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快樂的滅絕

自從那一天看見真秀和藏血在一起,雪言就沒在真秀麵前流露出任何脆弱的神色。她還是和他一起去吃飯,一起下課,偶爾也打打笑笑,也去坐在榛子樹下吃榛子,不過,雪言的心事,她的心情,不會再說給他聽了。更不會像那一天那樣,把完全沒有防備的自己暴露在他麵前。

真秀給她的電話,她也從來沒有打過,即使在夜裏她害怕得不能入眠,她寧願白天睡覺,也忍耐著,不打電話給真秀。

“還是害怕嗎?”真秀很快發現了雪言的不對勁,和她並肩在學校裏走著,凝視著她奇異的眼睛。

“不怕了。”雪言淡淡地道,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避開真秀想要安慰她的動作,“他們最近沒有對你采取什麽行動?”她扯開話題,當做沒看見真秀眼裏那一刹那的憂心。

“啊,上個星期,他們入侵了伊賀顏大學的學生程序,上個星期三早上八點三十五分。”真秀聳聳肩,今天有點起風,他拉起了帽子,“我反追蹤,得出的結果是他們現在人在一輛車裏,信號移動,地點不確定,他們很謹慎,應該都坐在車裏。”

“侵入程序?”雪言詫異,“他們要查什麽?”

“我的資料吧。”真秀漫不經心。

“你小心了,大麻先生他們殺人不眨眼的。”雪言淡淡地道,突然轉了話題,“你最近好像很怕冷。”

真秀把帽子拉在頭上的樣子有點滑稽,不過舒適的布料搭在頭上,也讓他看起來有一種特別年輕地感覺,“嗯,上星期的感冒到現在還沒好,冬天要來了。”

雪言停下來,有點嘲諷地看著他,“你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還不會照顧自己。小心了,不要因為我的事太辛苦,這幾天天氣涼,感冒起來就不容易好。”分明是關心的話,她卻用這種口氣說出來,而且說完了她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她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對他起了防備?真秀忍耐著心裏一股不愉快的感覺,其實他已經不愉快很久了,自從那天她開始對他冷淡,他就已經覺得心情很不好,像有一股什麽東西壓在心裏舒解不開,那是比感冒還要令人討厭的感覺。“雪言,你最近怎麽了?為什麽……”他的話到這裏中止,接下去要問什麽呢?為什麽不理我?為什麽這麽疏遠我?為什麽不肯再把心裏話告訴我?可是,這些是他本來就想逃避的。

“走過來。”雪言突然低聲道,一拉真秀的手,突然迅速抬頭吻住了真秀的唇。

真秀吃了一驚,隨即發現,在雪言背後的樹叢裏,有個人正對著他們兩個看著,而自己的背後也有人!除了讓雪言這麽吻著,沒有辦法,可以遮住她的臉。垂下眼瞼,真秀知道,表演一旦露出破綻,立刻來的就是殺人之禍!他甚至閉上眼睛,捧住雪言的臉,輕輕的,很投入地吻著雪言的唇。

被他這麽一捧,雪言終於可以暫時把臉側了一點過去,在真秀的手掌中,她的臉頰灼熱,極細極細地說:

“對不起……”

真秀不能回答,隻能用眼睛看著她,他似乎有好多話要說,現在卻不能說,眼睛裏光彩閃閃的,低下頭再次吻了她。

過了一陣子,校道上有人走了過來,笑聲傳來,前後的兩個人迅速離開。真秀才放開了雪言,雙手插回口袋裏,就好像剛剛結束一個吻的人不是他,微微低頭,“你這笨蛋!”

雪言泛起一層怒氣,“我不是故意的!”她壓低聲音,“不那麽做他們一定會看到我的臉了。”

“你這麽做,他們一定會去調查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如果明的沒有機會動得了我,他們就會抓住你,你引起他們的注意了。”真秀的眼睛難得閃著激動的光,“如果是我,下一步就去調查你是誰。”

“但是我不這麽做的話,我連‘下一步’的時間都不會有。”雪言臉色蒼白,“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這麽讓人討厭……”話音剛落,真秀給了她一個耳光。

完全呆住,雪言呆若木雞地看著真秀,腦子裏刹那間一片空白。她無法把真秀和打人這種事聯係起來,隻聽見真秀轉過身去,用淡淡的,但是很多人都能夠聽到的聲音說:“喜歡與不喜歡,不能用強逼的手段,就算你吻了我,那又能怎麽樣呢?薑雪言,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真秀,可是我……”我不是要強迫你喜歡我,我隻是在逃避阿刹德的追殺,我隻是——雪言一句話還沒說完,真秀半回過身來,給了她一個無所謂的冷淡的目光,“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吻你,我們分手吧。”

“真秀……”雪言一時間無法接受這麽多,一隻手撫著自己被打的臉,她那時候能知道的就是——真秀不要她了!真秀突然間離開她了!她就像一個被莫名其妙丟棄的木偶。

好冷……好冷……好冷……

雪言在風裏緊緊抱住自己,突然間,一顆眼淚,跌碎在風裏。

人來人往,都很有默契地放低了聲音,這是一個失戀的可憐蟲。

果然,真秀學長是很花心的,不久前才有了雪言,現在,囑,已經是過去式了。

她不知道她是怎麽回到宿舍裏的,反正她回來了,而且還神誌清醒地鎖上了門,關起了燈,揭開被子,然後才躲在裏麵發抖。

好冷……

四麵八方的黑暗,黑暗裏伸縮的鬼手,一雙雙的眼睛……又來了,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地獄,就算有,也隻是被天使的嘴唇吻了一下,然後就掉入更深的地獄裏。

真秀、真秀……她隨著心跳的聲音默默地呼喚著,慢慢地,把被子往上拉,慢慢地,把自己整個人裹在被子裏,慢慢地,緊緊縮成一團。

不念著真秀的名字,她也許就會在這黑暗中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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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什麽還不打電話來?夜裏九點,真秀披著睡衣在家裏等著電話,她居然一點疑問也沒有,她為什麽不打電話來?難道她就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不在乎他就這麽打了她一個耳光,也不在乎他說分手,還是他根本會錯意,所有的人都瞎了眼,她根本就沒有愛上他?否則,她為什麽不打電話來問清楚?

