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和牧羊犬

國際機場戒備森嚴。手持對講機的警察比比皆是。車頂閃爍著警燈的警車一 輛挨一輛。

出入航空港的旅客們猜測,今天準有外國國家元首的專機降落。

懂行的卻感到蹊蹺:停機坪旁沒有一輛外交部的轎車。文化部的汽車卻足足 開來了8輛,它們一字排開停在陽光下。

一架身上塗著耀眼航徽的巨型噴氣式專機降落在跑道上,它的機身在克服了 強大的慣性後緩緩朝停機坪駛來,活像一艘巡洋艦進港。

警察們的表情立即進入緊張狀態,他們的眼珠四處亂轉,恨不能看穿機場上 每一位旅客的衣服。

專機剛剛停穩,手持殺傷武器的士兵呼拉一下就將飛機包圍了。他們一個挨 一個地背朝飛機平端著自動武器圍成圓圈兒。

5輛裝甲運輸車開到專機旁。

文化部官員來到舷梯旁同從專機上下來的外國人寒暄。

專家們清點著從飛機坐艙裏往裝甲運輸車上移送的箱子。

E 國擁有世界上最著名的24幅名畫。這些名畫均出自人類曆代最有名的 畫家之手,每一幅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

將這些名畫中的一部分送到國外展出,是E 國議會經過了3年的激烈辯論 後才勉強通過的。

這次送到國外展出的名畫一共8幅。盡管展出國拍腫了胸脯說絕對不會出差 錯,E 國還是提心吊膽。

裝甲運輸車在荷槍實彈的士兵和警察的前呼後擁下,離開了機場,駛向國家 美術館。

為迎接這次展覽,國家美術館進行了為期兩年的翻建。展覽廳裝備了第一流 的防盜設施。室內溫度和濕度都是恒定的,誤差為零。

盡管參觀券價格貴得驚人,可要想買到票還得從半夜起就去美術館售票處排 隊。入館參觀還有極為苛刻的條件:不準帶包。不準穿大衣。不準帶照像機。美 術館就差除了眼睛身體的其他部位一律不得入內的規定了。

這天中午放學後,皮皮魯回家吃飯。他打開信箱取出報紙,裏邊還有一封給 爸爸的信。

爸爸撕開信封,是市美術家協會寄給他的一張名畫展覽贈票。

“這個展覽的票很難買。看看是什麽時間的?”餐桌旁的媽媽問。

爸爸將票翻過來看背麵:“喲,是今天下午的。”爸爸和媽媽遺憾地搖搖頭。

皮皮魯家正準備搬家。爸爸媽媽和一家室內裝飾公司聯係好了,下午去新居 研究如何裝修新居。

“我去。這票可不能作廢。”皮皮魯放下飯碗,從爸爸手裏拿過入場券。

“你下午還得上學。”媽媽反對。

“看這樣的展覽能比上學學到更多的東西。”皮皮魯說完看看爸爸,分明是 尋求支援。

“那倒是,就讓他去吧。”爸爸覺得藝術熏陶對一個人的全麵成長有重要作 用。

“我也要去!”魯西西不幹了。

“就一張票,擲硬幣決定誰去。”皮皮魯提議。

魯西西沒別的辦法,隻能同意。

“你要哪麵?”每次擲硬幣之前皮皮魯總是寬容大度地先讓妹妹挑。

“正麵。”魯西西說。

就像往常擲硬幣一樣。皮皮魯又贏了。

“拜拜。回來給你講。”皮皮魯飯也不吃了,拿著跑出了家門。

魯西西將那個硬幣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幾十遍,愣是找不出一點兒奇綻。

皮皮魯的目光剛一接觸到那幅畫,他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就凝固了。這個世界 已經不存在,隻剩下他和那幅畫。

這是一幅油畫,它出自17世紀歐洲一位大畫家的筆下。

夕陽的餘輝均勻地塗抹在一座別致的小木屋身上,樹葉仿佛在微風中搖曳。 屋旁的草地上坐著一位迷人的少女,少女身旁臥著一條漂亮的牧羊犬。

使皮皮魯的心靈產生震顫的是那少女和她的牧羊犬。

皮皮魯見過不少畫上的漂亮女孩子,可她們從未引起過他的注意。這次,當 他的目光與油畫上的少女相遇時,他的大腦和全身驟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激 動。

