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二十一

聖意既明,隨駕諸臣便不好再言,隻得諾諾遵旨,行輦起駕一路自西苑回宮,著殿前司侍衛暫押曾參商至禁中,又命人將斷弓送至軍器監著有司勘察弦斷之因。

寬寬的禦街兩側桃樹已新枝,輦身輕搖,青繡之簾透風而動,其上蟠龍之案左右微晃,赤金之中隱隱帶了血色。

英歡坐於輦中,雙眸微闔,左手覆於右手之上,借著簾外時而透進來的光,將先前由宮人替她包紮的白布層層揭開來。

劃傷處的血已凝結,裂口看著觸目驚心,可此時卻已不覺痛。

她輕輕握拳,手背繃起時傷口又裂,滲出些血珠。

這才感到真切的痛。

她徹底闔上眼,疲容滿麵,左手鬆開,由著那布落至座下,任右手傷裂不顧。

心性單純似曾參商者,再傻也不會於眾臣之前行此逆舉;若真要害她,又怎會替她去擋那撲麵而彈的斷弦。

她嘴角輕歪,微歎一聲。

天底下竟沒有一處能令她安心之地,這麽多年過去,不變的還是人心。

手滑下來,掐住座上黃褥之邊

這位置,她根本不願坐。

肩上之擔身上之責,如若能拋,她一定會拋。

可卻是不能!

行進間有些許顛簸,乏意上身,春暖人困。

真的是太累了。

北麵平德一路因先前流寇為亂而大傷元氣,朝庭行撫慰之令。稅賦三年減半;東麵戰事不停,狄風連報上來的軍功請賞折子於樞府積了一堆,嘉賞之令至今遲遲未得以踐;康憲公主出降之資亦是國庫所出,再加南岵境內地軍需開支……縱是先帝留下來的底子不薄,可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事情亦將消耗得差不多了。

朝中宰執多為老臣居位。當年於她有擁立之功,因是政見雖時有相左,亦不能隨便動之。

多年來一手提拔至高位可信之人,便隻有沈無塵一個。

可沈無塵亦非聖人,能做之事總有際,能道之言總有度,且他縱是肱股忠材,也不能全然體恤她內心之情。

難的見到一個曾參商。心底純泯且不懼世事,本想將其鍛造一番以委大事,卻偏偏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小-說-

英歡睜眼,青簾被風撲開,外麵地上宮磚光影蓬蓬,初春之陽光亮耀人,可卻透著森冷之意。

她喚輦官停下,命人將沈無塵從後詔至身前來,而後自己起身下輦,解開頭上皮弁垂繩。撥了撥鬢角汗濕之,讓風吹散麵上潮悶之氣。

沈無塵受詔而來,臉色黑沉嘴角微垂,公服寬袖擋住了攥緊的拳。“陛下。”

英歡回頭看他,陽光刺目而來,不由眯了眯眼,朝他走近兩步,看了看周圍隨駕眾人,微側過臉遮去旁人目光,低聲道:“去讓軍器監地人隨意出個說法,將此事就這麽埋下去。”

沈無塵一愣。似是不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半晌才反應過來,麵上黑沉之色消了七八分,眼中也有亮光在閃,“陛下的意思是……”

英歡抬眼看他,挑眉道:“朕的意思你還需再問?”

沈無塵嘴角泛起微弧。捏了捏拳。低頭道:“臣明白了。”他向後而退,走了兩步後又停下。複又看向英歡,“臣……替她謝陛下了。”

俊雅之容於陽光下亮影相錯,麵上神色竟讓她有些看不明。

英歡看著他,眉毛挑高了些。

從未見過這樣的沈無塵,陌生而又新奇。

她鎖眉一刹,心中恍然明了,再看向他時目光複雜了不少,欲對他說些什麽,卻終是礙於旁人無法開口,隻得道:“先去罷,待辦妥了後再來見朕。”

見沈無塵領命而去,她才轉身,輕輕揮了揮袖擺,遣退輦官,隻留近侍宮人,慢慢朝前麵景歡殿行去。

一路行一路思,心中時亮時暗,又在嗟歎。

世事難料。

當初怒氣衝天時對他說的一句話,現如今竟是一語成箴。

不由垂睫低笑,笑裏含冰。

從不為情惑似沈無塵者,此番怕也需得嚐嚐其間苦楚是何滋味。

身後有宮女*上前來,近身低語道:“陛下,前麵……”

英歡立時回神,抬頭望過去,一人自前方青磚宮道拐角處彎過來,步子飛快,直直向她走來.

素衫白袍被風吹展,墨眉之梢在陽光下微微泛亮。

她眼睫輕動,來不及錯開目光時人已至她身前幾步,停了下來望著她,“陛下。”

英歡對上他的眼,那眼深邃湛黑,一如其名。

她上前兩步,略略打量他一番,輕聲詢問道:“今日太醫院不是你當值,怎麽叫你來了?”

還在西苑時便有人急著先回來傳喚太醫入禁中,可她卻沒料到人來得這麽快,而且……竟然是他。

自送康憲公主赴東境以歸,便沒有詔他相見過。

大婚之前不見,於禮且符,因是他也並未主動入宮主動求見過。

隻是今日冷不丁在這情形下見到他,她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毫無準備的忐忑之情。

寧墨大步上前,二話不說便一把拉過她的手,低頭去看。

英歡小驚了一下,眼下還未入殿,又當著眾人地麵,他竟敢做出這舉動來……

簡直不像往日的他。

從前那個溫文淡若的男子仿若一下子消失不見了,眼前這人此刻神色沉重,滿麵擔憂之情。緊緊握著她地手腕,掌間竟在抖。

他手指滑過她手上傷口旁邊的皮膚,摩挲了兩下,而後抬眼看向她,抿緊了的唇啟開一條縫。“陛下怎能如此不慎!”