真秀等著,帛叔看著少爺坐在電話旁邊,特地提醒他:“少爺,夫人不會打電話回來了,她和老爺去加拿大找朋友去了。”

“我知道。”真秀披著睡衣,固執地坐在電話旁邊。

在帛叔眼裏,無論真秀是多麽能幹,到底還是個孩子。搖了搖頭走過去,“少爺,你在等誰的電話?睡衣也不穿好,你這幾天一直在感冒,自己不當心,萬一真的病倒了,夫人可要心疼了。”

真秀把床上的被子拉過來,披在身上,“這樣可以了吧?”

帛叔啼笑皆非,要讓人看見了少爺這個樣子,誰相信他是在外麵什麽事都能解決的真秀呢?“蓋好了就不要拿起來,真是的。”

真秀漫不經心地點頭,“我記得的,你放心好了。”

“我出去了,少爺,有什麽事叫我。”

“嗯。”真秀坐在電話旁,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九點十分……九點二十分……九點三十分……

她為什麽不打屯話過來?不會出事了吧?真秀懷疑,懷疑一旦出現就不可抑製,各種各樣奇怪的幻想隨之而來,他預想著雪言各種各樣離奇恐怖的遭遇,突然打了個冷戰,他拿起電話,開始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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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電話鈴響。

被窩裏那一團東西猛地顫抖了一下,什麽東西在響?什麽東西在吵?別吵……我好害怕……別吵……他們會聽見的……別吵……雪言在被窩裏拚命地用手捂住耳朵,別吵,什麽東西都不要有,就像我已經死掉了一樣,不要響了!

那電話鈴響了好一陣,沒有人接聽,好不容易,終於停了。

四下裏一片安靜,但是吵鬧過後的安靜才特別讓人心寒,雪言在被窩裏抱住自己,一動不動。

真秀、真秀……

就像一種驅鬼的符咒,她隻有集中精力不斷想著真秀,才能抵抗夜裏無邊無盡的黑暗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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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接聽。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這麽晚了,她還不在宿舍裏?如果她不在,她會在哪裏?如果她在,是不能接聽嗎?

真秀久久不肯放下電話,第十一聲、第十二聲……一直都沒有人接。

雪言——被那些人賣掉了?明明知道不可能,阿刹德的人一直在他電腦的監控之下,他們晚上沒有寓開那部車,信號也在伊賀顏之外,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冒冷汗。

她死掉了嗎,

不知道為什麽,真秀突然間閃過了這種想法,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臉頰緋紅,看了一眼時鍾,十點三十七分。“帛叔!我要回學校去!”他突然揭開了身上的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穿上球衣、球鞋,“我有重要的事情回學校,過一會兒我給你打電話!”

“少爺?”帛叔在洗手間裏刷牙,突然間真秀這麽跳了起來,讓他措手不及,含含糊糊地叫道:“少爺,少爺!你快回來,這麽晚了,回學校去幹什麽?”

但真秀早就跑出去了。

他沒叫司機,這麽晚了司機早就準備睡了,伊賀顏離學校也不遠,他就這麽一路跑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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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電話鈴停止了之後大概半個小時,宿舍門外麵響起了敲門聲。

雪言全身僵直,一瞬間,連呼吸都停住了。

或許我應該從這裏跳下去。她看著窗口,她不怕死,她怕的是死前的痛苦。

“咚咚咚!”

雪言閉上眼睛,她的的確確不會呼吸了。

“雪言!你在裏麵嗎?開門啊!你在嗎?”門外傳來的是真秀的聲音,令人舒服的聲音,令人安穩的聲音,“你在裏麵嗎?”

真秀!

雪言突然長長地透了一口氣,真秀!為什麽忘了,還有真秀?

“雪言!”

“砰”的一聲,真秀撞開門進來了,他穿著一身雪白的球衣,但是卻在門口擦上了好幾道鐵鏽和灰塵的痕跡。

一撞開門,真秀看見雪言一動不動蜷縮在被子裏,一時間安靜,過了一會兒,雪言才聽見他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在的——嚇死我了。”說著,他關上了門,“呀”的一聲,靠在了門背後。

“為什麽不接電話?”真秀的聲音混雜著喘息的聲音,他好像跑了很遠的樣子。

雪言不說話,好一會兒才極細極細地說:“我不知道你會打來。”

她居然連電話給不敢接,連門也不敢開。白天的時候,她還敢冷冰冰地說她不怕。她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到天亮?真秀陡然間一股怒氣衝上來,“你——你氣死我了!”他走過來,一把把她從被窩裏拉了出來,“害怕的話,為什麽不說?我給了你電話,為什麽不打?為什麽要假裝堅強?我說了你不是堅強的女生,像個兔子一樣躲在被窩裏很有趣嗎?”

“我不敢打電話。”雪言仍然細細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真秀呆了一呆,忍不住咒罵一聲,“你這傻瓜!”他拉起被子擁住全身冰冷的雪言,“那是騙人的!如果不那樣做的話,他們就會考慮利用你來影響我了,讓他們發現了你和我在一起,惟一的辦法,隻有讓他們也發現我已經不要你了,懂不懂?我隻是做給別人看的,如果告訴你的話,戲就不真了,你這麽聰明,怎麽能不明白呢?”

雪言可憐兮兮地強笑了一下,“可是我就是不明白啁。”

“不明白的話,為什麽不打電話問我?我在電話機旁等了三個小時!你這混蛋,我打了電話過來,你又不接,我以為……我以為你已經死掉了!”真秀生氣的樣子很孩子氣,雪言在他身邊,感受著他的溫暖,慢慢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真秀。

“幹什麽?”真秀的情緒很激動,臉頰緋紅,呼吸也很不穩定。

“你在發燒。”雪言呆呆地說,她是無意識的,說完了才有一點點清醒過來,“你感冒了。”

真秀本來是很生氣的,被她這樣一說,卻發作不起來,喘了幾口氣,他一路從家裏跑了過來,跑了快半個小時路,然後進校園,上三樓一氣嗬成,一點也沒有感覺累。現在被雪言呆呆地說了一句“你在發燒”,卻突然感到一陣昏眩。

一陣反胃的感覺,是剛才跑得太急了,他不應該一時衝動就這麽大半夜衝了出來的,畢竟對於真秀來說,長跑已經是不被允許的了。

雪言也看見了他的臉色突然變得灰白,不知不覺爬起身,拉起被子蓋在真秀身上,“你怎麽了,別生氣,我……我不是故意不接電話、不開門的,我以後一定接,什麽電話都接!對不起,你別生氣。”她看著真秀餘怒未消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許了一大堆承諾,隻要他不要氣得臉色發白,那就什麽都可以。

真秀推開被子,他要站起來休息一下,貧血讓他頭昏,劇烈的運動讓他反胃,站起來,他轉過身,彎下腰來捂住嘴,好難受……

雪言大吃一驚,“真秀!”她立刻從被窩裏跳了起來,扶住真秀,“你怎麽了?”