不知為什麽,皮皮魯覺得自己了解她,他好像知道她的一切。從她的目光裏, 皮皮魯也清楚地看出她同樣喜歡他。這不是那種一般意義上的傾慕,這是那種我 中有你、你中有我的交流。像電。

還有那牧羊犬,皮皮魯一接觸它的眼神,就感到它是那樣善良,那樣富有人 情。他們彼此溝通,互相得到慰藉。

眼睛的確是心靈的窗戶。

至此,皮皮魯才死心塌地地服了這句話。

皮皮魯就這麽呆呆地在那幅畫前站了兩個小時。他和他們說了好多話,沒使 用語言。

閉館的鈴聲響了。皮皮魯三步一回頭地走出展覽大廳。

街頭已被暮色籠罩。皮皮魯感到心裏沒著沒落的,他在美術館旁邊的街心公 園裏找了一處長椅坐下。

一起樹葉擦著皮皮魯的鼻尖落到他腳上,皮皮魯看著樹葉發呆。

有條狗對著他輕輕地叫了一聲,他一低頭,心一顫,這不是那畫上的牧羊犬 嗎?

他連忙抱其它。

牧羊犬突然擺脫它,跑了。

不一會兒,有人拍皮皮魯的肩膀。

皮皮魯一回頭,愣了。

他身後站著油畫上的那位少女。少女身旁是那條牧羊犬。

皮皮魯忙從長椅上站起來。他轉過身,麵對少女,不知所措。

“你好,我叫莎莉。”少女伸出手來。

“莎莉。……”皮皮魯重複著這個名字,他的大腦一起麻木。

“剛才咱們聊了半天,不是嗎?”莎莉把手又往皮皮魯這邊伸了伸。

真是油畫上的少女!

皮皮魯激動地握住她的手。

“你叫什麽名字?”莎莉問。

“皮皮魯。”皮皮魯臉還有點兒紅。

“你的名字真好聽。”莎莉笑了,她的笑容美極了。

皮皮魯拍拍牧羊犬的頭。牧羊犬友好地衝皮皮魯搖搖尾巴。

“你怎麽能從畫上下來呢?”皮皮魯問莎莉。

“我這牧羊犬格外喜歡你,它一見到你,身體各部位就活動起來。你的目光 可真厲害,像電焊槍一樣。在你的注視下,我先是有了知覺,後來身體各部位也 能活動了。我們就一起來了。”莎莉說。

“那畫上不就空了?”皮皮魯說。

莎莉聳聳肩。

“你們還回到畫上去嗎?”皮皮魯問這話時心情挺複雜。他不希望他們走, 可他又擔心那幅名畫的完整。

“不,不回去,我們要和你在一起。再說,我怎麽回去呀?

你能把一個大活人弄到畫上去嗎?“莎莉問。

皮皮魯在替美術館遺憾了一分鍾後,心花怒放。

“我們想看看你的國家,你帶我們到處轉轉。”莎莉說。

“嗯,我的國家很大,夠你們看的。”皮皮魯恨不得現在就帶莎莉和牧羊犬 周遊全國的名山大河。

“咱們別老在街上站著呀,帶我們去你家,好嗎?”莎莉對皮皮魯說。

皮皮魯這才想起了莎莉和牧羊犬的居住問題。

實話說,皮皮魯不敢把莎莉往家裏領。先不說他用意念把莎莉從名畫上弄下 來算不算闖禍,單就把一個無家的少女和牧羊犬領回家裏就夠皮皮魯受的。

莎莉和牧羊犬也不能住旅店,莎莉沒有護照和任何身份證明。再說,莎莉身 上的這套17世紀的歐洲服裝也夠引人注目的,幸虧現在是傍晚,如果是白天, 非引起路人圍觀不可。

“你沒有家?”莎莉看出皮皮魯在為難。

“有。……”皮皮魯說。

“父母對你不好?”

“好。……”皮皮魯越說越窘。

“那為什麽不能帶我們去?”莎莉不解地望著朋友。

“是這樣。……在我們這兒。……”皮皮魯不知道怎麽說好。

“我們是朋友吧?”莎莉似乎有點兒明白了。

“是。”皮皮魯使勁兒點頭。

“你願意和我們在一起?”莎莉又問。

“願意。”皮皮魯肯定。

“那。……”莎莉兩手一攤,等皮皮魯解釋。

20世紀的觀念居然不如17世紀的觀念。皮皮魯無地自容。

皮皮魯忽然想起了新居,他眼睛一亮。

皮皮魯家的新居雖然正在裝修,但有一間小屋子已經裝修完畢,可以住人。

皮皮魯身上正好帶著新居的鑰匙。

“我帶你們去我家。”皮皮魯對莎莉說。

莎莉笑了。

皮皮魯清楚莎莉和牧羊犬不能坐公共汽車,他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用驚奇的眼光看莎莉和牧羊犬。

皮皮魯告訴司機目的地。

莎莉和牧羊犬顯然是頭一次坐汽車,他們一會兒看窗外,一會兒看司機。

“這叫什麽?”莎莉問皮皮魯。

“汽車。”皮皮魯說。

“誰拉著它走?”