語氣且急且心焦,令她心底沉顫一動。

英歡翻掌抽出手,擦過他掌心時痛了一下,咬咬牙,抬腳往前走去,邊走邊道:“放肆。”

地上人影前後交錯,他跟了上來,一步一步迫近她。

宮人們見狀心中皆明。俱留殿外候著,誰也不敢進殿相擾。

英歡步子飛快,心中亂亂的一片,隻覺胸口窒悶,一進內殿便抬手解身上衣帶,隻是騎裝衣飾難除,身側無宮人相侍,右手又頗為不便,一急,額上便冒出汗來。

寧墨走至她身前。一句話也不說,伸手過來替她除衣。

動作溫柔輕緩,眉頭雖然擰著,可眼中之光甚暖人心。

英歡立著。半晌才慢慢垂下手,低歎一聲,“你消息倒是得的快。”

寧墨不語,將脫下地衣物順手拋至地上,待要解她貼身之物時,手卻被她擋下,不由看她道:“怎麽?”

英歡看他一眼,轉身走開。自去取了紫袖朱領羅衫來披上,抬手順了順頭,才低聲道:“你還未說,今日不當值,為何會去太醫院。”

寧墨走過來,麵上略顯怒意。“臣還以為陛下近日來的心思都在旁人身上了。沒想到陛下還能記得臣當值地日子。”

英歡訝然,纖眉一邊稍挑。看向他,卻不說話。

怎麽都沒想到他也會說出這種似是吃味兒的話來,原來他竟是以為這些時日來她對曾參商動了情了。

此言當斥,可她卻不忍開

心底裏,對他是不可道的愧疚之情。

開寧行宮中的那一夜那一杯酒,在他二人間就似一座大山相隔,她再也容不得他觸到她地

那個承諾那句話,她所能許的,不過是這景歡殿中地一榻之位罷了。

她側身扭過頭,不再看他,手背上凝血貼膚,難受得緊,不由往一旁銅洗走去,“來這兒就是為了說這話的麽?”

未走兩步,身子就被他從後圈住,背*上他的胸膛,人被他緊緊抱在懷裏。

他的呼吸又暖又濕,在她耳邊急切地道:“你可知我聽聞你在西苑習弓受傷,心中有多擔

英歡不掙不動,任他抱著,慢慢垂下了眼。她知道。

可她卻想裝作不知。

奈何他卻一定要親口道出,讓她心中更覺內疚。

寧墨手臂移下去,攬緊了她的腰,狠歎了一口氣,低頭下去,輕輕親了下她的臉頰,“手給我。”

英歡待他手臂微鬆,才慢慢轉過身,抬手擱進他暖暖地大掌間,“小傷而已。”

他仔細查看一番,眉頭稍展,也不同她再說,自去拿過帶來的銀漆禦藥盒,用清水拭淨她手上血漬後,再輕輕上好藥,然後用薄紗織布纏了兩圈係好,“這幾日莫要用這隻手。”

她唇微微一彎,將右手翻了兩下,“不用這隻手,怎麽批奏章?”

手還未放下時又被他牽住,拉起至他唇邊,隻覺指尖一熱,抬頭去看,就見他正淺淺地吻咬著她的手指。

酥酥麻麻的感覺自指腹傳至心間,她手一顫,欲要收回,手腕卻被他攥得更緊,怎生都動不得。

他舌尖劃過她指間筆繭,一雙眼湛黑透亮,直直盯著她,終是緩緩鬆了手,開口時聲音帶著啞意,“久未相見,甚是想你。”

她禁不起他這直白熱燙地目光,不由撇開眼看向別處,不留痕跡地朝後退了一步,開口道:“大婚相關諸事,祠部可曾遣人同你說過?”

他目光熱意斂了些,“還未。”

英歡這才又看向他,蹙眉稍思,隨即又道:“因東麵用兵,所以大典諸事一切從簡。留你官職不變,不加封爵邑,城南賜新宅一座,有詔再入宮……”

寧墨臉上線條逐漸僵硬,聽至最後竟是冷冷一笑,“此議是祠部及學士院商定的,還是陛下一人獨定地?”

英歡臉色微變,卻也不避他責難之辭,幹脆道:“朕提地,有司未作反對之議,便這麽定了。”

他抿了抿唇,眸子漆黑,“自太祖開國以來,可有立後於宮外置宅之說?”

她心底驀地一沉,語氣不善道:“建國至今,可有女子稱帝臨朝納皇夫之先例?”

他眼角微縮,眼裏迸出幾顆火星,一字一句道:“是無先例可循,因是陛下想要如何,便如何,旁人說不得二話。”

英歡猛地轉過身,“若無旁事了便退下。”

身後之人卻是動也不動,良久不一言。

她心跳漸漸快起來,忍不住回身去看,誰知剛一回頭,他便一把將她扯進懷裏,吻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如狂風暴雨一般掃過她地額頰唇頸,最後停在她耳邊。

英歡驚不能言,伸手欲推,可他大掌卻早已探上來,牢牢扣在她左胸前。

寧墨微彎了身子,貼近她,在她耳側低喘道:“是不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從你心中除去?”

這一章是補昨天地。

現在繼續去寫今天的更新……我這邊現在是淩晨兩點半,抹淚,效率不能保證,可能寫得會慢,盡量早些貼上來……

再替歡喜求一下粉紅票……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