真秀捂住嘴搖了搖頭,他好想吐,忍耐了一陣,真秀抑製住了那一陣惡心嘔吐的反應,那隻是運動過度的正常反應,“我沒事,可能有點運動過度,我是跑過來的。”

“你幹什麽三更半夜跑這麽遠路?”雪言埋怨,倒了一杯水給真秀,“喝一口。”

真秀接過來喝了一口,但是有東西讓他喝下去,反而刺激了他未穩定的腸胃,喝了一口之後,他蒼白著臉衝進洗漱室,真的吐了。他把晚上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雪言被他嚇得臉色比他還難看,“真秀。”她撫著他的背,輕輕拍著他,“怎麽樣?舒服一點沒有?你怎麽會跑成這樣?如果我已經死掉了,你跑過來,又有什麽用?”

真秀嘴角掠起一抹古怪的苦笑,信誓旦旦說不談感情的,結果卻弄成了這樣。嘔吐之後,他打起精神把洗漱室洗幹淨,然後才出來。那是他良好的家教告訴他,就算在非常狼狽的情況下,也不要讓自己更加狼狽。

雪言遞了一杯熱水給他,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就怕他一喝下去,和剛才一樣立刻吐了出來。幸好真秀這一次喝了下去臉上立刻泛起了紅暈,看起來好得多了。“你才嚇死我了,半夜三更,跑過來敲門,還弄成這樣。”

真秀長籲一口氣,“對不起。”他把一隻手壓在額頭上,“我有點發燒。”他就解釋了這一句,然後閉上眼睛,有點沙啞著聲音,“可以等明天我頭腦清醒一點再向你道歉嗎?我好困了。”

精疲力竭之後總是讓人特別疲倦的,隻不過他怎麽可以在女生宿舍裏睡著?雪言呆了一呆,要叫他回去嗎?他是跑過來的,難道要他再跑回去嗎?跑這麽一次,已經幾乎要了他的命,怎麽能要他再跑一次?真秀隻是因為擔心我,所以忘記了深夜跑出來了?為什麽要騙我說不會喜歡人呢?你明明是在乎我的,不管在乎的理由是什麽,你今天晚上來,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雪言看著靠著床沿睡著的真秀,他的臉頰因為發燒而紅暈,躺在這裏睡,明天早上起來會更不舒服吧?她費力地把他拉上床,拉過被子蓋在他身上,脫下他的球鞋,想了想,從櫃子裏再拿了一件厚實的大衣壓在被子上。他發燒了,需要出汗,出汗了,明天早上就會好的。

而她,就這樣坐著,看著,支著額,一直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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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言!帛叔說真秀昨天晚上跑出去就不見了……”一大早,藏血推開雪言的宿舍,叫道,突然看清楚了裏麵的情況,瞪大了眼睛。

隻見真秀臉色正常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睡得很沉,雪言拖了個椅子坐在床邊,支著下巴看他,眼睛一眨也不眨。聽到開門聲,雪言才轉過頭來,還疑惑地眨眨眼睛,好像完全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這幅畫麵,像已經結婚七八十年的老頭和老太!

藏血鬆了一口氣,他會被真秀這個家夥氣死嚇死!“怎麽會這樣?他怎麽突然跑到你這裏睡覺來了?嚇得帛叔一個晚上沒睡。”

“他擔心我。”雪言簡單地回答。

藏血的臉色有點交,真秀看來是陷得很深,不能回頭了。居然從家裏跑到學校來看雪言。“你一定做了什麽事讓他緊張極了。”藏血瞪了雪言一眼,“否則真秀不會這樣的。”

“他發燒了,有點神誌不清,不過現在燒已經退了。”雪言對藏血沒有敵意,但是自從知道他和真秀在一起,醋意總是有的。

“退燒了?”藏血明顯是鬆了口氣,“阿彌陀佛,那就好。”走過來摸摸真秀的額頭,自言自語:“你命大,這一次感冒看來是真的沒事了,阿彌陀佛。”

雪言對他的動作表示反感。她直截了當地說:“你讓開。我要看真秀。”

這時真秀微微睜開了眼睛,他仍然顯得有點累,但狀態已經比昨天晚上好多了,“藏血?我……”他從床上坐起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喃喃自語:“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居然忘了?雪言凝視著他,他是因為發了高燒才會跑到這裏來嗎?

“你發高燒。”藏血用最簡單的詞匯告訴他,“神誌不清,跑到這裏來睡了一覺。”

真秀皺著眉頭,一時顯得思維很紊亂,搖搖頭,“我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我怎幺知道?”藏血皺眉。

“你跑來這裏睡了一覺,真的什麽事都漢有,不過是發了高燒而已。”雪言坐在椅子上,突然冷冷一笑,“你什麽時候才起來?你躺在床上,我就沒得睡,現在你醒了,可以起來了嗎?”

真秀從床上起來,他真的不太記得昨天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些幻覺和記憶混在一起,一時之間,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過了一陣子,真秀把手插進口袋裏,回過頭來,對著雪言笑了笑,“對不起。”

他還是道歉了。雪言轉過頭去,冷冷地說:“無所謂。”

“你的感冒還沒全好,回去休息吧,帛叔快找你找瘋了。”藏血聳聳肩,發辮在背後搖晃。

真秀點了點頭,和藏血往外走去,出門的時候回過頭來看了雪言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說。

他忘了昨天為什麽會來?忘了他昨天做過什麽,說過什麽?雪言冷冷地自嘲,真秀的感情,難道隻有在神誌不清的時候,才會錯誤地花費在我身上嗎?我是完全沒有必要存在的人,我隻會給真秀製造更多的混亂,也是因為我,真秀才會遇到危險,才會感冒,才會發高燒。

她把危險嫁接到了真秀身上,那樣是不對的,憑什麽真秀要保護她?要為了她而冒生命危險?憑什麽?憑她是那樣的一隻烤雞嗎?

我要到什麽時候才決定走?