“發動機。”

“發動雞?什麽雞這麽大勁兒?”

“不是發動雞,是發動機。機器的機。”皮皮魯忍住笑。

出租車司機一直在注意聽身後兩位小乘客的對話。

新居到了,皮皮魯將媽媽給他的交書本費的錢從衣兜裏掏出來給了司機。

司機目送著皮皮魯和莎莉走進樓房的單元門。

皮皮魯家的新居是一套四室一廳的單元房,各種裝飾材料堆放在門廳裏。

莎莉仔細打量新房子,牧羊犬在屋內來回轉著,叫著,很是高興。

“新房子怎麽這麽亂?”莎莉問。

“正在裝修。其實我最反對室內裝修,特別是新房子。”皮皮魯說," 我對 爸爸說,往廚房的牆上貼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往鍋裏放什麽。書櫃的數量不重 要,重要的是想像力的數量。往地上鋪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曆史上能留下幾 個腳櫻“”你爸爸怎麽說?“莎莉笑彎了腰。

“我爸爸說我是奇談怪論。”

“我看你的話挺有道理。”莎莉支持皮皮魯。

“說穿了,裝修房子是為了給別人看的。幾乎人人都願意讓別人知道他住在 一個很好的地方。其實,室內裝飾材料大都是化工材料製成的,這些材料在老化 過程中不斷向空中散發一種有毒品體,危害人們的健康。用自己的壽命換取別人 的羨慕,得不償失。”皮皮魯見莎莉支持他,更來勁兒了。

莎莉欣賞皮皮魯的分析能力——入木三分。

“這個房間已經裝修好了,也有家具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那邊找我妹 妹,讓她給你找幾件衣服換上。你這身打扮是不能出去的。”皮皮魯說。

“你去吧,我等著。”莎莉在出租車上已經接受了皮皮魯的解釋,她知道必 須尊重皮皮魯的國情。

皮皮魯回到家裏,家人正準備用晚餐。

“展覽好嗎?”媽媽從廚房探出頭問皮皮魯。

“好。”皮皮魯回答得心不在焉,他朝妹妹的房間走去。

魯西西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

皮皮魯關上房門。

魯西西回頭一看是皮皮魯,沒理他,繼續寫作業。

“還生擲硬幣的氣哪!我有事求你。”皮皮魯笑容可掬地坐在魯西西身邊的 沙發上。

“你肯定作弊了。”魯西西說。

“絕對沒有。對天發誓。”皮皮魯說。

“那你為什麽從來沒輸過?”魯西西質問。

“這絕招我可以傳授給你。我每次擲硬幣之前,心裏反複說' 我準贏我準贏 我準贏' ,結果我就贏了。”皮皮魯說。

“你騙人。”魯西西不信。

“這叫信念的魔力,不信下次你試試,準贏。”皮皮魯拍胸脯。

“可你也在心裏反複說你準贏呀!”魯西西問。

“那就看誰真相信自己的信念了。”皮皮魯說。

魯西西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你說你有事求我?”魯西西說。

皮皮魯把他下午的經曆扼要地給魯西西敘述了一遍。

“真的?”魯西西盯著皮皮魯的瞳孔。

“千真萬確。”皮皮魯周身透著正義。

“他們現在就在咱們家的新房子裏?”魯西西還是不信。

“嗯。”

