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蟄伏的猛獸
第二天起,每天晚上我都在行政大樓的地下車庫裏等,我在等一個人,老板江石豪。老板是個晝伏夜出的奇怪動物,除了在這裏,我沒有機會單獨和他見麵,他也不會接見我這個無名小卒。我一連等了三個晚上,每晚都等到早上七點半然後趕去打卡。其時正值夏天,又困又熱,我在車庫裏被蚊子盯得像包公。那幾天晚上,我怕自己一下犯困睡著,老板下來拿車而錯過了,煙一根接一根地續,每晚都要抽掉三包七星,抽得肺部隱隱作痛,四肢百骸像散了架,每一刻我都想放棄,覺得自己的想法不過是荒謬的狂想,根本不可能實現。然而,那些深刻的恥辱和身上那些欲置我於死地的傷害我撐了下去。
第四天夜裏淩晨兩點多的時候,我終於等到了。老板從地下室的專用電梯裏走出來,麵色略顯憔悴,走路微微有點瘸,那是他以前坐牢的時候被獄警毒打所致。老板那時還沒有買賓利,新買的奔馳600還沒有上牌,車庫裏有三輛老板專用的座駕,一輛是老款的奔馳600,一輛是加長的寶馬7係,一輛是奧迪A8。不妙的是,三輛車分布在地下停車庫的三個地方。從電梯過道到車庫隻有二十多米的距離,這意味著我隻有三十秒的時間來判斷老板今晚會開哪一輛車回別墅,一旦猜錯,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因為就算我大聲叫喊,老板也不會停下來聽一個清潔工說半句廢話。我唯一的機會就是老板走到車前五米之處,用車鑰匙打開汽車的電子鎖之時,我從車旁走出來,為他打開車門,然後對他說一句話。
沒錯,一句話。如果我的第一句話不能打動老板,他就會鑽進汽車離去,後麵我就是再說一萬句,他也聽不到了。
我見老板穿著一件圓領T恤,既沒有穿西服也沒有打領帶。我掐滅手中的煙頭,快步向寶馬走去。
我的運氣總算沒有衰透,我押中了,老板果然向寶馬走來,並且按響了電子鎖。
與老板相會這個場麵我已經設想過一萬次了,我絕對不能驚慌失措,更加不能語無倫次,否則,我將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我來到車門旁,內心驚濤駭浪,表麵卻顯得風平浪靜。老板也看到了我,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身上強大淩厲的氣場相當於一顆10萬噸TNT炸藥爆炸的原子彈,把我炸得像個一絲不掛的白斬雞,身上每一塊肌膚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果定力稍差,早已被他不怒自威的氣勢嚇得肝膽俱裂。可是此刻,我心中積聚的那些屈辱與悲憤、那些嗜血的野心與凶猛的,將畏懼與怯懦打得遍地找牙、逃之夭夭。他目光與我交匯的刹那,正如一大一小兩道電光在空中相遇,大的那道剛猛無儔、無堅不摧,小的那道卻也穿金洞玉開碑裂石,搞得地上火花四濺。
趁著火花未滅,我幹脆利落地為老板打開車門,鎮靜自若地說,江總,關於解決公司的遺留問題,我有個提議,先要回檢察院的840萬,然後立即償還市農行的5600萬,這樣就可以拿到省農行的兩個億,農業公司有三千萬作為啟動資金就夠了,剩下的一億七千萬,用作血液項目的前期資金,綽綽有餘。
老板先是一愣,腦筋卻轉得飛快,隨即脫口而出,你怎麽從姓何的賤人手裏要回那800多萬?
2000多年前的商鞅為了幫助秦孝公完成他的雄圖霸業,手執《強國九論》在秦孝公麵前慷慨陳詞唾沫橫飛;無獨有偶,幾十年之後的無名小卒李斯為了出位,冒著殺頭的危險闖進秦王嬴政的宮殿,為贏得嬴政的信任,赤身地站在雪地裏向素未謀麵的嬴政縱論“六王畢、四海一”的霸術,舌燦蓮花口水飛濺。曆史真***是驚人的相似,此刻,我從褲兜裏拿出兩張雲海日報一一展開來,胸有成竹地對老板說,大後天,全國人大委員長和發改委要到雲海市指導工作。另外,何學善今天起擔任副市長、市委常委,一個月後要兼任統戰部長。全國人大委員長以及國家發改委要和雲海市政府簽署北部灣120個億的基礎建設責任書,新聞發布會將在香格裏拉大酒店舉行,屆時市委常委都會出席,省和雲海市電視台都會作現場報道。還有,聽說,這次中紀委也來人了,如果我們公司派人當場發難,多家媒體現場曝光,姓何的就是想賴也賴不掉。
老板聽完,望了我一眼,不動聲色地問,你叫什麽。
我說,我叫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辦成這件事。
老板銳利的目光緊盯著我,像一把削鐵如泥的劍,盯得我寒意直冒。他說,這幾件事,公司上下幾十號人花了幾年的時間都沒有辦成,你憑什麽說你能?
我談談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做不成的事,隻有做不成事的人。不要以為我有那麽拽,其實,這是我早就設計好的台詞。
老板一言不發,鑽進車裏,合上門,發動汽車,然後搖落車窗,扔下一句,你明天早上10點鍾到我辦公室來,說完開車離去。
老板的寶馬遠遠開走之後,我知道自己的麵試通過了,興奮地跳上一輛皇冠的車頂,在上麵大跳邁克爾傑克遜的太空舞,口中發出長長的一聲“耶!”,回聲在偌大的地下車庫裏震得幾輛報警裝置靈敏的汽車發出一陣尖銳的警報聲。我衝著聞聲而來的大堂保安老鄧做了個V字手勢,腳下仍然踏著太空步,微笑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