可以不可以,再給我一段快樂的時間?短短的,一段就好,我一定會走的,在阿剃德傷害真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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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個標準的好學生。”站在那邊屋頂的一個人用狙擊槍的望遠鏡看著,“伊賀顏真秀,日之藏血。”

“來一槍如何?”背後有個人嘿嘿地笑。

“不,等我打個電話告訴那小子。”背後的人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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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機忘在雪言那裏了。”真秀走了一陣突然停了下來,“我想打個電話告訴帛叔我沒事。”

“你先打吧,我想雪言會帶來給你的。”藏血摸出手機遞給他。

“不,她最近還是不要和我在一起了,萬一再被人撞見對她太危險,那部機子放在她那裏也好,我有事的時候就可以打給她。”真秀拿起了手機開始撥號,一麵微笑,“換了你是阿刹德,抓不到帛叔,你會怎麽樣?”

藏血眼裏掠過一絲微笑,金邊眼鏡在聞光下閃光,他的發辮在陽光下像籠著一層金絲,“我會放炸藥。”

真秀笑了,把一隻手插到口袋裏,轉過去那邊,“喂,帛叔嗎?我是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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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雪言被突然響起的鈴聲嚇了一跳,她猛然回頭看著床鋪,被子裏有個東西在響,是真秀的手機。

接不接?

雪言默默拿起手機,按了接聽的鍵。

她等著真秀先開口。

傳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很耳熟,“伊賀顏真秀嗎?”

雪言握著手機的手突然間蒼白僵直。

“你可以不回答,不過我告訴你,我們已經知道你私藏了那個丫頭,今天晚上八點鍾之前,你不把那丫頭送到教務區東華門,我們就炸伊賀顏大學的一棟大樓。”說話的人似乎很興奮,嘿嘿笑了兩聲,“隔半個小時不送過來,我們就再炸一棟,一直到伊賀顏大學四十八棟大樓全部炸完為止,啊,對了你還可以多延長幾個小時,因為我們會從真秀少爺您的家開始炸起,記住了,今天晚上八點,要準時哦。”

“嘀”的一聲,那邊收線了。

雪言僵硬的手捏著手機,久久都沒有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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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叔你別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沒事的,就這樣了。”真秀收了線。

“帛叔怎麽說?”藏血看著真秀的眼神,微微一笑。

“啊,帛叔說了一些有趣的東西。”真秀插著口袋徑直往前走,“跟我去事務處,我會讓你看到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炸藥?”藏血似笑非笑,長長的辮子在風裏飄,他跟了上去。

“也許。”真秀背對著藏血,悠閑而且舒適地吐出一口氣,“到時候看到了就知道。”

那邊遙遠的天台上的人也收了線,“小子不出聲的,想必嚇壞了。”

“看臉色還很鎮定的,老大說這小子是個難對付的角色,可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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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樓?雪言默默地放下真秀的手機,小心地把它放好。她拿了一把掃帚開始打掃宿舍,把一切的東西都放好,放回原樣,就像她還沒住進來的時候一樣。

放好淡綠色的窗簾,拉下遮光板。雪言豎起鏡子,第一次麵對鏡子,要好好地打扮一下自己。

鏡子裏是一張蒼白的臉,一雙眼睛,漠然而幽異的光,像一種躲在黑暗裏的幽靈。這樣的雪言,真秀不會喜歡,變漂亮一點好不好?可是就算是變漂亮了,真秀也不會看見的。今天晚上八點,要準時哦。她會記得,不會讓真秀危險,隻不過,她許了願說,想要一段快樂的時光,天使也許睡著了,沒有聽見。

就這樣離開吧,糾纏著真秀,要求他的保護,是很過分的是不是?這本來就不是他的事情,隻是我的。雖然很害怕,但是我可以保護自己,真秀你別擔心,我不會再讓你氣得臉色發白,我會乖乖地安靜地離開,不會害怕的。是為了真秀離開,我不怕的,真的。

雪言用梳子輕輕梳了梳自己的頭發,看了一眼時鍾,早上八點十七分,還有半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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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是伊賀顏大學範圍內的紅外監控係統,這是溫度圖。”真秀和藏血在教務區的事務處看真秀那台控製全校的電腦,“顏色越白的地方,表示溫度越高。還有這個,這個是硫化物的操測圖,這張是硝煙反應的預測圖,第四張是間接脈衝的反饋圖。”真秀一邊說,一邊把那四張圖疊在一起,“你看到了嗎?有重合的部分。”

“是定時炸彈?”藏血對這個並不是太懂,“一、二、三……哇,每一棟大樓都有,怎麽弄的?”

“我想是臨時貼上去的吧?如果需要組裝的話,四十八個定時炸彈需要太多時間。”真秀沉吟,“是想要脅迫我交出雪言。”

“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些東西?”藏血皺眉,“這些東西危險得很,貼在這麽多學生的樓上,一不小心真的炸了就不好玩了。”

“他們隻有六個人,要同時兼顧四十八個定時炸彈是不可熊的,我們來玩一個走馬燈的遊戲。”真秀按了個鍵,換了一張圖,分格組合,是伊賀顏各個角落監視器的視角。“你看到了嗎?這裏,這裏,還有這裏。”真秀指著屏幕上黑色的部分,“監視器被毀壞的就是他們現在的位置,三個人,一個在生科院樓頂,一個在宿舍區,還有一個就在實驗樓。”

“隻有三個人。”藏血自言自語。

“這隻是三個蝦兵蟹將,”真秀微笑,舒服地往後一靠,“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一邊說,一邊迅速地在鍵盤上打了幾個鍵,“會有一個遊離的電子信息,在學校裏,那是手提電腦的信號接受係統,你看,電磁波到了這裏就消失了,證明阿刹德的車在這裏,伊賀顏圖書館門口。”

“他想要破壞圖書館的中樞係統!”藏血突然警覺,“真秀,阿刹德可能要先炸圖書館。”

“嗯,他不會現在就炸,僵持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畢竟他們是外來的人員,不熟悉千足和千足市警局。他等在圖書館門口,隻不過想要通過圖書館的電腦係統,探查伊賀顏的全校監控係統。”真秀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態度顯得很輕鬆,“我已經把學校的係統和警局的共享了。”

“那就是說,如果阿刹德入侵伊賀顏的校內網,警局就會同時看見?”藏血興奮地說,“也就是說,這些人的行動,警局的人也都一一能看見?包括這些定時炸彈的分布圖?”