“他們是從17世紀的名畫上下來的?”魯西西強調了" 17世紀" 四個字。

“17世紀。距現在300年左右。”皮皮魯不含糊。

“你可真行。國家怎麽辦?”魯西西問。

“國家?什麽國家怎麽辦?”皮皮魯不明白。

“名畫上的人丟了,國家怎麽向E 國交代?”魯西西問。

“畫又沒丟,E 國可以鑒定嘛。人自己願意從畫上下來,咱們國家有什麽 辦法!還不是因為咱們這兒好!”皮皮魯有點兒得意。

“你還不如說,是因為咱們這兒的人好呢!居然能用意念把人家17世紀名 畫上的女孩牧羊犬弄下來,以後擲硬幣我是甭想贏了。”魯西西衝皮皮魯聳鼻子。

“借你幾件衣服,怎麽樣?”皮皮魯說。

“我看這事得告訴爸爸媽媽。”魯西西想了想,說。

“這可不行,他們非罵我不可。”皮皮魯急忙反對。

“你沒錯,怕什麽!沒偷沒搶,他們自己從畫上下來的。

可是如果不同爸爸媽媽說,等事情鬧大了,你可就被動了。再說,你也不能 總讓他們躲在那棟房子裏呀!白天還有工人去裝修房子,他們往哪兒躲?“魯西 西想得還挺全麵。

皮皮魯知道隻有一條路了:告訴爸爸媽媽。

全家人圍坐在餐桌四周,開吃。

“皮皮魯,你怎麽不吃?”媽媽見兒子光出神,不吃飯。

“我。……”皮皮魯看了魯西西一眼。

“闖禍了?”爸爸習以為常。

“有點兒。……又不算闖禍。……”皮皮魯吞吞吐吐。

“我來替你說吧。”魯西西放下晚飯,向爸爸媽媽轉述皮皮魯在美術館的故 事。

轉述完畢。

爸爸和媽媽對視。然後一同看皮皮魯。

皮皮魯不敢迎視,他低下頭。恭候訓斥。

奇怪的是沒人說話。欲發火的爸爸媽媽不約而同地想起他們倆就是在美術展 覽上認識的,而且當時二人高中均未畢業。

沉默。

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

“此事非同小可。”爸爸終於說話了," 咱們得把她交給國家。“”為什麽? “皮皮魯衝口而出。

“畫上少了人,國家怎麽向E 國交代?”爸爸問皮皮魯。

皮皮魯不吭聲了。

“我提議,咱們現在去看看莎莉。”魯西西說。

爸爸點點頭。

莎莉總算見到了皮皮魯的家人,她很高興。

皮皮魯的爸爸媽媽不得不承認,莎莉是個十分可愛的女孩子。魯西西也非常 喜歡她。

“莎莉,我爸爸說,得送你們回美術館去。”皮皮魯小聲對莎莉說。

“為什麽?”莎莉愣了。

皮皮魯將理由告訴她。

“是我自己下來的,又不是你們把我從畫上偷下來的,你們沒有任何責任呀! " 莎莉有點兒急。

“我們得為我們國家的聲譽著想。”爸爸向莎莉解釋。

“你們國家的聲譽不會受任何影響呀!”莎莉不理解。“名畫並沒有丟呀!” “莎莉,你別著急……。……”魯西西勸莎莉。

“反正我不回去,我不離開你們,不離開皮皮魯,我喜歡和你們在一起,我 要加入你們的家庭。你們還要讓我再回到畫上去當那個沒有生命的人?”莎莉哭 了。她的肩膀抽搐著。

媽媽的心先被哭軟了,她對丈夫說:“她說得也有道理,既然活了,怎麽還 能再回到畫上去呢?!”“爸爸,留下他們吧!”魯西西央求爸爸。

爸爸皺著眉頭在房間裏來回走動。

“好,先留下吧,咱們注意一下事態的發展,再決定怎麽辦。”爸爸也不忍 心將這麽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送回到畫上去。

魯西西把帶來的衣服給莎莉換上。媽媽將莎莉的衣服藏進衣櫥裏。

“走,咱們回那邊去,給莎莉和牧羊犬做一頓好飯吃。”爸爸說。他還特別 喜歡這隻威風凜凜的大狗。

國家給美術館下了個死規定:閉館後每隔5分鍾由警察在展覽大廳巡邏一次。

美術館外邊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一架警方雇傭的飛艇懸停在美術館上空,負責監視美術館方圓3公裏內的動 態。

四名佩戴手槍的警察排著方隊每隔5分鍾巡視一次展覽大廳裏的名畫的數量。

這是他們今晚第15次例行巡邏了。

畫一幅不少。

他們正要離開大廳,其中一個突然站住了。

“怎麽?”小頭目問。

“我覺得有一幅畫好像有問題。”那警察說。

“哪幅?”小頭目緊張了。

那警察帶著同事們來到一幅畫前停住了。

“不是挺好嗎?”小頭目檢查了一遍固定畫的螺絲,沒發現問題。

“這畫上原來有個女孩子,還有一條狗,怎麽不見了?”那警察說。

“說什麽胡話,怎麽可能!”小頭目隻對畫的數量負責,他沒正眼看過畫的 內容。

“這幅畫上好像是有一個女孩子。”另一名警察說。

小頭目看看兩名部下:“真有?”

