啞回道:“救誰?”
“還要在朕麵前做戲?”皇帝此時已漸斂情緒,聲線沉冷,但眸中厲芒如刀。
“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說什麽。”路映夕啞著聲,神色平淡。她又怎能自露馬腳,可否保住師父,全看此一舉。
皇帝冷笑,直望入她眼底:“朕很清楚你想要什麽,朕會遂你的願。如此可足夠?”
“臣妾鬥膽,可否請皇上說得再明白一點?”路映夕並不閃避他森洌的眼光,溫和輕緩道。
皇帝眸中浮現一抹隱忍的怒光,嗓音因壓抑而嘶啞:“朕決定讓南宮淵留在宮中,一切不變。皇後可滿意朕的這個決定?”
路映夕不予回應,淡淡一笑,道:“皇上還未說到底出了何事?”
皇帝盯著她,暗握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竭力忍住一拳揍過去的,沉聲道:“蕊兒身中奇毒,朕知道皇後的醫術了得,想請皇後去看一看蕊兒。”她下的毒,她自然有解藥,這該死的蛇蠍女人!
路映夕卻輕輕搖頭:“臣妾學醫不精,恐怕沒有這個能耐。”
皇帝的拳頭又攥緊一分,指節發出喀喀異響,眼中已現騰騰殺氣。
路映夕不著痕跡地掃過他低垂的手,鎮定地再道:“皇上不是決定讓師父留在宮中了嗎?請師父去為小帝姬看診吧。以師父出神入化的醫術,必能妙手回春。”
皇帝狠眯起眸子,從牙關裏擠出冷冷一句話:“原來,你打的是這個算盤!”
路映夕不語,神色淺淡,不顯絲毫跋扈得意。她心裏清楚一個道理,莫要欺人太甚,尤其是對他這樣內心驕傲的男人。她對小帝姬下的毒,不是一兩天可解,需要費時近半年,精心除祛體內毒素,才會痊愈。她要的不是皇帝一句空頭承諾,而是實實在在的保障。
“皇後的心思,縱觀全後宮的嬪妃,亦無人能及。朕,小覷了你。”皇帝一字一頓地道,話語透寒,凜冽如冰。
語畢,他連一眼也不願再看她,轉身快步離去。明黃色的錦袍隨風揚起一角,竟顯得那般冷冽決絕。
路映夕望著那挺拔的背影,低低歎息。他是指,她的心思歹毒,比後宮任何一個女人都更毒辣。可是,是他先宣戰的,她隻是反擊。如果她有錯,那也輪不到他來審判。將來的某一日,她自會向上蒼懺悔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