真秀笑得噯昧,做了一個安穩的手勢,攤開了雙手,很無事地聳了聳肩。

“你這陰險狡猾的小鬼!”藏血捶了他一拳,笑道,“當真活人都要被你整死了,我看警局的人要是來不及抓人,那些炸藥爆炸了怎麽辦?”

“所以我說,要事先玩一個走馬燈的遊戲。”真秀拿著藏血的手機,按了幾下,“仲海?”

手機裏傳來仲海的聲音,“嗨,體育區c到j棟,全部清理完畢。”

“小心,c區的監視界已經被破壞,他們走到你那裏去了,十分鍾之內離開。”真秀看著屏幕上監視器視窗的熄滅情況,慢慢地用手寫筆在圖譜上畫了-條線,那是阿刹德的人的進行路線,“轉移到咖啡廳,那裏沒有他們的人。”

“Ok。”仲海帶著笑,收了線。

“哈哈!”藏血一手撐著桌麵,感興趣地看著電腦,“這群蠢貨,一路走,一路破壞監視器,卻不知道更暴露了他們的行蹤。”

“水?”真秀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東三區。”中國水說話向來簡潔,他的意思,就是東三區的炸藥,他已經搞定了。

“嗯,生科院樓上的那個家夥還在,啊,圖書館那邊分出來一個人,一路走向中文係大樓,你過去跟著他,順便把學校門口的便衣帶進來。”真秀在屏摹上畫了另外一條線,這時候加上原來的三個人,和圖書館的一個,已經是五個人了。

“好。”中國水應了一聲。

真秀凝視著屏幕,收了線,“藏血,你會了沒有,”

藏血怔了一怔,“什麽?”

真秀臉上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我說,諸葛亮就這麽做,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是很容易的,你代替我,在這裏主持大局。”他站了起來,“隨時把阿刹德的情況告訴他們,讓他們在和阿刹德的人碰頭之前就躲開,然後引導警方接近他們。”

藏血皺眉,“你想去哪裏?”

真秀雙手插進口袋裏,聳聳肩,“去找一個頑固的女人。”他瞄了屏幕一眼,有點焦躁,“她居然出來了?現在是什麽時刻?她居然不乖乖躲在宿舍裏,萬一被人撞見了,她怎麽辦?”真秀轉過身,往門口走,“宿舍區的炸藥我會負責,你在這裏掌管大局。”他拍了拍藏血的肩。

藏血坐在了剛才真秀坐的位置,凝神看著屏幕的變化,“她走向理發店了,你快點去,否則有個家夥就要和她撞上了。”

真秀低低咒罵了一聲,推開門走了出去。

藏血不忘補了一句:“小心身體。”

“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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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言去了理發店,在她一走進理發店的時候,理發店的玻璃窗映出一個抽煙的男人。她漠然看了一眼,推開理發店的門,走了進去。

“小姐要洗頭嗎?”理發店的小姐笑顏燦爛。

雪言拉下每天都紮的馬尾,一頭長發披落下來,“給我剪個溫柔一點的發型,好不好?”她輕輕地說,難得有如此的溫柔。

理發店的小姐笑了,“小姐本來就很斯文啊,不要怎麽樣溫柔的發型,都會很溫柔的。”她給雪言整理了一下發絲,“為了什麽慶祝?是男朋友生日嗎?”

雪言“嗯”地應了一聲,臉上泛起淡談的,近似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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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抽煙的男人,就是那個“印度大麻”吧?真秀到達理發店,看見一個長相很普通的男人帶著眼鏡,手裏夾著一支很普通的香煙,在理發店門口晃來晃去,看樣子像在等人。他發現雪言了嗎?真秀猶豫著,舉起手機,“喂,藏血,雪言她在不在裏麵?”

“她剛剛進去,不知道那個男人有沒有看見她,不過他等在門口,是和什麽人約了在那裏嗎?”藏血說,“那邊的監視器掛在理發店的門框上,要破壞它會惹人注意的,我猜他不會毀掉它。”

“他看見雪言沒有?”真秀莫名地有些焦躁,微微跺了跺腳。

“應該沒有。”藏血回答。

“嗯。”真秀收線,考慮著要不要走過去,要怎麽把雪言從這裏帶走,而又不會引起注意。隔著玻璃門,他很清楚地看到雪言背對著門坐在那裏,她的臉被清楚地映在對麵的鏡子上,如果門口的男人稍微一注意,他就會看見雪言的臉。

她想幹什麽?剪頭發?為什麽突然想要剪頭發?真秀站在和理發店隔著一條小道的樹叢後麵,望著理發店裏麵的雪言。她的臉色不像平時那麽蒼白,也沒有平時那麽冷漠幽異,居然帶了一絲談淡的笑意,她在和理發店的小姐說話,不知道在說什麽,居然說得笑了起來。真秀看了那一眼,居然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拿起手機,他拔通了自己手機的號碼,雪言應該會帶在身上吧?

“喂?”是雪言的聲音,似乎隱瞞了一些什麽樣的情緒。

“是我,”真秀壓低聲音,“你在裏麵不要出來,外麵是大麻。”

“我知道。”雪言平靜地說。

“你知道?”真秀微微皺眉,有些奇怪的感覺在他心裏浮動,是什麽他卻一時分辨不出來。

“別過來,他一直都在店門口,我在裏麵剪頭發,他不會進來的,你放心。”雪言帶著幾乎是微笑的口氣,淡淡說完,然後收了線。

雪言?真秀直覺知道不對勁,雪言不可能遇見阿刹德的人還這麽鎮定,除非她下了某種決心,她打算怎麽樣?她打算不掙紮,就這麽讓他們帶走了嗎?為什麽?他再撥通了一次手機,“雪言,你聽我說,現在學校裏都是定時炸彈,你在裏麵剪發,我沒有通知你你不要出來,好不好?”

雪言那邊默然,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歎了口氣,“真秀,你不要管我的事了,我會連累你的,就算這一次的事情你解決了,以後我還是會連累你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真秀皺眉。

“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要管我了,我身上牽涉了阿刹德那麽多的利益,他們不會放過我的,就算你清除了眼前的一切,以後還是會有。我不想真秀危險。”雪言的聲音難得溫和,溫和得近乎溫柔。

“可是……”真秀心裏一跳,“你不要……”

雪言打斷他,“你放心,我不會自投羅網的,我的命,我自己保護。不關你的事!”她結束了通話,而且從她收線的速度聽來,再打,她是不會接聽的。

你這個該死的、頑固的、倔強的女生!真秀幾乎想把手機往地上砸去,這就是劃清界線嗎?你的事我的事,分得清清楚楚,你怎麽能因為會連累我,你就要離開我?這就是你處理事情,麵對事情的態度?逃走?一直逃走?就像一隻沒有家的野狗,被人追來追去,不要任何人幫助?你分明害怕得晚上連接電話的勇氣都沒有,為什麽還要離開?