“好像有。”部下不敢肯定。

小頭目從皮帶上解下對講機。

30秒後,美術館的專家跑來了。

他的目光剛一接觸那幅畫,兩腿立刻就發軟,一起股坐在地上。

“教授,您怎麽了?”小頭目以為教授犯腦血栓了。

“畫。……畫。……被換。……了。……”教授指著牆上的畫喊。

“啊——" 小頭目傻眼了,他掏出警笛玩命地吹。

聽到警笛聲,保衛中心拉響了警報器。

刺耳的警笛聲在美術館空曠的展覽大廳裏像野馬一樣四處亂撞。

聞聲跑來的負責此次展覽的文化部官員看著那幅畫呆若木雞。

“戒嚴!一隻螞蟻也不能放出去!”負責名畫安全的警察局副局長大喊。

警察和士兵將美術館圍得水泄不通。

機場關閉。火車停駛。道路封鎖。

與此次展覽有關的所有頭頭腦腦都從被窩裏爬出來趕到現常大家麵對那幅畫 歎氣。

“這竊賊也太猖狂了,偷走一幅,居然還敢弄來一幅掛上,放肆!”“這麽 大的畫,他們是怎麽運來的?!”“準有內線。”跟隨名畫來的E 國專家被警 笛驚醒後踉踉蹌蹌奔進展廳,他隻看了一眼那幅畫就放聲大哭,接著大罵,邊哭 邊罵,誰也勸不祝E 國專家給該國大使打了電話,大使顧不上要車和穿鞋,光 著腳從使館跑到美術館。

大使知道自己的總統夢徹底完蛋了。他原計劃明年競選E 國總統,這次畫 展就是在他的力主下促成的。這下可好,別說當總統,回去恐怕連個鎮長秘書也 當不上了。

警察局的反盜竊專家趕來了,他們的情緒比較穩定。

勘察現常取證。鑒定。拍照。

結果出來了:該畫沒有任何被換過的痕跡。

“這怎麽可能?”大使對結果表示一千個不信。

“您看,固定畫的螺絲釘上的鉛封還在,鉛封上蓋的是警察局的鉛封印,完 好無損嘛。”反盜竊專家指給E 國大使看。

“我們的專家呢?”大使回頭找。

隨畫來的專家忙從淚水中出裕“您鑒定一下,這幅畫是原來的嗎?”大使對 本國專家說。

專家從兜裏掏出放大鏡,哆嗦著手仔細觀察畫麵。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以至於他佩戴的隱形眼鏡全部逃離眼球。

專家回頭找大使,找不著。

“我在這兒,怎麽樣?”大使看出專家表情不對。

“這畫是原畫。”專家對大使耳語道。

“是原畫?!”大使給專家摸了摸脈。

“千真萬確,是原畫。”專家抽出手,表示自己肌體正常。

“那畫上的少女和狗呢?”大使問。

“是怪,我還從來沒見過偷畫這麽偷的。光偷畫上的某一物體。而且不留痕 跡。" 專家用手觸摸畫上那本屬於少女和牧羊犬的位置,天衣無縫。

大使走到文化部官員麵前:“貴國必須在兩天內破案,向我歸還名畫。否則 一切後果由貴國承擔。”E 國專家補充道:“其餘的名畫停止展出,由我國空 運警察負責保護。”明顯的不信任。

國家給警方下達的死命令是:限期24小時破案。

警察局長向部下許願,誰破了此案,他就把局長的寶座拱手讓給誰。

在警界有" 破案大王" 綽號的探長陳擔負了領導警員破案的重任。他隻有2 4小時。

陳的腦瓜的確清楚,他隻思索了10分鍾,就對手下說:“我要看當天的監 視錄像。”

名畫展出期間,每幅畫的對麵牆上有一架微型攝像機進行定時監視錄像。

陳點上一支香煙,一邊狠狠抽煙一邊眯著眼睛仔細觀察屏幕上的每一位觀眾。

陳破案主要靠直覺。他能在芸芸眾生中一眼看出誰是賊。

全憑直覺。

可今天他看誰誰像賊。

“注意這個人。”陳指著屏幕上的一個人對手下說。

半個小時之內,陳確定了70多個嫌疑犯。他的助手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陳的直覺顯然失靈了。

突然,陳的鼻尖幾乎挨到了屏幕上。

他注意到了在名畫前久站不動的皮皮魯。

“這個男孩子在丟失的那幅名畫前站了整整兩個小時!”陳對助手們說。

助手們全圍過來看。

“倒帶,重放。”陳把煙蒂狠命往煙灰缸裏擰著按。

所有偵探的眼珠都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

皮皮魯一副癡迷的表情。

盡管皮皮魯在名畫前站了兩個小時,盡管他對那幅名畫一往情深,可偵探們 仍然認為這個男孩子不可能盜畫。他的年齡擺在那兒。

陳皺著眉頭看皮皮魯。看得很苦。

“啪!”陳的手拍在桌子上。

助手們不約而同地起立。他們知道,破案有望了。

“找這個男孩子!”陳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他恁直覺斷定屏幕上的男孩子 與名畫被盜有關係。

助手們動用各種手段查詢皮皮魯是何許人也。

這天夜間,由於莎莉和牧羊犬的光臨,皮皮魯家像過節。

媽媽給莎莉做了一頓豐富的晚餐。爸爸給牧羊犬做了一盒可口的佳肴。

莎莉和牧羊犬是頭一次吃飯,他們強烈感受到生命的愉悅。

莎莉邊吃邊提出一連串的問題,大家輪流解答她的問題。

爸爸還許願說,明天要親自給莎莉當導遊,帶她逛遍這座城市的所有值得看 的地方。

皮皮魯全家都喜歡莎莉。還有牧羊犬。

“這是什麽?”莎莉指著電視機問。

“是電視。”魯西西摟著牧羊犬說。

“電視。”莎莉歪著頭看," 做飯角的?“

大家都笑了。

皮皮魯接通了電視機的開關。

熒光屏上出現了一位女播音員,她腦袋旁邊的方塊裏寫著:午夜新聞。

莎莉睜圓了眼睛。

女播音員正在誇某汽車製造廠生產的汽車,突然有人遞給她一張紙。女播音 員看了一遍紙上的文字,臉上的表情晴轉陰。看得出,她臉上的表情與新聞內容 是同步的,不會有好事。

“現在播送一條本台剛剛收到的消息。”女播音員拿著紙照念," 正在本市 舉辦的E 國名畫展覽從明日期停止展出。原因是有一幅名畫被盜。據了解,這 幅名畫的價值在五千萬美元以上,它是E 國的國寶之一。據悉,E 國已向我 國提出抗議。

另據報道,警方現在正全力以赴爭取在24小時之內破案。希望知情的市民 向警方提供線索。這件事直接關係到我國的信譽。“節日的氣氛驟然降溫,全家 的目光都落在莎莉和牧羊犬身上。

“咱們必須去告訴國家,不能讓國家的信譽受到損害。”爸爸聲音緩慢一字 一句地說。

“我不願意回到畫上去。”莎莉明白皮皮魯爸爸的意思," 我要和你們在一 起。" 爸爸說不出" 你必須回去" 的話,可他又覺得如果不將內情告訴國家,從 而圓滿解決這件事,今後再不會有任何國家敢來這裏辦任何展覽了。

可如果說了,莎莉和牧羊犬的命運會怎樣呢?他們現在畢竟是活的了,他們 有選擇自己的道路的權利。

痛苦的選擇。

“不能把莎莉和牧羊犬交給他們。”皮皮魯站起來。“她已經不是名畫的一 部分了,她現在是一個有生命的人,不是一件東西,她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 不錯,名畫是E 國的國寶,可莎莉和牧羊犬確實是自己活的,不是被賊從畫上 偷下來的,E 國應該正視這個現實。”爸爸不得不在心裏承認兒子的理論是正 確的。是的,莎莉已經不是畫了,她有人權。