我不能給你將來,但是感情,卻不可以被人控製。我隱瞞得好辛苦,你怎麽可以突然問決定要走?那麽多人都知道你喜歡我,包括我都以為是的,難道所有的人都看錯了?在你心裏,我究竟算什麽?是你不需要的時候就可以丟掉的球衣嗎?

站在風裏,理發店門口,真秀滿心煩亂,不知道是要進去好,還是不進去好。

“真秀?”藏血來電話,“你在那裏幹什麽?你已經在那裏杵了十分鍾了,宿舍區的炸藥怎麽辦,所有的人都向你那個方向去了,看來真的會在理發店麵前聚集,你和雪言快點找個機會走人啊。”

真秀驚然一驚,“嗯,水那邊怎麽樣了?”

“便衣已經入校,正在檢查和合圍之中。”藏血回答。

“很好。”真秀收線,現在無論如何,事情已經要發展到有結果的階段了,不能猶豫,他必須去做他應該做的事情,清除定時炸彈。

雪言從鏡子的反光中看到了真秀離開,他走了?很好,就這樣分手吧。“不用再剪了。”她攔住背後理發店的小姐,眼神從剛才的蒼白溫柔,逐漸變得幽深詭異,“請幫我洗幹淨頭發,好不好?”

“可是一頭長發隻剪了一半啊,你這樣怎麽出去見人啊?”小姐愕然。

“是嗎?”雪言接過她手裏的剪刀,很利落地“咯啦”一聲剪斷剩餘的長發,“這樣就可以了。”

“可是……”小姐更加錯愕得目瞪口呆。

“幫我洗頭。”雪言冷冷地道,她自有一股幽冷的氣質,讓人不寒而栗。

“我洗、我洗。”小姐心裏發寒,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翻臉跟翻書一樣,一頭頭發剪得零零落落,有些長有些短,但是,披落在肩頭,那些長長短短的頭發,卻似乎都有它獨特的風情,飄蕩著隻屬於這個女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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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言的確沒有走遠,她洗幹淨了頭發,從理發店裏出來,在店外五個人愕然的目光中,昂起了頭,“他在哪裏?”

被突然出現的雪言嚇了一跳的大麻立刻冷笑,“你這丫頭,果然活得不耐煩了,你躲在這裏讓我們費了多大的勁,你那男孩不要你了,是不是?我早就說,像你這種試驗品,滿身都是古怪的脾氣和不合作的態度,根本不可能成為男人心目中溫柔可愛的女朋友!哈哈!”

雪言一反從前嚇得臉色慘白的樣子,僵硬著一張臉,“他在哪裏?”

老鼠嘿嘿地笑,“你以為老大會在哪裏?當然是在你那男生家裏,哈哈,難道你以為老大會在這裏和你那小男孩鬥法嗎?”

“砰”的一下,雪言一拳擊倒了毫無防備的老鼠,飛起一腳踹飛了擋在前麵的美洲山獅,拔腿就跑,她的運動神經如此好,動作如此輕捷,簡直像隻從動物園奔逃出來的羚羊,一下子跳出去好遠。

“該死的!”五個人被她突如其來的攻擊弄得怔了一下,等到紛紛大罵追上去的時候,雪言已經跑開了去,她對學校比阿刹德的人熟悉得多,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她會去哪裏?”鬼麵冷冷地問。

“顯然,回那個男孩子家裏去。”印度大麻抽了口煙,“想來,咱們大費周章弄了這麽大一攤子,其實也沒什麽意思,要知道她這麽在乎那個小子,早早就拿那個小子威脅她了,不怕她不乖乖出來。”

“讓老大收拾她吧,這丫頭鬥不過老大的。”

“對,你們呢,就留著讓我們收拾。”突然間有人接口說了一句話,四周圍冒出十多柄槍,對著他們五個人,“請不要輕舉妄動,你們的炸藥已經被清除,你們的車,也已經被收繳了。”

“誰?”

來人微笑,“啊,來抓歹徒的當然就是警察了,很高興認識你們,鄙姓日之,日之藏血。”來人有一條長長的辮子,繞到校服的前麵,垂到腰邊,發辮的尾端在風裏微飄,很有一種斯文、優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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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秀的家。

這是一棟古老的日本式建築,不高的房屋,木質的牆壁和屋頂,協調的顏色,都給人溫暖與舒適的感覺,在陽光下有一種柔和的光。

雪言走進了真秀的家,房子很大,卻空曠得沒什麽人,聽說真秀的父母喜歡旅遊,長年累月都不回家,真秀一個人,會是很寂寞的吧?

推開精細的歐式鏤花鐵門,她試探地叫了一聲:“伊賀顏真秀。”

無人回答,她當然知道真秀不會在這裏,但如果有真秀家的人在,應該會有回應才是,但是沒有,真的出事了?她走進房間,看見一個男人正打開真秀的電腦,查看著什麽,而有個約莫五十歲的老頭,斜著身被打昏在地上,真秀的桌子上摞著一把槍,槍擺得很整齊,槍口對外,恰好是一下子就可以拿起來的姿態。

不過男人並沒有拿槍,他甚至沒有回頭,而繼續在真秀的電腦上敲打著鍵盤,“試驗品,你終於回來了?”他的語氣輕柔,像溫柔地問著自己的孩子,“這一次跑出去,吃了不少苦吧?”

雪言的身子在顫抖,不可抑製的恐懼泛上心頭,她臉色蒼白,“請你放過真秀。”

男人轉過身來,翹起了嘴角,他看起來並不太老,約莫四十左右,依然有一種成熟的充滿風度的男人味,並不令人討厭。他笑了,“你的真秀並不需要我放過。”他說的是真話,伊賀顏真秀,比他想象的要難應付得多。

“我和你回去,你放過真秀,我知道他這一次不會輸,而你這一次不會贏;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留在他身邊,就一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們帶我回去為止。”雪言蒼白著臉說,“我不逃了,我認命,你叫他們放過真秀,他什麽也不知道,我什麽也沒告訴他。”

“啊,如果你真的什麽也沒告訴他的話,他真的是太聰明了,聰明得連這個,他都給我查了出來。”男人古怪地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屏幕出來一張圖表,“阿刹德的客戶紀錄,我的姓名,伊賀顏真秀,我會記得你……”他自言自語,“哲學係的好學生,卻是一個計算機天才,深藏不露,聰明絕頂,丫頭,你真好眼力,這樣的天才,可不是隨隨便便都能遇到的。”他的眼睛向雪言挑了一眼,“哦?”