有人敲門。

媽媽趴在門鏡上往外看,嚇了一跳。

“警察。”她回到餐廳告訴家人。

“莎莉,你和牧羊犬去我的房間躲一下。”皮皮魯說。

莎莉和牧羊犬躲進皮皮魯的房間。

爸爸運了運氣,然後去開門。

“是皮皮魯家嗎?”門外的探長陳有禮貌地問。

“是的。請問您。……”爸爸試探來者的意圖。

陳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皮皮魯的爸爸。

“是警察。找皮皮魯有什麽事?”爸爸佩服這位探長的判斷力。

“想向他了解點兒情況。”陳笑著說," 他在家嗎?“”在,請進。“爸爸 隻得請陳進屋。

陳吩咐警察們在走廊裏等著。

“你是皮皮魯?”陳認出了皮皮魯。

皮皮魯點頭。

“你知道名畫被盜的事兒嗎?”陳問皮皮魯。

“不是被盜吧?”皮皮魯覺得" 盜" 字刺耳。

“那是什麽?”陳興奮了。他知道方向沒找錯。

“是。……”皮皮魯找不著合適的詞。

“是這樣。”爸爸看出陳是經驗豐富的警探,他已認定皮皮魯與名畫案有關。 爸爸索性將莎莉從畫上下來的經過告訴陳。

全家看陳的反應。

陳像聽天方夜譚。

他回憶皮皮魯看名畫時的表情。他信了。

“莎莉和牧羊犬在哪兒?”陳問。

“你把莎莉和牧羊犬帶來。”爸爸對皮皮魯說。

“爸爸!”皮皮魯抗議。

爸爸拍拍皮皮魯的肩膀,說:“我看這位探長是值得信賴的,你去叫他們吧。” 陳衝皮皮魯點點頭。

皮皮魯的目光和陳對視了半分鍾。皮皮魯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莎莉和牧羊犬站在陳麵前。陳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名畫的照片。

莎莉正是17世紀名畫上的少女。

“你得和我們去一趟。”陳對莎莉說。

“爸爸!”皮皮魯大喊一聲,他覺得上當了。

“皮皮魯,你別誤會,我是帶她去見E 國大使。你還不知道,E 國大使 限我們兩天內破案,否則一切後果由我國負責,當大使知道了事情的真實經過後, 會向國際社會澄清事實的,也會尊重莎莉的選擇的。你別忘了,E 國是尊重人 權的。" 陳對皮皮魯說。

“那我跟莎莉一起去。”皮皮魯仍然不放心。

“可以。”陳同意。

皮皮魯、莎莉和牧羊犬跟陳走了。

魯西西和爸爸媽媽幹坐了一個通宵,沒說一句話。

E 國大使館。

三輛黑色轎車駛進使館的大院。

門衛打電話給大使,告訴他名畫被盜案已偵奇,文化部官員來見。

大使三步並作兩步躥下樓梯,來到客廳。

“畫呢?”大使劈頭就問。

文化部官員對陳使了個眼色。

陳將莎莉和牧羊犬送到大使麵前。

“這是幹什麽?”大使不明白弄一條狗和女孩子來幹什麽。

陳將事情的經過敘述的一遍,還把皮皮魯介紹給大使。

“開什麽玩笑?!”大使脖子上的每一根青筋都迅速膨脹到無以複加的程度, 他的自尊受到了自他有生命以來最嚴峻的挑戰。

陳傻眼了,他看看手表,沒時間讓他再破一個案了。一個毫無線索的盜竊案。

莎莉拍拍牧羊犬的頭,趴在它耳朵上說著什麽。

牧羊犬在衣櫥裏嗅著。

陳的眼睛裏有了光澤。

牧羊犬離開了衣櫥,它一路嗅到門口。下樓。出單元門。

“開車跟著它。”陳下令。

皮皮魯和莎莉跟著陳上了汽車。

牧羊犬上了公路,它走了幾十步後,站住了。顯然是在猶豫。

“如果偷衣服的人是坐車走的,它能找到它嗎?”皮皮魯擔心。

“它能。”陳肯定地說。他對牧羊犬有信任感。

汽車停在牧羊犬身後,靜靜地等待它推翻理。

牧羊犬低頭嗅地,又昂頭環顧四周,再豎起耳朵尋找聲波。

突然,牧羊犬果斷地奔跑起來。

陳驅車緊追。

牧羊犬越跑越快,每一個動作都透著自信。

皮皮魯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速表,指針與80重疊。

“它好像在追前邊那輛車。”莎莉了解牧羊犬。

陳點頭。

牧羊犬追上了那輛小轎車,它從後邊躍上了汽車的車頂。

皮皮魯覺得那輛車挺眼熟。

陳超越那輛車後,往右一打方向盤,攔住了它。

陳拔出手槍,跳下車。

皮皮魯想起來了,這輛車是拉他和莎莉從美術館去新居的出租車。

車上下來的正是那位司機。

陳從汽車的後座下邊找出了莎莉的衣服。

“怎麽回事?”陳問司機。

“我看了電視,知道名畫丟了。我想起剛才拉過兩位乘客和一隻狗,我總覺 得其中的一位女孩子和狗是名畫上的人物,我就去偷了這身古代的服裝,我想賣 大錢。”出租車司機全招了。