雪言默然,突然淒涼地笑笑,“但是他卻不可能永遠贏過你,他還年輕,而你,卻已經是老狐狸了。”她搖頭,“我不想看見哪一天真秀滿身鮮血地躺在我麵前,我不想讓他危險。所以請把我帶走吧。”她做了一個順從的姿勢,像一隻習慣被套住脖子的動物,低頭等待著項圈的來臨,“真秀想必不喜歡冒險,我也不喜歡,危險的感覺太難受,還不如認命算了。”

屏幕中的資料顯示,這個語調輕柔的男人,就叫做“阿刹德”。

顯然,“阿刹德”就是阿刹德的首腦。

“丫頭,你的確很乖。”阿刹德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雪言的頭,就像主人在撫摸自己豢養的寵物。

雪言在他的手摸上頭頂的時候不町抑製地微微一顫,突然間矮身一個翻滾,“啪”的一聲搶過桌上的槍,滾到帛叔身邊站起來,退了一步,反手按住帛叔頭頂的穴道,微微用力,帛叔立刻就醒了過來,發出“啊”的一聲。

阿刹德的確沒有想到雪言會有這麽一下,在他心中,仍然完全相信雪言是不可能有勇氣反抗他的,她隻有逃走的勇氣,他確定她沒有反抗的勇氣。但他卻忘了,她既然已經有勇氣獨自回到他麵前,這一搶一滾,又算得了什麽?“伊賀顏真秀真的讓你改變了很多。”阿刹德眼中奇光閃爍,“讓你從不懂事的家畜,變成了懂得反咬一口的野獸。你知不知道你表現得越出色,我就會越想殺了你的真秀?”他舉起手裏一個小小的遙控器,“我剛剛查出來,你的真秀的確不錯,毀了我在伊賀顏的四十八個定點,但是我還有一個點,他是查不出來的,那就是,第四十九個點,你知道在哪裏嗎?”他微笑,“在你身上。”

雪言變色,咬牙,“我不相信。”

“從你九歲開始加入我的實驗起,你身上就有這麽一個東西。”阿刹德舉起手裏的遙控器,“還記得你隔壁的九號是怎麽死的嗎?她不是不小心掉進硫酸池死的,而是她太不聽話,惹我生氣了,引爆了她這裏的炸藥。”阿刹德輕輕點了點胸腹之間,“你也一樣,我隨時可以要你死,當然如果有真秀陪葬,效果會更好一些,也不會太浪費。說真的,你是我花了這麽多精力培養出來的成功的試驗品,我還真舍不得一下子就毀了你。”

“你……你這魔鬼。”開口的是被阿刹德用槍柄敲昏在地的帛叔,“少爺不會放過你的。”

阿刹德笑得愉快,“如果他能夠做到的話,我不會介意的。”

雪言用搶指著他,“我可以先殺了你。”

阿刹德繼續敲打著鍵盤,不必說,他一定做的是對真秀不利的事。

雪言微微眯起眼睛,“你走開。”她低聲對帛叔說。

帛叔雖然沒見過雪言,卻知道她是少爺的“新女朋友”,聽她這麽說,分明就是要自己先逃難,“不,你是真秀少爺的人,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雪言臉頰上微微一紅,低聲道:“真秀他——”她頓了一頓,才輕聲道,“真秀他並不喜歡我,帛叔,你走吧。”她的意思,就是其實她與真秀毫無關係,帛叔不必為了她冒險。

“不、不,少爺知道了一定會難過的,在你打死這個魔鬼之前,也可能被炸藥炸死。”帛叔剛剛從昏眩中醒來。

“但是他不死的話,真秀就會很危險,對不對?如果我不死的話,就算我留下來和真秀在一起,對真秀來說,也是危險的。”雪言諷刺地笑笑,笑得淒然,“何況,我和真秀之間,隻是交易,交易的第一條款,不談感情。”她說著,“咯啦”替槍上了膛,她是真的要開槍了。

聽到這一個聲音,阿刹德才有些詫異,“你不是很怕死的嗎?怎麽突然這麽有勇氣了?”

“因為,我喜歡真秀啊。”雪言談淡淒涼地笑了,“記得你們訓練我槍法嗎,用來實驗我的眼睛的機能和手的協調是不是最好,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等一下!”有個人“砰”的一聲推開了房間的門,喘息未定,像剛剛經過了一場劇烈的奔跑。

“真秀?”雪言心神一分,阿刹穗突然從真秀的電腦桌前一個反身,伸手去奪雪言的槍!

“帛叔!”真秀叫道。

不必他叫,帛叔也已經伸手向阿刹德攔了過去,真秀卻衝過去搶占了那台電腦。

阿刹德握住了雪言的槍柄,但是雪言強硬不放手,帛叔一記肘錘,撞向阿刹德肋下。但阿剃德的手勁如何強大,雪言眼看槍拿不住,急中生智,反而抱住了阿刹德,咬牙,“帛叔,你搶了他手上的遙控器,炸死我們兩個吧!”

帛叔扣住阿刹德的手腕,極力想要奪過引爆遙控器,阿刹德臉現奇異的冷笑,已經夾手奪過雪言的槍,他讓帛叔奪走引爆遙控器,然後用槍指著他,挑釁地冷笑,“你炸吧,連這個丫頭一起炸死。”

雪言聞言想要脫手放開阿刹德,卻被他一記槍柄敲昏,阿刹德抓住雪言一步一步向後退,冷笑,“這裏三棟樓,每一棟都有定時炸藥,隻要我按動開關,隻要時間一到,就會炸個粉身碎骨,我看你們還是好好去清理炸藥,不要費事跟著我了,否則,我饒不了這個丫頭!”

“你走不掉了。”真秀坐在電腦桌前,已經停止了敲打鍵盤的動作,他沒有回頭,把手往口袋裏一插,靠在電腦椅的靠墊上,微微低頭,眼睛裏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你帶著昏迷的雪言,怎麽逃得過警方的追查?”

阿刹德冷笑,把槍口轉過來對著雪言,“你們要替我解決這個問題,幫我準備車輛。快一點!”

真秀的語氣讓人聽起來很舒服,他聳聳肩,“啊,很抱歉我不會替你準備車輛的,薑雪言和我毫無關係,不過是一場交易的一部分。”他繼續說,“帛叔把東西交給我。”

帛叔走過來把引爆遙控器遞給他,他知道少爺一定有他的辦法。

真秀的手指壓在那一個按鈕上,背對著阿刹德,他的角度正好讓阿刹德可以看見他手指的動作,“你可以挾持她走,不過你沒有發現,你從此就有一個把柄落在我手上了嗎?我現在就可以要你和她粉身碎骨。”他隨即指了指屏幕,“剛才警方逮捕了你的幾個手下,他們招供出不少東西,你說,我要是以你的名字,把那些事情往網上一公布,你的阿刹德組織會相信你,還是相信我,有句話叫做寧可錯殺一百,也莫放過一個,你不是沒有聽過吧?阿刹德x先生。”他說到“阿刹德x先生”的時候,語氣有點調侃,似笑非笑。

阿刹德的嘴角有一絲抽搐,“阿刹德是我的組織,怎麽可能會不放過我?伊賀顏真秀,你未免太天真了。”

真秀嘴角掠起一絲奇異的微笑,“啊,”他搖了搖手指,“你不要強調,你是惟一的一個阿刹德,阿刹德的首腦不止一個人,我猜,至少有三個阿刹德,阿刹德先生,你是阿刹德的第x?”他問得悠然。

阿刹德的臉色至此變得有些難看,“阿刹德隻有我一個首腦。”

“不要說謊,說謊是一樣很不好的習慣。”真秀轉過身來,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阿刹德成立需要一大筆金錢和空間,由此可見,必須要有一個很有資產的阿刹德;第二,阿刹德的運作,需要一個懂人體免疫和排斥學的醫學專家,因此,要有一個科學家阿刹德;第三,阿刹德的進行,必須要有一個心狠手辣、敢於犯罪的人,作為實際買賣的管理人員。三者合一的可能性太低。”真秀微微一笑,把手插回口袋裏,“對不對?我猜,您就是阿刹德三,第三阿刹德先生。”

“你——”阿刹德挾持雪言退了一步,他被真秀這樣一雙眼睛看著,居然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承認還是不承認。伊賀顏真秀,這樣的學生,未免也太可怕了。

“帶著一個體重四十七公斤的女孩,你是不可能逃走的;就算逃走了,第一阿刹德和第二阿刹德還能不能信任你,我替你表示懷疑,畢竟,失敗者都是要被淘汰的,這是自然選擇的規律。”真秀站起來,緩步走到阿刹德對麵,“你自己就一點也不覺得懷疑嗎?”

阿刹德的手心在出汗,他開始覺得手裏的雪言是一項很大的負擔,“我本來就沒有背叛組織,是你誣陷我。”

真秀笑得無辜,眨了眨眼睛,“我哪裏誣陷你了?”

“你散布謠言,混淆視聽,還說沒有誣陷!”阿刹德的確心裏發慌,阿刹德組織的殘酷,他是最清楚的,失敗者死,這是他親手定下的鐵律。

“謠言隻是謠言,”真秀輕輕晃了晃手指,然後點了點心口,“真正的不信任,在這裏。如果你們彼此之間真的有信任的話,你為什麽會害怕?為什麽會流汗?為什麽會感到恐懼呢?”真秀和顏悅色地說著,然後給了阿刹德一拳,奪過了他手裏的雪言。

阿刹德已經被他說得神誌恍惚,雪言的體重不斷變成他手臂的負擔,真秀的話又讓他從心底感覺到雪言是他逃走的障礙,對組織的不信任,對真秀的挑撥的惶恐,都讓他忘了,隻有牢牢控製住雪言,才是他能站在這裏的惟一砝碼。真秀微笑著走過來,微笑著和他說話,手插在口袋裏,似乎一點暴力的傾向也沒有,這突如其來的一拳,重重地打在他下頜上,“嗚”一聲,阿刹德還沒從恍惚和迷惘中清醒,真秀夾手奪過他手裏的槍,“咯”的一聲微扣扳機,“阿刹德先生,我們愉快的聊天到此為止了。”真秀依然是一張好學生的麵孔,側了側頭,非常文明而且禮貌。

“你——”阿刹德這才清楚伊賀顏真秀的可怕之處,什麽叫做深藏不露、笑裏藏刀,他是真正的體會到了。

“啪、啪”門外有人輕輕地鼓掌,微笑,“真秀果然是真秀。”

真秀一手抱著雪言,一隻手用槍指著阿刹德,“你現在才來?”

進門來的人斯文而優雅,穿一身伊賀顏的校服,長風衣外套的口子沒有扣,風衣隨著風飄,長長的辮子繞過右頸,垂到了風衣的口袋裏。

“日之藏血。”阿刹德惡狠狠地瞪著他,為什麽隻留意伊賀顏真秀,而忽略了日之藏血?

藏血笑得溫柔,“很榮幸你認得我,日之藏血,很高興認識你。”他甚至做了一個日本式的鞠躬,然後才對真秀說:“房間左右的定時炸藥都已經拆掉了,警察已經包圍了你這裏,隻不過因為這個家夥挾持了雪言,所以不敢衝進來。”說著,他輕輕打了一個響指,門外登時伸進十四五個槍口,對著阿刹德。

真秀把槍交給警察,抱著雪言,很無辜似的聳了聳肩,“終於解決了一件事。”

藏血也聳聳肩,“難說,誰知道呢?阿刹德是不是會報複,隻有天才知道。”他伸出手,“雪言交給我吧。”

“她的身體似乎被人藏了烈性炸藥。”真秀皺眉,“或許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這個嘛,交給我了。”藏血微笑,“保管還給你一個活蹦亂跳的雪言。”

真秀點了點頭,不想笑的,但是卻還是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意,畢竟是學生,心裏最關心的事情,無法像幾十年的老狐狸那樣深藏不露。

藏血看在眼裏,暗暗地歎息,卻也無可奈何,能幹的真秀,無比傑出的真秀,或者老天也憐憫他,因而允許在他死去之前,給他一場愛戀,但是這樣的快樂,又能夠持續多久呢?停靈士司狐,就因為真秀的智慧是不被容許的,所以無論如何,他都隻能是一個在短時間內腐朽的人偶嗎?