陳將衣服遞給車裏的莎莉,說:“把衣服換上吧。”

牧羊犬從出租車上跳下來,陳親熱地拍拍它的頭,說:“應該給你記功。” 當莎莉穿著她的衣服和牧羊犬再次站在大使麵前時,大使和專家不禁吃了一驚。

專家走到莎莉身旁,問:“我可以看看你的披肩嗎?”

莎莉將披肩遞給專家。

專家用放大鏡觀察披肩的成分。

“是我國17世紀的紡織品。”專家告訴大使。

“真會有這種事?”大使接過披肩,用手指感覺。

使館的秘書拿著一份傳真走到大使身邊。

大使接過傳真一看,臉上開始冒汗。

E 國外交部發來的,讓大使做好離職回國的準備。原因是議會全體通過由 於丟失名畫撤大使職的議案。

“馬上開記者招待會,我有重要新聞向全世界發布。”大使一邊擦汗一邊向 秘書吩咐。

他拚命也要保住大使的職位。他隻有相信莎莉是從名畫上下來的。別無出路。

盡管皮皮魯不願意,莎莉還是在數百名記者前亮了相。這等於在全世界麵前 亮了相。

記者招待會結束後,大使提出將莎莉和牧羊犬留在大使館。

皮皮魯不幹。他看陳。

陳對大使說:“我們有責任保護莎莉和牧羊犬的安全,請讓我們和她在一起。” 經過一番唇槍舌劍,大使隻好同意了。但他威脅說,如果莎莉和牧羊犬再出閃失, 他將代表E 國宣布斷交。

陳的上司堅決不同意讓莎莉跟皮皮魯回家。上司要將莎莉和牧羊犬送到一座 專門騰空了的大飯店保護起來。

陳拔出手槍對著上司說,如果上司不同意莎莉和皮皮魯回家,他就開槍。

上司在槍口的威逼下不得不妥協。

皮皮魯覺得陳是個男人。

“你帶莎莉和牧羊犬回家,有什麽情況我再去找你。”陳對皮皮魯說。

太陽出來的時候,魯西西和爸爸媽媽又見到了莎莉和牧羊犬。

大家的感覺一樣:親人團聚。

當E 國的民眾從新聞媒介中得知他們的國寶名畫被盜是虛驚一場,名畫上 的少女和牧羊犬自己從畫上下來時,舉國歡騰。他們盛讚他們民族的畫家有神來 之筆,他們急於見到畫上下來的同胞。有人說莎莉是少女,有人說莎莉的年齡足 以當所有E 國人的奶奶。

大使的聲望直線上升,民意測驗表明,如果他競選總統,有64%的選民會 在他那蹩腳的名字下邊畫勾。

E 國大使聞訊後連喝了三瓶白蘭地,他馬上通知文化部官員,E 國來接莎 莉的專機兩小時後著陸,請莎莉和牧羊犬做好回國的準備。

莎莉堅決不走。牧羊犬也一樣。

E 國大使不信。在他和莎莉麵談後,他信了。

“你必須走。”大使認定是這個國家的人給莎莉施了魔法。

“您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她現在已經不是畫了,她是人。”皮皮魯對大使說。

大使瞪了皮皮魯一眼。

大使同國內聯係後,向皮皮魯所在國的外交部長遞交了一份措詞強硬的照會。 照會大意是,如果不交回莎莉和牧羊犬,E 國將使用包括武力在內的一切手段 要回莎莉和牧羊犬。

兩國關係籠罩上了火藥味兒。

莎莉不願意皮皮魯的國家和E 國打仗。

她又不想離開皮皮魯。

莎莉覺得活著不如在畫上省心。

她隱約感到生命未必美好。起碼不全是。

為了和平,為了千萬個家庭的完整,莎莉決定帶牧羊犬回國。

她知道,她一離開皮皮魯,這個世界對於她來說就不存在了。

可她不能為了保全自己的世界而使千萬人失去他們的千萬個世界。

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有人高興,就必定有人痛苦。有人痛苦,就必定有人高興。這就是人類。這 就是生命。

皮皮魯目送莎莉、牧羊犬走上飛機。

他沒哭。臉上全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